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人影閃出,跪拜道!「啟稟皇上,依臣愚見,臣贊成『鳳影』之意見。」
是誰?鳳凜陽感激地別過頭,見到了那口同自己結拜的兄長蕭慕堇。「『鳳影』說的沒錯,怎有這種欠債子償的道理?況且辛氏一族傳人不過剩下兩個弱小女子,我想必定不會造成太大影響,所以——」他頓了頓,續說道。「請皇上放過她們。」
孫傳方見機不可失,亦是跪下磕頭。「請皇上恩准。」
雖說只有三人明目張膽的敢現身出來反抗,可是龍昊瞳卻見著了更多的閃爍眼神。反了!這些人今日都反了!
他眼珠子轉了轉,忽地哈哈一笑。「古語說!『從善如流』,各位既然有這份美意,朕怎會不允呢?」雖是在笑,他的眼神卻是陰鷙無比。「那麼辛浣月和辛沅月便給饒了。」他頓了頓,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鳳凜陽。榛眸因為憤怒而轉成一種更深沉晦暗的顏色。「朕想『無三不成禮』,那麼辛楊氏也給放了,『你』說好不好,『鳳影』?」
鳳凜陽給瞧得心下發毛,卻不得不應道!「謝皇上慈悲。」
「該謝的不是朕,而是『你』的慈悲。」他咬牙說出這些話後,大袖一揮。「退朝!」
當下,鳳凜陽回眸一顧那有情有義的義兄,見他亦是朝著自己這邊看來,縱使沒有言語,但兩人心意卻是相通的。她朝他作了一揖,卻見他笑笑地擺了擺手。
她起身去追龍昊瞳,心裡不由得想道,若是他同義兄一般好說話,那天下萬民便是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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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颼」的一聲,本該精確無差的射向紅心箭靶的箭矢卻軟弱無力的插在邊緣木板上,龍昊瞳見著自己這一下午的成績,更是氣得心火上升。
他抽出第二枝箭,如同自己平日練箭般的搭在弓上,雖是瞄準著箭靶,偏偏射出時就是不知哪裡出錯的飛向另一旁,他氣憤地一拗由上好檀木製成的良弓,忿忿地涼了掠頭髮。
該死!是哪出了錯?怎麼已練十數年的箭法卻射得這般零零落落?是什麼擾了他的心神?又是什麼人分了他的心思?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任由那本該是他駕馭的人反過來駕馭著他,不該任由「他」的一再胡鬧搞鬼,而自己更是不該這麼一再地縱容放任地看「他」為所欲為。
亂了!是什麼東西亂了?是他剛硬的心忽然開竅了,開始懂得愛惜憐憫了嗎?抑或是長年的愁苦怨毒已經煙消雲散?不是的,不會的,那一幕還深深地列鏤在他的心版上,他永難忘懷。
是他不該迷了眼、盲了心,留下那讓他失常的禍害,他不該傻得認為自己這血腥的一身還有救贖的機會,他不該渴望那陽光的溫暖,是他癡心妄想、是他自不量力、是他瞧不清眼前的情況……
他啞然一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還是有著一小角地方未曾絕情忘愛過,他自嘲了一下;龍昊瞳,你還有能力去愛人嗎?
而此刻,鳳凜陽坐在不遠處的一個亭子裡,無聊地托著腮幫子,東瞧西看就是不願瞧龍昊瞳一眼,她順手摘了一片延伸至亭內枝子上的樹葉,先是順勢轉了一圈,而後再逆轉一圈,今日……他的心情好似很差,雖說始作俑者是自己,但她的出發點卻是為了他而不是為她自己。
他不該這麼冷酷無情,更不該這麼剛愎自用,那辛氏母女本就沒犯下多大罪過,卻全處以死刑,確實是太過火了些,況且她希望他殺孽不要這麼重,希望他的心柔軟些,希望他快樂些。
忽地一抹陰影遮蔽了她,她蹙眉地台起頭來,見到的是更基於陽光燦爛的微笑。「小冬,好久不見啦,還記得余哥哥嗎?」
余哥哥!她的心脹滿了喜悅,她的表情是緬懷、歡欣的。「是小時候在我家借住過的余哥哥嗎?」
余培青笑看著眼前這出落得美艷不可方物的少女,有一點久別重逢的驚訝,還摻雜了些許心動。「我聽孫大人說你進宮了,這些日子卻沒機會遇上你,直至今日……」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梭巡。「才知你長這麼大了,也變得更……」
她急忙噓了一聲,眼神向龍昊瞳那邊瞥去。「你別嚷嚷,皇上不知道的。」
見她俏麗的一嘟嘴,他的心受到了無比的震撼。她真的好美,即使身著男裝也掩不住她沉魚落雁之姿。他的眼神變得熾熱了,一段小時候的往事浮上心頭……
那年他十七,她十一,是他在鳳家待了三年欲走的時候,她哭鬧地糾纏他,先是不讓他拿包袱,又將他衣袖扯得緊緊的讓人掙脫不開。鳳熹見這一向乖巧的女兒如此胡鬧亦是拿她沒轍,直至他心疼地蹲下身安撫她。「小冬不哭,小冬乖乖的,余哥哥要走了。」
那時紮著兩個髮髻、稚嫩的臉上還殘留著眼淚的她緊靠著他。「余哥哥不要走,留下來陪小冬……」
「小冬乖乖的,余哥哥有朝一日發達了就回來尋你好不好?」她的弱小教他不捨,可他只是個武人,他沒把握真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再會之期何其遙遠。
「真的?」她收了眼淚,眼底也出現了一絲希望之光。「那咱們來勾指頭,若真有一日你發達了一定要回來尋我,然後……咱們一輩子就再也不分離!」她燦爛的笑靨上是純真無邪的全心信賴。
他心中一熱,使與她勾了指頭,這九年來便是靠著這誓約撐過的,無論多苦,他就是咬牙挺過,只因心中那小小指頭上的小小約定,她……記得嗎?
「這些年你還好嗎?」她看著他精壯的偉岸身形,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慨。「你黑了,也壯了許多。」
「鳳大人的事我恨抱歉。」他安慰地握了握她肩頭。「蒼天有眼,事情終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的眼睛濕了,余哥哥就是余哥哥,他總能明瞭她的心思。「謝謝你……」
他的心裡興起了一種感覺,這小綻冬還是只有他一人能保護,眼下鳳家已無人留存於世間,能保衛她的就他一人,一陣熱血湧上腦門,他嘶啞地開口:「今日我發達了,該是輪到我報恩的時候了,你、你別做這『鳳影』了,咱們這就同皇上稟報去,走,咱們現在便去!」現在他已是錦衣衛裡的教頭,是開朝以來最年輕的總教頭,他相信以他的薪俸絕對可以讓她過得平穩舒適,他的真心一定能保她幸福平安的。
「不,余哥哥,我——」她還沒將下邊的話說完,一枝箭像長了眼睛般的準確射破兩人中間掛在樹上的水袋,水袋應聲而被,水滴飛濺了一身,甚至那箭的餘勢還不止,釘在樹上嗡嗡作響。
在他們還意會不過來時,便聽得龍昊瞳近乎咆哮的聲音傳來。「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在樹下吱吱喳喳的搬弄什麼是非?余培青,你很閒是吧?朕請你來是站在那淨和人嚼舌根的嗎?還不快去巡視!」這一箭是他今日射得最神准的一箭。
余培青重重地抹了把臉,挫敗地向皇上一躬身。「是!」
鳳凜陽悵然地見他身影消失於重重樹林中,沒料到龍昊瞳已潛至她身後。「還在依依不捨嗎?」
她匆促地一週身,卻給他抓個正著。「『你』人緣不錯嘛!今早順王爺為『你』說話,下午余培青便來陪『你』……」他的眼灼灼地逼視著「他」。「還有誰被『你』收服了?下一個又是誰?朕嗎?」他的心頭有把火在燒,不是怒火,也不是恨火,卻燒得比什麼都還濃烈,「他」是他的!容不得他人染指半分!
「鳳凜陽不敢。」她已明白在他發怒時用什麼方法來應對。
「不敢?『你』有什麼好不敢的?」雖還是氣頭上,他卻放了「他」。「今早朝上的事,朕還沒找『你』算帳,下午『你』卻又讓朕大大的發了好一頓脾氣。」他靠近「他」,眼底有著惘然。「『你』到底是什麼人?讓朕這般失了分寸?」
鳳凜陽對他不禁起了一絲同情。瞧他這樣子,想必沒有嘗過別人對他的真心關愛吧?倘若他不是出生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中,應不至於如此喜怒無常吧?她清了清喉嚨,無限輕柔地說道!「皇上,請相信『鳳影』絕無害你之意,更沒有故意氣你之心,『鳳影』只是希望皇上你……能快樂些。」她的手撫上他的,感覺他人雖在眼前卻是這般遙遠,陽光雖是這般溫暖,他卻是冷冽的,甚至,連他此刻的體溫都是冰冷的。
龍昊瞳有些悸動,也有些許感動。然而,當記憶之門打開,往事浮現眼前,他的心不禁冷硬了起來。他是沒有幸福可言的罪人。「『你』想說些什麼?『你』又想改變些什麼?今日不過是朕一時昏了頭,信『你』所言,加上慕堇的推波助瀾,才會放了辛氏母女,『你』當真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嗎?」他別過身,擠出一個冷笑。「朕就是朕,誰也無法改變,別沾沾自喜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