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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女人


  十三太爺馬化龍為眾捨身,金積堡和洪樂府拱北均被毀壞——哲合忍耶一時遭到了全滅。或者說,哲合忍耶的全部古代史至此結束了;若是還有下一個光陰,若是還有人能出世再舉起哲合忍耶的旗幟,那一定意味著一切都改變了,那將是由新的力量、新的血統、新的奇跡推動創造的近代。
  近代的天已經大亮,連同新時代的一切矛盾都已經成熟。對於哲合忍耶來說,四月八太爺馬以德的第一次復教是一種新世紀,那個世紀在神秘的前定約束之下,以轟轟烈烈的大殉難結束了。一個陌生的世紀已經悄然開始,它更巨大得多,複雜得多,難以理喻而且缺乏聖性。它不是雨天的雲而是雨季本身,它要救扶的不僅僅是哲合忍耶這樣一個異端教派而是古老的中國。
  無論哲合忍耶是否願意承認,它自身已經滑入了時代大潮,並沾染了這近代的一切特徵。教史的單純性和烈性就要淡弱了——人能夠想像和不能想像的事情不久就要發生。而哲合忍耶是不死的——這一真理已經有乾隆四十六、四十九年兩次古代遭遇證明過。為著存活,首先為著復活,哲合忍耶一定要聯繫上這個新的時代。
  哲合忍耶教派與中國近代史的聯繫,是由一個女人實現的。
  而且,是一個漢族女人。
  她的拱北,在今張家川縣城南川拱北內。
  據一些教內老人回憶:「——西府太太是廣武人,長得天下絕倫。早在毛拉破了廣武城後,蠻子們死的死逃的逃,一片混亂。譚爺(十二太爺的熱依斯)走著.不想和一女子碰了個滿懷。最後十三太爺娶了這女子,喚作西府太太。
  後來,十三太爺一家三百多口死於非命,只有西府太太免遭殺害。因為人人皆知她是漢民。這件事情,如今被哲合忍耶教眾認為是先知的奇跡:「十三太爺對西府太太說:你把所有傳教的憑證都帶上。金積破了,你就說,當初是我依仗勢力霸佔了你。後來,西府太太要回娘家,被釋放了。她帶走八個箱子,其中有四個箱子都是傳教的『衣扎孜』——這是因為,十三太爺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才娶她為妻的。」
  尚有傳說,劊子手劉錦棠迷上了西府太太美貌,要強娶為妻。而西府太太——有一說是她與某湘軍人物結了婚並生育一子;有一說是她以劉錦棠熱孝在身(為劉松山死)強娶民女是大罪相威脅,後來逃出了金積或西安。她藏著傳說中的傳教憑證,逃到了一個扎雞毛撣子的要飯女人的窯洞,成了西安城牆上的貧民。兩個月後,她與張家川李得倉取得了聯繫。張家川派人來了,馱著油,與她假扮油商,潛入了張家川董家坡。後來又潛伏在北京昌平,直至同治事熄。五年後又回到了張家川。
  關於她的細節,無論緊要重大的細節,還是純在男女的細節,都不可考證。
  她成功地帶出了哲合忍耶的傳教憑證——有人說,是一件道祖馬明心從也門穿回的綠色羊毛衫;有人說,一共有四箱子衣物;有人說,這些憑證交給了後日板橋馬進西;有人說,是交給了雲南馬元章……無法深究。
  可以肯定的只有一點:她竭盡全力地為哲合忍耶在下一個時代裡復活而奔波過。她在哲合忍耶全滅後居然死而再生之際,是唯一一個為全教信任的人。
  西府太太娘家寧夏廣武,人稱「白家的姑娘,姜家的寡婦」,是一個罕見的美少婦。十三太爺馬化龍娶她入堡後,為她修建了新屋,是為名噪一時的「西府」,以和舊屋東府相對應。大忍爺為生母恨新婦,居然與十三太爺馬化龍鬧翻,搬出金積堡單住——後日他遇難的洪樂府渠,正是他分家後的住處。
  女人,當她或她們遭逢大時代的時候;當她或她們不僅身處大時代,而且委身於偉男子的時候;她或她們的人生,就不論本人意願如何,一定要閃現出奪目的異彩。這種道理在中國史上比比皆是,但在中國回族史上,卻只有在哲合忍耶中才能找到例證。
  繼道祖馬明心夫人張氏之後,西府太太是又一名不可思議的女性。她身上更多地折射著征服她的男子的光芒。這種光芒裡藏著深刻的人性、情和義;它決非是抽像的信仰和空洞而乾癟的說教。西府太太是一種順從英雄的女人,是一種只追求與英雄共命的真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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