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嚴力宏戴上咖啡色太陽眼鏡,對著門喊。
吳民達笑著推門進來。「力宏,明天週六,人家都下班去度假了,你還在用功。」老同學了,對嚴力宏隨時隨地都戴著顏色很深的眼鏡,他早就見怪不怪。
「阿達。」嚴力宏輕鬆地轉動脖子,動動手臂。「案子太多,不趁著空閒時多研究,開庭時,可能會不瞭解我坐在上面審什麼案件。」
「要是每個法官都像你這麼認真公正,那我們就有福氣了。」
「其實每個法官都很認真的。」
「少替你同事講好話。其實那些人忙交際、那些人會拿錢,我們都心知肚明。」
看得出來,阿達今天情緒不是很好。嚴力宏笑著說:「阿達,你買過整箱的水果沒有?整箱的水果打開來時,總會看到有一、兩顆壞掉的,把壞掉的挑出來不要,這箱水果品質就一致了。」
吳民達感歎。「挑不盡啊!這一箱挑完,下一箱還是有同樣情形。公務員做愈久愈寒心,你表面說得輕鬆,但我相信你心裡和我一樣失望。」
失望又怎樣呢?嚴力宏拍著阿達的肩膀說:「你只要肚子空了,嘴巴就比刀子還要利。走吧,我請你吃飯。」
「我請你好了。」
「不行,法官不能隨便讓人請吃飯。」
「警察不也一樣不行?」
「乾脆你們兩人請我好了,這樣政風單位就沒理由說兩位的閒話了。」正好插進來佔便宜的愉悅聲音讓兩人笑著回頭看。
「黑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路趕來還擔心你「關店」走了。」黑拓常開玩笑說法院是合法、受保護的黑店。
黑拓露出白牙,俊帥地笑著。精壯結實的肌肉曬得黝黑,短短的頭髮抹上造型液,很有個性地豎起,穿著黑色緊身衣褲,看起來非常休閒,讓好久沒跟名山名水
打招呼的嚴力宏羨慕地捶他一拳。
「又來了一個打擊我從小就崇拜的司法天平。拓子,好像剛度完假回來?」
「度假?沒你想的這麼好命。」黑拓重重地歎口氣。「不管國內國外,哪天不是為了工作在奔波賣命。」
「唉!」吳民達比誰歎的氣比較大聲,雙手抱在胸前搖頭說道:[一樣奔波賣命,你可比我自由多了。」
黑拓笑著握拳輕捶吳民達的胸膛。
「阿達,你是「大人」,有牌照的,我算什麼?小卒子。」
「我甘願做小卒子。」吳民達忽然一臉欣羨地問黑拓!「拓子,聽說你的人身安全公司業績呈百分之二百的成長,生意怎麼這麼好做?」
「景氣壞,綁票、保險詐領案件不只增加,而且花招更是層出不窮,人心沒有安全感,我們公司生意當然就好得應接不暇了。」
吳民達說道:「傷害自己身體詐領保險金還算是有良心的,就有那種可惡的、傷害別人身體去領保險金的人。我們組裡的刑事案近來是一件接著一件。」
「近來犯案的手法愈來愈殘忍,幾乎可以說都失去了人性,實在令人寒心。拓子,你應該跟那些委託你調查的保險公司建議,保單總保費不要超過五百萬,多少
可以減少兇案發生;不用忙壞警察、法官找兇手,浪費納稅人的錢。」嚴力宏說。
[那保險公司不就少賺了?就算立法當局重新修法,保險公司也會發動全體業務員上街抗議。」黑拓笑著說。
「現在的人實在是——沒肉吃怨天,吃太飽怨地。」吳民達笑著歎道。
黑拓陡然臉色一整,很嚴肅地說:「阿達,羅雲天回來了,你要小心。」
一聽到羅雲天的名字,吳民達臉頰抽搐道:「我等他。]
嚴力宏兩道濃眉忍不住又聚攏在一起。
「拓子說的沒錯,你為了鐵尺和他變成死敵,你在明他在暗,還是小心點。」
「他沒準備讓我活著,我也替他量身訂好棺材。拓子,你忽然提到他,莫非你有客戶被他看上?」
「我的委託人很緊張地來找我,說她丈夫被羅雲天恐嚇,羅雲天向她丈夫要二千萬不能連號的現金。」黑拓可以感覺得到吳民達的背像貓一樣豎立起來。
嚴力宏劍眉也豎了起來。
「今明兩天銀行不開門,是誰家裡隨時都有二千萬的鈔票放在家裡晾?」
「力宏,抱歉,我不能說出她的身份。不過她也沒二千萬的現金等著人來拿。我委託人的丈夫很聰明,先給他五百,並且告訴他台灣混亂的上班時間,聽說羅雲天當時錯愕了下,但還是放過他,答應給他兩天的時間補齊差額。」
「羅雲天的行情變差了,竟然可以讓人分期付款。不過,對我來說是個好線索。黑拓,謝了。」吳民達握拳輕輕直擊黑拓的胸膛。
「不客氣。阿達,要是我抓到羅雲天,我會把他送給你,但這條線索不要讓你的長官知道。我的委託人寧可付錢,也不想拿全家性命來賭,她來找我純粹是怕凶殘的羅雲天拿了錢之後殺人滅口。」
「沒錯,他是不會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他回台灣。」吳民達關心朋友,指著以前為了抓羅雲天留下的傷口交代。「拓子,你接這筆生意千萬要小心,羅雲天是出名的見血三郎,不要讓我去蓮巖山看你。」
「多謝提醒。」黑拓頷首致謝,很有自信地說:「阿達,別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身為法官的嚴力宏愈聽愈難以忍受。
〔這個羅雲天當真認為我們台灣沒有王法可以治他?」
「王法是訂給善良老百姓遵守的。羅雲天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槍殺警察的通緝要犯竟然能自由出入台灣,是誰給他這種方便的?」黑拓慷慨地送給兩位領公家薪水的執法官員一個難解問題。
吳民達黝黑的雙眸倏地變得闃暗,他說:「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隨心所欲接案子,辦事情又不用處處受人限制,不像我當警察,光是挖耳朵聽長官訓和打報告就要耗掉一半精力。」
「到處都有官僚,真倦。」吳民達和黑拓意外地聽到嚴力宏抱怨。
「力宏,我說我們哪天跳出來和黑拓搶生意,開間偵訊社或什麼的,管它上面官僚個屁。」
「歡迎來搶。等你們跳出來伸張正義,我把「有趣」的案子交給你們。」
「力宏,聽到了沒有?」吳民達興致勃勃。[還沒做就有業績保證。」
「早晚,但不是現在。」嚴力宏的話一向簡單明瞭。
「隨你。反正我現在也沒時間,我的精神要先放在羅雲天身上。」
「阿達,就我所知,目前全國最瞭解羅雲天的人便是阿達你了,透露一點我不知道的訊息給我吧。」黑拓誠心誠意地請教。
多了黑拓,等於多了一隻手臂,兩人互相幫忙,並不衝突。「可以。」吳民達詳細地向黑拓分析羅雲天多疑自私詭詐的個性,並且把最近拍到的照片拿給他們看。
[這是羅雲天現在的樣子。」
「阿達,羅雲天為什麼找花玉貞?」黑拓指著相片問。
「我也很想知道,我會再去找她。」
嚴力宏肚子餓了,很酷地戴回墨鏡。「去吃飯吧,邊吃邊想對策。」
※※※
每年媽媽忌日這天,吳民達一定會請假來這風景幽美的蓮巖山,添香油錢給蓮巖寺,到蓮巖塔祭拜母親。
吳民達清楚記得媽媽過世時,他才高二;他回去向生父求助,生父的原配卻冷笑插嘴說,他媽媽是她丈夫在外面偷養的女人,「死」也不能入吳家的門,喪禮免了,屍體快點火化,骨灰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這讓他氣得把她正在看的電視砸了。
當時他還是個靠人養的學生,想憑自己的能力替媽媽辦喪事根本做不到。力宏知道後回去找嚴伯父幫忙,才讓他媽媽有一個像樣的喪禮;屍體火化後,骨灰放在這環境幽美、每天有師父誦經的蓮巖塔裡。
吳民達把媽媽生前最愛的鮮花插進瓶裡,供果分別放在供桌上,三炷清香握在手上默默祭拜。忽然,安靜的佛堂傳出高跟鞋踢踏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刺耳聲音,讓他皺眉轉過頭看。
這麼巧!吳民達兩眼發亮,看著如彩蝶般飛舞進來的花玉貞。
「呀!」花玉貞抬頭意外看到吳民達,嬌呼一聲,抱緊捧在胸前的花束。
吳民連轉回頭恭敬地向地藏王菩薩拜了拜,再到他媽媽靈位前拜了一拜,然後把香拿去插在香爐裡。這時,花玉貞在較不顯眼的位置找到小雙姐的靈位,將鮮花放在她靈前,站到供桌前點香。
「我到樓下等你。」吳民達先走下樓。
過了一會,花玉貞才姍姍走下唯一的一道樓梯。吳民達懶洋洋地趴在一樓的欄杆上,不用回頭就知道花玉貞鏗鏘有聲地走過來,她似乎都穿著很怪的鞋子。
一列火車正在遠處的田間跑動,花玉貞學吳民達趴在欄杆上遙望。
「好久沒看過在田野裡跑的火車,真像玩具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