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黑頭鶴可能是任何一個人,但絕對不可能是她。
"可惜,的確是,"聞人謙苦澀的說,"璿兒在當年初出江湖時,也曾用過黑頭鶴這個化名。雖然,現下江湖上也有一個鼎鼎大名的黑頭鶴。"
"住口!"慕容天璿吃力的道:"南宮瀟,璿兒不是你可以叫的!"
南宮瀟?聞人伯伯居然就是當年天下第一美男子南宮瀟?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哥!"南宮雪輕急切的望著身邊的人,尋求答案。
"其中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南宮恕低下眸子,"我只知道這些年來,迫害我身邊的女人的,就是她。"
"你是說……燕燕姊她們,都是乾娘殺的?"這一驚,著實不小。
"她不止要殺她們,她還要殺你。"南宮恕摟緊懷中的人,不讓她滑倒,"還記得悅來客棧裡的慘事嗎?"
"不錯,是我幹的。"慕容天璿爽快的承認,"可惜還是被你救了。"
"你知道聶逸揚就是我?"南宮恕問:"所以後來在寺廟裡又冤枉他,將他趕走?"
"當時不知道,你的易容術很高明,不僅變了容貌,還改了性子,跟你平常簡直是判若兩人,"慕容天璿微笑,"看來,你這孩子還有幾分機靈,從十幾歲起,就藏住了真實的自己,跟我玩起花招。"
這些年來,她裝出身體虛弱的模樣,表面上將宮內事務交由南宮恕打理,背地裡卻在暗暗窺視著這小子的動靜。雖然欣賞這小子的才能,卻恨他的風流──跟他那個爹一樣的風流。因此,他身邊那些不順眼的女人,她見一個就除掉一個。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次雪兒過生日。是我教她試探你的真心,誰知果然靈驗,一試,不僅把你的心試了出來,還讓我猜到了聶逸揚就是你。"她悠悠吸口氣,"本來我並不知道雪兒是你的至愛,雖然有幾分猜測,但這些年,你的態度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你只是有幾分猜測,就要送她去鬼門關?她當初會替我上柳暗山莊,也是你暗中慫恿的吧?"
"聰明!我那天晚上讓她躲在碧紗櫥內聽我們談話,讓她知道你有天大的危險,憑她對你的感情,一定會代你上路。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妹妹',如果她在途中被黑頭鶴所殺,你也一定會拼盡全力上這棲雪峰替她報仇。我要的,就是你們父子兩人同心協力,對付黑頭鶴……"
"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他們殺黑頭鶴?"南宮雪輕脫口而出。黑頭鶴不就是乾娘自己嗎?
"為了報復我。"一旁的南宮瀟深深歎息,"她在逼我們出手,然後,用自殘的方式報復我……璿兒,我一直避著你,甚至不惜毀了容貌來避開你,就是怕有這一天,沒想到,你還是找到了我,還是做了……"
毀了容貌?難怪聞人伯伯臉上有細細的傷痕,原來,他不是曾經被人傷,而是自毀容貌。
難怪那天他一見大哥就接受了他,因為他一看就知道大哥是自己的兒子,他們畢竟曾經有過相似的一張臉。
"娘,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要做得這樣絕?"南宮雪輕實在不解。
"絕?"慕容天璿大笑起來,"如果你深愛的丈夫忽然背叛了你,跟你的婢女上床,你可能會比我更絕!"
"什麼?"南宮雪輕愕然一怔,她感到身邊的大哥扶著她的手也緊了緊。
"那是……那是我當時喝醉了。"南宮瀟頓時紅了臉。
"醉了?哼,酒醉三分醒,要不是你貪戀她的美色,怎麼會把持不住?"慕容天璿嗤之以鼻,"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想她當年以聖女之身,叛族叛教,嫁給南宮瀟,原以為可以夫妻和美,過上幸福的日子,誰知僅僅一年,當她身懷六甲之時,丈夫就背著她與別的女人鬼混。那女人,還是她視作妹妹,以為最忠實的貼身婢女。
於是,她帶著腹中的孩子離開,用盡各種方式追殺南宮瀟,誰知這男人總有法子躲避,先是自毀容貌,等到她識破了之後,又化名聞人謙,建立柳暗山莊,結交黑白兩道人物,組織龐大保護勢力,讓她近不了他的身,而傳去的每份戰書,他也拒不給回音。
等了二十多年之後,她終於製造了機會,讓他的親生兒子遞去戰書,揚言如果他不見她,就先對南宮恕和他身邊的人不利。
那份向聞人謙求助的信函,其實是一份戰書。而在客棧裡殺了一班護衛、散佈毒香威脅南宮雪輕的性命,算是一記小小的警告,告訴他們,她慕容天璿,什麼都能狠下心去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來。
她本想殺了南宮瀟,以解除這麼多年來埋藏在心頭的怨恨,但臨了,她卻改了主意,讓劍刺入自己的胸膛。因為,她發現跟活著的痛苦相比,死亡實在是太輕鬆了。折磨敵人的一顆心,更有意思。她要讓這個薄情的人活著,懷著對她的內疚和悔恨,一直活下去。
"璿兒,這些年,我……我是一直念著你的啊。"提起昔日種種往事,南宮瀟臉上神情極為痛苦。
"念著我?哈哈!"又是一陣淒厲的冷笑,"我看你過得挺逍遙的,不僅成為鼎鼎大名的聞人莊主,還另外生了兒子……"
"傑兒是我收養的!"南宮瀟衝口而出,"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不給我機會解釋?那一次……我真的是被小桃灌了迷藥,才會對她……這些年來,你做的種種,難道還不夠消氣嗎?你明明知道,在此的三人是這世上跟你最親的三個人,你卻處心積慮讓我們合力殺了你,是想讓我們悔恨一輩子、內疚一輩子!"
他看著她胸前的重創,心酸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是你的丈夫,雪輕是你的養女,而恕兒……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啊!難道你想讓他背著弒母的陰影,一輩子不得好過?你好狠,為了報復,你也太狠了……"
親生兒子?
南宮雪輕猛然抬頭,對上南宮恕同樣怔愣的臉。
"對不起,恕兒,爹爹沒有完全告訴你實情,"南宮瀟轉視兒子,"你娘不讓我說,我也怕若是告訴你,今日之約會有所閃失……但現在,一切都沒有必要隱瞞了。"
"我是狠,確實是……"慕容天璿頰邊滑下一顆晶瑩的淚珠,轉視南宮恕,眼裡充滿複雜的神情,像是怨恨,也像是無限的溫柔。"恕兒,我想你是不會原諒我了,對嗎?"她幽幽道。
一直以來,出於對南宮瀟的恨,讓她無法面對容貌酷似丈夫的兒子。孩子一出生,她就把他寄養在鄉下,讓從前的侍衛扮作農夫照顧他。後來,一場大水讓他們離散了……直到重新在街頭找回他,她還是沒有辦法與他相認,只當作養子若即若離的與他相處。
現在,他明白了自己的母親是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他,還會原諒她嗎?
南宮恕似被雷擊,這段時間,他只知道自己是聞人謙的兒子,初到柳暗山莊那天,聞人謙便與他相認了;他也知道那個要與他們決鬥的黑頭鶴就是宮主本人,可……從沒有人告訴過他,摹容天璿竟是……竟是他的親生母親!
萬般滋味湧上心頭,他一扭身,往山下奔去。
"大哥!大哥!"南宮雪輕追了過去,直追到氣喘吁吁,才在一塊山巖邊看到那臉色凝重的人。
"宮主其實並非像她裝扮的那樣狠毒,"她張開雙臂摟住南宮恕,讓他背靠山巖,平靜下來,"她口裡說要殺我,其實一路上她扮作小喬,殺我的機會可多了,卻不見她下手……也許,到了最後關頭,她畢竟不忍心,再怎麼說,我也是她親手養大的。"
"她沒殺你,可也殺了別人。"冷冷的聲音不以為然。
"宮主早年的遭遇讓她痛恨那些狐媚的女人,那個任姊姊,還有那些賴在你身邊的青樓女子,大概讓她想起從前那個叫什麼小桃的婢女,你又是她的親生兒子,她自然不想讓你跟她們鬼混……"她頓了一頓又說:"至於,至於客棧裡的一班護衛……"
這件事,她終於沒能找到替慕容天璿開解的藉口。乾娘有時候,的確是狠了點。
"可我記得她真的非常非常疼你!"靈機一動,她想到了往事,"那年你出水痘,是她衣不解帶坐在床邊親手照顧你,熬了幾夜通宵,眼睛都熬紅了啊,若不是那份對兒子的深厚感情,任誰也不會如此的!只是,她不善於表露自己,所以,一直讓人覺得她是個冷冰冰的人。"
說著說著,她嬌嗔的瞪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南宮恕。"哼哼,你們家的人,好像都不太懂得表露自己的感情。"可不是嗎?眼前的人,扮成另一個男人時倒是甜言蜜語,換回了自己的裝束,卻似個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