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慢著。
兩人倏地頓住怒氣,錯愕的虎視耽耽匪夷所思地移至對方手指的方向。
四目交相於彼此交叉成X型的胳膊上,兩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又同時收回指頭比著自己跟前的片子,幾乎異口同聲地訝喝:「難道你剛剛一直在講的是……」
呵呵,這下謎底揭曉了。
搞了半天他倆聊得那麼起勁兒,從始到終卻是雞先生在和鴨小姐抬槓,牛頭根本不對馬嘴!
「但是……你不是……被它感動地涕泗漣*嗎?」諸葛靖不相信自己會有判斷錯誤的時候。
「什麼?你說我被它感動到涕……」莊曉筱張口結舌地指著「麻雀變鳳凰」的海報,然後像是聽到了啥大笑話般地發出洪鐘似的爆笑。「拜託……哈哈……我只是鼻子過敏……哈哈……」她一邊笑還一邊用腳跺著地。
「鼻子……過敏?!」諸葛靖尷尬不已。
奇咧,他是氣昏頭了嗎?不然怎麼會聽到細碎的鈴鐺聲響?
「是啊……哈哈哈……」莊曉筱笑得肚子好痛,此人的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吧?
「既然只是鼻子過敏,你幹麼什麼地方不好站,偏要站在這裡造成誤會?」諸葛靖被她譏嘲得有些下不了台,不禁有些惱羞成怒。
說來說去,他會出那麼大的窘全是她的錯。
「唷——你管得還真寬耶。」對他的好感頓時讓他的跋扈一筆勾銷。莊曉筱最恨這種自以為條件好,尾巴就抖到天高的臭男人!
她斂笑挑釁地轟出一大串的連環炮。「腳生在我身上,我愛站哪兒是我的自由,干你啥事?這是你家的地啊?你是交通大隊隊長,還是台北市市長呀?法律有哪一條新文規定,鼻子過敏的人不能站在這裡嗎?」
「這……」的確是他家的地嘛。但是諸葛靖還沒來得及說,莊曉筱已搶白奚落。
「更何況我怎麼可能會為『這種』片感動?」她水準才沒那麼低呢。
一巴掌接著不屑地往海報上一拍,恰好打在茱麗亞羅伯茲和理察吉爾靠在一塊、笑得甜蜜蜜的臉上。
「把你那句話給我收回去。」諸葛靖僵著臉。
海畔有逐臭之夫。
就算她把他最喜歡的電影批評得一文不值,照理說諸葛靖沒必要降低身份和她一般見識,頂多一笑置之、拂袖離去,然而她侮蔑的辭色不知怎地就是激怒了他。
「哪句話?」莊曉筱明知故問地睨著他。這男人大概打從吃奶時期就沒學過「請」字怎麼寫吧?今天就讓她來教他。「是『你管得真寬』?還是『干你啥事』?」
想想她自己也真無聊,她回頭還有正事要做哩,何必和這個瘋子在這兒拉拉雜雜地鬼扯?
「莫名其妙。」莊曉筱扭腰就走。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諸葛靖跨步擋在她的去路,瞇著眼警告。
幸虧現在是中原標準電影播放時間,該進場的已經進場,該散場的也都走得差不多,否則讓人看到他在此與個男人婆爭論,而爭論的議題竟和世界大同或經濟貿易絲毫扯不上關係,那他諸葛靖於商界裡也甭混了。
「真的呀?我好榮幸喲。」莊曉筱佯裝受寵若驚地捂著胸口,然後假笑地拍拍他的肩頭,算是安撫,一雙腳則毫不停留地往旁邁開。
「站住,你話還沒收回去!」諸葛靖叱咄。
鈴啷,鈴啷……他發誓不是氣過頭而產生的幻覺!他真的聽到鈴鐺聲。
「神經病,懶得理你!」以為凶她就會怕嗎?有沒有搞清楚啊,一開始又不是她去招惹他的。
她愈走愈快,見他窮追不捨,她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鑽。
「你罵我神經病?你敢罵我神經病?!」諸葛靖勃然大怒,氣急之下,伸手便朝前一抓,巨掌不偏不倚抓住她背在身後的背包。
「哎呀……」光天化日,莊曉筱沒料到他敢使強,因此全無防備,裊娜的蜂腰登及遭他的反作用力後拉斜傾,直至她的腦頂兒撞入他的胸懷。
「道 怎麼會有人這麼「格格纏」?莊曉筱急中生智。
「搶劫啊——」她驀地高喊,即刻引來路人的側目。
「赫!」諸葛靖想不到她會突出此招,手不禁鬆了一下。
「快溜。」籠中鳥於是乘機飛開。
「慢著……」哪那麼容易?
諸葛靖拔腿又要跟來,卻遭街上聽到求救的正義人士圍堵。
「拜拜!」傻瓜才會繼續留在這兒陪他曬太陽哩。莊曉筱越過人牆,得意洋洋地朝他揮揮手,然後隱進巷中。
才進門,林姊的笑臉就跟了過來。
「如何?我沒說錯,電影很浪漫吧?」
「浪漫個頭啦!」燠熱的天候,加上花錢看了一部不喜歡的電影已經夠嘔了,偏偏還遇到怪人糾纏,以至於莊曉筱的臉到現在仍繃得像鬧了一個星期的便秘。
林姊是她以前的同事,在一次偶然的機運下,兩人離職共組了現在這個「布谷鳥」工作室,專門設計珠寶和首飾,雙方於公於私均是好夥伴,因此她說話也就沒啥忌諱。
「你又在戲院裡睡著了啦?」有太多的往例可循,林姊很快就猜到了正解。
「我話講在先,以後別再叫我去看那種鬼片。」莊曉筱沒好氣地把背包往地上一丟,再將自己往沙發上一摔。
「『鬼』片?『麻雀變鳳凰』乃上乘的『愛情』劇耶。」曉筱溫度一高、小丫頭的脾氣就特別大,林姊貼心地遞來一杯冰水讓她消消暑。
「這倒是,上乘到比吃任何牌子的安眠藥都有用。」莊曉筱接過冰水,仰頭咕嚕一口飲盡。
「瞧你說得一文不值的,人家茱麗亞羅伯茲也是因為這出才大紫特紫哩,這次要不是影展,你想看大螢幕還看不到呢。」林姊忽然想到。「嘿,你不會是偷偷跑去看其他院線片吧?」
這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麻雀變鳳凰」是她逼……呃,不,是建議……曉筱去觀賞的,以期盼劇中的浪漫能引發曉筱女人的那一面。
「就是後悔沒跑去看別的院線片。」涼意經過食道灌溉肢骸,腦袋順勢靠上軟綿綿的椅背,莊曉筱的火氣總算滅了些。
哇!好舒服呀,還是在家好。
「老天,連我這三十多歲的歐巴桑看了『麻雀變鳳凰』之後,都不免會產生遐思和羨慕戲裡的女主角。」林姊搖頭失笑。「你年紀輕輕的,卻半點也沒有一般女孩的幻想,真是怪胎。」
「在我看來你們才怪咧。」莊曉筱嗤鼻地發表高論。「你光聽那滑稽的片名,就知道當初取名的人,生物一定不及格。」
噢……剛剛在戲院外被那個神經病的男人一拉,腰似乎閃到了。
「因為麻雀和凰凰本來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個體,就算它再怎麼基因突變,也不可能變成鳳凰。」她揉揉發疼的腰際,繼續做理性的分析。「況且鳳和凰本身亦是兩隻不同的瑞鳥,傳說中雄的叫鳳,雌的叫凰,所以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你唷——真是太不浪漫了,算啦,不跟你鬼扯了。你快去準備準備,典禮是三點開始,我們再不走就要來不及了。」林姊不覺莞爾。「禮服我已經幫你掛在衣櫃外,你甭想再拿沒正式的衣服穿這種借口來搪塞,你別忘了,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喔。」
不浪漫有罪嗎?莊曉筱白完眼之後忙使馬虎眼。
「你代表也一樣。」現在外面還是大熱天,她才不要出門咧!
「當然不一樣,得到這次台灣珠寶設計首獎殊榮的人是你。」林姊搖著食指拒絕。
「是我是你,不全都是屬於工作室的嗎?」莊曉筱擠著「一家親」的微笑。「而且你的架式比我足,站出去也比較好看嘛。」
「不過是要你參加宴會領個獎,吃頓飯,聊聊天或跳個交際舞嘛,你幹麼好像要上斷頭台似的?」說她怪胎還真說對了。
「我哪有?」莊曉筱應得心虛。沒辦法,她就是討厭那一套嘛!
「聽說今天主辦單位『羅曼蒂克集團』的董事長諸葛靖也會去,搞不好他還會上台頒獎呢!」林姊決定以色誘。
董事長?那不就是老頭子嗎?又不是什麼大帥哥,瞧林姊興奮的……嗟!莊曉筱搖頭抬眉,沒多大勁兒地采拖延戰術。「不然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她接著低頭把玩繫在右踝腳鏈上的那顆小鈴鐺,那專心的模樣彷彿她正在做的事是什麼統一大業似的。
「我想……我還是等你換好,再載你一起去。」這小丫頭若不親自盯她、押她,到時候勢必會落跑,那自己今天提早來她家守株待兔的功夫就白費了。
「不必等我啦,我還要洗澡、洗頭、剪指甲……」莊曉筱馬上搬出一堆理由,接著還有灑掃庭廚、整理家務……
「沒關係,那些用不著你十分鐘。」林姊索性坐下來。
「沒必要咱們兩個人都遲到嘛,你何不先去做做公關,為工作室拉一點生意呢?」計謀被人識破,莊曉筱只好抓抓頭。看來林姊今天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自己注定是逃不了了!「好嘛,我保證出席總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