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他的答覆出乎程勳意料。
「在下不曾搭救過姑娘。今日與姑娘會面,可以說是初識。」男子淡淡道,平靜的臉上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但是掌櫃的明明告訴我,把我送到客棧的是一位頭上綁有暗紅色絲巾的男子——」
「有綁紅絲巾嗜好的,也許不止在下一個人。」他不徐不疾道。
程勳突然雙眼一亮,含笑道:
「但是掌櫃的還告訴我,那個人姓杜。你不正是姓杜嗎?」
他垂首一笑,一股親和的魅力令她有絲著迷。
「姓杜之人天下何其之多,在下剛好也姓杜,純屬巧合。」
「還真巧合。這麼說是我認錯人嘍?」她笑著,輕聲說。
「是的。」
兩人相談甚歡的畫面沈輕紅全看在眼裡。他從來不曾看過程勳對哪個男子展現像現在如此溫和愉悅的表情。他費盡心思不能博得她一笑,然而這個陌生男子卻輕而易舉做到了!這教他如何能解心頭之氣?
他沈輕紅在她的眼中,究竟算什麼?
苦。
苦煞他這個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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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民隨意編了一個大會突然中止的理由來交代大眾後,他立刻找尋女兒和沈賢侄的去向。聽聞路人說他們兩人雙雙走進了萬月樓,程民錯愕之餘,也忙趕過去一瞧究竟。
小青領程民到了沈輕紅的廂房前。
沈輕紅一瞧見程民,立刻起身上前,愧道:
「伯父——」
「賢侄,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裡!」程民的語氣有些不敢置信。「程勳呢?」
「她——」沈輕紅看著程勳所處的廂房,程民即刻會意。
「哎,你們倆真是——」程民沒再說下去,抬步往下一個廂房走。
沈輕紅跟著過去,留下默然而神情平淡的小秦。
小青回身同她說了幾句後,她便起身斂容,走回前廳。
程民人還在走廊上,就已經從窗口看見了自己的女兒;令他意外的是,女兒身旁居然還有一名男子?
老天!這是什麼情形?
如果讓外邊人知道她程民的女兒跑到萬月樓來與男人私會,那他這張臉要往哪擺呢?
程民如是想,心頭一陣忿怒。
程勳看見從門口踏進來的父親,立刻喚道:「爹!」
由於有外人在場,程民不便當場訓斥女兒,只得壓下心頭氣,皺著眉頭,厲色道:
「程勳,你太不應該了!」
「爹!」程勳不徐不疾起身。「請聽女兒解釋。」
程民一手負背,一手拂袖道:
「好,你就在這裡說清楚,給為父和沈公子一個交代。」
程勳憂慮地看了姓杜的男子一眼,見他溫顏悅色,沒有一絲尷尬的表情,她才安心道:
「爹,是這樣子的。兩天前的清晨女兒到城郊去散心,沒料撞見三名男子正要搶奪一對母子的財物,女兒於是上前,打算為那對母子解圍,沒想到那對母子竟是和三名搶匪一夥的……女兒一時疏忽,便中了那母子的迷香。」
程民目光的的的盯著她,心底有絲驚駭;自己的女兒有這麼一段危險的遭遇,而他這個為人父的竟不知情!
「雖然女兒中了迷香,但還是順利制服了他們。」程勳語氣堅定地強調這句話,無非想掩飾自己的難堪,與平息父親內心的動盪起伏。
「接著女兒躍上了馬背,人便昏迷不醒了。」她這句話說得有絲氣虛。
「後來呢?」程民急問。
「後來待女兒清醒,人已經在一家客棧裡了。我向掌櫃的詢問把我送到客棧的為何人,他告訴我是一位頭上綁有暗紅色絲巾、姓杜的男子。今天在人群裡看見他,女兒於是顧不得還在進行的比鬥,便追到這裡來了。」
「這——你也不該就這麼貿然跑進萬月樓來啊!」程民責備道。
忽聞外頭傳來成熟的女聲道:
「說什麼該不該來呢?」
說這句話的人正是萬月樓的掌事萬簪層,不論是這裡姑娘或外頭來的客人,一律稱呼她為萬娘。
萬娘今年芳齡才屆三十,依然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胚子。這裡的來客不少人仰慕她妖艷的風姿,有的不惜揮擲千金,為求她下舞池一曲。雖然萬娘年事不小,但她迷人而成熟的冶韻仍非一般年輕貌美的女子所能及,故而戀慕她的大有人在。
「程大爺應該明白萬月樓做的是清白生意,樣樣事情都是規規矩矩。可偏您瞧不起咱們這種場所,真教萬娘和這裡的姑娘傷心。」她人來到門口,溫言軟語說著。
程民當然曉得萬月樓非同一般風月場所。這裡的姑娘家世清白,個個賣藝不賣身。但怎麼說,萬月樓依然是讓人縱情聲色的地方。他的女兒隨意走進這裡,將來怎麼個落人口舌還不曉得呢!
他這個做父親的,怎能不為女兒的名聲著想?出言責備,也是理所當然。
「萬娘言重了,老夫絕無輕蔑之意。」
萬娘朝他燦爛一笑,款擺柳腰走了進來。
「其實萬娘也曉得程大爺方纔的話,是出自一片保衛子女的心情。萬娘何嘗不是如此,也想好好保護這裡姑娘們啊。」她句句輕聲細語,無形中卻有股迷人的魔力。
「坐啊,各位來到這裡怎麼不好好坐著談呢?」萬娘笑了笑。「看來只有我這位朋友待得最安穩。」她的眼波微微朝姓杜的男子一轉,也見他噙著笑,半句話不多說。
一個飛快的疑問閃入程勳腦海裡——
萬娘與他是什麼關係?
沈輕紅注意到她眼神細微的變化,心底頗為不快。
姓杜的不過是她才剛聊上幾句話的陌生人,她竟已開始如此在意他了!
這究竟欲置他沈輕紅於何地啊?
程民吩咐晚輩們就座,順道也邀萬娘入席,因為他查覺萬娘並沒有離去的意思,故而相邀。
「老夫先要向這位公子道謝,感謝公子宅心仁厚救了小女,免去小女一次災殃。」程民說著,高高一揖。
「且莫這麼說,事實上——」
萬娘打斷他的話,接著說:
「事實上,人家姑娘真的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救了人家,人家又怎麼會跟進萬月樓來,想找你報恩呢?」
萬娘豈會不清楚他的為人和心思。他向來認為助人乃天經地義的事情,因此覺得仁義之舉本不值一提,更甭說要求取別人的回報。對於救人一事,他的說話向來是「沒有這一回事」,或者「不足掛齒」。這些,萬娘清楚得很。
杜姓男子默然一笑。他倒忘了萬娘在這兒。如此,更無須贅言說些不實的話了。
萬娘朝程勳笑道:
「程姑娘,我想之前我這位朋友定是對你說,救你的人不是他,你認錯人了,對吧?」
程勳查覺萬娘與他之間存在著一份親暱,對她感到不悅,淡淡應了一聲,神情冷漠。
「那就是了。我這位朋友助人向來不肯居功,因此他常撒謊。」萬娘輕輕笑了兩聲。
程民神色變得敬肅,拱手對杜姓男子道:
「公子為善不欲人知的胸懷讓老夫佩服。」
「不敢。」杜姓男子還禮一揖。
「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程民道。
「晚輩姓杜,名雲影。」
「原來是杜公子。」程民讚許地點點頭,對女兒道:「勳兒,還不快謝過杜公子救命之恩。」
「是,爹。」程勳朝杜雲影一揖,臉色和悅。「多謝杜公子救命之恩,勳兒感激不盡。」
「杜某萬不敢當,望程姑娘就此忘了這事。」
「瞧瞧,說沒兩句話就又回了本性。」萬娘看似戲笑,實是讚許。
一群人說說唱唱,完全把沈輕紅忘在一旁,他心底實不是滋味,看著杜雲影的眼神更顯陰沉。
「今兒個萬娘實在開心,能夠與程大爺、沈公子、程姑娘,以及我這位朋友齊聚一堂,不如今日就由萬娘宴請各位一番。聊謝各位大駕光臨。」
「萬娘太客氣了,這宴席理當由老夫來請。」
萬娘咧嘴笑了笑,目光晶瑩。
「程大爺今日可別與萬娘爭,要是這頓宴席讓程大爺覺得過意不去,那麼改明兒個光臨萬月樓,就算是回萬娘一份禮了。」
「小青。」萬娘柔聲喚。
「是,小青曉得。」她只輕輕點頭便退了去。
萬娘朝眾人一笑,道:
「小青是個討人喜愛的姑娘,她總是那麼地聰穎,我話才說三分,她便曉得意思了。」
「這是萬娘調教有方。」程民讚道。
「哪兒的話,程大爺您說笑了。哎呀!萬娘只顧著說話,都怠慢了禮數。」說著靈巧地為每個人斟茶。「來,各位用茶。」
程勳單手舉杯,對萬娘問道:
「萬大娘,方才您一直提及杜大哥是您的朋友,程勳好奇,『朋友』二字何因而來?」
萬娘吟吟一笑,聽得出她語意裡對她的不滿和對他的在意。
「程姑娘日後叫我萬娘就得了,加上個大字聽起來怪不習慣的。說起我和雲影的結識,其實是因為先夫的關係。先夫也是從商之人,來往於各個城鎮之間做生意。有一次,便在城郊遇上了匪徒,是雲影路經那兒救了他,才倖免一次災難。先夫性喜結友又好客,當下便央著雲影來府上作客幾天,之後兩人義結金蘭,我和雲影便以嫂弟相稱。這麼多年了,漸漸地我們倆也不再拘束於禮,改而以友互稱彼此,落得輕鬆。」說完又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