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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元皙

  男孩嘴裡的「傻子」,當然就是斷邪。

  他站在巷口,簡直哭笑不得,被無恥小賊當成大爺偷了銀子,回頭還叫他「傻子」,可真是冤枉他了。

  斷邪發現隨身的銀兩不翼而飛後,馬上聯想到那撞上他的小僮,這小僮鬼精靈,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教他追上。

  男孩無路可躲,一下就讓斷邪抓個正著。「瞧你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手腳不乾淨,淨做些下流事。」

  「你、你管!哼,我才不怕,讓你逮著了,看是要抓我見官、還是挨揍,你老子都不怕。」

  斷邪有些失笑。

  他無意嚴懲,只是口頭的訓誡,讓他學點教訓還是必要。「你脾氣倒是挺硬。好,既然你不怕,那我就把你送上官府,讓官爺來好好整治你。」

  「來呀來呀,我不怕你──」

  斷邪一把拎起男孩,身後忽而傳來一陣拉扯。

  他回頭一看,一個瘸腳的女娃兒捧著他的荷包,哭哭啼啼地拉著他的衣角,猛掉眼淚。「大爺,都是因為我,您別罰他!他是為了拿錢給我治病,他不是有心的,您要罰就罰我好了。」

  「胡兒,妳回來幹麼?!還不快走呀……」男孩氣得跳腳。

  就在三人形成一團你推我搶的鬧劇時,叩蹬叩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無涉久等不到斷邪,乾脆駕馬走近。

  「發生什麼事了?」她一來就瞧見這一大兩小、又哭又罵的奇怪組合。

  「好哇!原來還有同夥,罷了罷了,老子栽在你們手上算是我倒楣,隨便你們要怎麼樣都行啦。」男孩一攤手。

  「要罰就罰我,他是為了要給我醫腳才……」女娃兒趕忙搶話。

  「誰說我們要怎麼樣了?」無涉淡淡一句,吵鬧的場面馬上安靜下來。

  男孩聽傻了眼,他是不是聽錯了呀?

  無涉騎著馬又叩蹬叩蹬走近了些,小巷窄小,她下了馬,撐著泥牆勉強走了幾步,最後是讓斷邪扶住了身子。

  她不搭理那男孩,瞇眼瞧了那女娃兒一眼。「……妳的腿?」

  雖然女娃兒有意隱藏,但無涉還是一眼就看出她的腿傷──那像是教猛獸咬出的傷口,傷原不嚴重,可疏於照顧,皮肉早已潰爛,要是再發現得晚些,肉腐見骨,腿就算廢了。

  「喂喂喂,妳別碰胡兒!」無涉一伸手,男孩就大叫,活像她是什麼妖魔鬼怪似的。

  無涉似笑非笑,神情淡淡。「你不是想找大夫嗎?」

  「那又怎樣?」他找他的大夫,關這女人什麼事?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八成也是個短命種。

  男孩呿了一聲。

  沒料到,無涉竟掩唇笑了。她拍拍一身簡單的素服,蒼白的臉色難得染上薄薄的人氣,一挑眼,無涉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因為,我就是大夫。」

  ◇ ◇ ◇

  開玩笑!

  那個弱不禁風的女人要是大夫,他就是天皇老子了──男孩忿忿不平地想著,瞪著爐火低聲埋怨。

  雖然胡兒在那女人的照料下,腿傷的確逐漸有了起色,現在已經能如正常人行走,但是、但是他絕不承認那女人是大夫!

  呿,瞧他的胡兒這下老纏著她,都不理他了。

  他吃醋呀!

  「姊姊──」看,他才說呢,胡兒又找她去了。

  「胡兒,哎,胡兒……妳腳才剛好,小心點呀!別跑呀!」

  男孩一邊煎藥,一邊大聲叮囑,可他的胡兒哪裡聽得見,一溜煙就找那女人去了。

  他呀,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

  沒人理會男孩的喃喃自語,小雜院另一頭,紮了兩條辮子的胡兒埋頭一古腦兒往小跨院裡鑽。

  「無涉姊姊──」她迫不及待踏進跨院,不期然卻瞧見涼亭裡安然淺眠的人兒,胡兒急忙止了聲響,悄悄走近。「咦……在休息呀。」

  竹椅上,瓷玉人兒正悄然酣睡,她睡得熟,連秋風吹來了滿天紛落的花葉也渾然不覺。

  「胡兒乖,讓她好好睡一會兒。」一旁的斷邪放下手中書卷,溫聲說道。

  「啊,我正想把這片葉子送給姊姊呢。」

  「喔?」斷邪伸手接過。

  巴掌大的紅葉染著深秋的愁思,很美、很美。

  「我瞧這葉子很漂亮,想姊姊一定會喜歡的……」

  「胡兒別怕,我會交給無涉的。」斷邪保證道。

  得了首肯,胡兒馬上笑逐顏開。

  「姊姊睡得好熟呀。」抬頭望見斷邪和煦的笑,胡兒也放輕了聲。

  無涉睡得安穩,躺在竹椅上安歇著,斷邪旁在一旁守著她、看著她,胡兒也跟著蹲低身子,盯著她的睡顏。

  從沒見過像她一般,人好、心也好的姑娘了。

  無涉生於富貴,自有一股威嚴,她的模樣頂美,五官清秀俊俏,許是性格所致,她不愛笑、也不愛說話,清清冷冷的,像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相處過後才知,其實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世上,怕是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胡兒蒙她相救,經過幾日的共處,對這個沉默的姑娘更是喜愛。

  「無涉姊姊真厲害,我以後也要同她一樣。」胡兒年紀小,沒心眼,想到什麼說什麼。

  斷邪笑笑。

  他知小姑娘沒有心眼,但是,這一番話卻教他聽來莫名心酸。

  無涉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得到如今的一切?斷邪看著她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看盡了她咬牙忍下無數的眼淚,才走到今日,他如何能不動容?

  「她要是聽到妳這麼說,一定會很高興,胡兒可別讓她失望了。」

  胡兒點點頭,偷眼瞧見斷邪無心的疼愛。

  斷爺也是好人,卻是跟姊姊不同的好,他不像無涉,總是笑笑的,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的關心,也對每個人都同樣冷漠。

  唯獨對無涉──

  她知道,斷爺對無涉姊姊很特別。

  斷爺憐惜她、心疼她,用一種男人對女人的方式在守護著她。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無涉姊姊好像每晚都作噩夢,她在夜裡驚醒,又哭又叫。」胡兒跟無涉同房共枕,幾乎是每到半夜,無涉都會從夢裡驚醒,她怕噩夢纏身,於是整晚不睡,累得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噩夢?

  他未曾聽無涉提起。

  或許……無涉根本就不打算提起。她是個沉默的孩子,把什麼都藏在心裡,從小如此,長大了也一樣,無涉怕他擔心、怕他煩憂,咬著牙把苦往肚裡吞、眼淚往心裡藏。

  就是這樣,他才看了心疼呀。

  斷邪撫過無涉蒼白的臉頰,是不是又消瘦了些?本以為離開了寧府,遠離了那些繁雜俗事,她會快樂的,沒想到……她始終不曾快樂過。

  「不過,有斷爺在,姊姊就不怕噩夢了。」胡兒天真的說。

  「啊?」斷邪有些不明所以,忽而低頭瞧見一雙柔軟小手緊緊握住他的發尾,滿足的神情像是藏了什麼寶物,頓時就明白了。

  他笑著,自無涉手裡悄悄抽回了長髮,她嚶嚀了聲,仍沉醉在夢裡不醒,凝白的掌心空空蕩蕩,像是失落了什麼。

  「妳正作著什麼夢呢?」斷邪的大掌輕柔包覆住那一雙柔荑,睡夢中的瓷人兒嘴角好似揚起了笑,墮入深沉夢海裡。

  無涉睡得沉,他拍拍胡兒,輕道:「去玩吧,讓她多睡一會兒。」

  胡兒躡手躡腳走遠了幾步,秋風吹來多麼蕭瑟,滿地的落葉如心碎紛紛,她竟也成了幫兇,不知不覺踩了一地的碎心。

  想到什麼,胡兒突然回頭。「姊姊很喜歡您。那您呢?您會不會喜歡姊姊?姊姊在夢中都叫著您的名字,您要是辜負姊姊,胡兒、胡兒一定來找您算帳的。」

  說罷,腳跟一轉,機伶伶地跑走了。

  斷邪愕然失笑。

  沒想到,連孩子都看出來了……

  無涉對他的情意,斷邪又豈會不知?所以,他才要避、他才要逃,走了三年,他以為已是無牽無掛,卻在午夜夢迴憶起那張脆弱的嬌顏。

  若是發現他已離去,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無涉從來不哭,至少……從不在他面前。三年前離去的一夜,無涉彷彿早有所感,緊緊拉著他的手不肯睡去。

  可他卻還是走了,走得無聲無息,回首望見房裡未熄的燈火,他的眼前突然浮現無涉的淚顏……

  他何嘗捨得?

  斷邪是不敢愛、不能愛,卻不得不愛呀。

  這一輩子,他是注定要負她了。

  伸手為她執起拂落額前的發,疲倦的嬌顏從未失色,斷邪溫柔地納她入懷,只在這一刻傾洩無聲的情意。

  「……要是辜負她,就不饒你嗎?」清脆的少年笑語忽在耳畔響起。

  斷邪微訝,面前的蒼鬱老樹上突地垂下少年含笑的臉孔,他雙腳勾住樹枝,纖細的身子像鞦韆似地倒掛在樹上晃蕩,長髮垂地,模樣古怪。

  「你來做什麼?」斷邪的臉色驟變。

  「這麼不歡迎我呀?哎,虧我還特地給你送禮來呢!」美麗的少年倏地翻坐回樹梢,鳳眼微挑。少年懶洋洋一彈指,從樹頂立刻落下幾個像是蟲繭似的巨大包袱,他歡喜一笑。「喂,快來看看,這禮物你喜不喜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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