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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咖啡館,夏烈就生病了。她將店裡的一切交給員工們,獨自一人在床上時睡時醒地躺了兩天,燒才漸漸退去。
夏烈特地交代員工別將她生病的事說出去,似乎並沒有人來探望她,而她更是不奢望於文強會來。
這麼渾渾噩噩地躺著,好像回到從前在簡家的日子,她不停做著惡夢,夢見自己被打、被罵;然後,一下子又跳回十六歲初遇於文強那晚,莉莉姐摑了她一巴掌,說著希望她消失的話;然後是備受疼愛的知曉,驕蠻任性地對她笑著,彷彿在嘲笑她妄想取代她在於文強心目中的地位似的;接著是讓她又愛又恨的那個男人,他的視線自始至終全停留在知曉身上,無論她怎麼喊叫,他連看她一眼也沒有,最後還牽著知曉愈走愈遠,她想追,卻發現自己整雙腳全陷在泥沼裡……
當她汗水淋漓地驚醒時,才發現只是一場夢。之後,她睜著眼睛到天明,也想了許多事。
她想起了未愛上於文強前的自己,雖然自卑,但勇氣十足;愛上他後,她改變了自己,柔情與順從只是為了能長久留在他身邊。
她淒然一笑。如願地留在他身邊了,這麼多年來,她是他的女人,可在他心裡,卻什麼都不是,只有她還在沾沾自喜,傻傻地放任自己愈陷愈深。
她想起了少女時期的夢想:找一個不因她體內的血液而嫌棄她、只深愛她一個的男人結婚,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不再寄人籬下,生兩個孩子,讓孩子擁有最多的母愛與父愛,平凡又幸福地過一輩子。
她是如此渴望愛,卻將自己的愛給了一個永遠不會對等回應的男人。
也許無法在短時間內對這段感情釋懷,但她相信「時間」會幫助她的。
現在重拾夢想,希望不會太晚……
第七章
五年來,蕭天厚頭一次與夏烈在「綠」以外的地方共進晚餐,更讓他感動的是,這破天荒的頭一回,還是夏烈主動打電話邀他的。
這是一間溫馨的家庭式料理餐廳,每樣菜色都很好吃,只不過蕭天厚因為興奮過度而食不知味。
進餐時,兩人並未交談,夏烈偶爾會抬頭對他一笑。蕭天厚注意到她消瘦了不少,顯得更單薄了。
餐後甜點送上來時,蕭天厚忍不住開口。
「你瘦了好多,怎麼回事?」前幾天因為趕一個程式設計,忙得天昏地暗,「綠」也沒時間去,只能在心裡掛記著。
「上禮拜病了一場,現在已經沒事了。」夏烈淡淡地回答,切下一小塊起司蛋糕放進嘴裡,濃濃的起司香讓她滿足地笑了。
蕭天厚更緊張了。
「嚴重嗎?有沒有去看醫生。」擔憂之情顯露無遺。
夏烈深深地看著他。如果她愛的是這個人,他一定會給她千百倍的回應吧!
「會這麼關心我的,這世上大概只有你了。」
蕭天厚皺起眉。「什麼意思?於文強呢?難道你生病時他不在你身邊?」
夏烈笑了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怎麼會在我身邊呢?」她不經意地說著,蕭天厚卻看到她笑臉後的悲哀。
他想說些什麼,但夏烈又開口了。
「其實我今天找你出來,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放下叉子,她認真地看著他。
「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去做。」蕭天厚義憤填膺地說。於文強這混球,居然這麼不珍惜夏烈,太可恨了!
夏烈點點頭。「其實我是想……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蕭天厚以為自己幻聽了,要不然就是自己太渴望而產生錯覺了。
「交……交往?你說的交往,是我想的那個交往嗎?」他怕自作多情了。
「我說的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你想的交往是什麼?」
蕭天厚緊緊抓著椅子把手,若不這麼做,他怕自己會飛起來。以結婚為前提?天啊,他不是在做夢吧?!
閉了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不行,他得先弄清楚一些事情。
雖然愛夏烈,但到底他本質上是個理智的人。追了夏烈五年,現在她突然要求和他交往,他的確非常高興,但也感到奇怪,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那……於文強怎麼辦?你愛他,不是嗎?」這是讓他最沒自信的一點。
夏烈倚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說:「你不用擔心這件事。對我來說,他是一個永遠不會回應我的感情的男人;對他而言,我是個隨時可以被取代、微不足道的女人。沒有了我,他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她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悲傷的神色。
「那你呢?沒有了他,你可以過得好嗎?」蕭天厚可沒被她敷衍過去。
夏烈搖搖頭。「怎麼會好呢?畢竟我付出了將近七年的感情了。」她臉色黯然,不過隨即一笑。「沒關係,反正這只是時間的問題,我一定能忘了他的。」
那話裡,說服自己的成分居多,也許她自己沒發覺,但蕭天厚卻聽出來了。
「我是你忘記他的代替品嗎?」
夏烈有些訝異。「我沒想過,不過,我是真的想結婚,想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小孩。」而這些是於文強無法給她的。
「即使你並不愛與你共組家庭的男人?」蕭天厚問,心裡略顯苦澀。
他知道,不管她是否愛他、他是不是代替品,他都不會介意了。
「『喜歡』難道不夠嗎?」也許經過長久相處,她會對他產生愛情,也就因為如此,所以才需要交往,不是嗎?
現在不是爭這個的時候,夏烈會做這個決定肯定也經過掙扎。從毫無希望到露出曙光,他應該滿足了。
「夠了,夠了。」蕭天厚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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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孫可玲倒追於文強時有許多人跟夏烈通風報信一樣,夏烈與蕭天厚過從甚密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於文強的耳中。
他並沒讓這件事耽擱行程,仍然按照原定計劃,由北至南巡視各個事業據點的經營狀況。
半個月後,他才又回到了「不夜城」,並來到百年難得走一趟的「綠」。
雖然很少來,但「綠」的服務生還是知道他是誰以及他的身份。每個服務生心裡同時浮現兩個字:慘了。
一名最資深的服務生被推了出去,他戰戰兢兢地走到於文強所坐的位置。
「于先生喝點什麼嗎?」
「夏烈呢?」於文強的表情平靜無波,教人猜不透他現在的心情。
呀!來興師問罪了。老闆娘幾乎天天都跟蕭天厚出去,老闆想不知道也難啊!
「呃,今晚有人邀請她去參加PARTY。」他不敢說是蕭天厚,怕於文強發飆。
「是嗎?」於文強沉思了會兒。「給我一杯Espresso。」
服務生在心裡鬆了口氣。
「好的。需要什麼點心嗎?我們有剛烤好的曲奇,還有椰子瓦片、杏仁片、杏仁瓦片、牛粒——」
「咖啡就好了。」於文強打斷他的推薦,服務生尷尬地退下。
服務生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老闆娘,只覺得這位幕後老闆似乎是位很有耐心的人。
在他們忙著招呼店裡的客人時,他只是不受干擾地坐在那裡,看著玻璃窗外他主宰的「不夜城」,面無表情、目光深沉,讓人看不透他心裡的想法。
於文強是個出色的男人,就算沉默不語也很難讓人忽視,「綠」裡的客人是,「綠」裡的服務生更是。他們就算忙,也無法不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每個服務生都上緊發條工作著,深怕犯錯。
從八點等到十一點,他們每隔一小時就端上一杯Espresso給他,三個小時過去了,於文強悶不吭聲地喝了三杯。
終於,十一點整,客人已走得差不多時,蕭天厚護送夏烈回來了,每個服務生莫不大大地鬆了口氣。
於文強微瞇著眼,看著沐浴在街燈與霓虹光芒下的夏烈,對蕭天厚笑逐顏開的模樣。
原本無表情的臉開始沉了下來。在他面前,她從未那樣笑過。
她是這樣治療心理的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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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蕭天厚,夏烈立刻垮下雙肩,方才刻意展現的笑靨,在瞬間消失無蹤,一股前所未有的疲累襲向四肢百骸。
自從與蕭天厚交往後,她就開始嘗試融入他的生活、瞭解他的喜好,想消除彼此之間無形的距離感。
而今晚的PARTY讓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差異有多大,也讓她知道了蕭天厚有多優秀。與她在一起,他是自貶身價了。
那不是個普通的PARTY,富麗堂皇的高級餐廳、盛大的場面、社會頂尖的男男女女聚集一堂,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她的外表與打扮雖然不比那些女人遜色、但她明白自己是比不上她們的,而蕭天厚則是屬於他們那個世界,她只能一直保持笑容,對著聽不懂的話點頭直到脖子僵硬。
短短幾個小時卻讓她覺得度時如年,疲累感直往體內堆積,只能在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時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