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她的意識硬生生讓人拉回來。
夢然感覺到好似有人正溫柔地用掌心摩挲她的腳踝,不小心碰著了她的傷處,她痛得想要縮回腳掌,無奈卻被固定住,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她只好睜開眼睛一探究竟。
「……誰?」
「這點小傷我能處理,交給我。」來人淺笑,對她咧出一口白牙,他身上套了件厚氅,肩頭上沾滿雪花,顯然是剛從外頭進來的。
「龐龐龐……澈?」沒想到是他,夢然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想要站起身,離他遠遠的,無奈腳踝還扣著鐵鏈,這一掙扎又扯動了結痂的傷口,鮮血直流。
「別動!我幫你止血。」
他脫下她的鞋襪,撕下一截衣袖,按壓在她的傷口上。
「你真的是龐澈?」能對話、有溫度、有身體……眼前的人,不是她因失溫而幻想出來的?
「當然,很失望嗎?不然你希望出現的是誰?」
他打趣說道,有點自嘲意味。
他掌上的熱度,沿著她的腳踝往上竄燒,直直燒上她的面頰。
女人的雙腳也算是私密的地方,除了夫君以外的男人,是不能碰的,而他更是不能碰,他是她的敵人,經過一回的教訓,她已經牢記在心,莫敢忘。
夢然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我保證不會逃跑,請你幫我解開鏈子,我可以自己來。」
一句話,兩人的關係疏遠如陌生人。
忽略她眸中的敵意,龐澈仍維持淺笑。「沒關係,我不怕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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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解開鏈子,執意替她上藥,可他的舉動,在她眼中仍是充滿不信任。
「你沒必要這麼麻煩,反正這是我自找的。」她澀澀地道。
講白一點,鐵鏈是他銬上的,沒必要假好心,她不吃這一套。
「如果痛,就說一聲。」
發現龐澈又搬出慣用的迴避問題技巧,夢然怒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撇開頭,不經意發現他的白靴上沾了泥,也沾了血跡。
難道是她的?
夢然左瞧右瞧,怎麼也不像是她的,畢竟血若由她這兒漫流到他那,恐怕已經是大出血了,她哪能如此氣定神閒,再說他白靴上的血痕不停蔓延擴大,好似才剛沾上的。
順著視線往上移,深褐色衣褲,看不出血跡,上半身雖然有厚氅遮蔽,但厚衣下擺用來當綴飾銀白貂毛,也沾了不少血跡,身為大夫敏感知覺,她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味。
望向他的臉,在燭光映照下,發現他的前額竟也滿冷汗,在下著大雪的寒夜裡,更是不尋常,她是痛到冒冷汗,那他呢?
思忖了半晌,夢然正當要開口,卻先被龐澈搶了白。
「好了!我去差人加火盆。」
他笑了笑,站起身,腳步不期然一個踉蹌,他雖極力隱藏,反應迅速立即站穩,但仍全被京夢然看在眼底。
她特意目送他離去,赫然發發現他的左腳有些跛,一拐一拐的,似乎受了傷,而地上那些深淺不一,隨著他的腳步落下的怵目血痕,才是讓她大吃一驚的主因。
「全部抬進來,放下就可以離開了。」
他指揮下人搬來五個火盆,耀眼的火光瞬間讓整座院落溫暖起來,然而,他的手始終捂著腹部,眉頭也是擰得緊緊的。
很明顯的,他受傷了。夢然如此推斷。
他朝她走了過來,發現她的目光緊鎖著他,他驚喜地笑了開來。「幹嘛這樣瞧著我?是埋怨我的上藥技術太差,還是稱讚我有當大夫的天賦?」
他覺得當她不言不語時,表情看起來就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連情緒都讓人猜不著、看不透。
聽見他的調侃,嚇得夢然趕緊回神。這才發現她竟不知不覺瞧入神了,她紅著臉調開視線。
「你——是不是受傷了?」
「嗯?」
他一臉驚訝,夢然自己也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在乎這個問題,她不是巴不得他死嗎?
「有嗎?沒吧,謝謝你的關心。」他打起太極,唬弄過去。
可看在夢然的眼裡,他的笑容卻顯得僵硬、勉強。「不,我確定你有受傷。」
「聽說你不吃不喝好幾天,應該餓了吧,我去——」
陡地,龐澈一個腿軟,單膝著地跪在夢然跟前,上半身微傾,大量的鮮血從他緊捂在腹部的左手指縫間流洩而出,迅速在他的腳邊滴血成漬。
「讓你……看笑話了……咳咳——」
話說完,他重咳幾聲,嘴邊流下血絲,身體失去支撐的力氣,「砰」的一聲癱倒在地。
「天啊!龐澈!」
淒冷屋子裡,只剩下夢然的尖喊聲。
第九章
「龐澈!該死的!你快醒醒!」
夢然已經吼到破音,喉嚨乾啞疼痛難耐,她還是得繼續扯直喉嚨狂喊。
「龐澈!快起來!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她以震耳的音量狂吼,她的腳踝被鐵鏈鎖住,為了掙脫,結痂的傷口再度磨破皮,還割出一道三指寬的傷口,她無法自由行動,更別說可以幫他止血,只能眼睜睜看著地倒在血泊中,心急如焚。
彷彿聽見了呼喚,龐澈總算動了動眼皮。「唔……」
他呻吟幾聲,極度困難地挪動四肢,試著坐起身,不停滲血的傷處,讓他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龐澈……你快把鐵鏈的鑰匙給我,我才能幫你止血。」
鐵鏈硬生生摩擦到腳踝上的傷口,她疼的臉色發白,全身顫抖,仍努力伸長手臂揮舞著,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費盡全力,他才將臉面向她,沾滿血的手掌在懷裡摸了摸,好不容易才摸到類似鑰匙形狀的硬物,掏出來,卻無力遞給她。「喏……」
「再過來一點……我拿不到。」她著急狂吼。
他用盡全力再往前移動一些了「好,我接到了。」她驚喜大叫。
她接過鑰匙連忙解開腳上的鎖鏈,顧不得腳傷,焦急奔到他身旁。「龐澈,你現在怎麼樣?你快把手拿開,我才能幫你瞧瞧傷口。」
龐澈擰著眉頭,左手緊緊捂著腹部的傷口,右手則是推拒她的靠近,雙唇不停蠕動,似乎想說些什麼。
夢然只好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依稀聽見他喃喃念著:「你……走……不要管我……」
若之前她聽到這句話,她一定二話不說樂得掉頭走人,但現在他傷成這樣,她怎麼能放下他等死?
「你在胡說什麼?你這個樣子,我怎能走?你想要我愧疚一輩子嗎?算了,別說那些了,你把我的銀針藏哪去了?沒有銀針,我沒有辦法幫你止血。」
「……那裡。」他虛弱地指著牆邊的矮櫃。
「摀住,我馬上幫你止血。」
夢然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矮櫃邊,四處翻找了一會兒,果然在一個小木盒裡發現她的銀針,她抓起銀針,又衝了回來。
「可能有些疼,你忍忍。」
她板開他的大掌,撕開他染血的衣衫,強迫他躺平身體,卻不小心扯動了腹部的傷處,當場讓他痛得齜牙咧嘴,再度蜷縮著身軀。
「堂堂一個大男人,這麼怕痛,笑死人了。」
「我真得快痛死了……那……就讓你笑好了。」
他老實承認,勉強咧出個笑容,眉心擰得死緊。
夢然白了他一眼,小心板開他的手,一瞥見幾乎劃過半個腹部的刀傷,她險些嘔吐出來。
天啊,這麼重的傷,他怎麼能撐到現在?
夢然趕緊將擱在窗台的蠟燭拿來,再將銀針放在火上燒熱,針身熱了,再回到他身邊,用剪子剪開遮蔽的衣物。
「龐澈,等會兒我幫你扎針止血的時候,會有點疼,你別亂動,萬一岔了氣,我可沒法子。」
見他沒反應,她急急拍他的臉。「龐澈,你聽見我說的沒?」
他仍然是沒反應,她只好低身湊到他的面前,猛地發現他的雙眼緊閉,唇色慘白,顯然是失血過多痛昏過去了。
不行!她得趕快幫他止血才行。
夢然二話不說拿好銀針,正要對準止血的穴道插下時,她忽然停手,腦海裡湧出前些時候,他背叛她的記憶。
「我們是仇人,我為何要救你?應該要殺你才是……」
夢然垂下右手,陷入猶豫與傍徨中,她的耳畔,傳來龐澈用力吸氣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受了傷,他有些喘不過氣,頻頻吸氣,身體也不住抽搐,淒慘的樣子令人不忍卒睹。
想要他的命,就讓他痛快,要救他,就只有現在。她的心底傳來這道聲音,也記起當天他費心思為她慶賀生辰的畫面。現在她根本不用殺他,只要放任他血流成河,他就會死了,可她——在朦朧燭光映照下,她隱約看見他的眼眶邊有淚水滑落。
不知怎麼了,她竟想起他說「在還沒遇見你前,我沒有當好人的慾望。」這句話,她得要問個清楚才行,所以他……還不能死。
想著、想著,她直覺地將銀針插進他的穴道中,那是幫助他止血最快的方法,接著,再拿起第二根銀針,止住第二大穴,咬著唇,左手撐著顫抖發軟的右手腕,以最快的速度封住他腹部幾個重要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