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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回到根據地去


  在張家口通往察南和冀西的條條道路上,到處都是撤退的人流。他們之中夾雜著汽車、馱子和騾馬大車。大車上滿載著各種物資:炮彈、炸藥、軍用被服、紙張、布匹等等。很明顯,把這些戰略物資運往根據地,為的是繼續堅持這場戰爭。
  公路上人喊馬嘶,塵土飛揚。但是秩序井然,並不驚慌失措。只是人人臉上都顯露出沉重的表情。
  在撤退的人流中,大部分是張家口黨政軍各機關的幹部和他們的家屬。他們差不多都是從老根據地來的,身上還帶著濃郁的土地的氣息。自去年八月張家口解放以後,他們就背著自己的小背包來到這座人民惟一擁有的城市,辛辛苦苦地工作著。而他們本人,不過領過幾雙膠鞋,幾條毛巾,抽過幾盒八達嶺牌的香煙,分過幾斤白糖,其它可以說沒有得到任何所謂勝利果實。轉瞬之間,一年過去了。卻忽然傳下命令,從這座城市撤退,仍然回到山溝裡去。儘管對他們的生活沒有多大影響,但畢竟心理上很有些不平衡處。怨言也就多起來了。
  高紅也在撤退的人群中。她的行李放在馱子上,只挎著一個大大的藍挎包。身體顯然已經健康如初,步伐相當敏捷矯健。她的短髮不時被秋風吹起,神采依然。看來她的心情比較坦然。但也並非沒有遺憾。半年來,她興致勃勃地工作著,接觸了多方面的婦女。有幾個紗廠女工同她的感情特別好,分手時都哭了,拉著她不放,弄得她自己也止不住流下了眼淚。她曾有過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就是清除舊城市的污毒,能夠把張家口改造成嶄新的城市,不料這工作剛剛著手,就得撒手而去,怎能不讓她感到遺憾呢!
  中午過後,太陽仍然有些炎熱。在塵土飛揚的公路上,高紅看見前面有一個女同志,走得相當吃力。走過去一看,才發現是個孕婦,肚子已經很大了。再仔細辨認了一下她的面龐,才看出是張家口衛戍司令的夫人小王,也在張家口搞婦女工作。高紅就上去打招呼說:
  「小王,你怎麼就一個人哪?」
  「那不是,前面還有他的警衛員,幫我背著行李呢!」小王說著,衝前面一個背行李的戰士一指。
  「你走得動嗎?」高紅笑著問,「司令員怎麼不幫你找輛大車呢?」
  「他的大車要拉炮彈。」小王流露出不滿說,「他說,一輛大車拉四顆炮彈,要是給你一輛大車,就要少運四顆炮彈,還是讓我的警衛員給你背著行李,你就跟上慢慢地走吧!」
  高紅聽後不禁莞爾,說:
  「這個司令也真算計到家了!難道你們兩個人就不值他四顆炮彈?等到了根據地,咱們婦聯開他的鬥爭會!」
  小王這時也笑了,說:
  「這些天他也夠忙活的了。自從敵人偷襲張北,他就沒有睡過囫圇覺。現在張家口的撤退工作,歸他負總責。聶老總對他說,所有張家口應該撤的人撤完了,你才能撤。你應該是張家口撤退的最後一人!」
  正說話間,後面有馬蹄聲得得地響。高紅回頭一看,後面來了一匹日本大洋馬。馬上坐著一個面色清懼的中年人,他像是一面默想著什麼一面信馬由韁地走著。高紅一眼就看出這是歐陽行,就脆聲脆氣地喊了一聲:
  「歐陽老師!」
  歐陽行立刻驚醒過來,衝著高紅、小王笑了一笑,然後勒住絲韁,在路邊跳下馬來。
  「高紅、小王,你們都走得很累吧?」
  「我沒有事兒。」高紅向小王呶了呶嘴兒,「你瞧瞧她!」
  歐陽注視了一下小王,不禁驚叫了一聲:
  「哎呀,怎麼沒給你找一輛大車呀?」
  高紅說起了原委,歐陽行立刻笑著說:
  「這位司令也真該受批評了,不能只顧一頭兒不顧另一頭嘛!」
  說過,他就指指路邊的大洋馬說:
  「小王,你就騎著馬走吧,我們把你扶上去!」
  「不行,這個可不行!」小王把雙手一推,拒絕了,「你們的事兒重要,我早一點晚一點到都行。」
  「我今天沒有重要的事兒呀!」
  「不行。我怎麼能騎負責同志的馬呢?」
  「哎呀,小王,」歐陽有些急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在馬蘭村,哪家娶媳婦、送閨女不是騎的這匹大洋馬呀!它可是為邊區人民盡了力了,怎麼你就不能騎呢?」
  高紅也來說服小王,小王仍然不肯。歐陽只得讓步說:
  「這樣吧,我們搞點折中。咱們先坐下歇一會兒。很快報社拉紙張的大車就趕上來了,你坐在大車上行不?」
  小王笑著點了點頭。他們在路邊坐下來。
  「這次張家口撤退,工作搞得很好。」歐陽行說,「開始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既然我們撤退了,就應當把一切重要設施給予破壞,使其不能為敵所用。但是聶老總堅決不同意這種搞法,認為我們雖然離開了,但人民沒有離開這座城市。他們還要利用這些設施。再說我們不過是暫時離開,我們還是要回來的嘛!怎麼能破壞呢?所以一切重要設施完好無損。再說,我們的撤退工作很有秩序,一點都不混亂,完全沒有驚慌失措的樣子。遺憾的就是老百姓不願我們走啊!雖然僅僅不過一年,但這一年對人民群眾的印象太深了。許多工廠,工人拉著我們的幹部不放手,流著眼淚說,你們什麼時候才回來呢?也有一些工人,不願離開我們,怕敵人報復,跟我們一起撤出來了!連一些戲班子的演員們,也撤出來了。你們都知道那個在宣化唱山西梆子的郭蘭英吧,她就在我們後邊哩!」
  大家一邊說一邊歎息。不大一會兒,果然報社拉紙張、機器的大車上來了。歐陽行讓其中一輛停下來,扶小王上了車。隨後說:
  「高紅,你也坐上大車走吧!」
  「不,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向您請教呢?」
  小王坐在堆滿貨物的大車上,回頭向大家笑了一笑,然後就顛簸在灰濛濛的塵沙裡。
  歐陽牽馬步行,同高紅邊走邊談。高紅說:
  「這次張家口撤退,大家有很多怨言。」
  「都說些什麼?」歐陽行注意地聽著。
  「一聽說張家口要撤退,大家都接受不了。」高紅說,「我們在華北抗戰八年,桃子都讓蔣介石摘去了,我們拿到手的就是一個張家口,還丟了。大家都很洩氣,怨言自然很多!」
  「什麼怨言?」
  「比如說,大同不該打呀,集寧指揮不得力呀,張北方向疏忽大意呀,還有戰前強調和平多了,復員的兵力也多了,等等,講起來沒有個完。」
  歐陽行神情嚴肅,心情沉重地思考了半晌,才說:
  「我這兩天,也在思考這些問題。一時還沒有想出個頭緒。自然,在戰與和的問題上,經驗教訓是有的,戰略戰術上,也有失當之處。不過我認為,應當從大局看,從長遠看。不宜把張家口失守的問題看得太重。因為按照毛主席的戰略思想,不應著眼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應以殲滅敵人有生力量作為主要目標。同時,敵我力量,要有一個消長過程。從長期看,我們的力量超過敵人,但從眼前看,我們的力量還處於劣勢。我們的潛力是很大的,可是還沒有發揮出來。這要有一個過程。昨天領導上把我找去,要我寫一篇社淪。我連夜寫出來了,就是這個意思。你們今天到了住地,大概就可以看到今天的報紙了。」
  高紅點點頭,覺得思想上清醒了很多。
  兩個人又談了一些別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夕陽已從大山的後面沉落下去。一輪圓月已經悄然湧起。歐陽行望著圓月,像驀地想起了什麼,說:
  「哎呀,我幾乎忘了,今天是你們預定結婚的日子吧?」
  高紅也向著那輪明燦燦的滿月看了看,笑而不答。歐陽行說:
  「我還記得,上次見面時你還特別囑咐我別忘了呢!」
  「那都是老周性急,要我說一個日子。」高紅不好意思地說。
  歐陽行笑著說:
  「別說他性急。俗話說,年過二十五,衣破無人補。周天虹已經二十六了嘛!」
  「我總想趁年輕多幹一些事情。」高紅說,「不想我被敵人抓去,在監獄裡一蹲就是幾年,把我的青春年華都奪去了。歐陽老師,你給組織部門說說,叫他們趕快再給我分配工作吧!」
  歐陽行點點頭。高紅知道歐陽行事多,一再催他騎馬先走,歐陽才騎上馬趕到前面去了。
  高紅踏著月色,精神飽滿地行走在公路上。耳邊滿是馬蹄聲、車輛聲和嚓嚓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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