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知道世間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卻又讓我在下一秒失去它,你何其殘忍!
他將沉重的頭垂入雙膝閒,歇斯底里的狂笑起來。這是報應!報應他這個感官型的獸性動物,即使在最後關頭清醒,但那仍是一種背叛,對汝安的背叛……
抬起頭看看四周,他想起汝安如何形容他的黑沙發──
「哇!好帥的黑色,外剛內柔哦!」原本平凡的黑色瞬間豐富多變起來。對於藍紫色的地毯,她的形容是:「好好笑的顏色,好像巨型的長毛狗趴在地上。」她把昂貴的地毯比喻為長毛狗,還覺得好好笑。
汝安在的時候,屋裡的每一樣東西像被賦予了生命似的,扮演著各式各樣活潑的角色,而她一不在,它們又回復了原有的平凡。
但是,他不要原有的這些東西!
太不可思議了,她住進來才多久?所有的東西就都背叛了他,跟著她活,跟著她死,就連他也一樣。而他卻渾然不覺,把她的存在當成理所當然。
人總要在失去時才會懂得珍惜。這話是誰說的?為何不早點告訴他?嚴浩在內心不斷胡亂狂吼,像頭受傷的獅子,而傷口是來自於自己的二度撕裂。
☆ ☆ ☆
「阿力,我在淡水。呃,你來,我門沒鎖。呃,帶酒來……」
正打算早早上床休息的阿力,有些詫異的看著手中的電話。
嚴浩喝醉了嗎?
這小子有病啊?他一個人過平安夜已經夠淒涼了,嚴浩還要他去看他們兩人親熱的模樣?他才不幹呢!
但是,嚴浩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不太對勁。
一陣無奈的呻吟之後,阿力放棄回到溫暖被窩的念頭,心不甘情不願的出門。果真是交友不慎,才剛吃下他一記老拳,現在還得因他一通電話而在寒夜裡奔波。
呼!好冷的平安夜。
淡水更冷,呼嘯而過的寒風似乎能穿透厚重的衣服,刺入骨頭。
推門進屋,阿力覺得屋內彷彿連空氣都凍得停止流動。幾秒後他才聞到熏死人的酒臭,還夾雜著尼古丁的味道,使得阿力不禁掩鼻。
「嚴浩,你是拿酒來洗澡,還是想用香煙做霧幕?臭死了。」
「哦,你來啦?酒呢?酒……」嚴浩揮舞著雙手,晃頭晃腦的對阿力說。
「老天!你別玩我,這種天氣叫我來淡水看你喝酒?」
「玩你?哈!老天是在玩我,怎麼會是玩你?」他逕自傻笑起來。
「汝安呢?」
「汝安?誰是汝安?」
「別傻笑了,起來!我帶你睡覺去。」
「啊,你說得對,我……我是白癡!哈!白癡……」
「沒錯,你這樣果然像白癡。那我呢?神經兮兮地跑來淡水看你耍白癡,豈不是更像。」阿力已經快失去耐性了。
「小聲點,我告訴你……你聽,我讓你聽電話留言……」他想撐起軟綿綿的身體,無奈在酒精的威力下,有如一攤爛泥般全身無力。
「算了算了,你坐下,我自己來。」
阿力從沒見過嚴浩醉成這樣,汝安人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完兩段留言,阿力總算把事情搞清楚。嚴浩早已睡著了,而阿力卻一夜無眠直到天亮。
白瑞琪這女人竟使出這種手段!他拿出答錄機中的錄音帶。要玩,大家一起玩!阿力咬著牙忿忿的想,順便伸長腳踹踹嚴浩。
「喂!起來啦。」阿力再推推沙發上睡死的嚴浩。
嚴浩這才揉揉眼睛醒過來,「哦,天哪!我頭好痛!」待看清眼前的人,他納悶的問:「阿力?你怎麼來了?」
嚴浩的樣子不像在裝傻。
「算了,我懶得解釋。喝了那麼多酒,」阿力指指桌上見底的酒瓶,「你還能記得多少事情?」阿力豈止懶得解釋,他甚至懶得理他了!
「怎麼了?」嚴浩眉頭仍打著結。
「你可以行動嗎?開始找人啦。」他敲敲嚴浩的頭。
「喂!別趁我宿醉未醒打我。」他一掌揮開阿力的手。
「不錯嘛!醒了。」
話才說完,嚴浩直奔廁所,阿力在客廳光聽那似乎連心肺都要吐出的聲音,差點沒跟著吐在沙發上。
終於完全清醒的嚴浩癱在沙發上忍受著頭痛,臉色蒼白,雖然從窗外吹進清新的空氣,但滿屋子的酒臭使得他依舊皺緊了眉頭。
「我不打算找她。」嚴浩吐氣般低喃。
「你再說一次。」阿力難得生氣,這次他的語氣中卻蘊含大量怒意。
「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就算找到她有用嗎?我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判出局了,你懂嗎?」嚴浩也生氣了。
「你這是什麼話?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就如她所聽到的,不是嗎?你還想解釋什麼?」
「那就更不用找了。」點起煙,嚴浩神色木然的看著徐徐上升的煙霧。
「SHIT!應該是你求她原諒你吧?是你犯錯耶!老兄。」
嚴浩繼續瞪著煙霧,「在她心裡,我和紀家偉一樣。以前面對紀家偉的移情別戀,她二話不說,乾乾淨淨、冷冷靜靜的消失,問也沒問就放手。對我,她依然如此。我和那狗屎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樣!你要我說什麼?」
阿力再也聽不下去了,乾脆甩門離去。
阿力走後,嚴浩看著滿室的冷清。昨天,汝安也是這樣獨自一人舔著傷口吧!那他呢?也應該宿命的回到原點,就當一切沒發生過?
他不能!這是他和紀家偉不同的地方。他根本不屑和他放在一起比較,而汝安竟對他們打上相同的分數!
☆ ☆ ☆
「陳伯,B棟四樓丁小姐寄放的鑰匙──」
「你是嚴先生吧!」管理員打斷嚴浩的話。
「嗯。」嚴浩點點頭。
「讓這麼善良可愛的女人哭泣……」
嚴浩眼一垂,見陳伯不再用責備的語氣說話,這才靦腆不安的抬起頭。
「你用完後麻煩拿回來,怕會有人來看房子。」陳伯用山東國語認真的說。
「看房子?」他是不是聽錯了?
「是啊,丁小姐打算要賣掉呢!」
這話像青天霹靂似的讓他呆愣在當場,她真的打算永遠不再見他?就連這個對她意義非凡的房子,她都能賣掉!他抬頭仰望雄偉的大樓,灰暗的天色利大樓連成一片,很美,美得讓他想哭。
「我不准她賣!」他衝口而出。
「嚴先生?!」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打算買下它。」嚴浩堅定的說。
「但是,嚴先生,這恐怕有點……丁小姐特別交代說就是不可以賣給你。」
「什麼?」他難以置信。
陳伯盯著他,點點頭。
「她委託誰處理這些?」
「我。」陳白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丁小姐人真好,每天一定跟我打招呼、聊天。她實在是個好女孩。」
接觸到水杯傳來的溫度,嚴浩才知道,他連腳底都冷,全身凍結成一支冰棒。
「那……她有沒有留下聯絡電話?」
「來,喝口茶喝口茶。」
「陳伯……」嚴浩是真的著急。
「沒有。」
「這不可能啊!那賣房子的錢你如何交給她?而且買賣房子的手續一大堆,她不可能都不出面啊。陳伯,你別瞞我,我……真的需要見她一面。」
「她說會打電話來問,我只負責幫她看房子啦!等確定有人要買了,丁小姐會直接和他接洽。」
「這……」他沮喪的歎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匆匆離開。
見嚴浩消失在電梯裡,陳伯這才打起電話:「喂,丁小姐?我是陳伯啦!鑰匙我剛給嚴先生了,嚴先生很難過的樣子呢!沒有,沒有!我沒有把電話號碼給他。哎呀,吵架嘛,一會兒就好了啦,別太認真,房子賣了多可惜哪……哎呀!嚴先生出來了,再見再見!」
第八章
掛上電話,汝安踏進院子,耶誕紅開得似血,美得殘忍。連夜趕回台中老家至今已經快一星期,她沒仔細看過院中的一草一木。多年來未曾回家長住,一下子跟著母親、弟妹過著規律的生活,加上一切起居都由母親打理得妥妥當當,她好似只是在「過日子」而已。
望著耶誕紅,腦中浮現一幕幕有關嚴浩的記憶:從醫院裹醒來的第一眼、淡水河口的小吃攤、海邊的涼夜、溪頭的深情纏綿……每一幕都歷歷在目,逼得她不得不承認──好想他!
想得心都痛了。
「汝安,誰的電話啊?」
「哦,媽,是找我的。」
陳香蘭踏入院子,和女兒一起欣賞著院中盛開的耶誕紅。
「台中天氣暖和,耶誕紅開得晚,台北早開了吧!」她不經意的看看女兒。
「嗯。」汝安似被看破心事般點頭。
「女兒啊,台中四季如春,我當你是回來避寒的,你可不能賴著不走,我沒多清理你的房間哪!」說著便蹲下身拿起鏟子。
汝安會心的笑了笑,看著蹲在花圃前松土的母親,「媽,你現在在寫什麼題材?」
「哪來什麼題材?媽老了,封筆囉。」
「那我回來接你的出版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