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金?是指我今天過門的妻子?」
「她是我的!」梅舒心又睜開眼吠道。
「可她今日拜的是我曲家列祖列宗,喝的是我曲家合巹喜酒,怎麼算也不算你的。」曲無漪扯開了嘴唇,除了嘲諷,沒有任何笑意。
「我管她拜的是誰家的祖宗牌位,喝的是誰家的穿腸毒酒,反正今天我是來搶人的,我現在腦中挖不出什麼報復手段,『小人報仇,冬天不晚』,我不急在一時,識相的就將人雙手奉上——」梅舒心一氣呵成,雖然一副睜不開眼的惺忪睡相,好歹也看得出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他曲無漪什麼都識,就是不識相。「否則如何?」
「你就好好享受到冬月之前的風光,很快的,我會將你從銀鳶城給攆除掉。」梅舒心半瞇著眼,雖仍帶睡意,卻也恢復了每到冬月時專屬於他的心狠手辣。
「聽到這種威脅讓我滿心期待,我倒想瞧瞧你怎麼攆除我。」他向來熱哀有威脅性的事物。
「像攆除一株雜草一樣。」梅舒心臉上的認真沒讓曲無漪比下半分。
「光說不練就會像只落敗瘋狗,夾著尾巴在遠處猛吠。」
「是狗還是虎,你等著瞧好了。」
「主子,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先將程府主子討回來才重要。」梅嚴提醒道,看梅舒心和曲無漪的模樣,他們是有足夠的本領你一言、我一句針鋒相對到明天清晨,不過這對搶親沒什麼實質上的效果。
「噢對!把我的咬金還來!」梅舒心伸手向曲無漪索討。
只見曲無漪扯開紅蟒袍,隨手丟給曲練,嗤笑一聲:「怎麼?我剛才沒說,她已經被我休回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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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貨。
若是商品質地不良或是不合乎買方需求,在某些程度的妥協下,退換貨品是商行間時常會碰到的情況,只是她從不知道,婚嫁大事竟也有這種作法。
房裡,程銖哭得好淒慘,因為女人若坐了回頭轎回府,等於向全城居民宣告她的身敗名裂,沒有人會去仔細探求她被退親的原因,他們只會知道,她是一個連夫家也不願收的女人,她這個被退貨的正主兒沒太大反應,反倒是貼身小丫鬟替她一次哭齊了兩個女人的淚水。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再哭幾聲就停了噢。」程咬金遞上手絹給程銖,角色對調地安慰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可是……可是……這樣主子要怎麼做人?嗚……」
「繼續做呀。」還能怎麼做人,難不成要她為此一哭二鬧三上吊,以彰顯貞節烈女的高尚情操嗎?她可不希望自己的死因是被夫家退貨而羞愧自盡,那豈不是太窩囊了?
「姑爺怎麼可以這麼待您……」程銖的眼淚還是沒減少,源源不絕。
「他已經不是姑爺了,別再這麼叫他。」程咬金看程銖哭得辛苦,還倒了杯茶讓她補充水分。
雖然曲無漪成為「姑爺」不過一日,可程銖之前練習過不少回,難免有些順口,「對對,他沒資格叫姑爺了!他是天底下最差勁的男人!」
「還好啦,他也沒差勁到什麼地方嘛。」程咬金忍不住替曲無漪說話,「雖然他臨時退了親,不過也答應將那筆聘金送給咱們當補償,還額外允了王府那邊的麻煩事會替咱們解決,我倒挺感謝他的。」
也不知道那時在新房裡,她是哪來的勇氣,聽到他要退貨一事,她還有膽子要求東、要求西的,實際上她還真怕曲無漪會拿手上的喜秤賞她一頓好打哩,所幸曲無漪在聽完她抖著聲音提出來的要求時,喉間只是沉沉發出一聲輕應,算是同意了她所有請求,或許是他也自知理虧吧!
不過,他臉上的神情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一副好像是她自己故意爬錯了轎,硬要嫁進曲府似的——拜託!是他自己沒認清楚人就上門提親耶!什麼受害人的嘴臉嘛……
話說回來,金雁城裡到底有哪家的姑娘和她長得如此神似,神似到讓曲無漪那麼精明的男人都錯認了?
「但這些都挽不回主子您的名節呀!」程銖嚷著。
「銖兒,全程府的人對於我被退親都手舞足蹈,請你也感染一下他們的快樂好嗎?」
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含玉和吞銀,原本兩兄弟想對曲府做出無言的抗議而拒絕出席喜宴,連袂在家喝悶酒,一聽見奴僕說她被退了親事,欣喜若狂地站在府門前,眼巴巴等著回頭轎進門,然後沒待她下轎,兩人就一塊奔進轎裡抱著她又叫又跳,還將轎底給踩了個大洞。
「那群臭男人怎麼會知道姑娘家被回頭轎給送回女方府邸是多嚴重的事?」程銖哭著埋怨:「有些爹娘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遭此羞辱,也拉不下臉來收容女兒回府,夫家不收、娘家不容,也無法再找到另一門親事,最終下場只有長伴青燈古佛,這還是好一些的情況,最差的就是被逼上絕路……」
「所以你放心,在程府不會有這種情況,吞銀和含玉巴不得我這輩子都留在程府,什麼長伴青燈古佛還是逼上絕路,都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程銖說的情形她怎麼會不懂?女人依附著男人,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女人一生的榮樂與否,從傳宗接代、娶妻納妾,不都彰示著男人至高無上的權利,要女人低頭、要女人服從、要女人以夫為天,男人若毀了女人的名節,受難的,又何嘗不是女人呢?
她之所以幸運,在於她有兩個疼愛她的弟弟,是羽翼,包容著她,失去任何一邊,都會讓她折翼墜落。
「主子,您好像也很高興?」
程咬金低笑,沒掩飾心中喜悅。「老實說,是的。」
「為什麼?」
「傻銖兒,能不用嫁給曲無漪,我叩天謝地都還來不及,為什麼要不高興呢?你知道嗎?我看到曲無漪的第一眼,我就清楚自己很怕他,我沒辦法遏止自己的顫抖,雖然我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光憑一眼來斷定他的好壞,可是……我真的很怕他,我無法想像他成為我的夫君之時,我怎麼去壓抑不抖散自己的四肢百骸?」
「說真的,我瞧見他的第一眼,也覺得他看起來好凶……」程銖也有同感,曲無漪模樣雖好,可是他的雙眼實在是讓人不敢直視。
「既然這樣,你不該為了我的解脫而破涕為笑嗎?」程咬金俏皮地眨眨眼,硬是要逗笑程銖。
聽來好像真的算是好事。程銖揉揉雙眼,沒再墜下豆大的淚珠,小嘴嘟囔著:「一切都回到原來,程府的危機也拜曲無漪之賜就算解決,銀主子和玉主子心情也變得很好,您也不用嫁給曲無漪,以後您就可以繼續和梅四爺——」
「別提他!」程咬金臉色大變,「從今天起,只要是梅莊的人事物,全是程府的禁忌,別提別買別打交道,犯不著再浪費精神招待,咱們程府永遠和他門只有瓜葛。一口氣很是決絕。
被曲無漪退了親,她沒有生氣,可被梅舒心拒親,讓她心火難消,無論以哪個角度來看,曲無漪都遠比梅舒心差勁,對她的名譽傷害也最大,可她能替曲無漪找到辯解的句子,但對梅舒心,她自己都氣他氣到揪心,哪有多餘的精力替他找藉口,來說服他不願娶她是另有原因?!
她也不想自欺欺人,她對梅舒心會這麼不滿,是因為梅舒心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和其他人全然不一樣,所以她對於別人的傷害能多加容忍,卻絲毫不能忍受梅舒心這樣待她,因為……她對於心愛的人,總是要求得更多,如同「愛之深,責之切」一樣。
他既然不願愛她,那麼……她也不要傻傻的愛他了。
這種不公平的付出,她不要!
這種沒有人會回應的失落感覺,她不要……
「主、主子……」門外,有奴僕喏喏喚道。
「什麼事?」口氣還是很沖。
「雖然您剛剛吼著不能和梅莊有瓜葛……可是梅四爺在大廳,正等著您……」原本準備來通報梅舒心上門的消息,怎知在門外就聽見主子吼出的那些斷絕往來宣言,讓小奴僕掙扎了好半晌,還是硬著頭皮敲門。
梅舒心?
他不是還在睡嗎?怎麼會上程府來?是知道她讓人給退了親,刻意來羞辱她的嗎?
「叫含玉和吞銀去見他,我不去。」程咬金還在賭氣。
「玉主子和銀主子說是要去買酒菜慶祝您……呃,被退親,現在府裡只有您一個主子在……」小奴僕為難道。
「那麼,讓他等,等到含玉和吞銀回來,我不去。」
「主子……」
「下去下去!」程咬金喝退他。
小奴僕答「是」的聲音漸漸遠去,程咬金從銅鏡裡看見扁著嘴,一副委屈模樣的自己。
「主子,您真的不去見四爺?」程銖從鏡中打量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