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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打鼓新場之戰不成,紅軍又繼續尋戰。天底下的事往往難如人意,戰場上的事更是如此。過去紅軍疲勞不堪,想避戰而不可得,今天想痛痛快快打一仗,卻又機會難尋。紅軍統帥部的人又陷入另一種煩惱之中。至三月十日,終於出現了一個機會,周渾元縱隊的一個師開到了魯班場,儘管距離其它幾個師並不遠,但如能迅速包圍,爭取速決,也還是不多不少的「一口菜」。統帥部當即決定,由三軍團阻吳奇偉部北援,五軍團阻周渾元部主力南援,由一軍團集中力量殲滅魯班場的敵人。戰鬥於三月十五日下午三時打響。哪知戰鬥開始後發現,敵人的工事經過數日經營頗為堅固。山上修了碉堡,碉堡外挖了外壕,壕溝外還有樹樁和荊棘構成的「土鐵絲網」。戰鬥從下午三時開始,至晚八時,才攻佔了幾處碉堡,雖然給了敵人以嚴重打擊,但自己也傷亡不小。此時,東面的吳奇偉縱隊,已自鴨溪向紅軍逼近。鑒於這種形勢,統帥部當機立斷,決定停止攻擊,以一軍團掩護全軍由茅台鎮三渡赤水。
  一軍團的軍團部設在距魯班場很近的一個小村裡。林彪剛從前面下來,手裡拿著一份電報,在一個農家小院裡踱來踱去,顯出頗不耐煩的樣子。
  林彪,時年二十八歲,面貌稍顯清懼,雙眉濃黑,兩眼炯炯有神。他一向多思寡言,含威不露,舉止文靜,而卻內涵勇猛。他在自己領導的部隊中經常倡導「三猛戰術——猛打,猛衝,猛追」,養成部隊一種勇敢善戰、一往無前的作風。再加上他頗擅長搞大兵團伏擊戰,先後在毛澤東、周恩來的指揮下,在幾次反「圍剿」中打了不少漂亮仗。因此,他提升很快,南昌起義時,還是朱德領導下的一個小小的排長,現在已經是紅軍中一員戰功赫赫的名將了。
  「政委怎麼還不回來?」林彪停住腳步,聲音不高,但卻充滿著威嚴。
  一個年輕參謀恭敬地答道:
  「聶政委剛處理完傷員,正在往回走哩!」
  林彪繼續踱著步子,那對濃眉皺得更緊了。
  不一時,一個服裝整齊的高個子軍人走進了院子。他生著高高的鼻樑,目光睿智溫和,舉止儒雅。
  「榮臻同志,你怎麼現在才回?」
  「沒有那麼多擔架,不好處理呀!」聶榮臻在屋前面的石階上坐下來,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塵。
  「傷亡多少?」林彪又問。
  「四百多人,還有不少連排幹部。」
  「又是一大堆!」
  林彪重重地歎了口氣。接著把手裡的電報遞給他的政治委員:
  「你看看這個。又讓我們第三次過赤水河!」
  聶榮臻看完電報,又遞給林彪,用溫和的語調帶解釋性地說:
  「為了調動敵人,自然要多走一點路嘛!」
  「多走一點路?僅僅是多走一點路?」林彪臉上浮起幾絲冷笑。他看參謀和警衛人員不在身邊,就放開說,「你瞧瞧我們的部隊剩下多少人了!我們從江西出發,是八萬六千多人,湘江一戰就折了一半,進入貴州,剩下了四萬多人;經過這兩三個月的奔波,現在又減了一半,只剩下兩萬五千人了。如果不是貴州參軍的多,現在恐怕連這個數也沒有。再說一天到晚,沒完沒了地走,走的還都是弓背路。我看不要打仗,光走也把自己走垮了。……」
  聶榮臻一聽,紅軍的一位主要指揮員都對當前的行動提出了這種看法,心中頗為不安,作為政治委員不得不作幾句解釋。於是他盡量平和地說:
  「林彪同志,你不要看輕這個『走』咧,『走』也是一種防禦。現在,我們在敵人的口袋裡,你不走怎麼辦哪?」
  林彪望了望聶榮臻,歎了口氣,彷彿難以說服他的同伴。
  他擺擺手,招呼聶榮臻一同進屋,又悄聲說:
  「你要冷靜地考慮一下這個形勢。現在周渾元縱隊在我們面前,吳奇偉縱隊又追上來了,我們的右側是川軍,左側是孫渡的六個旅和王家烈的幾個師,你看這盤棋該怎樣下法?」
  自然林彪講的都是事實,可是令聶榮臻不安的卻是林彪的情緒。他越捉摸越覺得不對味兒,臉色就變得嚴峻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林彪笑笑說,「我是說在當前形勢下,如何才能擺脫困境。」
  「你說呢?」聶榮臻的目光有些嚴峻。
  「我看現在的領導,不能完成這個任務。」林彪傲然一笑,似乎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你看,土城那一仗打得多狼狽,那本來就不應當打嘛!昨天這一仗又打成了這個樣子。
  ……」
  聶榮臻有些不耐煩了,立刻打斷他:
  「你到底想怎麼樣?」
  林彪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講出來:
  「有什麼辦法喲,只好換領導了。……現在這個三人小組不行。」
  聶榮臻一驚。隨後又鎮定下來:
  「你看由誰來領導?」
  「我看由彭德懷指揮好些。」林彪坦然回答,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來,遞給聶榮臻,「你看看,如果你同意,把你的名字也簽上。……」
  聶榮臻接過信一看,臉色變了,手也有些發抖。信上講了當前形勢的危險,歷數了軍事指揮不力,以及部隊減員嚴重,建議毛、周、王集中力量掌握全局,軍事指揮由彭德懷擔任,等等。聶榮臻立即把信遞還林彪,說:
  「我不能簽名!」
  林彪見他的政治委員是這種態度,往前湊了湊,顯出十分誠懇的樣子,說:
  「榮臻,我給你講,這些絕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
  「還有誰?」
  「那你就不用問了。……」林彪一笑。
  「不管還有誰,我都不能簽!」聶榮臻斬釘截鐵地說。
  說過,他用冷峻的目光凝視著林彪,嚴肅地問:「林彪,我很奇怪,你怎麼可以指定總司令,撤換統帥?」
  林彪望了聶榮臻一眼,沒有說話。
  聶榮臻繼續批評道:
  「我們黨經過遵義會議,好容易才有了現在這個局面,你倒要改換這個局面。我問你,你不要毛主席領導,要誰來領導?你剛參加了遵義會議,又來反對遵義會議。先不講別的,單說這一點,你就是違反紀律的。……」
  林彪的臉紅了。
  聶榮臻又接著說道:
  「況且,你跟毛主席最久。毛主席的指揮怎麼樣你是知道的。你的口袋裡不是有一個專門登記繳獲數字的小本子嗎?你常說自己的繳獲最多了,現在怎麼又說毛主席的指揮不行了呢?……」
  「你不要給我上政治課!」林彪有點惱了。他把手一揮,「你同意不同意吧,反正我的主意是下定了。」
  聶榮臻的性格一向寬厚溫和,很能吃虧讓人。一九二五年他在黃埔軍校任政治部秘書兼政治教官時,林彪還只是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學員。他比林彪整整大八歲。聶榮臻到一軍團當政治委員,開始林彪拿他當兄長看待,他也處處讓著林彪,兩個人關係還是好的。雖然林彪年少氣盛,勝仗打得多,漸漸有些自負,但只要不是原則問題,聶榮臻往往讓步,所以很少面紅耳赤的爭論。能夠稱得起爭論的,只有兩次。一次是五次反「圍剿」,李德最紅的時候,林彪在《紅星報》上發表了一篇《論短促突擊》的文章,很容易看出,這其中帶有對李德、博古討好的不健康心理。聶榮臻從心裡嘲笑這種作法,但是只能點一點,因為林彪打著「擁護正確路線」的旗子,爭論是無法展開的。第二次是這次西征突破第三道封鎖線的時候,軍委命令一軍團派出一支部隊佔領粵漢路東北的要點九峰山,以防備廣東軍閥先期佔領樂昌堵截紅軍。這本來是掩護中央縱隊的大事,而林彪卻想從平原地闖過去,不管中央縱隊的死活。聶榮臻和林彪大吵了一次,終於堅持派了一支部隊到九峰山。事後兩人也並未因此傷了感情,仍然和好如初。但是今天,這位厚道人卻真的火了,無論如何再也壓不住,他把桌子猛地一拍,大聲說道:
  「這是黨的軍隊,不是個人的軍隊,不能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要是堅持將這封信上送,一切由你個人負責。如果你擅自下令部隊行動,我將以政治委員的身份下指令給部隊不執行!」
  老實人發脾氣總是比經常發脾氣的人更為厲害。林彪愣了。
  「好,那我就單獨送。」林彪一甩手走出門外去了。他一邊走一邊嘟嘟噥噥地說:「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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