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樂,他們要的只是紅菊,你放手吧。」大男孩以主子身份開口。
花可以再養,人命沒了就什麼都完了。況且見小粉娃吃力地拖著他們兩個大男人東躲西藏,三不五時還得揚臂擋下黑衣賊人的攻勢,整張臉蛋上全掛著汗,讓他也跟著嚇出一身心驚及擔憂。
「三當家,不能放——」
「小遲哥,他不放,你放!你放開他!讓壞人追著他砍好了,咱們兩個還可以到樹蔭底下喝口涼茶休息片刻,反正他要和那盆紅菊同生共死嘛!」小粉娃話甫說完,立刻騰出右手將大男孩的腦袋往下壓。「低頭!」她輕聲一喝,閃過那柄橫劈而來的刀子,梅樂就沒得到她的救援,刀鋒淺擦過他的臉頰,破相。
「還好刀子不是劃到你,小遲哥。」小粉娃拍拍胸口,一副那種「死到梅樂不打緊,傷到你就是罪孽」的差別待遇樣,惹得梅樂哇哇大叫。
「把花留下!」黑衣賊人吼道。
「你等等,我們正在商量要不要給你們,先別追著砍。」好喘,她得拖著兩個比她重上一倍的男人,很辛苦耶。
「不給!」梅樂打斷她準備向敵人諂媚的話語。
小粉娃原本努力在踢花盆的纖足轉移方向,改踢向梅樂,想將他從大男孩手中踹飛出去,最好正巧落在黑衣賊人的懷裡,讓他自個兒去向黑衣賊人表達他寧死不屈的忠節。
「娃兒,不可以這樣!」大男孩阻止她撥空踢人的動作,再轉向梅樂,「將花交給我。」
「咦?那您……」梅樂沒弄懂大男孩要做什麼。
「三個人逃難不如兩個人逃。」大男孩接過花盆,「花在我手上,他們不會傷害你,找個草叢藏身去!」
話落,原本拎著梅樂衣領的大掌也鬆開,梅樂突然從快速奔跑的行進隊伍間被拋下,整個人在草地上滾了十數圈,最後摔入濃密的草叢問,失去蹤影。
黑衣賊人的目標本就不在殺人,也無心管梅樂昏倒在哪裡,繼續追著紅菊跑。「將花交出來!」
「你們保證只要花,不傷人,我就將花交出去。」大男孩在數柄大刀追砍下還維持著一貫的冷靜。花丟了無妨,但他要這群賊人保證不傷害任何一名梅莊人。
「小遲哥,等等,把花給我。」小粉娃低叫。
「你要做什麼?」
「兩個人逃難不如一個人逃。」她盜用他前頭才同梅樂說過的話,並且很明顯連他方纔的舉動也打算倣傚一回。
「你別想!」大男孩嚴辭拒絕。她想自己抱著花讓黑衣賊人追殺?!那他一萬個贊成直接將菊花雙手奉送給黑衣賊人。
「我一定跑得過他們,我加把勁,說不定還能逃回梅莊,再找幫手來圍毆他們!」小粉娃自信滿滿。
「我不會讓你冒這種險!他們要花給他們就是了,你遠比這盆紅菊更重要。」語畢,他高舉花盆,身後的黑衣賊人也有默契地做出接手的準備動作。
「小遲哥,你捨得嗎?」她忙問,她知道他是愛菊之人。
一個靠花為生的賣花商賈,說他愛菊,恐怕會惹來一陣訕笑,真正愛菊,又怎麼捨得將自己辛苦栽植的菊拿來賣錢,甚至容許自己的菊成為城中富豪彼此誇口炫耀的勢利品?他從不替自己養的菊尋覓或挑選買者,只要誰出得起高價,他便賣。
可是,一個不愛菊的人,沒有辦法養出如此令人心折的君子花,他愛菊,與他是賣菊商人的身份毫不衝突。
「你若捨不得,別丟,我會想辦法保護你和它。」原先心裡還有一絲棄菊逃生的念頭,也已在瞧見大男孩眼瞳裡那份對菊的認真而消失無蹤。他說過,他會保護花:而她承諾過,她會保護他。
「不會捨不得。」大男孩回她一個笑,那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在安撫她。
「小遲哥,我想到一個方法,雖然不算高明,但應該會成功噢。」小粉娃不理會他那不真誠的答案,直接說道。
後頭追趕的賊人舉得雙手發酸,卻還不見大男孩將手上的花拋過來,開始連聲咒罵。小粉娃的反應是指著賊人們大吐粉舌,腳下的逃命輕功可沒停頓片刻。
「是什麼?」
「跑!」跳過矮樹、翻過巨石,她像只山林野猴。
「你……」這算什麼方法?他們從頭到尾不都一直在跑嗎?
「跑也要跑對方向呀,我跑得好累了,只要再半刻就腿軟了。我只有『跑』這項武功比他們好,打又打不過,那不全都玩完了?」
聽著她兜圈子,大男孩不斷想從她的句子裡挖掘出她所謂不算高明的「方法」。
「不用傷腦筋了啦!我打不過他們,可是有人打得過呀,只要跑到那些打得過他們的人身旁不就好了?」她投給他一個「你怎麼耿直得這麼笨」的甜笑,腳步飛得更勤快,目標正是那六名被頭一批黑衣賊人給纏住的梅莊護師。
「三當家!」六名護師遠遠瞧見他們想保護的主子被小粉娃拖抱而來,不由得一個個鬆了口氣。他們擺脫不了黑衣賊人的糾纏,無法接近主子身邊,現在可好了,主子自個兒上門來。
小粉娃雙眸快速在第一批黑衣賊人中間尋找逃竄空隙,她知道只要能躲到六名護師身後,就能保大男孩安全無虞。
很好!最左邊那兩個黑衣賊人有破綻!
小粉娃瞧準了時機,快步飛竄——她看準別人的破綻時卻忽略了自己也是只被黃雀在後虎視眈眈的螳螂……
那名始終藏身樹上的賊人頭兒在她專注於前方動靜的同時一躍而下,大張的右掌虎口精確地扣上小粉娃咽喉,將她整具身軀給壓在草皮上,像只擒到獵物的猛虎,準備一口咬死獵物般凶狠。
大男孩連帶被摔滑在地。
「誰都別動。」賊人頭兒開了口,沉而清亮的聲音沒有半絲威嚇,卻足以教所有梅莊人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怕的不是賊人頭兒擰斷小粉娃的細頸,而是那另一位同樣受人箝制的主子有所損傷呀!
「跑得挺快的嘛,繞完整座山頭了沒?」賊人頭兒似乎對小粉娃那雙強而有力的腿感興趣,覆著黑巾的嘴角扯開笑痕,只是露在黑巾外的黑瞳沒有傳遞一絲絲笑意。
「再給我半個時辰我就繞得完。」即使喉上把著足以致命的大掌,她還是逞強應道。
賊人頭兒笑了,聽不出是真笑還是諷笑,總之,有一兩聲輕呵逸出喉間。
「我要那盆紅菊。」賊人頭兒指向大男孩懷間的名貴菊栽,那正是他今天受人之托的重點。
「可以,別傷人。」大男孩道。
賊人頭子瞟了他一眼,「梅莊三當家是吧?」
他大掌一攤,大男孩也識相地交上紅菊,見粉娃有話,他暗暗制止。脖子都擰在別人掌下了,別多嘴。
「正是在下。」
「久仰。」賊人頭兒打量他好半晌,眼露精光。「果然名不虛傳,容貌好、個性好、膽識也好。」
「過獎了。」
賊人頭兒沒有太多耐心客套來客套去,直言再道:「我方才話還沒說完,除了這盆紅菊之外,還想借三當家你。」
聞言,包括大男孩在內的八雙眼眸全都瞠得圓亮。
「借我?」
「該說要借你養菊的本領更適當,有了你,像這樣的紅菊,要多少有多少。」賊人頭子掂掂手上的菊盆,眼睛不曾離開過大男孩臉上。
「是誰讓你來的?」
「我以為三當家你心知肚明咧。視你們梅莊菊株為大敵,又會買通我們這種惡人賊子使壞招的人,一隻手掌都算得完,不是嗎?」賊人頭子沒什麼職業道德,也不認為那個買通他們行兇的買主有什麼好不承認自己的惡行。
「這盆菊,你可以拿走,但梅某婉謝你及買通你那名買主的厚愛邀請。」分明是惡意綁架,他還是有禮地視為邀宴。
賊人頭兒在大男孩面前晃晃指,「梅三當家,我可沒給你拒絕的權利,我奉命——買通我的那傢伙,小頭銳面,看了就教人想一刀劈了他的腦袋,省得髒了我的眼,不過看在銀票份上,我總得奉命,這是題外話,重點是他下了令,能則搶,搶不得也不容他存著,買主指的是菊,也包括——」
「養菊的人。」大男孩接續道。
「聰明。」賊人頭兒好生激賞。
賊人頭兒話裡的威脅濃厚。認分的就自己摸摸鼻頭跟上來,否則別怪他的刀子無眼。
「你別想動我的小遲哥!」小粉娃使盡吃奶力道擰住扣握在她頸部的大手,賊人頭兒吃疼呼痛之際,指掌有了鬆懈跡象,小粉娃曲膝一撞,將賊人頭兒小小踢退半步。
她爬起身,抓住大男孩的衣袖,想帶他再逃——
「你這只精力旺盛的小潑猴!」賊人頭兒舔去臂膀上被小粉娃扒出來的血痕,夫唾了聲,反手揪住她的髮辮,硬生生扯疼她的頭皮,小粉娃也不甘示弱,轉回頭,露出亮晃的白牙,狠狠咬住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