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己經有約了!」
「跟誰?」他緊張地問。
「……程昱偉。」
德敏不等東昇回答,即轉身離開;不遠處已見昱偉的車泊在那裡。
德敏訕訕、尷尬地坐入昱偉的車,她十分懷疑昱偉是否已撞見?
其實這陣子一直以待罪的心情等候,由衷希望昱偉能成全他們,但一直沒有勇氣攤開來講。她開始氣惱東昇的懦弱,卻又馬上原諒他。他沒有理由負全部責 任,如果自己堅持,今天也不會兩面為難?
德敏偷偷看了昱偉一眼,她知道聰明的昱偉已看出端倪了。
「你今天好像不太開心?」德敏小心翼翼地問。
昱偉隨即苦笑一聲,說:「公司損失了一員大將,所以心情略受影響……」
「喔?」
「最近公司又新接了一些case,可君一走,其他人接不來,不能說是能力不足……可是總是捉不到精神,他們士氣受挫,我也忙得焦頭爛額,真是一團亂。」
昱偉試圖將心裡的話表明,但也感到捉不到精髓,似乎與表白的對象有密切的關係。
「真是辛苦你了!」原想告訴昱偉考慮取消婚約,見他垂頭喪氣,竟又於心不忍。
算了,總是不斷替自己找借口,即使昱偉不如此表白,自己也有理由不敢攤牌。
晚餐後,昱偉循例送德敏回家,德敏並沒有邀他進屋,昱偉十分納悶。
「不請我進去坐?」
「嗯?」德敏故意拖延時間。
「最近你好像故意躲避某些事、某些人?」昱偉含蓄地問,德敏卻又道:「是嗎?」
昱偉苦笑不語,望著眼前這位多愁善感的未婚妻,竟有種疼惜「妹妹」的心情,全然不見男女之愛。
昱偉決定不再作弄她:「好了!我回去了,早點休息。」
「再見。」德敏如釋重負並感謝地說,她站在定點望著昱偉將車子回轉。
「德敏!是昱偉嗎?請他進來坐坐嘛!」母親的聲音冷不防從背後傳來。
這下昱偉只好下車了,恭敬不如從命!他望著德敏,抱歉地似笑非笑。
「都快是一家人了,還這麼生分!」母親喜孜孜地領著昱偉進屋。
又是熱茶、又是水果、又是點心:昱偉既侷促又恭敬。赤子之情一覽無遺。
「昱偉,婚禮籌備得如何?」母親還是問出最切膚的問題。
「喜帖部分已開始選樣了,改天我把樣子帶來,大家一齊參考……」
昱偉一邊回答,一邊發現德敏心不在焉且如坐針氈。
「昱偉辦起事來就是讓人放心!」媽媽開心地道:「對了!我們也要著手整理賓客名單,是不是啊,小敏?」
德敏發現母親嚴厲的眼神正盯著她。
母親的聲音巨大而響亮,在她腦裡嗡嗡作響;德敏只覺一陣暈眩與噁心,還有懸在心上的東昇!
她知道逃不掉了,居然還想做困獸之鬥,一場血淋淋的屠殺即將展開,為什麼死亡前的窒息如此漫長?她開始懷疑當初為何有勇氣割腕以求解脫?現在卻沒有?絕望前還想做最後掙扎,最後一搏!
德敏欲起身,她想往洗手間徹底吐掉污穢!
德敏被醫院特有的藥水味驚醒,直覺想掙扎開,卻傳來一陣刺痛;腕上的針筒與架上的點滴瓶銜得很緊密。
媽媽的聲音忽遠忽近,終於清晰。
「德敏醒了!」是爸爸的聲音。
「昱偉呢?」
「他明天還要上班,我讓他先回去休息了。」媽媽的口氣還算溫和,德敏稍稍鬆一口氣。
「德敏!德敏!」母親試著喚醒她。
為什麼要苦苦相逼呢?德敏痛苦地勉強回答,淚水卻一併湧出。
「傻孩子!怎麼哭了?」
「都快當媽媽了,還這麼孩子氣!」媽媽又憐又惜;德敏卻如青天霹靂,天呀!短暫的快樂竟換來這無盡的痛苦與折磨;為什麼慾火燃燒時無法冷卻,早知會有今日的結果還是不敵貪婪情慾。
這痛苦的代價、折磨,將隨之擴張、蔓延……
媽媽為什麼如此風平浪靜?在父母的道德範疇內是絕不容許女兒出軌的,這是傷風敗俗、有辱門風呀!
天不老,情難絕!東昇呀東昇!今後的喜悲該何去何從?
「你別再難過了。」媽媽輕拭德敏的淚水。
「反正下個月就要過門了,應該看不出來……」母親喃喃道:「都三個月了,也不小心一點!現在的小孩呀,真是不會想……昱偉又是獨子,萬一有什麼閃失呀?可賠不起呀。」有一句沒一句像是責備又不完全是。
媽媽以為寶寶是昱偉的!難怪她會一臉愉悅,心平氣和。人的階級就像是商品的標誌,它是良質品,標上專有標誌就是良幣,昱偉就是那枚良幣的代表;而東昇,因為杜會不認同、才華不被重視而標上「劣幣」的標籤,何等不公平呀!
話雖如此,德敏還是無怨無悔押莊給東昇。
捫心自問,怎能讓昱偉背上黑鍋呢?往後在昱偉面前再也挺不起身,抬不起臉了。婚約在先,自己居然毀滅約定並委身他人?將心比心,昱偉如何自處?
顯然昱偉並未拆穿秘密,究竟他有何打算?難道他寧可瓦全不願玉碎?他為什麼不為自己澄清呢?這一切的一切要如何折磨?就算是排山倒海而來也要接受了……誰教自己錯在先!
德敏覺得自己像個小孩,明知打針會令身體盡快恢復健康,卻又害怕注射那一刻的刺痛,彷彿這刺將成為千古、雋永的痛。
睡睡醒醒,夕陽餘暉已籠罩大地,一顆心卻還是忐忑不安;昨晚和東昇爽約了,他不知如何了?還有……還有將如何面對昱偉?
一步步逼近、一步步催促,催得一顆心將要迸出似的,再無處存放。
「德敏!吃飯了。」
媽媽準備了鮮雞湯、菜蔬、水果,一一擺放在餐盤;媽媽還是媽媽,無非是希望子女如願找到好歸宿,只不過表達方式及過程的差異罷了!德敏暗歎。
「醫生說要你好好休養,補充營養,胎兒一切平安。」媽媽喜不自勝地道:
「不知道昱偉爸媽知道了沒?」
德敏怪罪似地看著母親,母親才又道:「昱偉今天晚上不能來了,公司好像很忙……不過,他說明天會來接你出院。」
德敏又鬆了一口氣,鴕鳥心態!其實早晚都要面對的事,為什麼還是希望能夠再拖下去呢?
敢做不敢當,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汗顏。
「東昇呢?東昇能不能為她解決?他曾說過要一起解決,一齊向世人宣佈兩人的喜訊的。」德敏的心緒又轉到東昇身上。
媽媽得理不饒人地想起剛才德敏的眼神:「其實告訢昱偉的爸媽也沒什麼不對,昱偉是獨子,早日有後大家都歡喜,既然都已經有喜了,紙是包不住火,早晚都得見公婆的,怪只能怪你們年輕人,做事都不先考慮……」
德敏差點脫口而出告訴媽媽,昱偉不是始作俑者,但,最後還是沒勇氣,沒敢告白。
畢竟已非昔日清清白白、驕驕傲傲的女兒了。
晚間,德敏避開父母,撥了電話至東昇小閣褸;卻不見他來接電話。
究竟去哪兒?為什麼這顆心總是掛在他身上,為他歡喜、憂愁……
德敏失望地掛下電話,輕撫肚上的這塊寶貝,人生至此了,只好自己努力而為了!德敏暗自下定決心。
入夜待父母離去後,德敏二話不說,換上衣物,重新梳洗。
望著鏡中的自己,真是應驗古人所言: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她努力塗上口紅,希望能為蒼白的面孔增添些許生氣。至少,在人前是驕傲,德敏自忖。
德敏離開醫院前又撥了一次電話至東昇住處,仍然人跡杳然。她輕輕掛上電話,挺直了背,登上計程車,直驅內湖。
豪宅內一片幽暗,德敏自忖:是熟睡了呢?抑或根本人未歸?
由門外可依稀看見曾用心栽種的樹苗及一株株蘭花。昱偉向來很用心地經營生活,如今……真真難以啟齒。他的杜會地位、他的心,他的人可以忍受被愚弄嗎?
其實他真是個良人,自己何德何能匹配得上呢?德敏發現臉上已流下熱烈的淚水。寒風應是刺骨、椎心的,沒想到今日負荊請罪,這股寒風竟惹淚水滾熱。
德敏吸了一口氣,終於按了門鈐;許久未見回聲,果然是人未歸!他果然忙碌於事業,披星戴月無非希冀在都會中有一席地位,如今他已然是個翹楚了,還是汲汲為營,努力不懈!莫怪乎母親的疼惜和認定。
德敏拿出昱偉留給她的鑰匙。這把鑰匙本是非比尋常的承諾,沒想到卻在今日派上用場。
她第一次自己開啟他的大門,他的城堡。
這座城堡德敏並不陌生,猶記得昱偉帶她參觀時,他領著她屋前屋後;樓上
樓下走了一圈:她發現他的口吻是平靜、謙卑的;並無一般得志者的驕傲,就像他贈給她鑽石時一般,並無特殊自恃,只是肯定地替她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