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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妤珩

  水凌先是望了風瀟然好一會兒,確定他正在休息,好像也沒有嘲笑她的意味,她鬆了一口氣攤坐在地上,仰望著天空。

  冬天悄悄來臨,四周開始有著冷冷的涼意,但天空卻仍是一片蔚藍。

  水凌看著天,聽著萬籟的自然之聲,感覺著火苗的熱力與溫度正款款地包圍著她,而風瀟然沉穩的呼吸聲彷彿也成為了自然界的一部份。

  她突然想到了在廟裡那一次的情景,除了夜晚與白日之別,其它與現在的景況十分相似。水凌吃吃地笑起來,頑皮之心頓時大起,當時的風瀟然是全然不認識她才會對她如此防範,不知現在的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表情或態度呢?

  憑藉著幾分膽量與風瀟然剛剛的好心情,水凌忘記了上回的教訓,她坐起了身子,開始一步一步地走向風瀟然,一種犯罪似的緊張感與恐懼感侵襲上她的心頭,讓她感到極度的刺激。

  手指終於碰上了一向掩蓋在風瀟然面上的竹笠帽,水凌平息下手中的顫抖,輕輕地往上頭掀開。

  風瀟然的臉開始慢慢地呈現在她的面前。他的下巴剛毅有型,他的嘴唇不厚,像是有心事般的緊緊抿著,他的鼻樑十分挺拔筆直,一雙眼閉著,兩道英朗的劍眉讓他看起來格外堅強。

  水凌望著他的臉,不敢相信地頹然坐下。他的面容端正俊朗,但卻多了一道怵目驚心的噁心疤痕。

  那道疤痕從他的眉間蜿蜒地延伸著,穿越了他的鼻樑,來到他的左頰,像是一隻可怕的大蟲似的啃噬著他整張臉,深切而扭曲。

  水凌只覺得心頭一陣刺痛,她看得出這疤痕的歷史悠久,卻想像不到他怎麼忍受過來的,只要那把可怕的刀再往下劃個幾寸,他的臉怕是被一分為二了。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心疼地想要觸碰他那道疤,不料手才伸到他面前,卻被他一手抓住。他睜開眼,死死地盯看她。

  「怎麼?嚇到了吧!」

  他冷冷地笑著,與方纔那種開心的笑聲截然不同,卻更讓人心中一動。

  水凌的眼中迅速地凝淚,不知自己為何遇上了他,變得特別愛哭。她搖搖頭,眼睛望著他的傷痕,亮燦燦的。

  「我沒嚇到,只是……」心疼?

  「你不用同情我,我不需要!」風瀟然甩開水凌的手,從她的眼中他竟看見脆弱的自己。」連我自己都不能同情我自己了,我不需要同情。」

  水凌急急地說:「這不是同情,這是……」她猛然住口,因為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現在是怎麼樣的一種情緒,她只明白,他的喜怒哀樂,似乎都會隱隱地牽動著她的心緒,他的開懷悲傷,都會令她受到極大的影響。

  淚水直直地從她眼底墜下,風瀟然心頭一熱,他望著她奪眶而出的淚珠,不明就裡地看著她。

  「你哭了?為什麼?」

  水凌不知道也不明白,她只知道心裡的疼痛是為他。

  「你受的傷,一定很疼吧!」朦朧的眼中,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著他那道長而可怖的疤痕。

  「疼?」他冷哼。「不,一點也不疼。這疤只是一個提醒,提醒我永遠不能忘記的教訓!」

  外人只知道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冷面閻王」,卻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他的故事,他的背景,他的一切。

  水凌心絞疼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殘忍的殺氣,但是她明白,這殺氣不是突如其來,而是他付出極大代價所換得的。

  「教訓嗎?什麼樣的教訓需要你記一輩子?」水凌問,不是想要探究他的秘密,只是希望可以更瞭解他,希望自己可以更……深入他的心靈。

  風瀟然沒有言語,他只是望著天空,脫去帽子的俊逸臉龐暴露在陽光下,他皺眉,又將帽子給狠狠壓下。他必須活在黑暗中,這些黑暗總是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他此生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復仇!

  風突然大了,刮動了架子上的衣物,他瞥見水凌不自覺地拉拉身上的衣裳,他不動聲色地移動到風口,為她擋住冷風。

  「那是一個染血的教訓……」

  望著水凌眼中的關心,她的淚水熨燙了他冰冷的心靈,他開始娓娓道出自己所見到的一切,他從未說出口的過去。

  「十幾年前,我六歲,家中舉辦隆重的壽宴,賓主盡歡,一切都是喜悅而美好的。深夜時分,所有人筋疲力盡地休息了,臥底在風府中的匪徒現形,一夜之間,殺光了風府中所有的人,連一個六歲的孩童也沒放過。匪徒離去之後,屍橫遍野,只有一個男孩僥倖逃過一劫,他身負重傷,卻帶著滿懷的恨意,咬牙活下去,發誓要為風府的亡魂報仇。」

  他冷冷地說著,彷彿那不是他的故事,只是單純的陳述一個事件而已。

  「小男孩被流浪的道人搭救並收為徒弟,他用盡了所有的心力習武,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血刃那些匪徒以及幕後主使。他苟活下來,日日夜夜,沒有一刻得到安寧,除非那些惡人死於非命……」他止住了話鋒,笑得更冷。「他沒有化名遊走江湖,就是要讓那些害死風府全家的人感覺害怕,害怕不知道哪一天自己的首級莫名地落入了『冷面閻王』手中,讓他們睡不安寧……」

  他的聲音停住了,四周恢復寂靜,只剩下風兒的呼嘯聲。

  以及水凌哽咽的抽泣聲。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風瀟然,柔柔地輕語著。

  「風瀟然,風瀟然,我想你爹娘為你取這個名兒,就是希望你的未來如風一樣,順利瀟然。他們怎麼樣也不會料到,你竟然必須背負著一生的仇恨而活著……」她止住了聲音,只剩下淚水不停地掉下來。

  她為他心疼極了。在他童年時,應該享受天倫之樂、父母呵護的年齡,竟已經遭逢這樣劇烈的變故!滅門血案,多麼殘忍的手法。

  水凌捂著疼痛的心口,望向他遮去泰半的臉孔,似乎與光明刻意地隔絕了。她不懂自己為何難過,只覺得他的喜怒哀樂似乎都與她息息相關。

  風瀟然看著她成串的淚水滑落,不解地道:「你,為我哭了?」

  她哭了,為了他的過去而哭,那是感同身受的淚水,那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辛酸。他不捨地為她拂去淚水,她細緻的肌膚上儘是淚痕。他笑,淡淡的。

  「哭什麼?我都不哭了,我從來不哭的,因為淚水只會讓一個人軟弱無助。」

  水凌望著他,她的手移到了他的面前,卻不敢碰觸他。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疤痕上,水凌摸著他的傷痕,凹凹凸凸,扭曲不堪,極恐怖,也極淒涼。

  她垂下手,無法言語,眼中的情意傳達了一切。他凝視了她一會兒,眼神移回了火堆上,看著架上的衣裳。

  兩人陷入了自己的心思當中,不知過多久,風瀟然將烤乾的衣裳交給了水凌。

  「去換上吧!」

  ◎◎◎  ◎◎◎◎◎  ◎◎◎◎◎◎◎ ◎◎◎  ◎◎◎

  穿上了初烤乾的熱呼呼衣裳,水凌彷彿從衣料中感覺到風瀟然的溫暖。

  她捧著風瀟然的黑色長衫走出洞口,發現折騰了一上午,現下已經是晌午時分,風大哥不知何時又抓了幾條魚兒正在烘烤著。

  他拿過長衫,往自己身上套,衣裳還殘留著水凌身上的餘溫與淡香,一股莫名的心悸穿越了他的全身,他臉上依然保持淡漠。

  「坐下吃些東西吧!這兒只有魚,暫時先將就吧。」他沒有轉頭,但水凌聽得出他言語中的溫度,她微微一笑,坐在風瀟然身邊。

  「謝謝你。」水凌接過了魚,津津有味地品嚐著。

  風瀟然卻站起身子,走到溪旁,他以溪畔的水生大葉捲成了杯狀,掬了一大杯清水走回來,交給了水凌。

  「水在這裡,不夠就說一聲。」

  他的話語雖然淡然冰冷,但水凌卻仍是感動萬分地抬眼看他。

  她知道他擔心自己又不慎落水,才會親自取水來給她用。水凌笑開,大而有神的眸子帶著感激。她癡癡地端著水,看著水面因為搖晃而激起的漣漪,她的心頭流過感動的暖流。

  自從一個人開始逃亡之後,沒有人對她這樣好了。水凌啜了一口冰涼的清水,水雖寒冷,但是傳到心頭上卻是溫暖的。

  風瀟然雖然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卻不是十惡不赦的土匪惡徒。他所殺的對象都是一些為富不仁的富賈皇家,只要有人買命,他一稍打聽清楚,知道對像為人之後,便會決定接不接受這樣的委託。風大哥只是時勢所逼,才會淪落成為江洋大盜的。

  水凌突然想起了與娘親的對話,當時娘問她是否要下嫁趙慶章,她是揚著頭斬釘截鐵地說著:

  「娘,我寧願去嫁給江洋大盜,我也不要嫁給趙慶章。」

  沒想到當時的無心一言,至今竟是一語成讖。

  水凌微微地笑了,她低頭凝視著手中的水,一圈圈的漣漪像是她為他而起伏的心湖。她知道自己現在要做的決定很傻,但是心中有一個聲音卻告訴自己,她必定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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