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悄悄飄向從側門走進來的何太太。
潘妮眼睛一亮,但很巧妙地掩飾住。
一直等到夏利安先生終於決定離開,並邀潘妮改天一起騎馬野餐,潘妮以尚未從旅途的疲倦裡恢復為理由婉拒,他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依然表現出該有的紳士風度,禮貌告辭後,潘妮才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針黹丟進籃裡,調皮地跳了起來,引起費太太的側目。
但是瑪莎太愛女兒,沒有辦法責備她。
潘妮立刻走向何太太,低聲問:「有我的信嗎?」
何太太看著她的潘妮小姐,彷彿在交換什麼秘密似的道:「已經放在書桌上了。」
潘妮立刻跑回房裡,果然在她的桌上,看到那封湛藍色的信。
第三封。
湛藍色信紙,同色封緘,梔子花香。在在說明了這些信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她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打開它──
親愛的費小姐:
或者您能准許我喚您的芳名?您是如此地慈悲,我假設您同意我低吟您如詩般美麗的名。我的女士,潘妮。
在前一封信裡,我曾提到我不應該再繼續用這種方式來打擾您,然而時隔一周,我卻依然無法控制住內心深處的渴望──在紙上相遇,與您。
您機智聰慧的倩影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我無法思想、無法思考,只能一再回味那一次我們短暫的相會。我還記得您美麗的秀髮在陽光下是多麼地耀眼,而您的雙眸則許是夜裡的星星掉進旅人最美的夢裡。也掉進我的夢中。
我的筆,您知道的,一向頑劣,如今它又犯了毛病,令我無法寫出比您的聲音更美妙的詞句。
潘妮,我親愛的女士。我失眠了,是的,為了您……
您想我能在這個失眠的夜裡讀完手中的詩集嗎?
我想我不能,因為當我讀著那美麗的詩句時,我眼裡始終揮不去那日您動人的回眸。
您真誠的朋友
潘妮要深吸好幾口氣才能將這封美麗又迷人的信讀完。而讀完後,她又一次接著一次地吞噬著信紙上的一字一句,彷彿想將那優雅乃勁的字跡烙印在心底,永誌不忘……
她想,任誰收到這麼迷人的信,必然是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吧。
這神秘的來信人啊,如果他是想令她印象深刻,那麼他是徹底地成功了。
只是,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從連續這三個禮拜以來所收到的信件裡,潘妮可以知道,這個人認識她,而且見過她。
否則他絕對形容不出來她的外貌。他不會知道她有一頭金髮、一雙閃爍著琥珀色光芒的眼眸,白皙的皮膚,以及嬌小卻窈窕的身段。
所以她肯定他見過她,問題是,潘妮不確定她是否見過這個人。因為他對他自己透露的很少。從他信中,她只知道他住在一個有著美麗花園的莊園裡,春天時,花園綻放著芬芳的梔子花,而花園就在他的書房外。他還喜歡濟慈這個年輕詩人的詩……
另外他應該還有一雙跟信紙一樣,恍如天空般湛藍的眸──
等等。
潘妮雙眼突然睜大地瞪著手上湛藍色的信紙。
在腦海深處,一雙如同晴空般的眸色自記憶裡浮現出來。
她屏息住。然而腦海深處的那雙眼眸卻消失的如同出現時一般突然,任憑潘妮再如何努力挖掘,都無法再喚起那份遙遠的記憶。
直到她的胸腔傳來疼痛的感覺,她才驚醒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而後,低頭看向手中的信。
眼前仍然一片空白。
潘妮茫茫地在桌前坐下。她拉開抽屜,取出一疊雪白的常用信紙,然後拿起筆,沾了墨水後在紙上寫下:
親愛的不具名先生──
又是一個震驚!潘妮瞪著自己在紙上寫下的寥寥數字,納悶自己怎麼會如此肯定寫信給她的,是一個男人呢?她怎麼能確定?
不,她是確定的。她確定來信者是一個男人,但是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如此確定?
瞪著桌上雪白的信紙,潘妮不禁啞然失笑。
在連來信者的身份都還不確定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有辦法回信給他,以解心中的疑惑呀。
親愛的不具名先生,你,是誰呢?
第二章
第六任的費雪公爵莫德瑞在書房裡接待費克莊園難得一見的訪客。
席理查,哈沃斯男爵雙手交負在背後,在看到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的公爵時,忍不住道:「你應該給自己找個妻子。」
德瑞抬起頭,平靜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在找?」
理查大笑:「如果你有認真在物色妻子人選,那麼用不著幾天,社交界裡就會有風聲傳出來了。」
德瑞忍不住也笑了笑。「理查,你太沉迷於倫敦的生活了。」
「所以我才能替你經營你在倫敦的事業。」理查滿意地看看自己。「而且如魚得水。」幾年前他面臨破產的窘境時,是德瑞幫了他一把。不然他的妻女可能就得變賣首飾來替他償還龐大的債務了。
德瑞點頭說:「你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經理人。」也比他適合倫敦的生活,他很高興自己能在幾年前找到他。
「不過,」理查轉過身來,雙手撐在德瑞的書桌上,正色道:「我是說真的,你真應該替自己找一個妻子了。」
所以,又回到老話題了?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轉移了理查對他婚姻狀況的注意。丟下手中那枝老沾得他滿手墨水的還在實驗中的自來水筆,德瑞交抱起雙手。
「如果你沒有任何生意上的事情要和我討論了,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特地遠從倫敦跑來費克莊園的目的──我想應該絕不只於你對我婚姻狀況的關心吧?」
所以理查向來很認份地替德瑞管理他在倫敦的事業。因為他絕對欺騙不了這個有著一雙能夠看透人心眼眸的公爵。
他笑了笑。「你知道社交季已經開始了吧。」他假設這是個人人都應該要知道的基本常識。費雪公爵雖然已經多年沒涉足倫敦社交界,卻不代表社交界已經忘了他這一號人物。他畢竟是一名公爵。而且英俊得像魔鬼──心卻像天使的魔鬼。
「所以呢?」
理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的小海莉今年也要正式在社交圈露面了。」
「小海莉?」德瑞露出詫異的表情。「她已經這麼大了嗎?我還以為……」
「你該不會以為,過了那麼多年,她還是那個穿著男人的褲子到處跑的丫頭吧。」
德瑞沒有否認。理查看出來了。
「你把自己封閉太久了,德瑞。」
而這是個德瑞不想談論的話題。他再度技巧地轉移理查的注意力。「想想,小海莉,我的老天,她在那個婚姻市場裡的表現如何?」
理查蹙起眉。「這就是我要和你討論的,德瑞,海莉的情況很不順利。」
儘管他早已不涉足社交界,避居到偏僻寧靜的鄉間來,但看到理查凝重的表情,他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麼回事?」
理查描述著這一季的社交季開場以來,海莉參加各種宴會的情況。
「到目前為止,她只收過五封邀請函,而且都不是重要的宴會,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緣故。過去我差點破產,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而大多數人都還憑著這個印象,認為海莉的嫁妝大概不會太可觀,再加上今年出現在社交季裡的女孩實在太多了,遠超過未婚男性的比例……」
在德瑞的印象裡,海莉是一個十分活潑的可愛女孩。「如果海莉的結婚對像只是為了豐厚的嫁妝而娶她,那麼我建議海莉不如直接拒絕求婚的提議。」
理查忍不住扮了一個鬼臉。「儘管如此,也得先有求婚的對象吧。眼看著同齡的其他女孩都有了成群的仰慕者,我的小海莉至今卻乏人問津,不僅她跟她母親感到挫拆,連我也有點沮喪了。」
德瑞低垂著眼眸,仔細地考慮後,說:「如果是邀請函的問題,我想我可以幫忙。」
「謝了,德瑞。」理查帶著希冀的眼神看著他說:「不過我想邀請函不是最大的問題。」
德瑞抬起臉,臉神透出危險的訊號。「那麼,是什麼問題?」
理查緊張地搓了搓手。「如果你能──」
「我不能。」他拒絕的直截了當。
理查皺起臉。「我都還沒講完呢。」
德瑞正色地說:「如果你是要我擔任海莉的護花使者,我最好在你產生期待以前,先讓你知道我不可能會答應。」
理查不肯放棄任何希望。「連一點點可能都沒有?」
德瑞搖頭。「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社交圈。」
理查一歎了口氣。「我可憐的小海莉,我想她只是缺少一個足以引人注目的開場。如果能有一位尊貴的公爵做她的引薦人的話……」
德瑞沉默地將視線轉望向天花板。
「德瑞,你不會忍心拒絕我這個可憐父親的小小請求吧?」
沉默的他,心在掙扎。倫敦有著太多他不願意再度觸及的記憶。如果他想維持他內心的平靜,他最好拒絕理查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