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師父不許她叫她娘,她以為她的娘不愛她,原來不是,原來師父對她的愛比誰都多,師父只是不擅於用言語表達她對女兒的愛罷了。大哭之後,楚花雨決心走出這段不能回頭的傷悲,早日恢復精神,幫忙她的娘親將綠茵山莊經營下去。
下了決心之後,楚花雨體力日漸恢復,不久,就能下床看帳、著手管理山莊了。
一日,楚芸娘忽然歎了口氣。
楚花雨自帳冊中抬頭:「師父,您又為什麼事煩心?」
「還不是奶娘,上個月叫阿信來說她病了,這麼久了,竟然不回來,也不托人捎個信給我。唉,也不知她到底好點了沒?」
「師父,那您就該去看她呀。替我問候奶娘,說我也很想她老人家。」
楚芸娘寬慰地看著楚花雨。「我真的可以出門?」
楚花雨淺淺一笑。「當然可以。師父儘管放心去看奶娘吧。」
「那我明天一早出發。我會快去快回。你啊!精神體力才好那麼一點點,別太逞強,知道嗎?」
「師父,三天來,這句話你已經講過不下六十遍了。」楚花雨笑紋加深。
「會頑皮了。」楚芸娘別過臉,偷偷拭掉她脆弱的眼淚。
☆ ☆ ☆
「娘,快點出來,二小姐來看您了。」
在房裡哄小孩的奶娘聽到媳婦的喊聲,三步並作兩步,走出房門拉著楚芸娘的手。「到我房裡來。」
「出了啥事了?」奶娘精神好得很,哪像有病。楚芸娘來不及放下手上的禮物,經過她媳婦旁邊時,統統推給她的媳婦。
「二小姐,我娘要跟你獻寶。」奶娘的媳婦故作神秘。
獻什麼寶?楚芸娘被失常的奶娘拉進房裡。
奶娘身體先擋在床前說:「等下別太意外。」
「奶娘,你是吃了千年人參,還是萬年雪靈芝啦?看你老人家身體如此健朗,我已經很感意外了。」
「保證天下沒有其它事能比得上這一件,絕對教你意外驚喜。」奶娘身體慢慢移動,神秘地笑開缺了幾顆牙的嘴。
奶娘說得沒錯。楚芸娘搗著嘴,雙腿突然乏力地坐在床上──
「奶娘,這娃兒是……」楚芸娘屏住呼吸,伸手掀開蓋住嬰兒額頭的褓巾。
「這小不點……」奶娘將胖胖的身軀移上她的床榻,驕傲地看著她的寶貝。「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來了。雨兒身體好些沒?」
楚芸娘點頭,雙眼捨不得離開皺著眉的小娃娃。「當初以為她活不了,怕雨兒看到會傷心而死。奶娘,你是怎麼做到的?」
「娃兒這條命真的可以用九死一生來形容,虧我那好媳婦幫忙照顧。我們好幾次部以為娃兒完了,沒想到她都會在我們絕望時,輕輕地動動手腳向我們打氣。二小姐,你看娃兒額頭正中這顆紅痣長得多漂亮,眉心長著紅痣的人必定是有福氣的,我相信她可以改變楚家的命運。」
「我怎麼跟雨兒說?」楚芸娘合不攏嘴,輕手輕腳將那褓巾蓋回小嬰兒的額上。
「她會怪我當初狠心。」
奶娘看著楚芸娘的目光十分地柔和慈愛,就好像楚芸娘心痛地看著病榻上的楚花雨一樣。
奶娘的手溫暖地扶著楚芸娘下垂的肩膀。「哪個當娘的不是先替自己的女兒著想?雨兒生下這娃兒之後母女倆都奄奄一息,要不是我們分別盡力,恐怕早就失去她們兩人了。沒有人知道娃兒是雨兒生的,我們就照以前的計畫,等娃兒再大一些,安排她回到雨兒身邊,當然不需要讓雨兒知道娃兒是她生的。」
這樣好。楚芸娘同意。「你都叫她娃兒?」
「嗯,小不點娃兒。」奶娘笑了。
「小不點娃兒。」楚芸娘笑著隨奶娘叫一遍,匆然她想起來:「奶娘,如果你沒跟我回家去,雨兒會下來找你。」
「還不行,你跟她說我要趁老骨頭還走得動時去峨嵋山還願,願還了就回去,不可以讓她懷疑你的話。」
「奶娘,你以前騙過我嗎?」楚芸娘一雙澄澈的瞳眸倏地變得有些模糊。
老婦人怔愣地看著娃兒,然後搖頭。
☆ ☆ ☆
一年後。
楚花雨在谷裡的山澗邊找冬蟲夏草,突然聽到一陣哇呀呀不清不楚的娃言娃語,她站起身子四周看了看,沒見半個大人身影。又聽到小娃娃的聲音,這回她循著聲走到灌木叢間。
楚花雨倏地吸口氣,因為一位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小娃兒正朝她走來,胖胖的小手互抓,張著黑白分明、天真無邪的眼睛和她對看。
楚花雨趕快伸長脖子左看右看,放聲大叫:「這是誰家的寶寶?」
但都沒有回應。
小娃娃努力站好。朝她笑了笑,讓楚花雨情不自禁地蹲到小娃兒面前,笑著向小娃兒伸出她的手;小娃兒竟不畏生地朝她走來,走進她伸展開來等待著的雙臂之間,楚花雨心疼地將小娃兒摟緊。
「不怕,姐姐帶你去找你爹娘。」
小娃兒不懂什麼叫危險,要是掉到山澗,或給毒蟲野狗咬到了那還得了,楚花雨笑著抱起小娃兒,心裡不斷責怪哪家不負責任的父母把孩子丟在山裡。
「卜卜。」小娃兒只會叫婆婆,卜卜就是婆婆。
「好,乖乖。」楚花雨忍不住親親小娃兒紅撲撲的臉頰。「卜卜是什麼?有人在附近嗎?」
一陣風吹來,覆在小娃兒額上的劉海被風吹散露出她粉嫩的額頭,楚花雨瞥到她額上好像有血,一陣心疼,急忙撥開小娃兒的頭髮看個清楚。原來是一顆紅艷如寶石的痣,楚花雨這才放心地撥回小娃兒的頭髮。
「附近有人嗎?」楚花雨抱著小娃兒邊繞邊喊。
「卜卜。」小娃兒拉著楚花雨的頭髮瞇起眼對她笑。
又是卜卜。楚花雨低頭抵著小娃兒說:「等下找到你爹娘,姐姐一定要罵他們,怎麼可以把你亂丟,對不對?卜卜。」
這麼可愛的小娃娃不可能是山魅丟掉的,她的家人再不出面來要,別怪她撿到失物,拒絕送回。
「卜卜。」小娃兒適時可愛地「卜」了回來,讓楚花雨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是一年來她真正自心裡發出來的笑聲。自從在師父悉心照顧下恢復健康,她臉上的笑容總是輕輕淡淡的;是為了安慰關心她的人而笑,所有的喜樂都觸不到她的心底。
綠茵山莊有位大美女的風聲隨著春風傳出,到了夏天,上門來求親的人少說也有五家,但都被楚花雨一口回絕。她拒絕的理由很直接,也頗令人尷尬──她不喜歡男人。
她不喜歡男人?這種理由簡直是離經叛道了,風聲一散佈出去,自然也就沒有人再上門自討無趣了。
楚芸娘瞭解,楚花雨是楚家的女人,楚家的女人很執著曾經有過的愛,她的母親,她楚芸娘是如此,女兒楚花雨也是,所以她沒有立場勸說楚花雨放寬心去接受別人。她能給與她的,就是支持她的一切,並且讓她真正快樂起來。
所以,可愛的娃兒才會在剛過週歲時,便被奶娘用心良苦地「丟棄」在楚花雨常去散步的山澗旁。
喊到喉乾、走到腳酸,小娃兒可能肚子餓了,因為她開始哭了。
不管了,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先抱回家再說。楚花雨邊走邊哄著懷裡不再直喊卜卜的娃兒。
她快步走進山莊大門,看見師父正在和管叔、工頭說話,她等不及大叫──
「師父!你看,我在山澗邊撿到一個娃兒。」楚花雨小姐失常的大聲叫嚷,讓許多人好奇地停下工作看她。
楚花雨雙頰露出興奮的酡紅,將抱在手上臉頰上還帶著淚漬的娃娃面向師父和管叔他們。
楚芸娘裝出很意外的表情:「撿的?她的爹娘親人呢?」
「我喊破了喉嚨都沒人應聲,後來不知這小娃兒肚子餓了還是怎樣,開始哭個不停,我只好先抱她回來。」
小娃兒眼裡含著淚,小嘴又開始發出卜卜。楚芸娘認真地看著小娃娃。
「大概肚子餓了,叫廚房快點熬肉粥。雨兒──」楚芸娘又叫住開步走的人。「小娃兒也有可能是口渴了,先泡蜜茶餵她吧。」
「喔。」楚花雨定了兩步又急忙轉身:「師父,這娃兒如果是被親人故意丟棄的,我們來養她好嗎?」
楚芸娘點頭:「這娃兒模樣挺俊的,如果她父母不來要,我是不反對。」
「謝謝師父。」楚花雨輕快地轉身。
母女天性。楚芸娘在楚花雨抱著娃兒回身往廚房跑時,看到了楚花雨兒臉上燦爛奪目的笑容。她回頭,面無啥表情地跟管叔和工頭說:「回去替我問村裡人誰家丟失小孩,如果沒有,那我明天就請你們當公證,我要收養她。我先跟進去看看。」
☆ ☆ ☆
到處問了,沒有人家丟了孩子,大家推測是外地人經過時,故意把娃兒丟在綠茵山莊附近。幸好及時遇上好心的雨兒小姐,不然這小娃兒沒摔下山澗,怕也會凍死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