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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羽凡

  褚友梅倏地由他懷中抬起臉來,她飛快地掩住了郎世雲的唇,阻止了他的告白。原來這就是問題所在嗎?郎世雲觀察地看著她變得蒼白的神色。

  「不要隨口說出你無法負責的話。」她細語著決絕。「你並不是真的愛我。」

  ???

  哈!她說他不愛她!

  這是什麼話!郎世雲在那日褚友梅有如驚弓之鳥般沒命的奔逃而去後,他曾疑惑、揣測了無數次,也曾思索、推敲出無數個可能的答案,卻再怎麼也沒有料到竟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

  說的也是,郎世雲不禁苦笑。是他自己要愛上褚友梅這種看似普通,其實每一根骨子裡都裝滿了稀奇古怪、神經線也裝得有些顛顛倒倒的小女人。他本來就不可能去期待她拒絕求婚的理由只是出在什麼求婚詞不夠浪漫,或者是求婚地點燈光不美、氣氛不佳的簡單小事上。不過,最起碼褚友梅不是說她不愛他,這樣子就還算有救吧?郎世雲頭痛地耙了耙自己的頭髮。

  原先在無數個詭異的推測之中,陳主任曾說可能是因為郎世雲沒有寫詩給她。真是開玩笑!幸好他先行問過了朱主任,才知道據說先前蔣家偉就是因為抄襲了某個八成只會寫些風花雪月爛詩的神經病的一首小詩,才順利地拐到了褚友梅。褚友梅對這件往事深惡痛悔之下,郎世雲當然不能笨到再去踩這個地雷。

  現在可好,真是他媽的好極了,褚友梅居然說他不愛她。

  所以問題簡化到郎世雲只要拿起自己的手術刀,把胸膛剖開就可以了,不是嗎?

  真、要、命!

  這個小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難到她以為自己能夠比他更加瞭解自己在彷徨許久,終於是再確定不過的心意嗎?

  面對著褚友梅對他躲躲閃閃的可笑狀況,郎世雲在這天把小薇托給了陳主任夫婦,千辛萬苦的把像鴕鳥般躲著他的褚友梅強約出來之後,就在黑夜的陽明山上,郎世雲決定一定要好好地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

  ???

  遙望遠方的萬家燈火,城市在一片煙塵之中閃爍著迷離。

  郎世雲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不曾來到這個學生時代三不五時就會上山喝茶談心的地方了。三十四歲的他距離騎著破機車、披著厚厚的舊外套、數算著天邊流星的日子已經很遙遠了。眼看著路旁小情侶的青春仍在繼續,他只能祈禱他們會有個比他初次婚姻好些的結局。

  牽著褚友梅下了車,他脫下了西裝外套披在穿著單薄秋裝的她身上。

  人真的是很健忘,半年以前,郎世雲以為自己永遠都無法忘卻那場生命中的大悲劇,但半年以後,他卻在這裡急急的想要展開另一場嶄新的人生。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這樣平靜的想起曉吟及薇妮,有的時候他甚至有一種很荒謬的感覺,他想如果在天上的曉吟已經超脫了她所有在凡塵中曾有的苦難與病痛,那麼她也應該會贊成他的選擇。

  在兩人的靜默之中,郎世雲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了小小的戒指,晶瑩的戒面在微光閃爍下有如一顆被抓在掌上的流星。褚友梅能夠瞭解嗎?她能瞭解她在他身上成就了多大的奇跡嗎?深吸了一口氣,他說:

  「友梅,請你給我一個得到幸福的機會,也請你讓我有機會帶給你幸福。」

  相對於郎世雲的溫聲與沉著,褚友梅卻是微微顫抖。不置可否的她抖顫著雙手,接過了他硬塞到她掌中,仍帶有他胸口微溫的戒指。

  這就是幸福嗎?原來幸福也是一種有形狀的東西……褚友梅很想聽從自己有如擂鼓一般的心跳直接的接受,但是理智迫使她困難之極的開口。畢竟,她沒有再一個十年去證明一個被錯待的感情的真偽,她也不忍心讓眼前這個已經是傷痕纍纍的男子,因她再多添上一筆極可能是毀滅性的傷口。

  「你怎麼知道你的幸福就是我呢?」褚友梅以為自己說得很冷靜,但語音卻是顫抖著有如秋風落葉一般的蕭瑟。「或許我只是在你快要破繭而出、掙脫出自己苦痛過去的當口,正好撿了便宜的人罷了。你與小薇都是一樣。你們原本就可以再度自己站起來,就算是沒有我……」聽著她越來越微弱,幾乎是細不可聞的聲音。這就是褚友梅懷疑他不愛她的理由嗎?這個外表理智自信的女子,竟也有如此自疑、妄自菲薄的一面?

  郎世雲環住了她小心翼翼捧著戒指的手,有如兩個人共同捧著一顆從天上謫落的流星。

  「你就是我的幸福。」他肯定的說,並開始有些懊惱,原來他才是他們兩個之間,比較浪漫感性的那一個。

  為什麼褚友梅一定要斤斤計較一段感情的來源呢?郎世雲不否認他們的相知相識源自於一場絕不美麗的災難,但是愛情之所以被稱之為愛情,不就只是聽憑心臟在神奇的一刻間,完全不聽使喚的悸動嗎?

  他們也許沒有機會相識在什麼如詩如畫、灑滿落葉的森林中,也沒有那個榮幸萌發感情在某個充滿星星的美麗夜裡,郎世雲只知道也許就是某一個有薄薄陽光的下午,襯著醫院裡熙熙攘攘的孩童吵鬧聲,在那毫不浪漫的復健部大治療室中,她讓痛苦的他看見了什麼叫作永恆。他為什麼能那麼篤定自信?褚友梅無從察知郎世雲內心的想法,她只是惶亂而痛楚的思索著兩人不可知的未來。她急不擇言地脫口而出:

  「你怎麼能夠承諾幸福?你怎麼能夠保證我們之間不會再度上演悲劇?我並不是寬容大度的女子,我還有數不清的缺點。或許有一天,我會像曉吟一樣深深的傷害了你……」

  「你不是曉吟!」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褚友梅倏地掙開了他的手,他為什麼就是不懂?她艱困的解釋著內心深處的惶恐:「可是我也不是你偏頗的眼中那個勇敢,好像可以拯救一切的女子;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我或許根本沒有辦法帶給你你想要的幸福。」

  郎世雲總算有些瞭解褚友梅心中真正的不信任與恐懼。直覺地他採取了最直接的方式。緊擁住她,他用靈魂最深處的真誠、低聲的說:

  「我愛你。」

  「你不要再說了!」

  彷彿無法承受,她畏縮在他懷中狂亂的哭泣了起來。該怎麼讓她明白?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只是在保護自己,你害怕受傷,甚至也害怕我受傷,這些我真的都懂。曾經我也是這樣的人,但是我想得到幸福,跟你在一起的幸福。」

  「你不要逼我!」

  褚友梅猛然推開了這個太過溫暖、太引人沉陷的陷阱。

  「我逼你?」郎世雲的笑容乍然變色,他鐵青著臉沉痛地說道:「我是在承認我愛你!像我這樣一個心曾碎成千萬片的人都有勇氣再將我斑駁的心拿出來與你賭一賭感情,難道你就不能再為我冒險一次嗎?」

  冒險?她還能再冒險嗎?剎那之間,褚友梅竟痛恨起郎世雲的勇敢。她無意識的揮開了郎世雲伸向她的手。

  郎世雲怔怔的望向自己僵在空中、形單影隻,彷彿永遠注定要被拒絕的手。突然之間,受傷的感覺令他痛苦得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為什麼我愛的人都不相信我是真的愛她呢?我的愛真的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世雲!」

  褚友梅惶然的想要伸手去抓住看來痛楚無比的郎世雲。

  一不注意,緊握在她手中的戒指居然無聲無息地滾落下暗黑的山溝。褚友梅驚愕的凝望著消失在深黑中的光影,悚然一驚的她霎時意識到了自己竟錯失了生命中最該珍視的東西!驚慌中,自己曾痛切地責罵郎世雲的話在她耳邊尖嘯--為什麼人總是不能珍視自己手中的幸福?

  「友梅你幹什麼?」

  郎世雲連忙伸手撈住竟然不要命地想往山溝探身的褚友梅。這個不要命的女人居然還拚命地跟他掙扎!他又急又怒的緊鉗住她的腰身與雙臂,幾乎想痛打一頓這個不愛惜自己性命的小女人。

  「你做什麼?不要命了嗎?」

  「戒指……掉了……」褚友梅嗚咽的抬起頭,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簡直是嚎啕大哭。嘎?郎世雲簡直是哭笑不得。

  「掉了就掉了……反正你不要它,不是嗎?」他困惑的擦去她的眼淚,這是什麼荒謬的場面?該哭的人應該是求婚被拒的他吧!

  「人家哪有說不要……」

  坐倒在地上,褚友梅哭泣得像是一個小女孩,郎世雲只好頭痛的滑坐在她身邊。這又是什麼意思?沒有說不要?那就是要嘍?

  「好啦好啦……」他到底是去哪裡給自己惹來一個那麼難纏的小女人呢?摟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褚友梅,彷彿預見到未來數十年的頭痛光景,郎世雲歎了口氣,從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口袋掏出了一個小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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