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眾人都知道你是柴仲侖的劊子手,這些年來,柴仲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你應該都相當清楚才對。」
京夢然鄙夷地瞪著他,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是默認她的指控,她更得意了,繼續接著道:「我要你把過去關於柴仲侖貪污、誅殺異己、陷害忠良的證據部交給我,一樁都不可少,必要時,你必須出面作證。」
她相信,龐澈將會是最有力的證人。
「恐怕不可能。」
「不可能?」京夢然冷笑。「那你就準備嘗嘗萬蠱蝕心的滋味。」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當一個人有心做壞事時,是不可能會留下任何線索等別人來找他報仇,你以為柴仲侖縱橫朝廷十餘載,憑什麼存活至今?」
答案不言而喻,他靠的當然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過一人的狠勁。
龐澈這麼一說,確實有理。
京夢然思忖了半晌。「我不相信他沒留下任何證據,貪污有賬簿可查,殺人有幫兇可尋,我要你把所有的線索,一件不差地交代清楚,芊顏會在相府盯著你,你最好不要玩什麼把戲。」
「那你想從哪一樁開始?」
龐澈忽然妥協了,京夢然相當訝異,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她剛剛還在思索,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要脅他,逼迫他就範,配合她們的計劃。
不等她回答,他逕自開口。「我跟柴仲侖十年了,這段期間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惡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況且某些事年代久遠,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
他自諷的語氣,以及眸中隱隱浮現出的哀傷,都讓京夢然誤以為她看錯了。
她決計不可能在他的眼瞳中,瞥見那樣的情緒。
她嚥下所有的狐疑,維持冷漠。「哼,龐澈,你別演戲了,你以為你今天的權勢,是憑空換來的?
別說笑了,那根本是踐踏別人的屍體得來的,總有一天,你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朋白,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他回望她,漆黑的眼眸,像是藏滿秘密般深邃幽深。
京夢然不自覺入了迷,甚至想一探究竟,他究竟隱瞞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龐澈話鋒一轉,小心藏起不經意洩漏的情緒,他向來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犀冷的黑眸只剩下世故與老練。「說吧,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聽見他的聲音,驚覺自己失了神,京夢然力圖鎮定。「我、我要當年殘殺上官家的兇手名單,還要知道誰是幕後主使者。」
多年前,京城近郊的瑞安寺發生上官家滅門血案,除了上官家長公子,因被朝廷派駐在西域邊境而逃過一劫,以及上官家二公子命大僅受傷外,其餘上官家人都遭暴徒殺死,這件慘案震驚全國上下,多年後,兇手依舊逍遙法外。
如今上官兄弟倆都成了威鎮朝廷的大將軍,此外,定威將軍上官翼,向來與柴仲侖立場不合,而夢然在偶然機會下,獲知那場血案定與柴賊脫離不了關係,上官翼也是朝廷裡惟一能和柴賊分庭抗禮的人,若她能利用這層關係,鼓動上官翼將這件案子鬧大,柴賊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太好過。
她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決定從這件案子下手。
乍聽到她的要求,龐澈微愣,心口抽緊,雙手不自覺握成拳。「你放棄吧,這件案子不可能辦得起來。」
「不可能?我看是因為你心虛吧。」京夢然得意竊笑。「龐澈,你應該不知道事發當年有目擊者吧?」
淺笑自龐澈唇角隱去。「這是不可能的事。」
「是嗎?你果然知道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命案現場雖然是在偏僻的瑞安寺郊外,但你可別忘了,上香的善男信女可不少,況且那些膽大包天的殺手,還挑白天動手,你怎能確定沒人看到?」
龐澈一時語塞,多年來,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可能。
「京姑娘,聽我一句,你要賬簿,我可以交給你,我也能提供其他線索,就這樁案子,千萬不要涉入,否則不光是送命這麼簡單。」
「這你就別管了,你最好遵照我的吩咐去做,我醜話說在前頭,黑心益蟲只要十幾天的時間,就能由小蟲轉為成蟲,成蟲即可孵育小蟲,若你沒及時服下我的解藥,一旦你體內的蠱蟲數量激增,開始在你的體內四處遊走,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當然,只要你乖乖照做,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呵呵,這算是她的恩德嗎?
龐澈並沒有露出驚恐的神情,仍維持一派從容。
「看樣子,事情是沒有轉圈的餘地,我非答應不可了,是嗎?」
「確實如此,明天你就可以回相府,你別妄想脫離我們的鉗制,也別意圖陷害芊顏,那只會害你自己死得更快,我這麼說,你應該相信吧?」
「相信,我相信你有這等本事。」
「那就好,你可以好好思考究竟是要助紂為虐繼續幫柴賊,還是做點好事,替自己積點陰德。」
話說完,京夢然便頭也不回離開房間。
臨走前,龐澈猛地出聲喊住她。「京姑娘,請留步,龐某尚有一事請托。」
「何事?」她連頭都懶得轉。若非為了報仇雪恨,她根本不想和這種朝廷敗類多相處一刻。
龐澈望著人兒纖細的背影,頓了頓,開口道:「雖然我不清楚柴相何時和你結過仇怨了,但我勸你,若有任何怨恨儘管朝著我來,不要對柴相下手,那只有送命的份。」
他待在柴仲侖身邊太久了,早看過太多為了報仇,反而遭遇更淒慘下場的人,他真心希望她不要白白送命,以她的醫術,可以造福更多的百姓。
他的這一番話,卻引來京夢然的熊熊怒火,誤將他的好意視為為主子盡忠的愚行。
「呸,走狗。」京夢然嫌惡瞪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唉。」龐澈歎了口氣,笑了笑,虛心接受。
他早該知道,他這輩子只能有一種身份了——那就是柴仲侖的爪牙。
龐澈回相府了,日子同樣過得忙碌,柴仲侖相當倚重他,也相當信任他,凡是想要見上柴相一面的大小官員,都必須先跟他打過招呼,才有可能等到召見。
除此之外,龐澈也會幫忙處理皇上交給柴仲侖代為批閱的奏摺,因此他可早一步看到奏摺的內容。
有時,他還真同情那些老得需人攙扶、一腳早已踏進棺材的朝廷重臣,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複寫一些了無新意的內容。不是朝綱敗壞、柴賊當道,人人得而誅之;就是國之將亡,必是柴賊攬權,請皇上下令斬賊……等諸如此類云云。
皇上不看、柴相更不看,充其量只有他看得到,最後的下場,都是扔進紙簍裡,不過今晚情況有些不一樣——
「喂,龐澈!燕州發生大水,知府請求朝廷撥銀援助、開官倉救濟百姓,你怎麼不將秦摺遞交給柴賊,反倒扔進紙簍裡?原來草菅百姓的人,是你!」
連看三、四份此類請求朝廷援助的奏摺,卻一一被龐澈扔進紙簍裡,歌芊顏再也忍受不住,咆哮出聲。
足以讓人「性致」全消的低啞嗓音、氣鼓鼓的麻子臉蛋,歌芊顏又晃進相府裡當探子,現在有龐澈在,她更可以光明正大躲在他的書房,趴在案桌上,仔細檢閱每一份奏摺,擇要抄寫下來。
說到這兒,她就不得不佩服夢然的本領,三兩下就讓龐澈乖乖就範,為她們所用,看來完成復仇大計指日可待。
「沒有這個必要。」
「什麼叫沒這個必要?人命關天吶,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早知道我就叫夢然毒死你,省得多一個劊子手凌遲百姓。」
歌芊顏氣壞了,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就貸款項撥下去,也只是給貪宮中飽私囊的機會,又有多少銀兩能真正用在災民身上?」
他冷睇著她,神情漠然。
「可……可也不能放著災民不管啊!」
意外被他冷漠疏離的表情駭著了,芊顏好半天才吐出這句話。她怎麼不知道,龐澈板起臉來這麼可怕?!
「救了這回又如何?還有下回,下下回,賑災銀兩有一半都進了貪官的口袋,銀兩不夠用,朝廷就增稅,受苦的還是百姓,老百姓的日子不會因此獲得改善。」
「自私!如果百官都是你這種想法,那老百姓豈不是只能等死?」歌芊顏手指著地的鼻尖,不客氣開罵。「能救一個人,就要盡力救,總好過眼睜睜看著別人等死。」
忽爾,龐澈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你笑什麼?」歌芊顏全身繃緊,滿心不安。她突然開始後悔,建議夢然找龐激為第一個下手的目標,他實在比她們所料想的詭異、複雜許多。
無怪乎,他能在柴賊跟前叱吒多年,無人撼動得了他的地位。
「這就是你們決定暗殺柴仲侖的原因?」他輕笑,黑眸裡隱含著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