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櫥櫃上翻出一罐幼貓罐頭,打了開來遞過去;女孩接了過來,拿起罐頭裡的小勺子,一點一點耐心地餵給小黑貓。雙眼被膿汁糊住的小黑貓嘴裡一塞進食物便馬上安靜了下來,開始狼吞虎嚥地大口大口吃著貓食。
「不要一下子喂太多,對它腸胃不好。」他一面準備保溫箱,一面不忘回頭觀察。
「嗯。」她輕輕回了一聲,眼見小黑貓似乎也已經吃飽,於是收回勺子。
「小姐麻煩妳等下填個資料。」
「我明天再來填,上課來不及了。」她揮了揮手就準備離開。
「小姐!喂,小姐!妳不填資料的話,萬一妳以後不來,把貓就這樣丟給我怎麼辦?」
她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抬頭瞧了瞧高掛牆上的獸醫師合格執照。
「那我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合格的獸醫師?現在假造的證件那麼多,說不定你只是花錢買一張來擺擺樣子,招搖撞騙用。」
「小姐妳不要太過份。」天氣一熱,他心情也不怎麼好。
「過份的是你,是你先懷疑我的。」
「因為我遇過太多這種例子,好幾個人沒事就撿個野貓野狗丟到我醫院裡來,以為我這裡是流浪動物收容所。」
「溫仕寧溫醫生,」她照著牆上獸醫執照上的名字念了出來,「我還分得清動物醫院和流浪動物收容所有什麼不同,如果你真的那麼擔心我一去不回——」她從背包裡掏出皮夾,抽出一張學生證。「拿去,這個作擔保,我要趕去上課了,懶得和你囉嗦!」
說完她轉身就跑出醫院,只留下他拿著她的學生證愣在當地。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回過神。「她沒給錢就走了?」
看著手上的學生證,悶悶地一肚子氣。他瞇細了眼仔細打量上頭的黑白相片。
「莫少言?不錯的名字,可惜人不如其名,真可惜了這個好名字。」
無奈地把學生證往櫃檯上一擺,他轉身把已經吃飽的小黑貓捧在手上,拿起眼藥水幫它洗掉眼睛上滿積的眼屎。小黑貓敢情是吃飽了精神好,不安份地扭來動去,就是不肯乖乖不動讓眼藥水滴進眼裡。
燠熱的天氣、傲慢的女孩、不聽話的小毛球,他瞇細了眼語帶威脅地對著小黑貓說:「小傢伙,你要是再不乖乖聽話,我就把你丟給我老哥養的大蜥蜴當玩具!」
可惜他只是個獸醫,不是會說動物語的所羅門王,小黑貓哪裡聽得懂,依舊舞動銳利的小爪子,不斷想把那個拚命滴水的怪瓶子打掉。
最後他只好稍微粗暴點,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扣住小黑貓的頸子讓它不能動得太過份,一面趁機把眼藥水滴進去。好不容易洗了半分鐘,小傢伙明亮的琥珀色眼睛突然張了開來,忿怒地盯著眼前這張特大號的人臉特寫,小尖牙用力一咬——
「啊!」
***
晚上七點多,溫仕寧撐著下巴,左手食指上包了片OK繃,百無聊賴地盯著電視機。心情不好的他只要一有人從門口經過,就抬起頭來瞪一眼,把幾個常來和他打招呼的熟客都給嚇走了。
「嚇走也好,反正你家動物又沒生病,就省點沒事找我哈啦的時間吧!」低聲咕噥。無聊地隨手翻起擺在桌上的學生證,揮了揮。「喲!台大的學生啊!真看不出來。」再看了看就讀系別,「嗯?哲學系?」嗯,難怪這麼怪。人家不是說念哲學的人頭腦都怪怪的嗎?不然沒事怎麼會去念那種不知道到底在學些什麼的系?
學生證一丟,肌肉一牽動,食指上的新傷口又開始作疼,他暗暗罵了一聲,回頭瞪了一眼正在保溫箱裡好睡的始作俑者。
才回過頭,他突然整個人跳了起來!那個剛剛在心裡不知道罵過幾百次的女孩,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出現在他眼前!
「妳要嚇死我啊!怎麼走路都沒聲音?!」
「醫生大人,是你自己太專心沒注意到我吧?」不以為然地看著地,女孩伸出了一隻小手。「我的學生證還我吧!」
「拿去!誰稀罕!」
隨手把學生證丟了過去,女孩的眼光卻落在他包了OK繃的食指上。
「醫生你受傷了?」她指了指傷口。
「對呀!猜猜是誰做的好事?」沒好氣地說著,說完他抽出一張基本資料表遞給她。「現在妳總有時間填個顧客資料了吧!莫少言小姐?」
「這麼快就記住我的名字啦?」她拿起筆,低下頭認真地寫著。
「因為我怕妳棄貓潛逃啊!知道名字總是比較好找人。
停下筆,抬起頭,女孩稍稍白了他一眼。
填完後,他把資料表接了過來,把基本資料打進電腦裡,才打到一半,他的眼角餘光就瞄到女孩走進了後面的診療間。
「小姐,妳習慣沒事在人家醫院裡亂走嗎?」
「醫生大人在忙啊,我就自己來嘍!」她刻意壓低了點聲音,免得驚嚇到其他住院的動物。只見診療間角落的保溫箱裡趴著那只黑絨絨的小毛球,正安安靜靜地睡著,小小的身體緩緩起伏,偶爾伴隨著一些呼吸的雜音。「它還好嗎?」她輕輕把臉貼在保溫箱前觀察著。
溫仕寧轉過頭,見到她整個人趴在保溫箱前,皺了皺眉。
「它情況還不錯啦!如果今天晚上沒問題,明天妳就可以帶它回家了。」
女孩不作聲,逕自在保溫箱前待了快五分鐘後,才輕手輕腳地走到前頭來。
「睡得很安詳,」她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應該不會有事了吧。」
「很難說,有時候事情是很難預料的。」
「烏鴉嘴!」
她低低念了一句,耳尖的他聽到了。
「反正我沒必要光說好聽的話,只是告訴妳實情而已。」說完,他轉過頭,拿出一張便條紙,在她面前念了起來:「掛號費一百、眼藥水一百五、住院一晚四百、保溫箱一晚五百,還有診療費三百,加起來一共一千四百五。」
「哇!好貴!」莫少言的眼睛張得大大地,完全沒料想到會這麼貴。
他只是聳聳肩,一副妳要給不給的樣子。
女孩眨了眨眼,輕吁一口氣,從背包裡掏出皮夾,乖乖交出這一個月的看電影錢。
「現在的學生還真是有錢哪!」他接過錢,口裡仍不饒人地說。
莫少言暗地瞪了他一眼,收費那麼貴,給了錢還在嘀嘀咕咕個不停,真是囉嗦!她偷偷用嘴型念出「死老頭」三個字。
「好了,就這樣,沒事妳可以走了,明天記得來把它接回去就好。喔,對了!妳要不要給它取名字?」
「名字?」
「對呀!妳不打算給它一個名字嗎?」
「我還沒想那麼多,今天下午才撿到而已。」
「沒關係,等妳明天來再說好了。」說完他便轉身準備把錢收起來。
「等等!我想到了。」女孩突然喊了出來,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促狹表情。「我要叫它『阿寧』,寧靜的寧,」她看了一眼醫生。「怎麼樣?可以嗎?」
溫仕寧眼色微微一沉,聰明如他當然知道女孩取這名字是故意影射自己,但他又不能說什麼,總不能叫她換名字吧?人家愛取什麼名字是人家的自由,自己有什麼權利反對?所以他也只能白了女孩一眼,沒多說什麼,乖乖地把「阿寧」兩個字打進電腦資料庫裡。
「妳以後最好對這小傢伙好一點。」他差點沒咬牙切齒。
「那還用醫生提醒嗎?我當然會好好『疼愛』我的『阿寧』啊!」
收好錢,溫仕寧轉過身,抬起胸膛,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處處挑釁的女孩;只見對方根本不怕他,一雙如貓似的大眼睛生氣勃勃地反盯著自己不放,倒讓他有些不安起來。
「小姐,妳還有什麼事情嗎?」明顯地下了逐客令。
「沒事,醫生忙你的吧!」擺擺手,她做出一個優雅的告別手勢,拉了拉背包的帶子,離開了醫院。
溫仕寧在她身後做了個鬼臉,沒想到對方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突地就轉過身來,一雙美麗的貓眼像捉賊一樣盯住他不放。
嚇!他心裡一跳!怎麼,這女孩有讀心術還是背後真的長了眼睛?為什麼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真是怪醫生!」女孩喃喃說了一句,揚起一邊嘴角笑了笑。
***
以後,他一直就被莫少言喚作「怪醫生」,偶爾還被叫作「怪叔叔」。一開始溫仕寧老是想頂回去,明明自己只不過是快接近三十大關而已,為什麼就要被這黃毛丫頭喚成「叔叔」?
「因為你就是怪啊!哪有人開動物醫院的一天到晚擺張臭臉?收費還這麼貴,又一大堆規矩,除了急診還要掛號,明明客人又不多,裝什麼忙?」
溫仕寧的忍耐指數已經衝到最高點, 擺張臭臉是因為他心情不好嘛!
收費貴?那是因為他堅持高品質的醫療啊!光看他每天辛勤地自己一個人提著吸塵器和消毒劑在醫院裡裡外外穿梭,還有他曾到美國洛杉磯實習一年的經驗,為什麼就不能收貴一點?他值這個價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