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一前一後疾行而去的身影,梅嚴只覺事有蹊蹺,卻又摸不著頭緒,不過……
真可惜了,若是四當家知道程咬金上了梅莊,九成九會拖著棉被枕頭也要來見她一面,以解相思之苦,可惜前兩天四當家在府裡吵著要見她,花費了太多精神及力氣,所以今天睡得特別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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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無漪想娶她的決心,完全表現在行動之上。
從程咬金允了他的婚事隔天,曲府便送來了大箱小箱的新嫁衣、首飾、胭脂水粉,並且擇了良辰吉日,差人來知會程府一聲。
「這個月十五號?那不只剩下不到幾天?!」在程咬金閨房中,程銖一面整理空位來擺放曲府送來的衣裳首飾,一面和坐在窗邊發傻的程咬金說話。
「這是這個月最好的日子,若要延,怕得到了下個月初三,曲無漪不願多等,所以才急著十五日完婚。」程咬金的語調平板,沒有上下起伏,要說她有氣無力嘛,偏偏她還問什麼答什麼,可是口氣中完全沒有情緒,像是對任何決定都無動於衷。
「曲無……姑爺怎麼這麼猴急?婚姻大事不是要慢慢籌畫才謹慎嗎?問名、納吉、納徵這三禮全給省略了不談,這回連迎親都辦得這麼趕,萬一有什麼地方遺漏了,對主子您不是很不好嗎?」好歹她們程府也是大門大戶,嫁出唯一的女兒怎能馬虎?
「無所謂了,再說,他財大勢大,所有事都由他張羅,辦得好與不好,全是他的面子,隨便他了。」她只要等時辰一到,換上鳳冠霞帔,再上了花轎,其餘的,什麼都可以不用管。
「主子,您真的沒有見過姑爺嗎?」
程咬金的視線由窗外收回,停頓了許久才道:「銖兒,先不要叫他姑爺,我還沒嫁出程府大門。」這兩字聽來有些刺耳。
「喔,銖兒知道。」
「我沒有見過曲無漪,也許在哪場宴席上巧遇過,但至少我對他是全然沒有印象。」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讓曲無漪如此戀棧於她,非得盡早迎娶她過門,多等一個月也不允。
「外頭有很多對他不好的傳言,說他明裡從商,暗裡盡幹些殺人放火的勾當。」因為將來得喚聲「姑爺」,所以程銖對曲無漪的事情產生了不少好奇,自然也會留些心思探問。
「無所謂了,反正他愛做什麼我不干涉。」目光又瞟回窗外。
程銖收拾完一大箱的衣物,繼續整理將來要帶進曲府的東西,拉開抽屜,一些程咬金心愛的小飾品、小玩意兒全仔仔細細挪到另一隻木箱裡,而抽屜最底層,有著一條絲絹包裹住的物品,那是這些年來梅舒心送來的拜帖或是回帖,都讓程咬金小心翼翼收藏起來……
「主子,這些東西要帶去嗎?」
「無所謂,丟了吧。」程咬金連看都不看一眼,壓根沒理會程銖所問何物。
「主子,是梅四爺的拜帖……」
程咬金又靜了下來,這回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我不知道,隨你吧。」到最後,她也沒能做出決定,反倒將問題丟回去給程銖。
「那丟掉,反正要是讓曲無漪瞧見這些帖子只會徒增麻煩——」
「等等!」程咬金沒待程銖說完,口氣總算有了起伏,略略急促道:「放回屜子裡去就好,別帶去曲府……」
「主子……」
「好了好了,你別收拾了,廳裡不是還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忙嗎?你去幫忙張羅著吧,我想睡個午覺,養足精神。」
程銖很明白王子想藉由轉移話題來叫她閉嘴,也知道主子心裡在想什麼,她將包著帖子的絲絹重新擱回抽屜裡,才輕應了聲「是」。
待程銖退出了她房間,門扉一關上,程咬金伸手拿出抽屜裡的絲絹。
「臭梅四,以後老死不相住來,留著你的帖子做什麼?全丟了最好,丟了最好……」
而她,仍是忍不住收緊十指,將那一張一張的帖子,全揉進了胸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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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鑼鼓喧天,洋洋喜氣的日子裡,天公不作美,下了陣薄薄細雨,猶如早預知這場迎親嫁娶並非心甘情願。
程咬金在丫鬟巧手之下已換上紅嫁衣、梳上婦人髻,胭脂紅唇、拂雲細眉,向來素淨的臉蛋添了顏色,也添了女人的嬌媚。
「鳳冠先別戴上。」程吞銀推門而入,阻止丫鬟將那頂百來顆珠珍鑲綴而成的沉重鳳冠戴在咬金的腦袋上。
「銀主子,時辰將至……」丫鬟為難道。
「沒關係,讓我來。」
「您?」
「懷疑呀?」程吞銀挑眉,要戴鳳冠還不簡單,隨便朝腦袋上一放不就好了?!
「沒……沒有。」丫鬟忙否認自己有任何懷疑及輕視之意,在程吞銀朝她勾勾指時,乖乖將鳳冠遞交給他,識相地福身離開房間。
程吞銀走到程咬金身後,從銅鏡中與程咬金相視,看著程咬金給了他一抹甜笑。
「你要替我戴鳳冠噢?」
程吞銀雙手搭在她肩上,相似的臉孔上卻沒有笑容。
「咬金,現在還來得及,你不嫁就搖個頭。」只要她搖個頭,說什麼他也不會讓她上花轎!
「箭在弦上,我不會這麼任性。再說,我不嫁,你嫁呀?」她笑問。
「我可以替你嫁!」程吞銀壯士斷腕道,「要是你覺得我學不來你們姑娘家的嫵媚,那我架著含玉來代替你,他本來就是咱們三人中模樣最妍艷的,我懷疑爹娘本來要生的是一男兩女哩,他嫁過去曲府也不會讓曲無漪覺得損失,說不定他還有『啊!賺到了』的讚歎——」
「吞銀,你再說我要生氣了。」言下之意好像她的條件還輸給了男兒身的含玉,真讓人高興不起來。
「咬金,含玉嫁出去我一點……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可是我捨不得你……」原先扶在她肩上的手改環向她的頸項,頭埋在程咬金的頸窩撒嬌。
「就算我替咬金嫁了,你以為洞房花燭夜不會被識破嗎?」
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程吞銀猛回頭,發現咬金的床榻上躺著他方才打算出賣的程含玉。
「你在這裡偷聽多久了?!」程吞銀指著他。
拜託!「我比你早進來好嗎?從咬金梳髻抹粉時我就一直在這裡沒動過。」程含玉單手撐在頰邊,面向他們,「所以連你方纔的爛建議,我也聽得一字不漏。」
「我覺得我剛剛的提議很好呀!」
「蠢吞銀,曲無漪連婚期都不願意多延一日,你以為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圓房之夜,他會有雅興和咬金蓋衾被純聊天嗎?哼,怕是連紅縭都沒掀就對咬金使出餓虎撲豐的禽獸之舉!」
程咬金聞言精神一繃,連寒毛都豎了起來。
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圓房之夜!
她當然不會笨到以為今天晚上,她會和曲無漪吟詩作對一整晚,或是促膝長談彼此的身家背景,在他成為她的夫君當夜,他便要行使他的權利——
一思及此,她真的開始覺得害怕了。
程吞銀的辯解又傳來:「想辦法將龍鳳燭吹熄,伸手不見五指下,曲無漪能識破個屁——」
「只要摸到了某部分,再蠢的男人也會發覺不對勁。」程含玉很委屈自己得繼續向笨吞銀解釋:「就算我現在拿刀將那禍根給閹掉,也沒辦法在今夜上陣代嫁。」當真以為他沒想過這個辦法嗎?只不過他心裡想的那個代嫁羔羊是吞銀而非他。
「好了,你們兩個別再說了,別一直提醒我今晚要面對的恐怖事情……」好想灌它個兩、三甕酒,醉癱了就可以糊里糊塗矇混過去。「嫁給曲無漪對我已經無所謂了,反正早晚我都是要嫁人的……嫁曲無漪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何況他還那麼渴望娶我……可見,他待我是重視的吧……」
即使她始終摸不透曲無漪是看中她哪一點,但有個人願意這麼愛她,又何嘗不是幸福呢?
至少,他願娶她,願給她一個名分……
「咬金,收著。」程吞銀突地塞了一包東西給她。
「這是?」
「酒糖,若真怕,就吃幾顆壯膽。」
「嗯。」程咬金點頭,飛快地取出一顆放入口中——她現在就很害怕呀!
門外傳來程銖催促時辰到了的聲音。
「快替我戴上鳳冠吧,吞銀、含玉。」程咬金端坐著,身後程含玉、程吞銀相視一眼,又無奈又不願地共捧鳳冠,兩人四手地將沉重鳳冠戴在程咬金頭上,而鏡中的程咬金只是噙著淺笑,像個任人擺佈的木娃娃。
苦,永遠都是咽在肚裡的。
直到紅縭覆上,她眼底積藏的淚,才染上了顏色。
第十章
「好吵……」
梅舒心癱在床楊上,翻來覆去,緊合的窗仍阻擋不了府外震天價響的迎親鑼鼓聲。
「叫外頭的人別吵了……」他掀起了衾被捂面,吵雜魔音仍透過層層棉絮,刺入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