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又是一個孩子吵著要養動物,結果最後全落到大人頭上的例子。
他板起臉,正色對婦人說:「太太,妳這樣是不對的,如果妳瞭解自己孩子的個性,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他養動物;如果孩子擅自把動物帶回家,妳也應該要劃清界限,表明這是他要養的動物,他就應該要自己負責,而不是玩膩了就把小動物丟給妳,比玩具還不如。」
「啊醫生,不要這樣說嘛,只不過是一隻老鼠而已,一、兩百塊就有了啊!」
他臉一沉。「一隻老鼠也是一個生命啊!如果連妳這個做母親的也不懂得尊重生命,那我建議妳最好把這只可憐的老鼠送人。」
「哎喲!醫生你怎麼這樣講!好歹老鼠生病了我也願意花錢花時間帶它來動物醫院看病啊!幹嘛這樣數落我?我又不是欠你一百萬,哪有醫生這麼嘴不饒人的?莫名其妙!」中年婦女氣沖沖地說著,提起裝著虛弱老鼠的塑膠盒就要離去。
「喂!這位太太,等一下!」他喊住婦人。
「什麼事啦!」
「診療費三百塊。」
***
晚上醫院關門前一個小時,溫仕寧坐在櫃檯前,雙手雲著頭,看著電腦螢幕,還有電腦螢幕旁的黃金鼠。
早上那位婦人被他這樣一訓早已氣得巴不得馬上離開醫院,他又向她要三百塊診療費,婦人一氣之下,把裝著黃金鼠的塑膠盒子重重地往櫃檯上一放,手叉著腰,像只茶壺一樣指著他大聲說:「你還要向我收錢?我辛苦帶老鼠來看病,不但沒拿藥沒打針還被你莫名其妙訓一頓,現在還敢向我收錢?好!嫌我不夠資格養動物?那這隻老鼠送你去抵押診療費好了!你不是獸醫嗎?獸醫該有資格養動物了吧?」
婦人用力關上那扇玻璃大門,差點沒把門上掛的風鈴給震下來。
「什麼抵作診療費,一隻老鼠也不過一、兩百,哪比得上我看診的價碼?」他雙手懷抱胸前喃喃地抱怨。
話說是這樣說,但他忙完上午的事情,還是趁著中午午休時間,把塑膠盒裡的木屑換掉,重新鋪上一屆全新的玉米梗,再供上新鮮西瓜一小片和一杯清水,然後把塑膠盒移到室內較涼爽的地方擺著。
果然,到了下午,那只黃金鼠就恢復了元氣,不但把西瓜啃得精光,還喝掉半碗水,然後生氣勃勃地一直想推開塑膠盒上的小門出來玩。
溫仕寧看著那只黃金鼠胖胖的身子趴在塑膠盒上,小小的眼睛露著期盼的眼光——雖然他知道那雙小眼睛根本就是大近視,根本看不清。
先不管這個。
他看了看電腦螢幕,早上那封信依舊在上頭,等著他回。
到底要不要回?
其實這個問題在潛意識裡已經煩了他一整天,只要他一得空,雙眼便不自覺地瞄到擺在一旁的電腦螢幕,甚至好幾次就坐在電腦螢幕前,雙手都已經要開始敲起鍵盤了,卻剛好都有飼主進來,或是電話響起,或是其它雜七雜八他自己找來的理由,好讓他能暫時安心地先把回信的事丟一旁,去忙別的事。
但是現在,可找不到理由不來正視這封信了。
眼光掃到一旁依舊不氣餒地露著期待眼神的黃金鼠,他忍不住說:「看什麼呀?你那麼有精神,乾脆你出來幫我回信好了。」說完丟了一塊乾飼料進去。
只見那小傢伙趕緊衝過去把飼料收進自己的頰囊裡,然後鑽回玉米梗堆裡把食物仔細藏起來。
「貪吃鬼,難怪你會長這麼胖。」
差半小時下班,怎麼辦?到底要不要回?
左手食指敲著臉頰,一眼又瞥見那藏好食物的小傢伙又整只趴在塑膠盒上,等著被放出來。
「唉!」他歎了一口氣,雙手終於認命地敲上鍵盤。
很抱歉我幫不上什麼忙。
謝謝妳幫忙把那隻小雛鳥埋起來,不然我可能只是把它去進垃圾桶裡吧。
今天被迫收養一隻黃金鼠,說來話長……
總之不用太在意,這種事情我過多了。
哪天有空把鳥籠還我吧!現在可以用來養黃金鼠了。
J是他的英文名字jimmy的縮寫。
啊!會不會太短了?看起來會不會很沒誠意啊?
可是他回信向來都是這麼簡短,要他一下子變成大文豪抒發自己的感情,一時三刻間還真是辦不到;加上他從小國文就常在及格邊緣,有次模擬考的作文還被老師批上「不知所云」的評語,讓他莫名其妙老半天。
再次檢查了信的內容,應該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東西吧?
知道自己的毛病,他小心翼翼地檢查了又檢查,最後刁戰戰兢兢地按下傳送鍵。
看著送信框一下跳走消失,他的心臟居然多跳了好幾拍。
吁了一口氣,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眼神再飄回電腦旁的塑膠盒,喲!小老鼠終於放棄,鑽進玉米梗堆裡去睡大頭覺了。
「整天只會吃和睡,真不知道你活著做什麼?」
才說完,他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慘叫出聲——好不容易解決一個問題,現在又冒了一個出來。
那句「你活著做什麼?」已經困擾了他好久的問題,此刻又浮現腦海。
「妳真是讓我不得安寧啊!」他對著電腦螢幕無奈地抱怨著,知道今天晚上又要睡不好了。
第三章
一顆透明的塑膠球滾過乾淨的瓷磚地板,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診療台上的吉娃娃聽到了聲音,歪過頭,大得不像話的眼睛好奇地往地上看去。
溫仕寧無奈地順著小狗的眼神望去,沒錯,他那只寶貝黃金鼠又滾著鼠球出來逛大街了。
「對不起,請等我一下。」他面無表情地和飼主說明,便轉過身小跑步追著鼠球,兩三下就捉到,帶回診療室後的小房間裡,確定門關好後才又回到診療台旁。
「醫生,那是你的黃金鼠嗎?看起來好可愛喔!它在滾的那個透明塑膠球是什麼呀?」吉娃娃的主人雙眼發亮地問。
「那個啊!鼠球。」他正仔細地用手摸著吉娃娃的腹部。
「哇!連名字都好可愛喔!」
他抬頭看了飼主一眼。「妳是不是常常餵它吃帶骨的肉?」
「嘎?」有點反應不過來的飼主一時呆住。「喔,是啊!我們吃飯的時候仔仔都會蹲在一旁向我們要東西吃,我有時候就會把吃剩下的雞骨頭給它吃。」
「妳知不知道雞骨其實很容易碎裂又不好消化?如果是大狗還沒關係,但是這種小型狗,一旦碎掉的雞骨卡在消化道裡就會造成消化不良,嚴重的話甚至會引起內部感染。如果妳真為它好的話,以後不要再給它吃任何帶骨的東西,給它吃乾燥狗食就好。」
「啊?只能吃狗食?那不是很可憐嗎?狗食那麼難吃耶!」
妳是吃過嗎?溫仕寧心裡白了這個常識不足的主人一眼。
「狗的味覺不像人,非常清淡,其實所有人類食用的東西對動物來說味道都太重,調味料太多,如果長期給狗吃人類的食物,最後很有可能會因為食物過鹹而引起全身性的掉毛。」他抓了抓吉娃娃身上已經沒什麼光澤的疏鬆毛髮。
「真的有這麼嚴重啊!」飼主總算有點認清事情的嚴重性了。
「我沒事幹嘛騙妳?」
送走了吉娃娃,他聽到診療室後的小房間裡又傳來咕隆隆的塑膠球滾動聲音。
真是的,剛來的時候一副病奄奄要死不活的模樣,沒幾天就恢復得元氣十足,一天到晚都在玩,好像永遠不會累一樣。
走過去打開門,老早就在門後伺機等待的鼠球馬上滾了出來,滴溜溜地在醫院四處打轉,小小的黃金鼠在裡頭踩得不亦樂乎。
那顆鼠球是莫少言送的。
發完那封e-mail後沒幾天,女孩便帶著鳥籠和一顆小鼠球來醫院找他。
「來,這個送你,當作賠禮。」她遞上鼠球。
「這什麼玩意兒?」他皺著眉看著這顆奇怪的透明塑膠球。
「鼠球呀!醫生你不知道嗎?特地設計給黃金鼠玩的呀!」
「還這麼高級啊!我看給它一個滾輪就可以了吧。」
「嗯,是喔!」她喉嚨裡發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聲音。「反正都已經買了,就給那隻小老鼠用吧!」說完她便往櫃檯後面探頭探腦。「它在哪裡?」
「在這裡啦!」溫仕寧從地上拿起那個塑膠盒。
「好可愛喔,」她臉上露出好燦爛的笑容,雪白的牙齒露了出來。「不過看起來好像有點過胖耶?你看,一站起來肚子就凸一大塊。」
「妳也看出來啦!聽它主人說它最近還瘦身成功呢。」
「天哪!難道他們不知道太胖也是一種負擔嗎?對了!這小傢伙是怎麼來的?」
溫仕寧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都說了出來,只見她聽完後忍不住大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他納悶地問。
「你還真是怪、醫、生,哪有人說話這麼直接的?就算是人家不對,可是最起碼你也要委婉一點說啊!就這樣當面戮破不給人家台階下,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