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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想念


  李鐵、蕭金和蕭之明他們帶領大隊參加了這次滄河戰役,連續攻下了敵人兩個最強固的據點,打得非常出色,把敵人全部殲滅了。部隊受到了軍區首長的嘉獎。戰役結束後,大隊立刻進行了整編,補充了人員武器,升級成了主力團,編為第七支隊。蕭之明任支隊長,李鐵任政委,蕭金升任參謀長。這天支隊駐在滄河公路南邊一個村莊,剛開完了整編動員大會,軍分區司令部通知去開會佈置新的作戰計劃。蕭之明、李鐵、蕭金帶了兩個通訊員出發了。五個人在村頭飛身上馬,奔出村來。
  春風蕩漾,陽光下,村頭場上一隊隊戰士在演習刺殺、投彈。一群群的俘虜在樹林中坐著,政工人員在給他們上課。年輕的司號員們在林邊吹號,嘹亮的號聲在空中飄蕩著。這是按照司令部的命令,故意在這一帶公開活動。一年來第一次這樣揚眉吐氣。村裡的男女老少都露出笑臉,到處圍了看。拉糞的大車在路上走著,趕車的人高興地吆喝著牲口,把鞭子甩的啪啪響。大窪裡澆園的水車聲、轆轤聲也跟著愉快的歌聲第一次震響起來。
  李鐵、蕭金騎著新繳獲的棗紅色大洋馬,走出樹林,一看這廣闊的田野,禁不住高興得磕了兩下馬肚子,一溜煙縱馬飛奔而去,把蕭之明和通訊員丟在後邊了。
  兩匹大馬在原野上奔馳著,跳過道溝,穿過樹林,路邊高大的白楊樹迅速地向後閃過。李鐵、蕭金在馬上縱情高歌。
  這是《鐵騎兵之歌》:
    快快地跨上戰馬,
    揮動著皮鞭。
    帶著戰鬥的心,
    我勇敢地衝向前!
    翻過高山,
    越過平原,
    來到了最前線。
    偵察警戒步步留心,
    來到了敵後方。
    打擊敵人進攻!
    保衛邊疆!
    勇敢無敵的,
    勇敢無敵的,
    我們的鐵騎兵。
  激昂嘹亮的歌聲,配上馬蹄的得得聲,混合成雄壯奔騰的節奏,真叫人感到說不出的興奮。蕭金縱馬向前大聲喊道:
  「李鐵同志,《青年頌》忘了沒有?」
  李鐵一揮手說:「沒有忘,我喜歡最後一段,來吧!」
  兩人又唱起來:
    人們唱歷史上的英雄豪傑,
    我們唱自己這一代青年。
    提起槍我們跨上快馬,
    迎著暴風雨直奔前線!
    我們的吶喊震搖山谷,
    我們在戰鬥中不知道疲倦。
    我們的力量,
    翻轉了地球,
    把今天的世界,
    變成明天!
  兩個人唱著,奔馳著,回頭一看,把蕭之明和通訊員拉遠了,只見遠遠的三個黑點在蠕動著。蕭之明因為關節疼不敢猛跑,李鐵、蕭金只好等一等他。他們緩慢下來,並馬信步前行,這才看到真是春天到了,在溫暖明亮的陽光下,遠遠的地平線上蒸發蕩漾著透明的氣流,看來白汪汪地像滾滾流動的大水。白楊樹、柳樹舒展著嫩綠的枝條。蒼鬱的翠柏也換上了新裝。喜鵲舒暢地叫著飛起來。麥苗返青,鑽出綠油油的嫩葉。多長時間沒有能夠大白天在祖國的大地上舒舒坦坦地走動了,現在看來,一棵樹,一根草芽,連那鬆軟濕潤的土地,連那野外的空氣,都是那麼新鮮,那麼香,那麼美。就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叫人戀戀不捨。兩人穿過一片柳樹林,禁不住勒住馬同時咦了一聲。只見面前一帶高坡環繞著一個碧綠明淨的大水塘,水勢隨著地勢迂迴曲折,葦岸掩映,一眼望不到頭。水塘岸邊是一帶濃密的果木林,杏花、桃花、梨花錯綜參差,紅白相映,夾著幾行綠柳,真是美得叫人沒法形容。李鐵回頭看看蕭之明和通訊員還沒有上來,就甩鐙離鞍下馬,蕭金也跳下馬來,兩人牽著馬到水邊去飲了水,拴在一棵大柳樹上。李鐵伸展著膀臂叫道:「好,真好啊!」不禁大聲唱起歌來。
  蕭金笑著走到水邊,蹲下用手一撩那柔滑的春水,水塘漾起了波紋,把映在綠水裡的藍天白雲,粉白的花影都攪動得隨著波紋蕩漾不已。蕭金兩手掬水噗噗地洗起臉來,一面洗一面出神地沉思著,好像秀芬那光輝美麗的笑容,在杏林裡出現了,他心裡突然爆發了一陣快樂,好像又看見了許鳳、秀芬、小曼笑著跨上繳獲的大洋馬,揚起一鞭,向林外大路上飛奔起來。馬蹄踢起了塵土,人們快樂地呼叫著……他想著,可就把洗臉也忘記了,只把手伸在水裡,呆呆地出神。忽然一隻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回頭一看,是李鐵向他問道:
  「蕭金,想什麼哪?」
  「我呀,不告訴你。」蕭金甩著手上的水。
  「哈哈……」兩人同時爆發了一陣快樂的笑聲。
  蕭金笑著從腰裡扯下毛巾來擦了臉,仰頭望望太陽,打了個大噴嚏。忽然,他跳了一下,像個孩子一樣,彎腰拾起一塊瓦片,向水面上拋去。瓦片在水上跳躍、飛奔,劃出一大串圓圈,濺起水花,到很遠才沉下去了。那波紋卻一圈圈地擴散開去,與相混起來,向岸邊蕩漾著。他得意地看著,想起了小時候和一群男孩子光著腳丫子,在水邊玩拋瓦片的情景來。他們時常為抓一條小魚跳進水裡去,弄得兩腳泥、一身水。他又拋出一塊瓦片去,向旁邊一看,李鐵正把幾片干葦葉編成小船,放在水面上。小船趁著微風向水塘中央飄去了。於是兩人滿意地仰臥在塘邊有一層干葦葉的土坡上,點著繳獲的老刀牌煙卷吸著,吐著煙縷,望著浮在瓦藍色天空的棉絮似的輕雲,微笑著。蕭金坐起來掏出小本子,迅速地寫著什麼。李鐵瞇著眼睛,撫摩著乾草葉下鑽出來的嫩綠的草芽,問道:
  「怎麼,你又在做詩嗎?讀給我聽聽!」
  蕭金哼了一聲道:「我哪裡會做詩,不過跟咱們那隨軍記者學著寫點順口溜就是了。是這樣,你聽著吧政委!」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念道:
  「美麗的——不,不要美麗。」他嘟噥著,哧的一筆勾了一下,接著念:
    偉大的祖國呀!
    你是多麼可愛!
  李鐵聽了忍不住噗哧一聲笑道,「這算什麼詩呀,傢伙!」
  蕭金又使勁乾咳一聲,臊得紅了臉,說:「幸虧我鍛煉的臉皮厚了點,不怕你笑話,你聽著嘛:
    等我們把日本強盜打走,
    我們要把你打扮得比現在美麗十倍。
    那時候你像一座美麗的大花園,
    人們將從世界各地來把你欣賞讚美!
    祖國啊祖國!那時候,
    叫他們百看不厭,
    叫他們眼花繚亂,
    叫他們日夜想著你,
    做夢也飛到你的身邊!
    ……
  李鐵哈哈地笑著說:「好嘛,不過,要叫人永遠想的睡不著覺也夠嗆。」
  兩人笑了一陣又唱起來:
    我們偉大的祖國,
    我們在你面前宣誓!
    為了保衛你,
    我們將永遠前進,
    高舉著戰鬥的紅旗!
    ……
  戰馬在旁邊噴著響鼻,用蹄子刨著地。蕭金立起來打個大舒展,高舉兩臂,大聲地喊著:「呵!呵!呵呵!……」
  音浪,這沖天的揚眉吐氣的音浪,在樹林中迴響著。李鐵坐起來問道:
  「蕭金,幹麼那麼高興啊?」
  蕭金笑道:「我在想楊大伯說的那大力士的故事。他說的那大力士是一個放羊的窮孩子,因為造反被皇帝捕進了監獄。他那捨己為人的精神感動了仙人,使他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巨人,渾身充滿了力量。他猛然之間往起一站,把監獄都衝垮了。為了發洩怒氣,他大吼了幾聲,一下子把犯人身上的枷鎖都震碎了,連皇宮都震坍了,皇帝皇后都震死了。」
  李鐵哈哈笑道:「光有一個大力士不行,小伙子!你震死幾個壞傢伙,他們還會長出來的呀。」
  「哪叫你說就沒法治了。」
  「依我說,必須叫全世界的勞動者都明白過來,消滅產生寄生蟲的社會制度。」
  「可有些國家的勞動者硬是明白不過來呢!」
  李鐵笑道:「怎麼見得?」
  蕭金慷慨激昂地像演說似的,一手插著腰,一手揮舞著說:「你看,勞動者用自己的雙手給反動派修好監獄,然後卻被人把自己關進去。用自己的雙手給反動派打好腳鐐手銬,然後卻被人給自己戴上。用自己的雙手給反動派打造了槍炮,然後卻被用來屠殺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流汗種出糧食,織好布匹,蓋好房屋,都給了反動派,自己卻餓著肚子,光著屁股,流浪街頭。為什麼?反動派吸著人血,養的腦滿腸肥,就在白紙上寫上一些鬼話,蓋上一塊紅印,然後對人們說道:『看,這上邊寫著哩,是你們這些窮棒子該死!你的全是我的。』
  而那些勞動者呢,就這麼受著,受著……」
  李鐵拍了一下掌說道:「小伙子,人們不會永遠這麼受著,不會的。咱們不是也這麼受過來的嗎?可是一明白過來就再也不願受了。你知道要明白過來是多麼不簡單哪,那是用血換來的哩。懂嗎?」
  蕭金笑道:「我是氣的。其實只要勞動者一齊心,對那些大肚子說:『行了,我們用不著你們,滾開!』然後就大家給自己生產哪,就唱歌啊,跳舞啊,就結……」
  李鐵笑道:「就結婚哪,是不是?蕭金,坦白地說,你在想念秀芬了吧?」
  蕭金笑道:「政委,一定得坦白。」
  「哈哈……」
  兩個人笑著。李鐵聽見了什麼,一跳起來,打打身上的塵土草葉。一看,呵!民兵的行列開過來了。擔架隊、民兵連,一眼看不到頭。他們扛著擔架,扛著鐵掀、大鎬,扛著大槍、土炮,腰裡掖著獨決槍,挎著手榴彈,頭上包著白毛巾,青年人腰裡都束著皮帶,沒有皮帶的弄根布帶束上,美滋滋地急急忙忙地走著。他們一邊走一邊嘻嘻哈哈地笑著,呼叫著,開著玩笑。人的洪流走近了。一個扛三八槍的青年緊跑兩步,在前邊一個青年的頭上狠狠擼了一把,喊著:
  「通!迫擊炮!」
  喊著撒腳就跑,被擼了一把的那青年就追。兩個人追到麥田裡,叫著笑著。於是行列裡到處是笑聲:
  「通!通!迫擊炮。」
  「哈!哈!……」
  他們好像永不疲倦似的,互相鬧著,前進著。隊列裡有人向李鐵、蕭金喊叫:
  「同志,上馬加鞭,走啊!」
  李鐵、蕭金笑著招招手:「走啊,同志們辛苦啦!」
  「你們才真辛苦哪,咱們又一塊打仗啦。」
  「好哇!全靠你們配合啦。」
  「同志,你們打到哪兒,俺們准跟上!」
  接著,隊列裡響起了不整齊的但是挺有力的歌聲:
    日本鬼子調大兵,
    想要把冀中一掃平。
    偏偏的遇見了子弟兵,
    把鬼子打的可不輕呀呼嗨。
    日本鬼子心發慌,
    想要把冀中一掃光。
    咱民兵越打越強壯,
    把獨決換上大蓋槍呀呼嗨。
  這條路上的民兵、群眾的洪流剛過完,南北兩條大路上又出現了同樣的隊伍。陽光下沸騰著歡笑聲、歌聲,飛揚著塵土。
  李鐵、蕭金滿面笑容地從柳樹上解下馬來。蕭金向李鐵小聲說:
  「這次咱們要打回去,叫她們騎騎這東洋大馬吧,鳳姐可喜歡騎馬呢。」
  李鐵問:「秀芬會騎嗎?」
  蕭金笑道:「會。前年騎軍區留下的馬,把她好摔。那個人總是不管不顧的。」
  說著,蕭之明和通訊員悠悠蕩蕩地騎著馬追上來了。李鐵、蕭金忙上馬跟蕭之明一起上路。
  蕭之明在馬上回頭說:「這一回呀,我早預料到了,一定叫咱們打回去!」
  李鐵、蕭金齊聲說道:「我也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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