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叔康還是很緊張。
「你懷疑我的判斷?」亞平挑眉看他。
「也不是。」叔康抓抓頭,「只不過——」
「等一下!」徐驊出聲打斷他的話, 「先別說這個,既然眼下看來是沒什麼要事了,你們有誰能幫我解釋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 ★ ★
是夜,再度消失數個晝夜的易開封又回到了桑樹坡下的家。
「師父。」是亞平為他開的門。
模樣憔悴且消瘦許多的易開封點頭做回應。
進了屋子,他環顧過四周,「叔康他們睡了?」
「嗯。」亞平為他倒水。「師父喝茶。」
易開封接過茶水,亞平—如平常的態度讓他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徐驊回去肅州了嗎?」
「你出門的隔天,他便回去了。」
易開封這次沒再說什麼,只是舉杯啜口水。
「吉家沒再來找麻煩吧?」他忽然想到。
亞平搖頭,「吉家在兩天前就已經離開桑樹坡,搬到鄰村去了。」
由於吉家那四個兒子所做的惡事在他和叔康暗中用力的宣傳下,逐漸在村裡傳開,再加上祖產也賠給了易家,可說在溪村裡完全站不住腳的吉大爺除了搬家,恐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解決這些問題。
「是嗎?」易開封低喃,神情顯然有點心不在焉。
「那……你大姐呢?」他還是問出了他心底最渴望知道的問題。
「大姐這幾天都睡得早,吃過晚飯後不久就跟晴娃一起進房裡睡了。」
眼光不自覺地望向房門,易開封漆黑的眸裡有著愧疚、悔意和濃得化不開的眷戀。「她還好嗎?」
亞平沒回答,易開封也不期望他回答。
「晚了,你回房睡吧!」他丟下一句叮囑,隨即轉身 .走向有她在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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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幹嘛?」初靜冷冷地看著他。
易開封僵著身子,在她的冷眼下,說出了他最想對她說的一句話:「對不起。」
初靜背一挺,神情更冷了,「對不起?你對不起我什麼?」
「我……我不該……」易開封說得困難,「我不該拿徐驊來試探你……」
是的,試探。他思索好幾天,終於在錯誤還來得及挽救前,理清了自己看不清的盲點。
他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在兩人的婚姻中付出得最多,可是實際上,他才是兩人中最自私的那一個。
由於怕受傷,他在感情的付出上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小心到讓他連正視愛他的人的情感都顯得退卻而被動。三年來……不,該說是四年,這四年來初靜對他的好、對他的用心,他雖都看在眼裡,卻未曾放在心裡。不然,他早該發覺她對他不只是恩情、不只是親情,而是更深、更濃、更烈的男女之情。他過度的自我保護不但阻絕了他看清事實的能力,也扼殺了他真真正正放手去愛一個人的勇氣。
就因為無法放手去愛初靜,所以他始終懷疑她的真心,而在偷聽到徐冀與她的對話後,這樣沒有合理解釋的懷疑在他的自我催眠下更形擴大。於是他遠赴雲南救出徐驊,將他帶回瀣村,並自我說服,說這是他要為初靜找個更適合她的丈夫。可是事實上,當他開始這麼想的時候,就已經先有了「初靜—定會棄他而去」的心理想法,也就是說,當他動念要去救徐驊時,就已否決掉初靜的人格、尊嚴,與她付出給他的所有感情,斷定她必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他用徐驊來試探她對他的愛,也試探自己對她的愛。如今,她通過了考驗,而他卻失敗。她罵他自卑得可笑又無聊,又罵他是全天下最盲目的睜眼瞎子,真是罵得一點都沒錯。
額際的傷口猶自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自私吝情的後果。
「還有呢?」她走到他面前,高仰著冷峻的小臉瞪視他。
讓她瞪得狼狽,易開封咽口乾沫,「我不該懷疑你,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初靜抿唇不作聲,倔強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鬆動的跡象。
她不想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他的自卑若不下猛藥,恐怕一輩子也不見得會好,
而且說實在的,如果她說不氣他這次用徐驊來試探她的行為,那絕對是騙人的。事實上,那天她真的是氣得連理智都被怒火燒熔得糊成一團,這才會拿起硯台狠狠砸向他——他讓她心痛!
幸好當時她手邊的凶器裡沒有刀子,要不然她一定拿刀丟他……眼光掃過他額際,那依舊猙獰的傷口不可避免地讓她心頭抽了下,酸澀地悶疼起來。
這又是他一項罪狀——故意不閃開讓她砸,好博取同情!她賭氣地想。
見她緊抿嘴巴不說話,易開封開始著急,怕她這次是真的不肯原諒他了。「初靜,你說話咧!」
「那個女人和我比起來,哪個重要?』』她總算出聲了,只是問的問題聽來有點莫名其妙。
他皺眉,「哪個女人?」
她瞪他一眼,「那個和你定過親的女人。」
「她?」他抓抓下巴,眉問緊鎖,「你提她做什麼?」
初靜不理會他的反問,固執地追問:「在你心中那個女人和我比起來,到底哪個重要?」
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他帶著些許困惑的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為什麼這麼問?」
易開封搔搔頭,老實說:「因為你從沒問過這種笨問題……所以我才想,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隱約明白了他之所以說她問的是個笨問題的原因,帶點暗喜地,她刻意板著臉說:「這哪是笨問題?」
「怎麼不是笨問題?」他脫口道。「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她能跟你比什麼?」
「可是你卻死記著她所說過的話而打算把我讓給徐大哥!」她憤然指控道。
他聞言猛地一窒。
她沒明說,可是他知道她其實就是在暗罵他那無聊又可笑的自卑感。
良久,他才訥訥地再次道歉,「對……對不起!」
她挑眉,「你一句對不起就想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我……」
見他這幾天來消瘦許多的臉上有著濃濃愧色,甚至連向來炯亮的眼也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黯淡,她不禁心軟了。
「你的刀呢?」
他趕緊答道:「我在從雲南回來的途中,把刀賣給了—個朋友。」
「就是你拿回來的那—百兩?」初靜淡淡橫他—眼。
他點頭。
「去把它買回來。」
「嗄?」易開封一愣,不過隨即在她的瞪視下改口,
「我明天就去。」
現在就算她叫他去行刺大清皇帝,他也會二話不說就答應。
「今年中元節的豬太小了。」
「我明年再去獵一頭更大的!」
「亞平後年就十八了,我要讓他去跟著胡大夫學醫。」
「那我天一亮就去跟胡大夫說一聲。」
「晴娃快三歲了,我想替她添個弟弟或妹妹。」
「這當然好——」他滿口的允諾突然打住了, 「你……你說什麼?」
初靜重複道:「晴娃快三歲了,我想替她添個弟弟或妹妹。」
易開封這下可跳了起來,「不行!」 .
「為什麼不行?」初靜一臉叛逆。
「我……你……」他又開始結巴。
柔情似水的初靜他招架不了,冷酷霸道的她他也束手無策,想他這輩子,當真是要被她套得死死的了。
她輕哼一聲,眉梢一揚,微勾的嘴角寫著得意,「現在就算你說不行,可能也來不及了。」
「為什麼來不及?」易開封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因為……」她小手撫上仍舊平坦的小腹,眼中閃著令他覺得好不刺眼的晶光,「我可能已經有了!」
「嗄?」
尾聲
籌備多時的鏢局終於選定在今天這個黃道吉日開張,身為出資老闆之一的易開封應武大爺的要求,一早就駕了馬車,帶著一家人路過村子裡的大街,準備進城裡去參加開幕。
「初靜,你還好吧?還會不會頭暈?」人坐在駕車的前座,可心卻早巳飄到坐在後頭的妻子身上的易開封不斷地回頭,神情顯得既擔心又緊張。
「我還好,沒事的。」帶著濃濃笑意,初靜回道。
雖然聽她這麼說,但總覺得不放心,易開封又回頭,緊張的說:「真的沒事?你可別騙我喔!」
「師父!你也行行好,大姐是懷了身孕又不是生病,你不要那麼緊張嘛!」看不下去的叔康嚷道。
和易開封一同坐在前頭的亞平笑道:「師父,我看你還是到後頭去,換叔康過來吧。」
「這……」易開封猶豫了下,終於還是敵不過對妻子的關心,將韁繩遞給亞干,轉身和叔康換了位置。
「哎呀!」見他龐大的身子—移到後頭來,立刻將整個車板擠小了,季樂哇哇叫道:「姐夫,我快要沒位子了!」
易開封趕緊把抱著女兒的妻子抱到腿上好讓出空間,「現在這樣可以。」
突如其來的緊急煞車打斷了他的問話,也讓車上的人都嚇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