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託你了。」杜雲影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的痛楚和恐懼洩了底。
許仲瑞朝他頷首,卻隱隱感覺不安,心想大概是他對那娃兒的憂慮傳染給了自己吧!只要盡早帶回那娃兒,那麼兩人都可以放心了。
他應了一聲,然後急急離去。
杜雲影聽他的足音稍遠,才敢讓自己的焦慮、緊張、恐懼和不安完全釋放出來。這股痛苦的源頭讓他全身抽搐不已,冷汗猶如泉湧,整個人彷彿就浸濡在冰泉之中,承受寒涼刺骨的心驚膽戰。
他試著想理解並且克服這種心理反應出來的情緒,但無論如何探索以及嘗試平靜,都不能制止這股戰慄的泉流一再湧現。
他拖著幾乎要不聽使喚的身子踉蹌坐到石台上,身體一有了支點便瓦解了自主能力攤軟倒下。他不停地問自己:怎麼會這樣?好苦,好苦——
突然整個人猛來一陣椎心的刺痛,他又狂咳了一口血水。這種情況反覆不止地,似乎要抽空他所有生命才甘心。杜雲影不斷地升起猶如黑色漩渦的恐懼,痛苦吶喊——
「勳兒——勳兒——」
可以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人已彷彿在遙遠的夢中,只是夢裡頭依然水深火熱、苦不堪言。
溫熱的血流應該已燒熱了他的全身,但他卻不覺得火炙,而是泌人心肺的顫寒。
好冷,好冷……
冷得他無力縮起身子防禦。
突然又來一道血劍噴張,這次的咳力岔了他紊亂的呼吸,一陣可怕的心窒後,他陷入了黑冷的死絕,意識飄離於散。
不知何時,離昏死的他不遠之處出現了一名男裝女相、手持拂塵的道姑。這名道姑高束髮絲,穿著一身藍衫道袍。從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人的情緒,就是那對美如寒星的眼眸裡也沒有畢點感情。她靜靜不發一語地走入尹樵緣的石室,絲毫不把昏死的杜雲影當作一回事,就像根本沒瞧見他一般。
她搜尋了室內每一處可以容人的空間,無所獲得之後,冷冷地走出石室之外。經過杜雲影的身邊時,她無意地掠過他臉上一眼,就這一眼,她似乎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於是不發一語,趨前觀看他的情況。
只是用目光掃視他的全身一遍,她似乎就明白他已失去生命跡象中寶貴的呼吸,於是迅速扳起他的上身,在他背後三處穴道上掐按一番後,伸掌一拍,他立刻咳出喉道裡頭的淤血,恢復了呼吸卻仍昏厥過去。
她伸出兩指搭按在他手腕的脈膊上,片刻之後心中有了計算,於是面無表情地架起杜雲影,輕步走入尹樵緣的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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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中,杜雲影感覺自己的背部有無數刺痛的小點在發熱,熱流就像一道泉柱般貫穿了他的體內,在經脈之中流竄。漸漸地,他感覺自己愈來愈清醒,然而愈是清醒,體膚上聚熱的點就更痛更熱。灼熱的感覺彷彿要竄裂他的體膚一般,他忍不住掙扎了一下,隨即聽見背後一個冷悠而清澈的聲音道:
「不許動!」
杜雲影心下一凜,立刻遵照她的意思靜止不動。
這女子的聲音他陌生得很,他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是清楚地意識到她似乎在為他做某種治療,因此他不敢出聲打岔她的思緒。
片刻之後,雖然杜雲影沒有睜開眼,但他很清楚自己盤坐在石床上,並且赤裸著上身受她治療。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熱流逐漸在他的全身擴散,他感到通體舒暢。而背後疼痛的感覺也漸趨和緩,不再令人咬牙難耐了。
此時,外頭傳來許仲瑞亂焦急的聲音——
「杜老弟!杜老弟!」
聲音停佇片刻後,伴隨著急促接近丹房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杜老弟——」才模模糊糊發出了「弟」字的音後,許仲瑞直覺兩樣硬物打中了他的胸前,而後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站著看。
他瞧得清楚,杜雲影正與一名女子背對面地盤坐在石床上。
這名女子五指上緊纏著數條紅絲線,數條紅線的另一端都分別綁在一根根針上,而銀針分別刺入他背後的主要穴位上。總之,這名女子正在對他進行懸線醫療。她透過絲線,將自身功力轉度到他各個穴位上,並且隨時拿捏各穴位運力的該強或弱,以調衡他體內的經脈運行。
一般沒有精深此術要門的人,是不能隨便以此法替他人進行醫療的。因為可能一不小心,在穴位上的運力拿捏不顧,則會誤傷了接受醫療的人。小則部分經脈受損,大則導致傷患經血逆行,因而致死。
許仲瑞把目光投注到這名女子的臉上,這才發現此女貌美有如月下水神,只是她的美麗教人不敢領受,因為她臉上寒冰般的神情似乎永遠大於一個淺薄的笑容。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美貌,一般人哪消受得起?
由於如此,許仲瑞不得不好奇她和杜雲影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為他診療呢?
也許是專注在為他人治療的時候,有旁人在一邊窺視讓這名女子甚感不耐煩,於是她將絲線全調到同一手上,空出來的那一手則以取了兩枚銅板疾射出去,解開許仲瑞的穴位,並且冷冷不客氣命令:「出去!」
許仲瑞獲得了自由,於是想也不想趕忙著離開丹房。出了石室之外,他喜洋洋地暗自高興杜雲影的傷勢可望療愈,於是開心地擊掌、隨後一想,心驚了一下,他本來是要回頭告訴杜雲影自己追不上程勳的蹤影的,怎麼一進丹房竟給忘了呢?!
真是老糊塗。
再一想:既然杜雲影的傷都有人醫治了,那麼哪還需要什麼奇草九心燈呢?
對呀!已經用不著九心燈啦!
他得趕緊去找回程勳,萬萬不能讓她為了九心燈去跟各方人士拚命。否則救得了一個賠上了一個,豈不更糟!
說走就要快。他老田蛙飛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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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衫女子為杜雲影醫治竟耗費了一整個大白天的時辰。好不容易結束了完整的治療,但兩人依然沒有憩息的餘地。
「尹樵緣人呢?」藍衫女子收回了絲線,頭一句話便這麼問。她在提起尹樵緣的名字時,冷銳的眼眸乍現一絲關切的神情。
杜雲影張開眼眸,下了石床之後才面朝她回覆。
「尹師父尚未回山。」停頓了半晌後拱手躬身,恭謹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藍衫女子淡淡瞟他一眼,並沒表示什麼。她俐落而優雅地步下石床,輕輕踏開腳步,取起石桌上的拂塵,冷冷問:
「尹樵緣是不是你的師父?」
杜雲影放下雙手,神色平常,據實道:
「在下並沒有正式師承尹師父的門下,只能算是尹師父所教授的後生晚輩。」
藍衫女子突然冷冷瞪他一眼,杜雲影不由得心下一凜。
「在我面前竟不以晚輩自居,而妄稱在下。你這小子懂不懂得禮數?」
他微微一驚,不甚明瞭。對方一個看起來不出三十歲的女子為何要堅稱自己為長者。但心底自知犯了對方的忌諱,於是忙賠禮道:
「晚生失敬,望道長加以見諒。」
藍衫女子聞言,不稍半晌便回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
「你曉不曉得我是何人?」
杜雲影抬眼平視她。
「晚輩不知道長尊諱,還望道長予以告知。」
藍衫女子略略輕視地瞟他一眼,仰天道:
「你這小子的記性還真是不好,難道忘了近十一年前,曲靈山上爭奪九心燈的歷歷人事?」
經她這麼一提醒,杜雲影漸漸能捕捉當時模糊的影像。片刻之後,他終於曉得眼前的藍衫女子是誰了。她正是當時參與搶奪九心燈,自號無愁的一名女道姑,玄女派門下是也。
當年她少說已有二十五歲,今日一見居然相似如同往昔,實在不得不令人讚歎她的麗質天成,以及其養顏有術。
他拱手一揖,恭謹道:
「原來是無愁道長,晚生再謝無愁道長救命之恩。」
無愁冷情一笑,接著突然變得異常不悅。只聽她言中有怒道:
「當年若非九心燈為你所奪,我的師姐也不會因為喪失良藥,而斃命於五大難症之一的羅剎縛之下。本來我看在尹樵緣可助我練就『玄女五絕』的情面下才出手救你一命。現在你既稱自己非尹樵緣門下,那麼我師姐這一條性命,究竟該向你還是向尹樵緣討回?」
杜雲影怔然不知如何答腔。當年是他為尹樵緣去取藥的,所以說帳該算在淮的頭上,很難厘得清。況且生死自有定數,福禍本是無門,因此怎能將不得良藥救治同修的忿恨算在有幸奪得良藥的人頭上呢?
對於無愁不分青紅皂白的指罪,杜雲影只有感到無奈。
無愁早料定他是接不了腔的,對於他無措且無奈的模樣自然也就不意外。只見她突然一反剛才咄咄逼人的模樣,和緩了神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