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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宇璐

  未流雲手下的侍衛雖多,但比不過這鎮上的百姓,他們努力護著主子,卻無力突出重圍。

  「住手!」

  人們正打算進攻的當兒,看到空中一片紅雲飄動,鮮花在紅雲四周飄落。適時,櫻桃緩過神來,甩掉花織的錦衣,展開輕功躍了過去。

  她慶幸自己雖多年不曾使過師父教的功夫,卻沒有遺忘,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派上了用場;她也從不知道,自己的功夫能把身子拋得這樣輕、這樣高,這樣快地飛向他。

  紅雲襲地,落在妖怪的身邊。

  「他不是妖怪,」櫻桃微喘地說,「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鎮長夫人尖叫,「可你說你未出閣。」

  夫君?眾侍衛們紛紛看向這語出驚人的桃姑娘,他們亦感覺到,定定站著的王爺也霎時渾身一震。

  「那就算是我未來的夫君吧,」櫻桃笑,「不行嗎?」

  「你好端端一個姑娘家,居然要嫁給一個怪物?」鎮長夫人叫得更響。

  「我相公他只是被火燒了臉,會治好的,大嬸,請積點口德。」厲厲的目光看向圍堵在四周的眾人,「也請大夥兒讓一條路,我們還要趕著上白鶴山呢。」

  「不、不行!」鎮長夫人反應過來,率眾將四周圍得更密,「我們這裡從沒出現過這麼可怕的人,比生癩病的人還要可怕,你們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地離開,得讓鎮上的大夫驗驗有沒有病,免得傳染給我們!」

  「大嬸,欺人太甚了吧?!」櫻桃憤慨地道:「是你求我扮秋之女神我們才留下的!現在居然把我們當成生癩病的人?」

  世人都如此注重表相嗎?只因為一張臉,態度就全數顛覆。呵,真正可怕的不是這張臉,而是人心。

  「要驗!要驗!」一夥人起哄。

  「既然如此,好吧——」櫻桃略一轉身,猛然從身旁侍衛腰間抽出備用短刀,擱在最近的鎮長夫人脖子上,「我還想驗驗這兒的人血是不是涼的,心是不是黑的呢!」

  「你、你……」所有的人沒料到她使出這招,鎮長夫人更是被嚇得發起抖來。

  「讓他們走!」兩任鎮長見場面越發混亂與失控,遠遠地發了話。

  本來只想尋個秋之女神,沒料到鬧成這樣,豐收的慶典不該再如此鬧下去。

  「不過,有句話我們想對這位白衣相公說。不論你是人是妖,真捨得讓這樣美貌如花的女孩兒跟著你?」新任鎮長語重心長的道。

  「不勞伯伯費心,我跟著相公覺得挺好。」櫻桃微微一笑,收了短刀。她本想攙過未流雲,但指尖剛剛觸到他袖間,不由愣怔。

  她,被甩開了。

  「我自己能走。」用炭黑的手臂艱難地替自己纏上白巾,未流雲頭也不回地踏過人群讓出來的小道,把笑容凝固的人遠遠拋在身後。

  *  *  *

  「王爺——」

  山道崎嶇,未流雲卻快步如飛,櫻桃提氣使用輕功一路追逐但仍跟不上他的步伐。一班侍衛倒也知趣,明白此刻王爺心情鬱悶不直打擾,三三兩兩依到岩石上休息,看那一紅一白兩團身影飄在前方。

  「王、王爺……」

  櫻桃不覺氣喘吁吁,無奈地望著那自慚形穢的背影。她知道剛才那一幕插曲深深傷了他,也許該讓他一個人靜靜心比較好;但她更害怕,這一靜,他對她的冷淡會更深。

  這些日子,她不遺餘力地敲他緊閉的心扉,嘻皮笑臉地想撥開他心中的烏雲。「叩……叩叩……」好不容易,才盼到他猶猶豫豫地把心扉敞開一道微小的縫隙,不能讓這樣一個小小的意外而讓她前功盡棄——絕不!

  假裝沒留神,故意踏中一顆鋒利的石子,櫻桃「哎呀」一聲,腳踝一拐,身子一傾便摔了下去。

  她的驚呼不大不小,清清楚楚傳入未流雲的耳裡,原仍急行的他怔了怔,終於停下腳步。

  「好痛——」根據從前的經驗,只要她喊痛他就緊張不已,今天相信也不會例外。

  果然,未流雲猛然轉身,急急向前一扶,她人已到了他的懷中。

  「摔到哪兒了?」他聲音低啞,纏著自巾的臉看不清表情,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透出的關切卻遮不住。

  「這兒。」她委屈地指了指足下,只見微破的皮,正緩緩滲出血來。

  一滴,兩滴,鮮紅映著地上枯黃的草,顏色分明。

  「怎麼這麼不當心?」他的語氣微慍,像在氣她不疼惜自己,「我這樣一個廢人丟了也不可惜,你不用追得這樣急。」

  「是不可惜,但卻可怕!」她甜甜一笑,「弄丟了當朝的西閣王,皇上怪罪下來我們這幫人統統會完蛋!王爺你說可不可怕?」

  「呵,總說不過你。」未流雲搖頭輕歎。掏出懷中溫暖的絹帕,纏住她受傷的足,小心翼翼萬分溫柔。

  「王爺你看,那兒有私語花。」櫻桃忽然一指,他不解地抬起頭。

  山壁上盛開著藍藍紫紫的花朵,捲筒形狀,繁華綺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花,也從未聽說過。

  「我想要!」她撒嬌道。

  未流雲也不答話,只是足靴一蹬,身子旋起的同時一條籐蔓已在手中,順勢一扯,一長串花朵便捧到了她面前。

  「好漂亮……」美人的嬌顏襯著花朵的艷,交相輝映。

  「只看過書上有提解語花,這『私語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未流雲輕道。

  「私語花的意思就是……」櫻桃摘下一朵,遞到他眼前,「王爺你看它像什麼?」

  「像一隻杯。」他想了想,只得出如此的答案。

  「不,從前我師父說它是一隻耳朵。」

  「耳朵?」

  「對,它可以聽你的心事,就像這樣……」紅唇貼近花瓣,真似在對一隻耳朵訴說悄悄話,「所以,它叫做私語花。」

  「原來如此。」未流雲笑了。

  「王爺有什麼要對它說的嗎?」她吹著花瓣,芬芳四溢,「把心事說出來,心頭就不會覺得太沉重。」

  笑容微凝,他搖搖頭。他的心事太沉太沉,深不見底,不是一說就能解脫出來的。

  「可是,我有話要對它說,」櫻桃也不笑了,微微閉上眼用一種輕得彷彿隨時會飛走似的聲音道,「私語花,私語花,我愛上了一個人,想跟他永遠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心在那一瞬間似乎停止了跳動,然後「砰」的一聲巨響,思緒被震到了九霄雲外。

  這一句話雖然早已不是秘密,從她對他點點滴滴的柔情中,可以明明白白看得仔細。但他沒料到,這話她竟會親口對他說,驚得他措手不及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一個女孩兒家當對方的面說喜歡這一個男子,需要何等的勇氣……

  「王爺,那個人的名字你應該知道吧?」她睜開眼,恢復濃濃笑意望著他,但笑意中卻帶著一絲緊張。

  良久,他回答,「桃兒……跟著他,你會後悔的。」

  「不會的、不會的,」她大力搖頭,「我會很開心,一輩子都會,因為這是我……在夢裡都在想的事。」

  「你會介意,」未流雲背過身去,山風揚起他的發和白巾,凌亂飄舞,「剛剛你就介意了,我看見你僵在那兒也看見你哭了。」

  呵,原來他看見了。人潮擁擠中,隔著高台她以為他不會注意到,但戀人的目光總有超越一切的魔力,再高、再遠也能投射到對方身上。

  原來,他也一直在留意著她,他對她,其實是有心的。

  「那不是介意。」抓住他被風吹得不斷飄動的衣袖,櫻桃急聲解釋,「那是心痛!我哭,是因為我知道當時你一定很難過,我、我……」

  素來伶俐的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說明。

  當時,她的確僵了身子也流了眼淚,但那絕不是因為對他失望,絕不是因為厭惡他的容貌。

  她該怎樣才能讓眼前的人相信?她該怎樣才能讓他除掉眼前那層自卑的紗,看清她的真心?

  「王爺,你很快就能復原的,」慌亂間,她自以為找到了理由,「我們現在已經在白鶴山了,不是嗎?等你恢復了容貌,自慚形穢的就應該是桃兒我了。」

  「萬一找不到閒鶴居士呢?萬一他醫不了我呢?」

  「那也沒有關係呀,等五十年以後咱倆變成了老頭老太太,我滿臉皺紋,嘻嘻!跟你一樣醜,誰也不用嫌棄誰了。」

  他並沒有被她的笑話逗樂,輕輕一揮袖,揮開她的手。

  「桃兒,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麼?」她愣愣地問。

  「你還沒問——我是否也喜歡你。」

  他是否……也喜歡她……

  這個問題她忘了思考,也許從一開始就故意不去思考。

  這個問題讓她此刻腦子裡一片白雪皚皚,笑容凍著了,身子也凍著了,心,更是冷至沒了知覺。

  是呀,她這個傻瓜,想到了一切為何遺忘了關鍵?

  無論她怎樣做,做得再多、再艱難,逗他說話逗他笑,甚至奮不顧身地留在他身旁……如果他不愛她,那麼這些都毫無意義,只不過是普通朋友可有可無的關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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