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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宇璐

  「噓——」奶娘恨不得跳到半空中摀住她的嘴,「居然敢說皇上年紀大,小姐你真是……這陣子皇上召了好多術士進宮煉丹呢,就是為了不讓別人說他年紀大……」

  「自欺欺人!」少女笑嘻嘻地評論。

  「大膽!」這時,樹叢中傳來一聲低斥。

  「誰?」奶娘嚇得險些摔倒。

  那人不再出聲,但風兒吹起他衣袂的一角於綠葉邊飄蕩,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地。

  「喂——」少女倒不害怕,態度依然大方,「我瞧見你了,出來吧!我都不躲,你躲什麼?」

  白衣緩緩顯露,彷彿一朵白雲從樹叢中逸出。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溫文爾雅的舉止,明亮的眼睛含著笑。

  「哇,你倒有幾分姿色!」少女稱讚,「哪個皇子身邊的孌童?」

  「三皇子未流雲。」

  「原來是那個虛偽的傢伙!」她輕笑。

  「虛偽?」少年顯然不解其意。

  「對呀,皇帝伯伯說他最潔身自好了,沒想到背地裡也養著你這樣漂亮的孌童呀,不是虛偽是什麼?」

  「我並沒有說我是他身邊的孌童呀!」少年攤攤手,「我只是說『三皇子未流雲』。」

  少女的笑容頓時僵了,「難道你是……你就是未流雲?」

  此語一出,頭一個昏倒在地是那受不了驚嚇的奶娘。

  是了,那就是十六年前的未流雲,雖沒有如今成熟迷人的氣度,但那張英俊絕倫的臉是她熟悉的。

  「可憐的奶娘,進宮這麼久了膽子還是這麼小。」少女看看地面,搖了搖頭,轉而瞪視他,「喂,你幹麼躲在樹叢裡偷聽?」

  「我恰巧路過,不是偷聽。」未流雲抵賴。

  「這麼說,你打算把你聽到的告訴皇帝伯伯嘍?哼哼,你試試看,』地握起小小的拳頭,像在恐嚇。

  「我沒說要告訴父皇呀,如果……」未流雲露一絲詭譎的笑,腦袋湊近,「如果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

  「可以呀!」少女大剌剌拍拍他的肩,「來猜個謎吧!猜中了,你就知道我一名字了。櫻桃未出生之前是什麼?」

  「啊?」他頓時一愣,沒料到對方會出此招,可又不願承認自己笨,於是便一古腦往圈套裡鑽,「櫻花?桃核?呃……」

  連猜測了一長串,少女依舊得意地搖頭。最後猜到山窮水盡,未流雲眼裡滿是絕望。

  「告訴你吧!」像是被他淒慘的表情打動,少女動了惻隱之心,「櫻桃出生之前仍是櫻桃。」

  「為什麼?」他呆著臉。

  「笨蛋!你沒出生之前是什麼?」

  想了一想,傻傻地答,「未流雲。」

  「這不就對了!」敲他一記腦門,「所以,櫻桃出生之前也還是櫻桃。」

  「哦!」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盯著她鼓鼓的腮,「為什麼不把桃核吐掉?」

  「因為你父皇要從御書房裡出來了,我含著桃核就可以不用跟他多說話。嘻,實在不懂該對著一個老伯伯說些什麼才好,無聊透了。」她眨眨眼睛。

  正說著,一隊老臣自走廊那頭魚貫而出,垂著頭。

  「哈!皇上議事完畢,我可以跟他騎馬去嘍!這個給你吃,不過你要叫人來把我奶娘抬回去哦!」跳下假山,把剩下的那籃櫻桃丟至未流雲懷中,少女似對哥兒們般豪氣地說:「對了……給你猜另一道謎題,」剛走兩步,又回眸,但這次不再調皮,語氣中有幾分依依不捨,「蘭花未出生之前是什麼?」

  「是……」未流雲略一思考,恍然大悟,「原來你的名字是……」

  「蘭。」她笑笑,翩翩的袖子不好意思地拂了拂,轉身逃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此後兩人常常在御花園裡相遇,自然而然也就玩在一起。

  她的全名叫曲陵蘭,而他,喜歡叫她蘭蘭。

  她是名滿煜都的才女,詩詞文章過目不忘,卻從不肯好好寫字,下筆常常如同鬼畫符。未流雲強迫她跟著自己練字,在碧紗窗下,午後的芭蕉樹前。

  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握著她的手,圈她在懷裡,一撇一捺、一點一勾,緩緩地寫著,希望可以永遠寫下去。

  「哼,在你左手背上畫一片石榴葉,右手背上畫一朵梔子花!」寫得煩了,她會抗議,把墨水塗在他身上。他只是微微笑,並不反抗。

  然後,擱下筆,她會要他陪著玩捉迷藏。女孩子的玩意兒,他一個男孩子也不怕丟臉,在宮女太監們驚愕的目光中,跟她東躲西藏,玩得不亦樂乎。

  但他總能找到她,無論這古靈精怪的女孩使出怎樣的花招。

  「你偷看!」她終於不服氣了,大吵大嚷,「一定是偷看了,否則怎麼可能知道?」

  她對自己的藏身技巧充滿自信,再次玩的時候,故意用了厚實的黑布把他的眼睛綁得密密嚴嚴,不透一絲陽光。

  可惜,一如以往,他還是找著了。

  「不玩了!不玩了!」她跺著腳耍賴,「再也不跟你玩了!」

  然而下次,她又忘了自個話繼續拉他玩耍。

  他沒有告訴她,之所以每次都能找著她的藏身之地,是因為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特殊的香味,所以他從不會迷失目標。

  除了有一次,她藏在花叢裡各種芬芳混在一塊,連蜜蜂都亂了方向。那次,直到夕陽西下她主動爬了出來,他才看見她。

  「我贏了!」陵蘭仰頭大笑,「喂,下輩子我也要用這個方法讓你找不著!」

  笑容沒有繼續,因為,這時未流雲俯下身吻住了她。

  那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兩人意亂情迷,直吻到不能呼吸才喘息著分開。

  「不許讓我找不著,我會擔心的。」他摟著她在耳邊輕輕地說,懸了一個下午的心此刻終於落地。他不知道,那以後還有一次更漫長更折磨人的尋找,花了他整整十六年。

  兩人若有似無的情愫從這一刻產生了,原以為可以這樣無憂無慮地玩鬧下去,玩一輩子,然而一道聖旨擊碎了他們的幻想。

  那天陵蘭回到寢宮,看見桌上擺滿奇珍還有一本畫冊,密封的擱在一旁。這些都是煜皇的賞賜。

  「小姐,明兒就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了。」奶娘並沒有顯露歡樂神情,卻反常地落了淚。

  「奶娘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肚子,疼得哭啦?」她扮了個鬼臉,把一疋漂亮的織錦緞子披在身上。

  「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嗎?過了這個生日,你就成了蘭昭儀了。」

  「我本來就知道呀!有什麼介不介意的?」天真的她傻呼呼地笑。

  在她的生辰之日被封為昭儀,這事皇帝伯伯先前就向她提過了。

  「你要跟皇上圓房了……」奶娘若有所思的瞧著那本密封的畫冊,「知道什麼是『圓房』麼?」

  陵蘭終於從奶娘哀惋的眼神中發現了不對勁,走過去打開那畫冊。

  只看了一眼,就愕然闔上——那裡邊的圖,淫艷纏綿,惹人臉紅心跳。那是一冊春宮圖。

  「奶娘你是說……我要和皇帝伯伯這樣?」她愣愣地問。

  「是。」一向多語的奶娘,這回只用了一個字來回答她。

  陵蘭衝到院子裡,感到一陣噁心,吐呀吐,幾乎要把晚膳時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要她跟那副衰老的身軀做那樣的事……她寧可被凌遲處斬。

  那天晚上,閃電劃破長空,風很大,雨就要下了。

  陵蘭懷裡揣著那冊令她感到羞恥的春宮圖,朝未流雲的寢宮走去。

  他還沒有睡,燭光搖曳,像在看書又似在沉思。門上的響動讓他一驚,站立起來。

  「明天是我十六歲的生辰了。」陵蘭背對著夜空說,閃電把她的影子映成一片發亮的孤葉。

  「我知道……」他低下眼。

  「你早就知道?知道這一天意味著什麼?」她逼近他,逼他抬起那雙不會對她說謊的眼睛。然而他的眼神讓她失望,並且刺痛了她。「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蘭,他是我的父皇,沒有人敢反對他……」未流雲想辯解。

  「包括要我跟他做這樣的事,你也不反對?」狠狠一擲,將春宮圖擲到地上,纏綿的畫面驟然攤開,赤裸的軀體像是當頭一棒,打斷了他的辯解。

  他忽然緊緊摟住她,把她抵至牆邊深深地吻她。沒有往日的溫柔,只有無言的霸道帶著淒厲的痛,像是道別,又像是一種懺悔。

  「雲,要我吧,像這樣……」她指著那畫冊,「我要把初夜給你……」

  不知什麼時候,大雨下了,也許是在他們深深擁吻的時候。但過於投入的人,沒有聽見。

  此刻,大雨彷彿在未流雲心裡沖刷著,沖毀了他所有的意志,最後一道防線像一道不堪一擊的河堤,被這雨,衝垮了。

  他流著淚進入了她,吮吸她的呻吟,任由烈火燃燒彼此。

  那是她的初夜,也是他的。

  後來呢?

  櫻桃不知道了。她只看見一條用來縊死嬪妃的白綾,飄在樑上。

  煜皇很仁慈,沒有將這個背叛他的女子凌遲處斬,留了她一個全屍。但屍體埋在皇陵最隱蔽的地方,一個不讓他的兒子找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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