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昨天不是還很開心的嗎?為什麼你現在對我說這種話?"
"我只是無聊沒有人陪。"
"你昨天不是這麼說的!"她難過極了,忍不住對他吼了起來。
"拿去吧,以後別再來了,我沒空見你。"申引霨把支票塞給她。
話不需要太狠毒,就足以傷人。他輕描淡寫他們昨天的甜蜜,用支票衡量他們昨天快樂的價值,就已經夠讓她心痛了。
是她太天真,誤解了他眼底的壓抑,以為自己可以救贖他的靈魂,還以為自己對他而言是重要的,原來自己只是他無聊時候的消遣而已。
她緊咬著下唇,把眼淚逼回去,再把支票遞還過去。她簡直不敢相信,此時此刻自己還能扯出笑容。
"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才會造成你的困擾。不過也要謝謝你,讓我嘗到了戀愛的快樂,也明白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受。雖然結果是這樣的令人難過,但我不會欺騙自己的心,我永遠會記得自己曾愛過你,打擾了。"
丁苡芩黯然離開了申引霨的辦公室。
"你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對我的偶像說這種話!"趙子學看不下去,一把揪住申引霨的衣領。
"子學!別衝動!快放開引霨!"方怡容拉著趙子學的衣袖。
"容容,今天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先別管,得罪你的話,我晚一點一定向你道歉!"
"但就算是有什麼天大的事,還是坐下來喝杯咖啡慢慢聊吧。"方怡容還是拉開他們,等兩個男人安坐好後,再快步出去倒咖啡。
"引霨,我知道你喜歡丁苡芩,但你為什麼要拒絕她?"
"我哪有喜歡她!"申引霨口是心非。
"我不信!你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如果不喜歡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把最重視的時間放在她身上,還把她帶上你從來都不准我碰的私人遊艇!你既然已經和她分享所有你最重要的東西,就代表你認定了她,你不可能無緣無故在一天之內就改變了心意──啊!"趙子學忽然想到昨晚。
"該不會是你昨晚又被你父母嚇著了吧?難怪昨晚你又開始認為自己沒有給人幸福的能力,和經營婚姻的天分。我真該把你爸媽痛揍一頓,看他們的婚姻暴力,給你帶來多大的陰影和恐懼!"
"你說夠了沒?說夠了就下去做事,這個話題我不想討論。"
申引霨寒起臉,他再也不會妄想搶救破碎的家了,也沒有力氣再去相信自己和父母是不一樣的,能營造出什麼美滿的家庭,這些全是他不自量力的幻想罷了。
"我還沒說完呢!你讓丁苡芩離開,難道你就忍心看你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趙子學撂下重話。
"如果她能幸福,有何不可。"他痛心地答道。
他愛她,但沒能力給她幸福,不如放她自由,以免婚後兩相怨。
"你混蛋!"趙子學氣不過他的消極模樣,終於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因為他崇拜的申引霨不該是這副頹廢模樣的。
而端咖啡進來的方怡容也被趙子學嚇住了。
"你這麼說根本就是在侮辱丁苡芩!"趙子學又痛揍了他幾拳。
"我給不了!你懂不懂?!"申引霨再也壓抑不住痛苦地吼道。
趙子學愣住,住了手。
"就算我娶了她,認真經營我們的婚姻,但是你能保證她不會被我父母的打鬧嚇跑嗎?你認為愛真的可以讓她忍下所有恐懼,和我過一輩子嗎?不可能的!就算她願意,我又怎麼忍心讓她受這種精神折磨!"
趙子學無話可辯,因為申氏夫婦每次吵架都驚心動魄的,他一個大男人都已經受不了了,何況是丁苡芩這個弱女子。
"我愛她,但不想讓她受苦,你明不明白!"未退的酒意、略顯哽咽的聲音,讓他看來十分脆弱。
這趙子學當然明白。
"可是你愛她,也要說出來呀!你不說,怎麼知道她甘不甘心陪你克服婚姻上的難題?"
申引霨忽然沈默,抿緊嘴不語。他也明白愛在心裡口要開,但說出來又能如何?
愛情的甜蜜使人勇敢,但甜蜜期過了呢?他不敢想。
沒見過他這模樣的趙子學,頓時沒了主張,他低問身旁的方怡容。
"現在怎麼辦?"
"去找丁苡芩。"
"找她做什麼?"
"你去就是了。"
趙子學一頭霧水,不過還是聽話地追出去。
方怡容收拾好混亂的桌面,然後貼心地退出辦公室,將空間留給需要舔舐傷口的申引霨。
趙子學並沒費力氣找丁苡芩,因為才一出公司大門,他就見到她被困在人群中,一臉的脆弱和無奈。
"各位,讓讓!"他力排眾人,將丁苡芩拉進大廳旁的會客室。
"你為什麼又把我拉進來?"她看來很冷靜,其實是心痛得流不出眼淚。
"我也不知道,是容容叫我出來找你的。"
丁苡芩歎了一口氣,坐下。"我真羨慕你,雖然方小姐冷冷淡淡的,但我看得出來她喜歡你,可是我……"想到申引霨的冷漠,她胸口一疼。
"別這樣,其實引霨也喜歡你──"
"他這樣跟你說過嗎?"她倏地眉開眼亮,緊張兮兮地追問他。
"他剛才是這麼說的。"
"真的!"丁苡芩好開心,但又不解。她歎口氣。"可是他為什麼還要那樣對我?"
"可能是他怕給不了你幸福吧……"趙子學替老友解釋著。
"怎麼會?我愛他,就算他三餐只給我白粥拌鹽,我也會很開心的。"她求的不多,只要他在身邊就夠了。
"我知道你很容易滿足,可是,他的父母每天打打鬧鬧的,東西還滿屋子飛來飛去的。"
"這和我們之間的交往有什麼關係?"何海棠她遇過,既犀利,又刻薄。她想像得到那畫面。
"其實他也怕自己,總有一天會像他父母一樣對你。"
"他才不會,我相信他不是那種粗暴、無禮的人。"
"就算他不會粗暴地待你,可是他也怕你天天生活在他父母吵架的恐懼中。"
"我不怕!"
"瞧你樂觀、勇敢的樣子也知道你不怕,但他就是不相信自己能讓你幸福快樂。"
"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相信自己?"
"你聽過'蝸牛說'嗎?"
"什麼意思?"丁苡芩蹙眉看他。
趙子學解釋道:"蝸牛一碰到驚嚇就會縮回自己的殼,挖也挖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打破他的殼,直接把他挖出來,攻破他的心防?"丁苡芩雙眼明白地亮了起來,希望在眼底跳動著。
"聰明。"
"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趙先生,我想向你借車,還有,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幫我把他帶到停車場,我在那裡等他。"
趙子學立刻答應她,然後奔上樓,以十幾年的情誼做威脅,終於把申引霨押到停車場了。
一到停車場,丁苡芩立刻奔向他。"引霨,能不能請你和我到一個地方,如果去了之後,你還是不能放開心接受我,我就不會再打擾你了。"
為了能讓她死心,申引霨上了車。
丁苡芩開著車子上高速公路,但開車技術極差的她,在高速公路被開了好幾張佔用路肩的罰單,申引霨看不過去,要她把車子開下交流道,換他接手開車。
"你要去哪裡?"他面無表情地問道。
"埔裡。"
申引霨沒問為什麼,他靜靜地開著車,照丁苡芩的指示,把車開到一間鐵皮屋前。
"下車吧。"她拉著他下車,帶他進入鐵皮屋。
"你──"申引霨不懂為什麼她帶他進入這間殘破不堪的鐵皮屋。
屋裡一眼望盡,十五坪大的空間,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單門冰箱上一台十四寸電視機,水泥地板上躺了許多酒瓶,角落一張通鋪的床上,有兩條露出棉絮的棉被,又舊又破,床邊一架老舊的針車上堆滿了衣服,而屋內則有一股潮濕發酶的氣味。
這裡的環境真的很惡劣,他忍不住作嘔。
丁苡芩終於看到她意料中的反應,她說道:"這裡很破吧?可是這屋子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說也奇怪,久久沒回來,我卻有些想念它。"
申引霨愣住,一時無法相信。他一直以為看起來快樂無憂的丁苡芩,應該是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長大。
丁苡芩拿起一個被拉直的衣架,輕輕地拍著手心。
"小時候,爸爸常常用衣架打我和媽媽。媽媽努力替別人補衣服賺的錢,永遠不夠我爸他喝酒、賭博,最後她受不了地離婚再嫁,因為對方不想要有拖油瓶,所以我留在爸爸身邊。"
她抬眼看看申引霨的驚訝表情。"爸爸常常打我,我總是以為他恨極了我。但是十五歲那年,他因為欠下三十幾萬的賭債,債主要把我賣到酒店抵債,可是他誓死保護我,願意用一隻手來換我,所以我相信他是愛我的。不過最後幾十萬的賭債,我還是扛下了,打工了幾年,才把錢還完。"說到最後,她苦笑了一下,下過想到終於苦盡甘來,她也就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