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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元皙

  是從小生長的環境讓她沒有多餘的心思關心身旁的事,身在寧府,她早已看慣了人心的爾虞我詐,為了保身,她必須淡然、必須無情。

  寧府有權有勢,數十年來的基業財富怎能不令人眼紅?

  多年來,總有不肖的賊人覬覦寧家的地位,紛紛意圖奪位、奪名、奪權,妄想取她以代之。

  而她,孤身女子又殘了雙腿,處處加強了她的軟弱與無用。

  為了錢、為了名、為了權,這些人就為了這些理由,而犧牲了一個無辜的孩子當借口,這難道就是人性嗎?

  她幾乎還可以看見那孩子眼中的恨哪!

  是自己害死了他,是她害死了那美好的生命……

  「你們妄想殺了一兩個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殊不知這都是罪孽、是惡,難道就不怕終有一天得到報應嗎?」

  斷邪的聲音響起,淡然優雅的低沉嗓音撩動心弦。

  不知何時,她已被他擁入懷中,避去了殺身之禍。

  刺來的劍偏了位置,只傷了她的肩,並未央及性命,血從她肩頭的傷口直滲出來,卻因為她的一身紅衫而瞧不出傷口的深淺。

  「我管什麼罪、什麼惡,我只知你這人若想救她,就只有跟她一起死!」

  婦人說著便要朝他砍來,猙獰的臉孔絲毫不見有任何的悔意,讓慾望蒙蔽的赤紅眼神駭人。

  「何苦如此執迷不悟呢?不該屬於妳的東西,妳終究也是得不到,若是為此殺了人,便有了罪惡在身,他日就算是妳死了也不得安寧。」

  「廢話少說,納命來──」婦人揮刀砍來,心早已墮入極惡。

  斷邪不閃不躲,緊緊護住懷中嬌弱的人兒。

  要殺他?

  沒這麼容易,只是無涉就不同了……

  懷中的無涉無助地攀著他,斷邪還能感覺她的生命一點一滴流逝,自她身上流出的血水浸染了他的灰袍,腥濃的血色成了素面上唯一的花紋。

  胸口濕潤的感覺,令斷邪不住蹙眉,分不清心裡異樣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斷邪漸漸有了怒氣。

  眼看婦人手中的刀劍就要落下,斷邪掌中也盈滿了真氣,雙方一觸即發,情勢危急。

  驀然,一片青翠的落葉隨風飄來,眾人皆未曾留意,唯獨斷邪。他一眼便看出那片葉子夾雜著激切的風壓,化作利刃,斷邪不動聲色險險避了去,一個側身,落葉飛過婦人頸側──

  嘶。

  血色如虹,從斷頸處如湧泉飛濺,見者無不驚駭失聲。

  婦人持刀的手甚至未曾落下,連著薄皮的頭顱已經咕嚕咕嚕滾了出去,倏地斷了生息。

  斷邪瞇起眼,往人群裡看去,想知究竟是誰下的手,忽見一漂亮少年倚在不遠處的樹下,懶洋洋地把玩手裡的樹葉。

  他心裡馬上有了底。

  就是他了,下手依舊還是毫不留情呀……

  「唉。」斷邪悠悠一歎。

  眼前一片狼藉,埋葬的是兩條人命,無涉望著眼前那一片的血泊,有她的血、有男孩的血、有那婦人的血……

  血中早已不分彼此,無論恩怨。

  無涉顫抖地伸手,觸碰男孩尚有微弱氣息的臉龐。「他會死嗎?」

  斷邪頷首。

  「我……救不了他嗎?」

  「生死有命,這是他的命,不是妳我的錯。」

  一劍穿胸,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

  無涉也明白,可是她怎麼忍心、怎麼忍心?

  「孩子,是我害了你,而我卻救不了你。」

  她的心在哭呀!

  若這就是她命中的死劫,為什麼要讓無辜的人來替她受?

  男孩殘喘著一口氣,死亡的陰影逼近了他年輕的臉龐,他很痛苦、很痛苦,這一劍沒能讓他死透,苟延殘喘只是折磨。他的眼神在祈求:給他一個痛快吧,他好痛苦呀!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孩子。」無涉伸手掐住男孩的喉間,微一使力,男孩轉眼便停止了掙扎。「原諒我,只能送你最後一程了。」

  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後的慈悲。

  「妳做得很好,無涉,這個孩子走得並不痛苦。」斷邪知她深深的自責,只得安撫。

  無涉抱起孩子逐漸冰冷的身軀,淚卻流不出,眼前一再上演的生死來去,早已令她心力交瘁了。

  「我真的做對了嗎?你瞧,他是含著恨、帶著怨,他恨我啊!」

  「無涉……」

  「他是為我才死的,他本該有美好的未來,是我……」

  那孩子的雙眼睜得圓大,像是在怨、在恨,無涉抖著手輕輕合上了他的眼,卻化不開心裡濃濃的自責。

  「這絕對不是妳的錯。」斷邪將她摟進懷裡。

  她連淚水都流不出,早已死去的心又怎會有淚?

  無涉失神地喃喃自語:「是我害死他的……」

  他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

  斷邪心疼地撫上她的臉。

  他可以清楚感覺她心底的痛、幽不見底的悲傷,他明白傷痛揪緊她的心,日日夜夜,她苦、她痛卻難以表達,只能默默承受。

  第一次,斷邪因她而嘗到了苦澀。

  那解不了她的苦,只能任她獨自承受──

  「我……」無涉正想說些什麼,心口卻突然一緊,宛若燒烙般的灼熱痛楚襲上她的胸口,她的心臟像是被人揪著、絞著,令她吃痛。

  失去知覺前一刻,她最後聽到的,只有斷邪著急的聲聲呼喚。

  第三章

  她作了一場夢,就像許多年來,夜夜糾纏她的噩夢。

  這個夢比往時更清晰、更真實──熊熊燃燒的青紫火焰在她眼前跳動,活似要將她吞噬。

  光只是看就讓人心驚的夢!

  夢裡,她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眼前的火焰彷彿是一場虛幻的薄霧,卻又詭譎地令人退卻。

  她被推入那團火焰裡,被烈火撕裂的痛楚在身上蔓延,肌膚接觸高溫的熱度轉眼便化作焦黑,撲鼻儘是血肉燒焦的氣味。

  好痛呀!

  無涉哭喊著。

  眼淚乾涸了,感覺麻痺了,心卻還隱隱作痛……

  火焰灼身,痛楚正在擴散,然而心中的椎心刺骨卻硬生生蓋去了全部的知覺,她只能感覺心痛正一點一滴將她鯨吞蠶食。

  對不起。

  是誰在說話?

  原諒我……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拋下她?

  她的雙腳無法動彈,也無法出聲,她像是被遺棄在黑暗中,深陷在名為「噩夢」的泥淖,火在燒,她只得伸出手……

  一隻有力的手包圍住她。

  得救了嗎?無涉心喜,才抬眼,一道銀光乍現,掠過她的眼前,旋即刺穿她的胸口。

  她的心被活生生剖出,跳動的心臟仍在手心裡鼓動著、掙扎著。

  無涉拚著最後一絲氣力,想要看清眼前這欲置她於死地的人,朦朧的光影交錯,似真似幻,下手的男人隱在暗裡,只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是誰?

  她張口想問,卻見男人自黑暗中走出,那臉孔、那模樣……她還記得那頭如墨的美麗雲浪,她還記得那人總是溫文的笑。怎麼會、怎麼會是他?!

  無涉愕然,只聽男人淡淡開口了。

  對不起,原諒我……斂羽。

  斂羽?

  她是誰?

  你是誰?

  而我……又是誰?

  ◇ ◇ ◇

  無涉從夢中驚醒,不知不覺淚水成愁,凝聚成海。

  她自床榻起身,卻發覺全身猶如綁了鉛條似的沉重,想起昏迷前遇刺的經驗,苦笑一聲,軟身又倒回榻上。

  何時竟變得如此狼狽?

  無涉、無涉──不就是望她無涉紅塵,別犯傷心嗎?怎會一下全變了調,她該是那個驕傲、冷漠的寧無涉,而不是在這兒顧影自憐、暗自心傷的人呀。

  心下煩躁,無涉閉目假寐,不期然卻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交談聲。

  「……你不方便,怎麼不好好休息?」燈火燭光映著窗外剪影,無涉一眼就認出門外說話的人。

  是斷邪。

  「聽說無涉教人刺傷了,我擔心她,想來看看。」

  微弱的燭火搖曳,倒映出另一個佝僂的身影。無涉瞇著眼,一時瞧不出是誰?

  「晚一些吧,她難得睡得熟。」

  「也是、也是……」蒼老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與歉意。「這些年來苦了她,好好一個年輕的姑娘一肩扛起這麼重的責任,是我這個老父虧待了她。」

  是爹?

  無涉擰起眉。

  她從小與父親並不親暱,記憶所及,威嚴的父親從來不曾正眼瞧過她。母親的身份低下,連帶她也在家中不受重視,直到八歲以後,她習醫學出了心得,精湛的醫術在城裡也算小有名氣,父親才開始漸漸重用她。

  這幾年,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本該繼承家業的長子年紀尚小、身體也差,無涉只得一肩擔起寧府的家業,也多虧了她的聰明冷靜,也把寧府管理得有聲有色。

  「無涉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不會怪你的。」

  「我虧待她們母女太多,今生今世都彌補不完。所幸有你,我看得出來,無涉很相信你,你也很疼愛無涉。」

  斷邪沉默。

  「我老了,再活也沒多少日子,只是無涉……我不能讓她步我後塵。」寧老爺若有所思,話聲中夾雜著斷續的咳嗽聲。「前日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有人想要加害無涉……這人……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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