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身著綠色手術衣、怒氣沖沖的高大男人像是火車頭一樣,格格不入地衝進了兒童復健部這個充滿了粉色系、卡通人物的小小童話世界時,所有的人都被嚇了一大跳。幾乎是煞不住步伐,男人像凶神惡煞般對著門口櫃檯的小姐怒吼:
「你們那個……那個褚什麼的治療師呢?」「這位醫師……」櫃檯小姐錯愣的無法接話。
無視於?多往來家長和小朋友的驚駭眼神,男人咆哮似的大吼:
「我是郎世雲,郎薇仁的爸爸,請你們朱主任或任何一位治療師出來好嗎?」
「郎世雲」這三個字在眾人的唇邊心裡都悄悄地攪起了一波波漣漪。原來就是他嗎……就是這個醫師啊……真的是那件事的那個醫師嗎……果然,就是長得太帥才會……耳語彙集成洪流,將郎世雲的忿怒點燃到最高點。
他不耐地撩了撩掉落在額前、不受控制的髮絲。郎世雲注意到因為這個動作,引起了更多的竊竊私語。幹什麼?他連撥頭髮都不行嗎?郎世雲十分惱怒的想。
在種種帶有批評、不同意、看戲似的怪異眼神中,一抹清清如水,卻是盈滿了惱怒,而非好奇的正直眼神攫住了郎世雲的視線。
很好,他想他找到罪魁禍首了。
「你就是那個褚什麼的小治療師嗎?」
插著腰,郎世雲斜睨著眼前這個還不到他下巴的小小女子,只見她細細的眉毛一挑,毫不畏懼的瞪視著自己。
「哦,那你就是那個郎什麼的大醫師嗎?」
???
自從褚友梅被那個大爛人蔣家偉?棄以來,夏筱倩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敢在褚友梅面前這樣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了。
想想剛才幾乎是兒童復健部開部以來,最為驚天動地、氣勢磅礡的場面,夏筱倩突然很後悔自己沒有擺個攤子收入場費竟然連同一層樓的其他部門,成群的護士、歐巴桑們都圍過來看熱鬧了。
「友梅啊,你真是為全天下的女性出了一口氣啊!」
夏筱倩讚許的拍了拍褚友梅的肩頭,想想剛才嬌小的褚友梅站在那個聲名狼藉的大醫師面前可更是振振有詞,氣勢完全不輸人哪!褚友梅插著腰,直指著郎世雲的鼻子,痛罵他根本不關心小孩、以為只要把小孩丟給菲傭帶就可以、又不管小孩內心的真正需要……諸如此類,把郎世雲臉色罵得是乍青乍白,活像一隻吞了炸藥的鱷魚。
「嘎?」褚友梅完全聽不懂夏筱倩的讚美。事實上,她也有點後悔自己太過衝動、火氣太大,吵沒有幾句就把郎世雲給氣走了,以致於根本沒能切實討論到小薇的問題。可是,這跟為天下女性出氣又有什麼關係?
看著褚友梅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蠢相,夏筱倩狐疑地望著自己的好友,雖然她早就知道褚友梅在某些事情上超乎常人的遲鈍……但是,不會吧?沒道理褚友梅接了郎世雲的兒子做個案治療已經整整一周,卻還沒聽見任何風言風語?
「小梅啊……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男性敗類做過什麼事?」
面對夏筱倩古里古怪的表情,褚友梅張大了眼:
「男性敗類?」
這個好詞原來還能夠用在蔣家偉以外的男人身上呀!
「老天!」夏筱倩絕望的看了褚友梅一眼。「原來你真的不知道?你的耳朵構造真的跟常人不同嗎?」
褚友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接下來所聽見的。她??地說道:「我是知道他的妻女都已過世……」
「你不曉得為什麼我總是不陪你上去咱們這棟樓的頂樓嗎?」夏筱倩一字一句、神秘兮兮地說道:
「因為,就在一年多以前,郎世雲的妻子就是在那裡,抱著才沒多大的女兒,跳樓身亡的。」
什麼?褚友梅驚慌地瞪大了雙眼,她對於小薇母親的死因曾有過種種猜測,甚至有想過是不是在什麼車禍現場,小薇可能目睹了母親的死狀而受驚嚇過大。可是,竟然是這種恐怖的死因嗎?
「你這樣猜也不算錯。」
嘎?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把腦海裡的字句脫口而出,褚友梅訝然的看著點頭肯定白口己猜測的夏筱倩,只見夏筱倩繼續悠悠、同情地說道:
「那時因為那一夜大家都急著搶救、善後郎世雲的妻子攜女跳樓後的種種混亂,一直到隔天早上,警察上去醫院頂樓勘查時才發現,才三歲的小薇已是在頂樓整整哭了一夜……大家只能慶幸,幸好圍牆做得夠高,要不然小薇恐怕也……」
???
獨坐在辦公室內,褚友梅呆愕的想起方才才聽見、遠比自己所有親身經歷過、道聽途說過的所有故事,都還淒厲萬倍的愛情故事。
這還能算是愛情故事嗎?她愕然想道。不,這應該算是「教育」類、警世性的故事,它教導天下女子不可太過癡情,以免徒然橫遭負心事小、枉然送去性命那可就太不值得了。褚友梅從來也沒有想過,天底下竟然還有比蔣家偉負心萬倍的狠心男子。較之郎世雲,蔣家偉的行為根本只能算是小兒科!
根據夏筱倩所聽到的傳言中,郎世雲夫妻是在大學時代就認識、相戀多年的情侶。在頗具真實性的流言當中指出,當時的郎世雲真可說是文武雙全又風度翩翩,他左手彈得一手好吉他、右手寫得一手好詩,加之現在仍看得出、想得見的風流倜儻樣,郎世雲輕而易舉、彷彿是童話故事中,一見鍾情似的,擄獲了可說是校花級美人妻子的芳心。而郎世雲在之前之後為妻子所寫下的一首首膾炙人口的動人情詩,則更是令得旁人艷羨不已。
他們之後的故事大抵可用金童玉女、絕世良緣、只羨鴛鴦不羨仙等的八股文句一語帶過--只要不提及王子與公主至終是踏上了紅毯那一端之後的後續發展。
因為,所有的童話故事中大概都忘了告訴眾人,新娘是世界上折舊率最高的一種生物。
據說,那位萬人迷的郎世雲在結婚後仍是不改風流,對於乖乖在家裡相夫教子的黃臉婆更是失去了興趣,只見大學時代風姿綽約、隱然若出塵仙子的郎妻,在短短的時間之內,竟變成了一個憂愁恐懼的愁慘婦人。
所有曾經見證過他們這對夫妻在大學時代驚天動地、風風光光、羨煞他人的愛情故事的眾人,無不對郎妻的轉變痛惜不已更遑論郎妻曾經向每一個認識郎世雲的人、甚至包括了醫院的院長、郎世雲的上司、還有他過去所有的恩師、教授們,哭訴郎世雲對她的不忠。
而這個狀況,在長子郎薇仁出生之後曾有稍許的好轉,但一切很快地便又故態復萌,重演著令人怵目驚心的悲劇場面。郎妻從明顯地憂鬱到幾乎呈現厭食症的狀態,一直到女兒郎薇妮出生後,所有夫妻間的衝突直達頂峰。
然後,就在那樣一個夜裡,一段愛情竟逼使一個還不滿三十歲、正當芳華的美麗女子,選擇了一個最慘烈的方式去抗議她丈夫對她的不忠--還連帶地賠上了一個甫出生的無辜性命。
故事中的男主角在輿論洶洶之下只有遠避美國進修,將小兒子托給住在新竹的父母照顧。然而,就在大家都仍然記憶猶新、時間只過去了一年多以後,應該被天打雷劈的郎世雲卻好似一切都已雲淡風清的悄然歸國,回復到工作崗位,職位還氣死人地更上一層樓。
現今的世界少了包青天的虎頭鍘,畢竟無罪可治負心。
而功利主義的環境中,道德操守顯然也不是最被考慮的因素……
這樣難堪的故事,難道就是朱主任在褚友梅詢問小薇背景時,吞吞吐吐、不肯吐實的原因嗎?
不論如何,褚友梅自覺已經做夠了一個治療人員應盡的義務。不管郎世雲究竟要不要依循她的建議帶小薇去兒童心智科做進一步的診治,褚友梅自覺已無她再須介入之處。她冷靜地通知櫃檯小姐,取消了郎薇仁之後所有的治療時間。
???
高速公路上--
郎世雲已經受夠了盤旋在他身邊多年吵鬧不休的雜音。
他曾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眾人在聽見他名字時,那種曖昧又飽含深意的注目禮,但是直到今天,一旦事情扯上了他無辜的兒子薇仁,郎世雲突然覺得這一切都令人作嘔的難以忍受。究竟是誰被賦予了那樣偉大的權力,竟能夠隨隨便便地去評斷真實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故事呢?尤其是事情牽扯到了一個絕對無辜、年齡才五歲不到的小孩子。
郎世雲幾乎是頭痛欲裂的想起,經過了今天下午的這一番爭執,明天醫院裡流傳的又會是怎麼樣離譜又傷人的版本?
而這一切都該怪那個混蛋、莽撞的神經病女治療師!
瞥見褚友梅的那一瞬間,在她清清如水的眼神當中,郎世雲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從多年以來,受桎桔已久的流言蜚語煉獄當中脫身而出。卻沒料到就在下一個轉眼間,那個什麼都不懂、根本什麼都不明白的白癡女人,竟然狠辣無比的戳穿了郎世雲疼痛已久的傷口,鞭打著他受損已久的煎熬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