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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袁圓

  「我媽她……」江琉璃終於露出丁點興趣。

  「打過好幾次電話,都讓你這邊的親戚擋掉了。」對方的律師找他談過。

  「他們總是這樣。」從爸離婚立刻再娶,帶著她搬到新家後,大家便不准她和生母見面。

  「似乎快下雨了,我們到屋裡去如何?」他發現當她不想繼續那個話題時,她就會像現在這樣,繃著小臉,抿著小嘴,定定地眺望著遠方。

  「我就算到屋裡去,仍是會躲進自己的房內。」江琉璃拒絕。

  「總比在這兒吹風淋雨好。」霍旭青可不希望她那筆遺產是用在醫病。

  「雨還沒下。」要她身處於那些表裡不一的人群之竊竊私語中,她寧願與大地為伍。

  「就要下啦!」想不到小傢伙倔起來還真蠻。

  「那就等下了再說。」瞧她以前逆來順受的下場是什麼?還不是得不到家庭的一絲溫暖,如今連爸都撒手棄她而去。

  「你……」當霍旭青正琢磨著是否要「強制執行」抱她進屋時,Call機卻在此時響了。

  他垂眸瞄了瞄,是「七聖」總部發出的緊急召集訊號,且接續響了好幾通,可見事情有多急迫。

  「你快走吧!」江琉璃趕他。她現在的心情很亂,她怕他再待下去,她會承受不住他的溫柔。

  「我的確不走不行,但別以為我會放過你,我明天再來看你,我要檢查你有沒有偷偷坐在這裡淋雨。」霍旭青指尖輕點她的小鼻頭。

  催命符般的機子又響了幾聲。

  「走吧!」他果然只當她是位失怙的小朋友,他難道辯識不出來她已經不是孩兒了嗎?唉,想不到她還沒開始戀愛,就嘗到失戀的痛楚。

  江琉璃沒有盯著他離開,逕自縮回自己的世界裡。

  「七聖」總部的會議廳,正籠罩著一片愁雲慘霧。

  向來活潑的「天璇」班傑明失去笑顏地杵著;「瑤光」王佑鑫在面對心愛的甜甜圈,竟發著呆沒有搶食;一旁的「玉衡」拓跋剛緊閉尊口,煩躁地用指頭敲著石桌;就連平常不管事的「天權」時焱,也難得清醒地沉思著。

  「幹麼?誰又跟老婆吵架啦?」霍旭青是最後進來的,他坐上自己的老位置,見眾人如喪考妣的臉,不禁出言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

  「『海鷗』航空這次出事的班機……」班傑明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在老大「天樞」邵伊恩不在總部的期間,他算是代理人。

  「耶?這倒奇,你們怎會突然對我辦的案子有興趣?」以為他們要問有關江富豐的事。「哦,我知道嘍!該不會是黎琪妹子毛病又犯了,想弄個頭條來玩玩?」

  黎琪是拓跋剛的妻子,婚前是專揭人隱私的狗仔隊,婚後仍不改舊習,在座的每一位皆讓她看在「利」上倒戈過,目前尚未被出賣的「碩果」僅存他一人。

  「水昊,」時焱見大伙全悶不吭聲,只好發言。「也搭那架班機。」

  水昊是「天璣」水柔的哥哥,與他們這幫兄弟情同手足。

  「什麼?!」霍旭青大驚失色。這話要吐自別人的嘴裡,他會不值一哂,但如今是出於悶葫蘆時焱的金口,他就不得不正視。

  「我們也是剛接獲消息。」王佑鑫快哭出來了。

  「老天!」這下真提喪了考妣,霍旭青想掌自己的嘴。「沒搞錯吧?」

  現在他總算明白,為什麼眾兄弟的嬌妻全不在場,以及適才她們一見到他便哭得更厲害,而他問半天又問不出個所以然的原因。

  「因為水昊用的是美國護照和英文名字,所以台灣這邊並未留意。」王佑鑫亦希望是美國那方面有誤,但他們已透過「七聖」的情報網調查確認過了。

  「鳥咧,我沒親眼瞧到屍骨,絕不相信。」拓跋剛躁怒地拍著桌子。

  「水柔和義平會從夏威夷直接趕去失事地點。」班傑明歎息。事實就是事實,不是他們反對便能抹滅。最難過的恐怕是水柔,她才剛和老公賀義平去度蜜月。

  「水叔和水姨則由美國前往現場……認屍。」王佑鑫鼻著傷心的鼻涕。要他們兩老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是很殘酷。

  「洛芯,也在上面。」時焱道出更糟的部分。……死的還不止是一個。

  「嗄?你是說……義平的妹妹賀洛芯也在那架爆炸的飛機上?」霍旭青駭叫。老天爺這個玩笑未免也開得太大啦!

  「我們也是剛剛才得知,她是那架鳥班機上的鳥空服員。」三句不離「鳥」拓跋剛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那家航空公司燒了。

  「天啊……」除了叫天,霍旭青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伊恩曉得這件事嗎?」

  「他和季婷嫂子已在途中。」王佑鑫揉揉發紅的鼻頭。

  「我和阿鑫隨即要趕去現場瞭解一下,你去忙你的,總部有時焱和拓跋剛看家。」班傑明記得霍旭青手裡另外有幾個大案子在開庭。

  「我也要去。」拓跋剛表示意見。要他坐在家裡等消息,他會瘋掉。

  「脾氣這麼火爆,萬一到了那邊看不順眼什麼,和人家發生衝突打起來,我們可沒那個精力幫你勸架。」知他莫若王佑鑫,他要是沒把對方航空公司的主管宰了,他王佑鑫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鳥咧,你又料準我會和那些鳥人打架?」拓跋剛啐得有點心虛。

  「你倆別吵。」霍旭青用食指推推鏡架,對班傑明說:「乾脆我和你去,我有一位當事人也是罹難者的家屬,我正好可以陪她。」

  「也好。」班傑明頷首。王佑鑫感情過於豐富,若是屆時呼天搶地,涕泗縱橫,那水柔他們不是會哭得愈發稀哩嘩啦?

  「你先去,我到了再和你會合。」霍旭青得回去和江家說一聲。

  「喂,那我咧?」王佑鑫擰淚瞅著領導人。

  其實不是他們爭著要去看,而是失事的兩個人是他們的親友,他們焦急都來不及,哪裡在家坐得住?

  「你?當然是和拓跋剛守在家裡,一有什麼情況就聯絡我們。」班傑明轉身對時焱叮囑:「你看好他倆,別放他們出去鬧事。」

  「不公平,不公平!」王佑鑫哇哇大叫。

  「活該。」拓跋剛瘋道。

  「都是你害的啦!」王佑鑫拿起甜甜圈當武器,登時與拓跋剛毆了起來。沒人出手阻止,因為大家心知肚明,他們不過是急需發洩罷了。

  尋屍,認屍,領屍。

  這幾個看似簡單的過程,對飛機失事的罹難者家屬而言,卻是莫大的痛苦煎熬,尤其那些待人認領的,經過那樣的焚炙和沉洋,撈上來的泰半僅餘一些破碎的殘屑,因此與其說是「屍」,還不如說是「物」。

  道士超魂的鈴響不斷,伴著現場悲慟的哀號,聞著無不怵目驚心,但阻撓不了媒體攝影機的採訪。

  航空公司的臨時搭建的休息棚內,只有霍旭青和江琉璃,其他的人幾乎是集中在另一個放遺物的大棚裡。

  「要不要過去?」他瞅著身旁的人兒,隱匿於寬邊大圓帽和黑鏡下的嫩稚韶顏,令人探不出表情。

  此乃他保護她所做的措施,為的是不讓她的面孔曝光,以免惹來不必要的禍端,特別是航空公司的賠償金已經裁奪下來了,他估測,她馬上就會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

  「嗯……」江琉璃無意義地清著喉嚨。這是從跨上航空公司安排的座機至今,她發出的第一聲。

  「你還好嗎?」話一出口,霍旭青就想摑自己的巴掌。

  她當然不好,他問的不是廢話嗎?

  「嗯。」江琉璃柔順地點著頭。

  「坐一會兒吧,你已經站了快三個小時。」霍旭青擔心她撐不下去,他由附近找了張椅子。

  「嗯。」江琉璃雙手環胸,靜靜地盯著那些哭在燒冥紙的人,也不曉得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

  「你可不能在此刻累倒。」霍旭青只好按住她的肩膀,強壓她坐下。

  說真格的,這種場合他都有點受不了,她一個小女孩,怎能吃得消?

  「嗯。」空洞的視線緩緩飄到另一方,江琉璃在群眾中覓到邊泣邊和舅舅辨認遺物的哥哥江茂璠。

  「你阿姨和舅媽說你功課很棒,今年以第一名保送你們學校的大學部。」霍旭青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

  「對。」曾幾何時,沒沒無聞的她,陡然變成家裡三姑六婆矚目的對象?

  「真不簡單,你們學校是有名的貴族學校,入學資格的審核比研究所還嚴格,光是有錢,校方還不收哩!」有進步,起碼她改了用字。

  「哦?」這點她倒不清楚,當初她只是相中它規定要住校。

  「你最喜歡哪個科目?」有了開頭,下面就容易多了。

  「都喜歡。」聽聽他說的,再來他大概會問她喜歡哪個老師了啦?喜歡哪位同學……等等言不及義的話。

  「上回在書局門口遇到的那個小伙子,是你的……男朋友?」霍旭青繼續閒話家常。

  「他不……」雖然沒讓她猜中,但內容也差不到哪兒去。江琉璃轉眸瞪他,他非要把她當成國中生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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