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梅四當家還沒醒?可是……我家主子說,程府的梅樹都綻了,所以才讓我送來拜帖呀。」輕輕軟軟的嬌嗓透著疑惑不解。
「今年四當家醒得晚,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以往這個時日,梅四當家早就醒來打理梅莊上上下下的事務了。
「但是拜帖一定得交到梅四當家手上呀,否則我回去得挨罵了。」程銖為難的小臉看向奴僕甲乙。
兩人自是見不得美人蹙眉,齊聲忙說道:「要不這樣,四當家神智雖沒醒,但人是醒著的,你這張拜帖同樣可以親自送到他手上,如此一來,你家主子也沒理由罵你了,好不?」
「好呀!」小美人笑靨綻開,像朵花似的。不過她不是很理解那句「四當家神智雖沒醒,但人是醒著的」,只以為梅四當家是睡晚賴床了。
奴僕甲乙領著程銖進府,不時喚她小心腳下雪滑。
驀地——
「將梅氏家訓抄個一萬次再說!」
轟天巨響由梅莊某處炸開,嚇到了小姑娘程銖,腳下一滑,俏生生的嬌臀眼看就要摔在硬石上——
尖叫聲由程銖紅唇逸出,而且叫了長達半刻——也太久了一點吧?按理來說,要摔也早摔了,哪來的閒工夫讓她吊嗓子?
嘴裡還在叫嚷著,原先預期會摔疼而緊閉的水眸緩緩睜開一絲縫隙,湛藍的天空仍是懸在頭頂,她的身軀也沒有摔落的感覺,像是……停住了?
眸子盡數張開,這一瞧,才發覺頭頂的天空多了一片龐大烏雲,正將她的身影給密密遮蓋,然後,程銖察覺到不對勁——她的腰臀處怎麼多了一個東西在支撐著?感覺起來像是……巨大的男性手掌?!
還沒來得及閉合的檀口爆出另一波更劇烈的尖嚷!
手掌不耐地撤回支撐,讓程銖如願以償地摔到石階上,尖嚷聲也在「哎呀,好疼!」的痛呼中停止,梅莊恢復了寧靜。
「嚴管事!」奴僕甲乙雖擔心程銖,卻也沒忘了梅莊的規定,先朝職位高出一等的梅莊管事梅嚴行禮,待梅嚴頷首後,兩人才手忙腳亂地扶起她。「銖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摔疼了?」
「有事,好疼……方才不是有人接住我了?為什麼收手?!」嗚,好疼……她的腰挺不起來了啦……
「因為你的叫聲太刺耳。」回答的人是梅嚴,正是那個接住了她,又突然收手的罪魁禍首。
「我的叫聲刺耳是因為我害怕摔疼了,你竟然不懂憐香惜玉,還將手收了回去,你可惡!」程銖忍著腰臀泛痛,擦腰開罵,雖然身子矮了眼前男人一大截,可她的氣勢沒輸半分。
梅嚴雖沒有發出任何輕蔑哼聲,但他的表情也相去不遠。「這是讓你住嘴最快的方式。」峻顏一轉,看向奴僕甲乙,「梅勤、梅勞,這名姑娘是何人?你們為何擅自帶人進府,不知道這是犯了莊規嗎?!」
「嚴管事,你是梅莊新聘的人,自是不認得銖姑娘,她是城北程府派來送拜帖的姑娘,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上梅莊一趟。」
「拜帖?給誰的?」
「四當家的。」
「那麼,可以請她出府了。四當家正睡著,所有帖子一律謝絕。」
「嚴管事,程府的拜帖和其他人的帖子不一樣。」奴僕甲——梅勤湊到梅嚴耳畔低聲道。
「有什麼不同?」悔嚴挑著濃眉。
「程府的拜帖,四當家年年必收、年年必到,我想今年也不會例外。」
梅嚴腦中快速思索城北程府的底細,若他沒記錯,程府與梅莊並沒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幾乎可以算是毫無利益牽扯,依梅四當家的性子,會浪費時間在程府上嗎?這幾個月他接手輔助梅四當家打理帳冊的工作,花了三天將所有敵對或合作的商行全烙在腦中,應該是不會出差錯。
「嚴管事,我知道你現在的疑慮,基本上,程府和梅莊的生意往來,四當家從不假他人之手,所以你會不清楚是很正常的,等過了這個冬月,你就會明白程府和梅莊的『密切』關係。」奴僕乙——梅勞也湊在他另只耳朵旁咕噥,「再說,程府和梅莊不是合作上的關係,帳冊上沒有程府的記載也是理所當然。」
「不是合作上的關係?」
「程府和梅莊交惡的事情,全城都知道呀。」
梅嚴是外地人,加上才進梅莊不久,當然沒聽過這檔事,只是他再駑鈍也明白梅勤、梅勞一番談話裡的矛盾——既然交惡,為何程府年年的拜帖都接?這於情於理都不合。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梅勞又輕而易舉看穿梅嚴此刻臉上的疑問,壓低聲音道:「四當家可愛與程府斗了,就像貓戲老鼠一樣,要在掌心裡玩哩。」這句話自然不能讓程銖聽到,否則話一傳回去,怕又是一場大戰。「所以你千萬別攔下銖姑娘的拜帖,四當家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程銖只聽到後頭那句話,小巧下顎高高抬起,「勞大哥說得是,拜帖沒及時送到梅四當家手上,這罪名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勞大哥、勤大哥,咱們快些去找四當家吧,等會兒我還得上街去替主子張羅些用品。」可沒時間在這裡和一個無禮的男人相看兩相厭。
「也對。嚴管事,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不對呀,嚴管事是專司四當家大小事務的人,要找四當家,問嚴管事不就好了?」還花什麼時間去找人,梅莊那麼大,誰又知道四當家睡到哪房哪廳去了?
聽到又得有求於梅嚴時,程銖噘起了紅唇,不悅的神情全鑲在花顏上,小姑娘的任性一覽無遺。
「我不急,我們自己去找就好。」前一刻才說自己等會兒趕著替主子張羅其他事,這會兒又說不急,小姑娘的心思也著實令在場大男人們費解。
「四當家在側廳裡,剛剛還趴在桌上睡,現下興許仍在。」梅嚴倒也沒有賣關子的打算,公事公辦。
看,簡單一句話不是省了大夥很多工夫嗎?梅勤、梅勞喜孜孜地想著。
「多謝嚴管事。銖姑娘,走吧。」
「喔。」紅唇抿了抿,跟著梅勤、梅勞的腳步走,不過當眼角餘光瞄到身後的梅嚴,一雙柳眉很不客氣地擰皺起來。「你跟來做什麼?」
「我是梅莊人,踏在梅莊的上地上,這也需要姑娘的同意?」梅嚴不是故意要跟著他們,而是恰巧也要去找梅四當家談正事。
「你……」當然不用,現在踩在別人地盤上的是她,的確沒什麼立場吼他。程銖一甩頭,「哼。」
氣氛有些凝重,梅勤為了打破尷尬,佯裝興致盎然地問道:「銖鈷娘,你家主子這回又要請四當家過府去敘舊兼賞梅?」
「我主子才沒那麼好的興致,要不是去年梅四爺將一些向來與程府合作愉快的店舖給弄垮了,我主子寧願與梅四爺毫無瓜葛。」程銖揣測著自家主子的心思,據她這些年的瞭解,應該是如此。
「商場上原本就是弱肉強食,這點你家主子可怪不得四當家。」梅勞就事論事。
「話雖如此,可梅四爺的手段太狠了,這讓我家主子看不過去,俗話說行商有道,大家都是餬口飯吃,犯不著斷人生路。」這是她家主子的名言,拿出來獻獻寶。
「可我們梅氏家訓可不是這麼說的,第二十五條:『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們四當家不過是奉行這句話。」
誰不知道你們梅莊的人被洗腦得多嚴重,反正只要與錢談上關係,梅莊人就可以泯滅天良。程銖在心底嘀咕。
瑞雪初霽,放眼望去的園林都覆上白綿綿的雪衣,懸垂的冰柱是渾然天成的水晶簾幕,這個時節,梅莊看來有些冷清,畢竟梅莊是靠花為生的花商,冬雪一降,百花盡凋、綠葉已枯,熱鬧的景象全得等待明年初春才會重來。
雖然她程銖沒緣也沒錢在繁花時節上梅莊賞花——那筆費用可是她兩、三個月的薪俸,她才捨不得將血汗錢砸在看幾朵花上頭——然而一年之中,她卻有幸在冬月被「請」入梅莊,為的就是替主子送拜帖,只不過這個季節什麼鮮艷的牡丹也瞧不見呀,嗚。
四人穿過架設在兩座府邸中間的天橋簷下,由這處眺去,不遠的荷池也不見半點綠意,濃霧瀰漫其上,頗有飄渺不知湖水寒的意境。
程銖指著霧氣朦朧的池面,「如果是荷月的時候來看,一定很美。」嗚,可是梅莊收費好貴,為什麼她家主子從不讓她在冬月以外的時節來梅莊送拜帖?
「那是當然,不只美,還很香呢,我們梅莊的荷蓮可是城內一絕,不過要賞蓮,自然得到荷亭裡,一邊喝藕茶一邊剝蓮子,那才是享受。到梅莊賞荷,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另有折扣,歡迎攜家帶眷噢。」梅勞附和的同時還不忘替自家拉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