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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健是個粗壯的矮個子,一張大嘴總是笑呵呵,每天下班甚至沒下班——曠工也要和他的哥兒們、姐兒們一起去筒子河滑野冰。他嗜好滑冰、擅長沉冰,腳蹬細長珵亮的冰刀往冰上一站,總是那麼感覺良好,身心舒暢。一旦兩腳生風,高速馳行,泥鰍般穿梭於人群中,更有御風長嘯、人莫予框的快慰和自信。他的速滑是那樣孔武有力、勢不可生,以至當他突然矮了一珙,迅即從冰上消夫時,周圍的人都沒反應過來,仍然悠哉游地滑著,不時用傾慕中略帶些困惑的眼神注視著他消失的冰面。——韓健的頭露出來,水淋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副可憐無助的表情,他莽撞地一撲,隨著「喀嘯」的巨響,冰層又一次坍塌,他再次沉入水中。 筒子河上一片驚叫,聚在一起的人們作鳥獸散,一些技高膽大,俠義心腸的小伙子則馳向冰窯窿,欲作援手。 韓健再次從冰水裡冒出,沉重、絕望地撲向結實的冰層。冰層不再坍塌了,幾個小伙子把呢大衣沒透水,比原來重了許多的韓健托死狗似地拖出水面,撂地冰上,撂地冰上,扶他站起來。 冷風歡來,韓健抖成一團,呢大衣上的水滴凍成冰凌,他嘴唇烏紫,牙齒打戰,眼神驚恐。朋友們帶他卸去鎧甲,一個朋友把自己棉大衣給他披上,簇擁著他趔趔趄趄向岸邊走去,腳下的冰鞋成了累贅,一走一歪,使他不得不依靠別人架著走。他的女友和其他女孩子在岸邊迎接了他,關切地詢問他,他仍然驚恐萬狀,說不出話,架著他的一朋友笑著說:「他凍傻了。」女友憤怒地瞪了眼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同時不滿地看著韓健,期待著不重新豪邁、樂觀起來,難道最恰如其分的不該是以幽默的態度對待這種從天而降、猝不及防,人人都有可能遇到的難堪局面嗎? 可韓健仍然是有點跌份地恐俱和篩糠。 「水下有……」他哆哆嗦嗦地說。「一具女屍,無頭女屍。」 單立人知道「尚子河無頭女氣案」,已經是下午下班的時候,刑警隊的那幫小伙子興沖沖地戴帽穿大衣,奔下樓警車開出來,在院子裡就把警笛開得「嗚哇嗚哇」叫,一溜煙地駛上大街。單立人則慢吞吞地穿上沒有任何標誌的藍棉大衣,帶上門回家了。他早過「不惑」之年,離「知天命」不遠了。三年前從部隊轉業進入公安系統以後,他一步一個腳印地從派出所幹到分局再到市局、戶籍、治安、刑偵、預無不涉足,威風也威風過了,厭煩也厭煩過了,現在就像一般國家機關資深科員,精通本行,一絲不苟,上班來下班走,該干的幹,該推的推,既無野心也不好奇,既不負責也不誤事,像一部效率不高卻十分可靠的老式機器,開起來運轉自如,停下來—聲不響。從開始發胖他就不穿警服了,老是一身的確良藍便裝,一年四季不換。煙雖沒忌掉,抽得也不多,有茶喝茶,沒茶白開水也行。跟誰都是和和氣氣,無人也不例外。沒事時,除了愛按自己的胖臉之外,其它什麼嗜好也沒有,完全是個地地道道的闊臉單眼皮扁鼻頭,與世無爭,安分守己,悶斗悶腦過日,放在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普通市民形象。 他離了局機關,迎著北風費力地跟著自行車,夾在藍灰色的人流中往家騎,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早點到家,在暖和,熱氣騰騰的廚房掌勺烹調,然後坐在爐美美地飲餐一頓,邊吃邊看電視(但願今晚別四個台一齊放破案片)。 他路過一家菜場,忽然想起家裡大蔥沒了,便停下車,推車上便道,一對迎上來要給他的車掛牌的存車老太太說:「我進去瞅瞅就出來,一邊鎖上車進菜市場。他在蔬菜櫃台翻揀裹著,夾著冰碴的大蔥捆,邋遢的女售貨員衝他吼:「不許挑!」他不管不顧,照舊細緻,內行地挑著大蔥,終於挑了捆茁壯,沒全闋壞的大蔥仍到氣呼呼地瞪著他的售貨員的盤上,拍著手上的泥,斤斤計較地盯秤盤星、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分沓毛票,一五一十地數給售貨員,對售貨員的白眼坦然自若。對一個每天觸目皆是殺人放火、槍劫強姦的人來說,實可比對一個售貨員的侮辱漠然視之。 單立人當晚如願以償地吃一大鍋有肉片、白菜、土豆、粉條、大蔥、大蒜的燉菜看了兩小時電視授播放的京戲、便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單立人踩著點到了辦公室,剛沏了杯茶坐下,主管業務的副局長就打來電話,通知他局裡決定讓參加「無頭女屍案」的破案工作。他「嗯」了一聲表示認可。放下電話又座回自己的辦公桌吸吸溜溜喝茶。 穿戴齊整的青年刑警曲強推門進來找他,說自己將在破案工作中擔當他的助手。單立人望了望這個見過面,但不熟悉的小伙子,寬厚地笑笑。 「要不要陪您去看看屍體?」曲強恭敬地問。 「不必了。」單立人說,「我去不如法醫去有用,等看看屍檢報告吧。」單立人對死屍的訪惡和恐懼不亞於初學解剖的醫學院學生,年輕時他的這種恐懼曾長期被紆們當作笑柄。他之所以寧肯棄分局局長的官職不當,在市局機關屈就當一個小科員可以不出現場也是一個小原因。 「小曲,」單立人對始終站著,一時有點手足無措的曲強倚老賣老地說.「我年齡大了,腿腳不利索,以後跑跑顛顛的事你就多幹點,對你們年輕人也是個鍛煉,有問題咱們再一起商量。」「我多幹點應當的。」曲強滿臉堆笑地回答,心想這位老先生真是典型的革命意志衰退,不讓他退休留著幹嗎? 曲強接了案子本打算大幹一場,現在的感覺是給窩囊住了,反倒無所事事了,儘管昨天天已經參加了破冰打勞屍體的工作,他還是不甘心就這麼呆著,這會兒又駕車欠了醫院。 醫院太平間負責人為他拉開了盛死行的大抽屜,掀開蓋在死屍身上的白布,死屍靜靜地躺著,因為沒有頭。顯得無動於衷、毫不羞恥。屍體皮膚緊密細膩,乳房豐滿而不下垂,一望可知是一個年輕、窈窕動人的女子;可缺了頭,過去美麗珍貴的身體變成一堆冷冰冰的器官的肢體。法醫昨夜解剖了屍體,縱貫胸腹陪切口胡亂用線縫了起來,更使得屍體醜陋、冷酷、令人驚心動魄。曲強戚首皺眉,長時間凝視著屍體沉默不語,最後示意把屍體蓋上,垂頭出了太平間,開車駛過樹木光禿,行人稀少,寒勁吹的大街回局時,他腦海裡總閃著一漂亮長髮女人在陽光中左顧右盼、嫣然而笑的頭,猶如電視裡洗髮精廣告上的那個女人。 屍檢報告午飯前就送到了單立人的辦公桌上,可他一直到吃完午飯,睡好午覺、下午上班時間到了才開始看,然後匆匆去會議室參加有局領導、刑偵、法醫各方面專家到場的案情分析會。根據法醫對屍體骨骼的愛克斯光透視和乳腺一切片檢驗以皮膚外觀的觀察,推斷死者應是二十五至三十週歲的婦女,尚未生育;實頸部斷面系死後傷,全身各部位完好無外力打擊及臟器致命損壞;胃內容空虛,無藥物中毒現象;屍體腐敗程度屬早期時綜上所述,可以確認這是一起殺人分屍的惡性案件,很可能是先擊打被害人頭部致死,然後斷頭移行滅跡。專家意見認為,考慮到現在正值隆冬,氣溫、水溫均為全年最低期,且斷頭時大部分血液已流失,屍體不易腐敗,不能按常規推斷死亡時間為近期。相反,因屍體在封固的冰層下面飄浮,去冬上凍之際應視為殺人拋屍日期的最大可能。 關於殺人第一現場在哪兒的問題,專家認為,從屍體不易搬遠等因素看,應假定為市,不排除筒子河周圍灌木地帶,雖然刑警針對筒子河周圍地帶的勤查一無所獲。 局領導問老單有什麼看法生老單表示同意諸位專家的分析。「沒什麼說的了,現在應該動員各區公安分局和派出所,在全市範圍排失蹤女人,查明死者身份,同時繼續組織人力在筒子河打撈死屍腦袋。」 「您怎麼能斷定死者就是本市失蹤者。」曲強問,「死者一絲不掛,怎麼能看她是哪兒人?」 老單閉著眼皮說:「正因為無法斷定她是哪裡人,所以只能先從本市查起總不能從海南島查。」 散會回到辦公室,老單對曲強說:「通報各分局、派出所的事就勞你去辦了。」然後拎上包回家了。 其後幾天,曲強沒白天沒黑夜地忙,跑遍了十個分局,一百個派出所,《日報》、《晚報》,腿遛細了,輪胎放了炮,抽煙抽紫了嘴唇,熬夜熬紅了眼睛,終於搞出一份厚達數百頁多名一時去向不明的年輕女子詳細報告。他去辦公室找老單的時間是十七點過五分,老單已經準時下班不在了。曲強到局值班室查出老單家所在胡同的傳呼電話、打過去,那邊一個大嗓門娘兒們接了電話,毫不客氣地告訴曲強,她也到下班的點了,「不管傳。」曲強說自己是公安局的,那娘們說:「政治局的也不行,到點了就是到點了,這是制度!」不由分說掛了電話,曲強奔出大樓,開上警車直杵單家。到了胡同口,拉響警笛,橫衝直開過去。 老單正在家喝酒,和女工嘔氣,上高一的女兒期中考試不及格,用攢的零錢去了趟興城,海邊上逛了幾天,海沒跳又回來了。這時,她正一副受盡虐待為自己的民主權利鬥爭不一切的毅然決然相,同老單相持著。曲強進來看到的是臉紅脖子粗,沒好氣的老單。曲強也沒好氣,特別是聽到老單說:「歉急事還找到家裡來,上班的時候怎麼不辦?」 曲強呼看氣把那厚厚一疊報告從公文包拿出,放杯盤狼藉的桌上那還算乾淨的一角。 「這是您要的本市失蹤女人的名單的情況簡介。我五點整去辦公室找您,您已經不在了。」 「你要五點整去找我,肯定會在辦公室門口遇到我,也許你表慢了五分鐘。」老單托起那份沉甸甸的名單,只看到第一頁第一個人名就火了。這正是他的女兒。他斜眼看看旁坐著、表情堅決地大口吃飯的女兒,把名單撂也。 「這名單範圍太廣,你再重新核實一遍,不要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寥寥數語,使曲強幾天幾夜的辛苦前功盡棄。 「您認為我這個名單搞不好?」 「水分太大,要擠干,擰乾,像擰手巾一樣。這麼廣的面,我們怎麼能有效地抓住重點?我和你都不是三頭六臂。」 看到曲強不吭聲,老單又說:「你也不要傻干,事必躬親,打幾個電話叫他們派出所去查,否則人沒查出來,我們先累死了。」老單把一臉服的曲強送出門。暮色裡,胡同裡的閒人,孩子都聚在閃著燈的警車,默默、好奇地看著出來的曲強和老單。「以後到我這兒來不要轉燈拉笛擺陣勢,唯恐勒人不知道這兒住著個警察。」「我覺得您用不著隱瞞自職業」曲強邊上車邊說,「又不是什麼不光明正大的職業。」 沒等老單再開口,曲強一踩油門開車走了。 曲強又開始驅車往一個一個分局、一個一個派出所跑,甚至直接到失蹤者家裡調查生通宵達旦地坐在辦公室裡把那些失而復返,有了下落的年輕女子一一從名單上劃掉。 這期間,東北發生了一起特大持槍殺人案,三名凶潛逃本市,刑警隊全部動員,在武警部隊的配合下巡查全市大街小巷所有旅館,拉網搜捕。看到同事們每天荷槍實彈、耀武揚威地擠池巡邏車出動,戰果纍纍,擒獲頗豐(一些鼠竊狗盜之徒紛紛落網),曲強暗暗羨慕,深為自己枯躁之味的文牘工作苦惱。他當警察是想轟轟烈烈幹一場,可不是為了每天坐在屋裡演算加減法。曲強桌上的名單薄了下去,最後只剩不到十頁,被證明確有失蹤可能的僅有五人,名列榜道的是川湘餐廳二十六歲的女服務員劉麗珠。劉麗珠,女、二十六週歲,高中文化程度,已婚,家住東城豆芽胡同七號屋。據其娘家,夫家人陳述:去年十一月三十日下午六時許,劉從娘家蚊雞胡同68號吃完晚飯出去,聲稱回豆芽胡同丈夫家,結果一去不返。二日後,其任北海去劉娘家查詢,不得要領,旋去川湘餐廳打聽,川湘餐廳經理稱劉已二日未來上班。至此,劉的家屬感到驚慌,即向當地派出所和聲局鉻安作了報告,月二十七日又在日報登了尋人啟事、並向所有親朋友處寫信詢問,然而一直杳無音信。 單立人仔細看了其餘四人的簡介,放下名單,看了看坐在對面的曲強,開口說:「沒有什麼討巧的辦法了,走吧,咱們挨個拜訪這幾家人去吧。」豆芽胡同位於老城區,房子還是前清時期的舊房,有些頹敗,只是並不妨礙主人屋裡設置新式傢具和各種電器,劉麗珠家就是這樣一個外拙內秀、傢具電器堆得轉不開身,透著幸福富裕氣氛的小屋。她丈夫任北海是市電訊局才華橫溢,很有前程的年輕副師,相貌英俊,舉止瀟灑,待客得體,但曲強仍對他印象不好,不能說是嫉妒他的得天獨厚,應該說對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一點理應流露的悲痛不滿。 他們是在當地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來到劉家的。任北海接到派出所的通知,專門請了假在家裡等他們。 老單一進門就津津有味地看起牆上,寫子台、床頭櫃—— 無處不在的一個漂亮女人的各個側面,各種媚笑的彩色照片。 「這就是你媳婦?」「是的。」任北海眼中悲慼頓生。 「長得不賴。」老單讚賞地沖小伙子點點頭。「這樣美麗的頭顱簡直可以當藝術品收藏了。」 任北海面加死灰:「您什麼意思?」 老單同情地看看小伙子:「是的,她瓜被人割走了我們那兒只有一具身子,當然,不一定是你媳婦,最好不是,這需要我們核實——在你的幫助下。坐吧。」 大家坐下來,開始由曲強問了些任北海本人一般情況,接著轉入劉麗珠情況的詢問。 「你們什麼時候結的婚?」 「三年前。」「怎麼認識的?經人介紹?」 「不,自由戀愛,自己認識的,去餐廳吃飯認識的——她總是額外多給我上一道萊。」 「有意思,她對所有顧客都這麼熱情?」 「當然不,那樣她們餐廳女破產不可,這種小恩小惠只施於她們喜歡,中意或者有用的人。」 劉麗珠喜歡結識人? 「這大概是她的職業特點使然我並不覺得孟浪、輕孚、實際上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落落大方,溫柔體貼。」 「可在意會,如果也有人讓我花一份錢吃雙份菜的話。」 任北海不吭聲了,曲強再來,他也不作答,顯然曲強的揶揄惹惱了他。老單插嘴問:「你們婚後感情怎麼樣?」 任北海低著頭,點著支煙,仰起臉:「不錯。」 「當然,」老單由衷地說,「基礎牢固嘛。」 「是牢固,」任北海傲慢地說,「可不是建築在一道塊兒八毛的炒肉絲上。」老單沒理會任北海話裡的挑釁味道,說:「你能不能給我們形容一下劉麗珠什麼樣?具體一些。」「我很難表達得準確、客觀,我不是搞文學的,再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最好你們自己己看照片。」 「我不是指照片那樣的,我是要不穿衣眼、光身子的時候是什麼樣,您不會有裸體照片吧?」 「你打聽她光身子什麼樣幹嘛?這跟你的工作,人民警察從事高尚、光榮的工作有什麼關係?」任北海已經不僅僅不愉快,幾乎有些氣憤了。「這話要從大林嘴裡說出我倒不奇怪。」 「大林是誰?」老單好奇地問。 任北海鄙夷一揮手:「鄰居的一個小流氓,專幹扒女刨女,女澡堂的勻當。」曲強聞言臉紅了,正要駁斥住北海幾句,老單用目光制止了他,嚴肅地任北海說: 「小任同志,希望你不要有什麼誤解,我詢問你這個問題並不是出於低級庸俗的好奇心,恰恰是這個問題和我們正在進行的工作密切相關。包來是要核實一個無名屍體是否是你妻子,我們不認識你妻子,那具屍體又沒有頭,所以我們只能從體態尋求吻合;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講,我們的問話都是無可非議、光明磊落的。」 「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之間不應該存在在任何敵意、靦腆、羞於啟齒之類的不健庸情緒:可在告訴你,在座的(老單毫不猶豫地把尚未談戀愛的小曲及那個一聲不響、年輕得像個孩子的派出所民警包括進來)都是結婚多年的,對女人身體已沒有多餘的興趣。」任北海看看三個驟然莊嚴起來的民警,不由肅然起敬。 民警們終於得到了任北海詳盡、形象、細緻入微的陳述,經過曲強對無頭女氣的追憶,結論是:「極為相似。」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老單說,「你們婚後在家做飯嗎?」 「是的。」任北海乾巴巴地說,「實際上我們的關係確定並公開後,她也就無法再給我多上菜了,要知道每次我在餐廳出現,都會招致眾目睽睽。」 他的話引起三位民警意外的笑容。老單笑著說: 「我並沒有暗指你們會長期占公家便宜。我想問的是你做飯還是她做飯,抑或是分頭、集體上各自的父母家蹭飯?」 任北海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擲地有聲地說:「當然是她做!儘管我是支持婦女解放的,但我也不同意把男的變成女的作為這種解放的代價。」三個民警、三個男人都對任北的見解表示理解,深有同感地民警們在友好的氣氛中與任北海分手。老單叮哪他: 「這幾天你不要動廚房的任何東西,我們很快派人來取指紋。」刑事技術人員經過仔細搜索,終於在胡椒面瓶上取得一格劉麗珠右手指指紋,經與女屍右手拇指指紋進行了比對鑒定,認定同一;又經多次覆核,確認無誤以無名女屍就是劉麗珠。刑事技術人員同時在劉家地面進行了血痕預試,反應陰性,基本排除劉家為殺人現場。 曲強精神煥發地到辦公室,笑著和老單打招呼,老單卻愁眉苦臉地喝茶邊用手按著胖臉。「我弄不懂你是怎麼回事。」小曲不滿地說,「該高興不高興,該發愁卻又沒事人一樣。」 「有什麼可高興的?」老單說,「你也別高興得太早。繁瑣討厭的工作還在梧生該排查兇手了,這劉麗珠幹嘛不是個家庭婦女,是個工廠也好,偏偏是個服務員,我真怕她認識個幾百人。」「您的意思是兇手是她認識的人?」 「假定,如同假定死者是本市人一樣。我們只能從她認識的人查起;另外我不想像一個臨時見財起意的流竄犯會那麼費事地割下她的頭,剝去衣服,拋進水裡。」 「您認為誰嫌疑最大?」 「當然是她丈夫。說來也怪沒趣的,夫妻本是最親密無間的,可一旦一方意外死亡,另一方就馬上成為最大嫌疑,連過去那麼疼姑爺的丈母娘也反目成仇。」 「我女兒就是讓任北海那個挨千刀的殺的!」 劉麗珠的母親,一個退休的餐廳服務員向毫無表情地坐在她對面的單立人和曲強哭訴。」 「別看那小子裝得五講四美、人五人六的樣子,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背著人嘴髒著呢。喜新厭舊,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只鑽在他的專業裡,從不學毛主席著作,不用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的人怎麼能不變壞?」 「您說他謀殺您女兒有什麼證據嗎?」曲強趁老太時抽泣的空檔插話。「他不肯要小孩。我早想抱外孫,他卻說趁年輕多玩玩,要個小孩多累贅,花言巧語,死活不肯讓我女兒懷上,這不是蹩著將來一腳蹬了她,無牽無掛納個小娼婦的壞?到底下了毒手。同志,咱們可千萬不能讓他得逞呵!咱們老輩人打下的江山可不能在他們手裡和平演變,變得跟美國一樣,美國不就可以隨便亂搞嘛。謝天謝地,咱們生活在社會主義中國。」「我問您的是您有沒有您女婿謀害您女兒的具體證據?」曲強盡量客氣地說,「譬如,他說過什麼威脅性的話,實施過什麼犯罪準備?」「說過!」滿臉鼻涕眼淚的老太太大聲說,「我閒耳聽到過他當面對我女兒說:『小該死的,沒人我再收拾你。』」 「他說過這樣的話?」曲強身子往前一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說的這種話?」老單緩緩地問,「用什麼語氣說的?當時什麼氣氛?」 「當時他們小兩口正在打鬧,笑著說的。」老太太聲音低了八度。「你還覺得有別的什麼人可能謀害您女兒嗎?」曲強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別人?」老太太收住淚想了想,接著振振有詞地說,「別人幹嘛要害我女兒?我女兒脾性那麼好,見人不笑不說話;尊敬領導,團結同志,愛護公物,幹起活來又麻利又仔細,別人的便宜一點都不佔。我從小就教導她,人最重要的是志氣,人窮志不短,不是自己的東西給也不要,要好好學習,天分向上。別人會誇她,店裡領導,同事,街坊四鄰沒有不誇她的——誇我教育得好。奪還來不及,怎麼會害她?害她除了任北海沒別人。」老太太又哭起來:「同志,你們可得給我做主,不能讓姓任的小子逍遙法外。」老單送老太太往外走:「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兇手,現在兇手是誰還不知道,任北海有嫌疑,但在沒最後弄清事實前,您不要一口咬定就是他殺的,四處張揚。這樣一不利破案工作,二影響也不好,你們將來關係也不好處……」 「我女兒一死,我跟他小子恩斷義絕!」 「最重要的是,」老單接著被老太太打斷的話說,「指控一個犯有謀殺罪行是要慎之又慎,證據確鑿的,是要負責的!這關係到—個人的生命剝奪與否,我、你,每一個人都不能感情用事,妄加揣測或信口開河。我希望你節哀,相信司法機關的公正明斷。」老太太信賴地沖大義凜然的老單點點頭,蹣跚走出幾步,又轉回來,對老單嚴肅地說: 「我女兒是共青團員,希望政府能記著這個,當成對罪犯加重處罰的事兒考慮。」辦公室裡,曲強摘下帽子,擦著額頭上的汗,笑著對老單說:「這老太太攪得我幾乎要相信任北海是無辜的了。」 「我不能說他是有罪的,也不能說他是無辜的。」老單。 「我知道你們懷疑我,我的岳母已經把我當兇手告發了,你現在看的我眼神就像豬人覬覦獵物一樣。我知道我現在處境危險。英法系是先假定一個人無辜,然後由柃官組織有罪的證據。只要證據不充分,就仍然認為這個人是無罪的。而我們中國則是先假定一個人是有罪的,如果這個『有罪』的人不能提出充分的證據洗清自己,那他就將是有罪的。儘管我是中國人,一個熱愛祖國的人,我也決不隱瞞自己的傾向;我認為英美法系的思推邏輯是公正的,而我們的習慣想法帶有赤裸裸的偏見。」「首先,」老單待任北海的侃侃而談告一段落後,字斟句酌地開了口。」我看你的眼神是簡單的,一個以傾聽另一個講話並對這個人表示尊重所流露出的順乎自然的關注,心包藏任何用心;如果沒有什麼異樣,也只是因我老眼昏花,看人需要超出常人的聚瞳,並非說明我對你有什麼先入為主的惡意,實際上我不妨告你,我倒樂意看到能最終顧慮你是清白的結果。『羅織』與『洗清』僅是措辭的不同,改變不了問題的實質,不管從哪個方向走下去,我們都必須接觸到事實的真相,就是說完全客觀、原始、未經過任何矯飾與偷樑柱的證據。現在請你回答,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下午六點以後你在哪裡?在幹什麼?有什麼人可以為你作證?」 「我在家,一個人呆著,沒接觸任何人,自然,我家不夠裝電話的資格,也不可能有人在這段時間聽到我在家講話。」 「就是說除了你自述,沒有任何旁證證明你在家。」「可以這麼說以沒有任何旁證證明我在家或——不在家!」「下面我給你念一下同樣居住在豆芽胡同七號院的李翠花大媽的證詞:『十一月二十日那天晚上我印象很深;那天我拉稀,一會兒跑一趟茅房……我看到西屋沒人,黑著燈,鎖著門,一點聲音沒有;半夜一點再次出去上茅房,在院門口遇任北海,他剛從外邊回來,穿著大衣戴著圍巾,看見我低頭裝沒看見過去。他這人總是這麼傲慢,街裡街坊住著,平時見我我也不打招呼,好像跟我說話會玷辱他身份似的。麗珠那孩子比他懂事多了,對人和氣、熱心腸,我覺得姓任的不配她。他們兩口子這陣子關係不好,老吵架,有時還摔盤子摔碗……』這都是離題話了,你對李大媽的證詞有什麼感想?」「她說的全是事實,但是事實也不能證明我不在家。事實是我黑著字,躺在床上,而且我家門是撞鎖,從外面根本看不出屋內是否有人。她在院門口看見我正是我等麗珠等得心焦,放心不下,出去車站等她沒等著回來,我當時沒想到出門時也必須讓拉稀的李大媽看到才穩妥。」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黑著燈躺在床上?」曲強問,「六點,就是冬天也不是睡覺時間。」 「我累了,」任北海簡慢地說,「幹了一天『四化』,累了。別說躺著,就是豎晴蜓誰管得著?我是自己家裡。」 「這問題先問到這兒。」老單從容地說,「第二個問題:你和劉麗珠婚後感情到底如何?」 「一個字:好!就是吵架摔東西,也是透著好,透著恩愛,打是親罵是愛。」「我給念一下居住在豆芽胡同七號北屋的王春花大媽的證詞:『這小兩口剛結婚的時候倒算和美,有幾個剛結婚時不和美呢?新鮮勁兒嘛。打去年下半年起這小兩口開始彆扭了,先是為雞毛蒜皮的事拌嘴,接著越鬧越歡,國慶也那會兒就大打出手,整宿整宿地吵鬧混打。不是我溜人牆根兒,愛聽人家夫妻吵架,是他那話往咱耳朵裡送,這麼個小院,也不隔音,誰一吵架不出屋也聽得清楚。我聽到他們吵的起因好像是麗珠說小任在外面找了個,用老話說,破鞋。我信!男人都是禽獸!噢,我倒不是說您二位公安同志,您們跟凡人不一樣。實話說吧,小任找這破鞋我還真見過,來過這兒,常來生開始我沒介意,後來我就琢磨開了:為啥這小娘兒們戌是趁麗珠不在家的時候來?為啥倆大活人一進屋就沒了動靜?可疑!麗珠這丫可憐呵,尋了這麼個壞棗。別看那壞棗念過大學,可心術不正,他瞧不上我們這些百姓人家,跟我們住一起他嫌寒磣。有次我家來客,我揪了他窗台上兩放大蒜,他就背後罵我老幫子,說跟我住街坊『算倒血霉了』。損不損?有本事住中南海去,那兒沒人揪蒜。要說他把小劉宰了,我信,老話說:蔫狗咬人。」 老單念完王大媽的證詞,抬頭看任北海,任北海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半天,苦笑說: 「沒想到大媽們早跟我這房前屋後張下天羅地網了。」 「王大媽所說是不是事實?」 「不是!純粹是他媽的造謠誹謗,挾嫌報復。」 「小任同志」老單推心置腹地說,「我希望你冷靜一些,先不要急於否認,分清主次,認清利害關係,不要因為某些小小不言的難堪,就置自己於更大的被動,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澄清自己有無殺妻嫌疑,其餘一切顧慮,難言之隱統統都需讓路。我們對你的私生活不感興趣,我們不是婦聯下來的偏執狂熱的衛道士,你所說的一切將受到我們永久、萬無一失的保密。平心而論,男人有時產生的見異思遷並不罕見,我就可以理解,並寄予最大限度的同情。我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不要認為上了年紀的人就一定保守、封建頑固。我年輕的時候也對自己的婚姻狀況產生過不滿,當然我沒有你們現在某些年輕人的膽量,但也不是完全無懈可擊的,這不妨礙我忠誠地為黨工作。」曲強忍俊不禁,任北海無動於衷,堅定地聲稱: 「第一,我在無罪現場,去年十一月二十日整個晚上在家,第二我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外遇,具備因姦殺人的動機。你是你,我是我。我沒有殺劉麗珠,一指頭沒碰她!」 「收審算了,讓丫姓任的牛逼。」從任家出來後,曲強氣忿地說。「這小伙子在給自己找麻煩。」老單沒表態。「大概他受到某種近似海誓山盟的重大承諾的約束,顧臉不顧命。做為一個中國以我理解這種『高貴』的情操;做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們為毫不可取。」 「我現在才發覺您不是肉頭。」小曲笑著說。 「我當然不是。」「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年輕時是怎麼風流的?」 「不要胡猜,我剛才只不過是種策略,將心換心。不過,要是你請我喝頓酒,我可以向你披露一二。那是我當兵時駐地的一個漁家姑娘,民兵排長。」 老單陶醉地遐想,小曲吃吃笑著爬上警車。「你開車慢點,坐你的車心臟病都得加重。」 警車載著小曲和老單,穩穩地行駛。 一個長髮小伙子駕著摩托車從豆芽胡同出來,尾隨而去。 「我叫大林,是來反映任北海的事。」長髮小伙子正經八板地站在接待室,對老單說。 「坐吧,」老和氣地說,「有話請說。」 「任大哥去年十一月二十日的確在家,沒去殺嫂子,我可以作證。」「你目睹了?」「是的。」「那請把詳細情況講一遍。」老單攤開訊間記錄紙,準備記錄。大林卻侷促不安起來。 「我跟您說可以焦您別記下來,這事您知道就行了。」 「這不行。」老單說,「這都是有規定的,記完了你還要簽,否則怎麼能證明你確曾說過這些話?」 「我這算不算將功抵過?能不能對我免於追究?」 「你怎麼啦?這裡有什麼事?」 「本來我不想管這事,一說出來非把自己抖落出來。可現在眼著,我要不說,就沒以知道,任大哥就得讓你們給冤枉了。我大林這人沒別的,就是仗義,寧肯別人不仁、不能咱自己不義;寧肯自己倒霉,不能見死不救。」 「你有什麼話就放心說吧,如果牽扯到你的什麼不法行為,只要不是法無可綰……你盜竊的數額大嗎?」 「不,我從不偷東西,咱這人雖說不怎麼地吧,偷可不沾。偷?不勞而獲,那是人幹的嗎?咱大林這點原則性還是有的。我最恨小偷,每逢逮著就打個半死。」 「那你幹了什麼?」老單迷惑不解地問。 「我……」小伙子臉紅了,羞羞答答的。「我有一個愛好,我自己也知道不太光彩,每回干了我都狠狠罵自個:真是畜類!可下回事到臨頭,又情不自禁,干就煎熬得受不了。您知道我沒結婚,歲數也不小了,國家提倡晚婚,輕一說,咱年輕人身體發育可不按國家號召等到二十七、八才全乎,要說這也是逼的。我早想給中央寫信了,不就頭疼咱中國人口多嘛,節育唄,大大的避孕套發下去效果就有了,何必晚婚?瞎耽誤兀夫,毀我青春,社會上強姦案也降不下來。」 「你強姦人了?」老單嚇了一跳,聲音顫抖地問。 「沒有,我知道那是犯罪,犯罪的事咱不幹,咱沒那能耐,咱這是有聲心無阻,光婁類就能嚇出一身汗。」 老單明白了,厭惡地說:「別兜圈子了,有話直說吧。我給你打保票,你這事算了,人民內部矛盾,不予追究。」 大林又欣慰又難為情,醞釀半天,鼓起勇氣說:「那天,十一月二十日,我天一黑就上屋頂窺探任大哥了。我一准知道他今晚有節目,我們住同院都摸著規律了,只要他晚上不開燈,那就是拔火罐呢。果然我扒著房簷借月光那麼一婁,屋裡兩人正熱火朝天干呢!任大哥勁大,足足兩時辰。我在房上都快凍我脊棍了還不見完。我得堅持呵。」 「那女的是誰?」老單公事公辦地問,「你能認出來嗎?」 「黑著燈我也就看個大概,臉哪兒認得出來,都擋著。男的是任大哥沒錯,反正那女的不是麗珠嫂,他們倆我熟。」「你以後規矩點。」大林把他的醜事陳述完畢,簽字按過手印老單訓誡他。「挺大的人啦,別老幹這豬不吃狗不理的缺德事,找個媳婦,讓家裡人幫幫忙。老這對你自個身心健康也不好,丟人不說管什麼用呵。」 「我是打算痛改前非。」大林認真地說:「您要不信您盯著我,再干把我剁下來。」「剁也沒必要,盯你我也沒那麼大閒工夫,但你這事下回讓人抓住,我非送你三年勞教不可。」 任北海的嫌疑排除後,偵察範圍非但沒縮小,反而擴大了,光是搜檢來的劉麗珠的電話號碼本上就有上百個熟人電話,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黨政工農兵學商無不囊括。單立人和曲強咒罵著逐調查排隊,奔波取證,分析推斷,將一般關係的和關係密切的區分開來,又從關係密切的裡面甄別出一些在劉失蹤與她頻繁接觸的三十個人,畫掉其中十三個女的,將其餘的十七個男人中有跡的九個作為重點審查對象。經過反覆核查,證明這九個人十一月二十日都沒有犯罪時間,五個在牢裡;一個正在偷東西;一個正在酗酒吵架,一個正在向妻子懺悔;一個正在和哥兒們閒聊瞎砍。推而文之,剩下的八個「模範公民」經過調查也不具備犯罪時間:四個正在家裡和妻兒父母嘔氣;兩個正在和別人的老婆幽會;一個正在單位值班下去閒得發呆;一個正在足球場起哄。 「你還堅持認為不是流竄作案?」小曲問老單。 「是的,要是這樣認為就意味著我們只得放棄偵查努力,等該犯因他案就擒後主動吐實,我認為我們漏掉一個人。」「誰?」「不知道。以我的經驗,這時我們只要再堅持五分鐘,再耐心等待五分鐘,就會有新的線索出現。」 新的線索出現了。一.川湘餐廳服務員反映,去年十一月初到案前,有一個文質彬彬、中等個頭的年輕男人屢次來餐廳就餐,每次都坐在劉麗珠服務的八號桌上,與劉有說有笑,十分親熱,照例恬不恥地享受了一份錢吃雙份菜的待遇。劉曾對同事講,該男人為某電影廠導演,正在為其《男人中的女人》一片選演員。公安人員將劉麗珠「聯絡圖」上全部五十七名年輕男人的照片一一擺在桌上靖女服務員們辯認,結果全部否定,一致認為:「沒有一個像那個人人那麼瀟灑的。」 二、劉麗珠的電話號碼本末頁發現一個無名的電話號碼。 「什麼不的電話號碼才會不注名呢?」老單問小曲。 「容易引起他人注目帶來麻煩的;意味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極為熟悉、密切、刻骨銘心並達到高度默契的。一句話:一個關係特殊又特殊的朋友! 老單和小曲對電影廠的調查是令人看望的。電影廠保衛部門介紹說,該廠從未拍過什麼《再人中的女人》;去年年底倒是有一部片子名叫《男人上面的女人》,並把該片導演組的全體成員;兩個導演,一個副導演,一個助理導漁,兩個場記統統找來請老單和小曲過目。導演們雖然都很年輕,也都很瀟灑、遺憾的是:全是女的。這點本來早該從片名就領悟到的。那個無名電話號碼通過電話局查到了,也是非常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一個清潔車輛廠的傳達室的電話。這個清潔車輛成職工近千人,百分之八十是年輕男人。 「您總不見得想把這千把人再從頭捋一遍?」去清潔車輛廠的路上,小曲懷僥倖心裡問老單。 「不得已,只能如此。」老單冷冷地回答。 「老天,我怎麼幹上警察這一行?」小曲痛苦的呻吟,一打方向盤,車劃了個大之字形,差點開上便道,路邊的文通警揚手把他們攔下。「我們是市局的,有任務。」小曲有氣無力地向交通警解釋。」「甭跟我說這個,跟我說這個,聽見沒?」交通警一臉不屑,一邊刷刷撕著收據,「就是局長他本人犯在我手裡也得照章罰款。我不管你們有沒有任務,全國人民都有任務。」 「這電話,是人就來打。」傳達室的大爺說,「廠子裡廠子外,我認都認不過來,都瞅著這兒不收費了,打起來那叫一個玩命,特別是那些小年輕,給對像打電話長聊,我是黑更半夜不得沉睡。什麼話說?什麼叫寒磣——不知道!電影電視裡的愛情片酸吧?酸不過我這電話。這不,我京戲也不聽相聲也聽不了,全改聽電話了,倒是個樂子。」 那麼有沒有女的往裡打電話?您一般給傳嗎?」小曲問。 「我傳得過來嗎?」老頭說、「八百多個小伙子就得有八百多個姑娘成天打這一個號碼,還不算一個找倆的。除了領導、公事,別的不傳,叫多好聽也傳大地有的姑娘嘴可甜了,我說:「漫說叫大爺,叫親爺爺我也不叫那套。你這是用著我了,用不著,迎頭撞上我,你也把我當老幫脆還不正眼眨的。」 「那麼說,往裡打是打不進來的——私事。」 「沒錯。除了我們傳達室這老哥兒幾個,別人只能往外打。」「您這傳達室裡的人裡有沒有年輕的?」老單問。 「沒有!」老頭一梗脖子。「年輕的稀罕幹這個?都開公司當經理去了。」老單和小曲笑了,接著發起愁。 「不過,前一陣子我這兒倒來過一個小仿子。」老頭話又繞了回來,「年輕,沒干幾天就走了。」 小曲精神大振,連珠炮地問:「去年什麼時候?這小伙子長得什麼樣?叫什麼?」「去年下半年吧。」老頭慢騰騰地說,「小伙子長得文質彬彬,中等個,叫李建平。」 李建平,綽號「大軸李」,三十二歲,未婚,居本市東城頭髮絲胡同六,一九七三年高中畢業於本市十四中,因逃避上山下鄉被街道取消分配資格,一直無業夏天賣冰棍,冬天糖葫蘆。自一九七七年起,到某文學出版社做臨時當收發,一九七八年在某電影廠當夜間警衛;一九七九年到某美術出版社當管子工,一九八○年到某音樂學院當木工。調查中發現,李建平利用上述文藝單位工作過熟悉情況的條件,常冒充文藝界人士在馬路上騙取女青年好感,有輕微違警記錄。一九七七年他在某文學出版社當收發時,曾冒充該社編輯約見投稿女作者和上門組稿,引起極大混亂;一九七八年在某電影廠當夜間警衛時,冒充導演去各歌舞團挑選女演員;曾在某歌舞團被識破扣留,一九七九年在某美術出版社當管子工期間,曾滿大街糾纏女青年,找模特兒,口稱:「你可在拒絕我,但不能拒絕藝術。」多次被群眾扭送派出所。 經川湘服務員辨認李建平的照片,確認其為常為找劉麗珠的「導演」。李建平父母已去世多年,有胞弟一人,二人合住頭髮絲胡同六號南屋兩間。兩年前兩人因家庭鎖事爭吵,堵死間壁門。今年元旦期間,李建平一反常態,主動提出把自己住的較大的一間換給其結婚,並於當月調換就緒,其弟正徹底粉惻李建平原住房間。據當地派出所同志提供的情況表明,李建平之弟有聚通訊衛星抽頭、開黑燈舞會等不法行為。 老單和小曲又專門去頭髮絲胡同踏勒了地形,發現頭髮絲胡同毗鄰筒子河,周圍林木繁茂,若趁天黑弄人,拋屍河內極為容易。六號院南屋為過去官宦人家所建,牆厚窗嚴,若在屋內殺人斷頭,鄰居很難發現。 在局裡召開的案情分析會上,大家一致認為,李建平與劉麗珠有近期交往,被被害後又主動調換住房,假定李是殺人兇手,其原住房間很可能是殺人現場;現李弟正對房子徹底粉刷,現場很可能要遭到破壞,對頭髮絲胡同六號南屋必平面立即進行勘臉檢查。為不失時機又不致過早暴露偵察意圖,經研究決定:抓住李弟聚賭等不法行為,對其進行傳喚,同時搜查其住宅。 單立人和曲強在派出所的配合下傳喚了李弟,他供認了聚賭抽頭、開黑燈舞會等違法行為,還交代了一些盜竊某單位電化教研室錄相設備的犯罪事實。 刑事技術人員首先對李建平原住房間地面進行了血痕預試,發現陽性反應明顯,但因粉刷房屋,灑滿泥水粉漿,已失掉鑒定價值。此時,李建平的家縣和其它物品已搬至其弟原住房間,其弟的傢具物品及盜竊所得錄相設備也因粉刷房屋存放李建平現住房間,因此,同時搜查了李建平現住房間,除起出贓物,在李建平的寫字檯、書櫃等白胚傢具上還發現可疑血痕多處,有鑒定價值。 李弟供稱,錄相設備在李建平房間是在其完全知悉內幕後明確首肯的。李建平還對搜查人員詭稱錄相設備是其個人所購,已構成窩贓罪。局領導根據上述情況,同意進一步採取以下措施:一、立即將李氏兄弟收審直;二、認真檢驗李建平傢具上的血痕;三、查封他們的住宅,並進行徹底搜查。 市局的法醫組成了專門的血痕檢驗小組,對從李建平的傢具上提取的血痕進行了檢驗,判明均系B型人血,同時查明死者劉麗珠是B型血,而李建平本人為O型血,然後又將上述取得的血痕送請公安部某研究所鑒定,進一步判明為女性B型人血。單立人坐在辦公室裡一手按捏胖臉,一手翻揀著從李建平家搜出的記有川湘餐廳店堂電話號碼的筆記本和一張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載有劉麗珠失蹤的尋人啟事的報紙。 曲強推門進:「李建平已經押進看守所,什麼時候提審?」 「今天夜裡。」老單悶悶不樂地說,「不能讓他準備充分。」 「你情緒不高?」「心裡沒底呀。」老單承認。」如果真是他作的案,那他對證據銷毀得相當徹底。我們瞭解得太少,我們手裡這點東西除了證明他的確認識劉麗珠以外,別的什麼也不能證明。他和劉麗珠怎麼認識的?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劉麗珠因何致死?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只有揣測推斷,一句話說虛,他就會堅不吐實,迴旋餘地大小。你去抓他,他有什麼反應?」 「裝傻,一副茫然的樣子,很順從。」 「我就怕這種外表溫順的人。」 夜裡,衣飾仍然很整潔的李建平被看守帶進燈光雪亮的訊問室。他注意到訊問台後面坐著的主審是個慈眉善目、好好先生模樣的胖字,一旁記錄的是到過他家的那個英氣逼人的小伙子。「坐吧。」單立人和氣地說,指指台子放的一包煙。「要抽煙自便。」「謝謝。」李建平坐下,態度冷漠地說:「我不會抽,從小沒染上這個惡習。」「知道為什麼叫你到這兒來嗎?」問完姓名職業,家庭情況後,老單把球踢向李建平。 「知道。」李建平也是一副坦蕩的樣子,「我被兄弟私情蒙住了眼睛,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我弟弟粉房屋期間,同意他把盜竊呆錄相設備臨時放在我的房間,客觀上起了窩藏贓物、包庇壞人的作用。這都是由於我不懂法、不學法造成的後果,給我的教訓是很沉痛的,我願意接受政府的處分。」 「願意吸取教訓這種態度很好,要求得政府的寬大處理,就要徹底坦白交代,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是沒有用的。」 「我會合作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隱瞞,不妄言,請您問吧。」「什麼叫我問?既要爭取個好的態度,你就主動說。」 「我弟弟他除了盜竊行為,還經常在家聚眾賭博,甚至有時帶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家裡舉行舞會,夜裡就都住在頂。為這事我說過要他注意影響,可他不聽,我們還吵過一架。後來我見勸阻無效,就採取了消極的作法生把間壁門堵了起來,只是自己潔身自好,沒有向派出所報告,客觀上起了縱容他的作縫紉機。我當時的錯誤思想是:不管怎麼說,弟弟總是弟弟,父母去世早,只有我們倆相們為命,能教育盡量教育,不能輕率走極端。」「難兄難弟!」曲強冷笑一聲。「你還挺有主見,乾脆把我們公安局的牌子摘了掛你屋裡吧。」 李建平低下頭,半天沒吭聲,接著昂起頭:「我希望主持訊問的同志不要用這些口氣說話,你以為我聽不出這是嘲諷嗎?嘲諷人人都會,特別是處於您的地位。我是無了錯誤,這點我不否認,但我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的公民權還沒被剝奪,我有權要別人對我尊重。你們代表政府,更應該嚴肅認真,你們不能指望我聽到拿我真重。你們不能指望我聽到拿我真摯的親情關係開玩笑的話無動於衷。」 「對不起,」老單說,「我向你道歉,並向你保證,我們的訊問將是嚴肅認真的。但要向你指出,你剛才的回答是避重就輕,不著邊際的。你的錯誤並不是對你弟弟教育不周,我們叫你來也不是你弟弟牽連了你,你心裡應該清楚楚你有什麼問題。我們想聽的是這個,你弟弟的問題他自己會交代的。」 「我沒有什麼問題,雖然我家境並不寬裕生生活也不順心,但認為我是能在逆境中嚴格要求自己的。不義之財,分文不取;非份之念,從不萌生;雖無驚天地、泣鬼神、利國利民的大功德,也是樂天敬業,不越雷池一步。我的生: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胸懷坦白,問心無愧,夜道遇鬼膽氣壯,半夜站門心不驚。」 「真是這麼清白嗎?」「到閻王老子那裡,三曹對案,也是這些話。」 「那麼你最近又找什麼女作者約稿了麼?」 李建平的臉騰地紅了。 「還是去哪兒挑女演員了?」 老單這句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這句重要暗示的話與前句同樣涉及隱情的話迭問,沖淡了如雷轟頂的效果,甚至會使李建平重新找到立足點,合二為一,打馬虎眼,繼續使汛問停留在瑣碎,微不足道的一般問題上。 李建平果然很快鎮定下來,道貌岸然地開了口: 我承認我年輕時候荒唐過,至今想起仍使我臉紅,誰不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誰沒有過充滿浪漫相像的年齡?是呵,那時我很幼稚,又很自傲,狂熱地認為自己沒有辦不成的事,認為自己將來必有大成就,天生我才必有用!認定一切機會都在等著我去利用,可事實與我的理想差距是那樣大。我聰明、好學、富有才智,但我生活在社會底層,一個可憐、卑游、仰人鼻息的臨時收發員,那種輝煌,具有豐盛精神享受的生活纖毫畢見地展現在我眼前,伸手可觸,卻又那麼高不可攀,無徑可尋。我渴望與人交流,進行充滿智慧、哲理、風趣,能使雙方獲益匪淺、怦然心動,豁然開朗的媾談。我孤獨,胸中壅塞如坫橫長河,可沒人會注意我,沒人會關心一個衣衫破舊的收發是否盈盈欲滴。人們趨炎附勢,直奔簇擁最亮、最奪目的星座,燦爛的星又是那麼多,如銀河下瀉,哪有我插足、亮相的餘地?我實在是大渺小了,只有粉墨登場,拉大旗做虎皮,出此下下策,爐存似火,聊勝於無。當然,隨著開頭的一帆風順,勢必走向出乖露醜、活現眼前,終被人所不齒。李建平眼裡閃動從何種意義上說都是真誠的淚花,鼻腔堵住了。老單驀地發現自己開始同情他了,連忙克己,壓下去這股油然而起、只會使自己理智受到干擾的感情潛流。 「社會的不公正,機會的不均等,命運的捉弄在任何時候都是存在的,這並不能作為使卑鄙的行為變正當的理由,正加姚錦雲十惡不赦的行為並未因其事出有因而受到法律和人們的寬恕一樣。從這點上說,社會是無情的,它所制定的規範律條,所維繫的秩序是鐵一般不可動搖的。」 「我同意。」李建平說生「雖然我之所以摒棄那種生活,返樸歸真,從冒險家變成一個淡泊自持、清心寡慾的人並不是出於對觸犯法律的恐懼,而僅僅是出於道德上的自省和良知和發現——我明嶄法律許可的範圍,從未使自己的行為超越一定限度,就是說若以犯罪與否論處,我是無懈可擊的。」 「未必,」老單加重語氣:「未必!首先冒充國家工作人員招搖撞騙就是刑法所列罪行之一。刑法第一百六十六條並沒以是否牟利或其它例如誘姦作為構成該罪的必須條件,僅拓搖撞騙行為本身一實施即可視為犯罪,所以你並不是完全的,況且你也不是像自己所說那樣幡然醒悟、洗手不幹的,我們有證據證明,就在最近,你還故技重施,冒充過你熟悉、但並無資格、從未幹過、對年輕無知的女性有著莫大吸引力的某一種職業的人,從事該咱業的人毫無疑問應被視為國家公職人員。」「你指什麼?」「你自己清楚。你並不是你大肆渲染、描繪、想強加給我們那種知書達報刊、有著高尚理想和追求,只是偶爾憤世嫉俗、行動出軌的下層小知識分子的形象!」 李建平此刻不再挑剔,反駁,只是正視老單和小曲,眉頭微皺。第二天,老單拿到李建平交上來的矇騙過的女青年名單,發現上面沒有劉麗珠,這正他對劉麗珠諱莫如深。他急急找到小曲,叫帶些人,把名單上的張麗、李萍、趙紅、白玲調查一遍,重點瞭解李建平和她們的關係,特別注意有無誘姦、強姦及慣用手叟等。他自己立即提審李建平之弟,從另分個側面瞭解李建平日常生活習性及不法行為。 李建平之弟供稱;其兄平時深居簡出,對個以物品管理極嚴,凡屜箱櫃均上鎖,也很少與其弟議論個以私事。二人合住期間未發現有留女人奸宿;分居後,二人來往更稀少,但有幾次其弟早起,發現有女以自其兄屋內匆匆而出。對劉麗珠的照片感到陌生。間及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其兄的動向,李弟自稱那幾天在別人家通宵達旦賭博,不知其詳。 曲強對女青年的調查也無甚收穫,多數女青年說李是人個「神明幼」的人少數稱已無印象,全體女青年均否認與李有肉關係。給女青年們排隊時發現分個有趣現象:李在一九八○年前結夠女青年多為未婚年少者,而一九八○年後結識的女青年全部是已婚少婦。 「你這幾天考慮得怎麼樣了?」單立人和曲強再次提審李建平。「我翻來覆去檢討了自己的一生,認為自己是滑白的,除了為虛度光陰、老大無成而嗟唄,並無心驚肉跳、大奸大惡之事。」「這麼說我們抓你是抓錯了?」 「這麼自己清楚,應該有正視錯誤,修正錯誤的勇氣,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是不會計較的。」 老單和小曲都笑了,老單說:「你不覺得自己太天真,太笨拙了嗎?這話應該我們對你說,當然,你的事不是什麼錯誤了。早坦白早解脫,一意孤行,一條道走到黑,恐怕只能使自己抱撼終身。」「你不要威脅我,我這人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既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不要說大話,命如朝露,棄之亦不復來。這幾天我們按你的交代做了些調查。」「我相信您不是尸位素餐,佔著茅坑不拉屎,終日只知吃乾飯的人。」「我們發覺你的態度不老實,交代的那些人都是不關痛癢。」「這不正說明我清白無辜。我與那些女孩子的交往僅限於精神境界,難道還非要我杜撰出什麼和我有不法關係的人嗎?你們要是愛聽,換個場合,譬如坐在酒館裡,你們付錢,我倒可以編編,現在我沒心情。」 「你和那些女孩子一般都是什麼地方交往?」 「她們的宿舍、公園、飯館、當然都是高尚的場所。」 「帶沒帶個別……情投意合的去過你家?」 「沒有。我很在乎保持一己清靜之地,不會讓那些庸俗、勢利的女人去玷污。實話說,嚮往藝術的女孩子沒有月個不是低級淺薄、俗不可耐的。」 「你的意思是說,為帶到你家裡去的都是趣味高雅、才華過人的?」「不,我的意思是我從未帶人去過我家——女人。」 「那就不對了。」老單不滿意地指出,「那些早上從你房裡偷偷溜出去的有著長髮和豐滿身體的是何許人?嬉皮士?神仙?你的弟弟,與你一牆之隔、眼視1.5的親弟弟白日軍鬼了,還是你散謊?」 李建平緊閉嘴垂下頭。 「你還否認你和某些女人不有法的奸宿關係嗎?」 李建平神色黯然,半晌長:「眾叛親離,落井下石,自古亦然。不,我不否認,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 「是君子之過還是小人之罪,自有公論,現在你需要交代你和這些高雅的女的關係及她們的姓名。」 「決不!我有權保留自己私生活的秘密,我的愛情生活與對像神聖不可侵犯,決不會講讓你們當笑料。」 「你必須講!請你注意,我們是代表公司法機關對你進行合法訊問;根據訴訟法第六十四條,你有義務如實供述涉及到你的一切。」「正是根據該條款,我拒絕回答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不,我所問及的恰恰是本案的關鍵所在。」 李建平拒不問答。「我在等你。」老單說,「你在浪費時間。」 李建平仍不回答。「你的態度將被視為抗拒訊問記錄在案。我提醒你,你的抗拒是無濟於事的,在我們扣押的物品中有你的筆記本,通過它我們可以找到所會你關係暖昧的女人。」 「隨你們調查好啦,她們若說是她們的責任,我不放棄自己的承諾。」「你的緘默已作為抗拒訊問記錄在案。下面我們問下一個問題,你是否認識劉麗珠?」 「劉麗珠?」李建平思想片刻,否認。「不,我不認識,我認識的人中沒有中叫這個名字。」 老單出示劉麗珠的照片,李建平趨前端詳,接著退回原處;「不認識。」「再好好看看。」「不用看了,不認識。」 「我們有一百個人可以證明你認識她,而且你的筆記本裡也有她的電話號碼,你白吃了那麼多次飯印度洋你不記得別人,別人可記得你。」看到李建平不出聲,老單又說:「怎麼樣,是你自己承認,還是我們請來證人迫你承認?我要是你,我就決不否認不可否認的事實。」「我承認,我認識這個女人。」李建平說,接著反問:「認識她又怎麼啦?她出了什麼事?」 「你心虛了?怎麼想到她會出事,出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我才不心虛,只是你們苦苦逼我承認認識這個女人感到納悶,我和她是一般認識。」 「怎麼認識的?都有什麼來往?」 「想不起來了,誰有工夫去想這些平凡庸碌、興目旨是的女人。」老單看看手錶:「現在是半夜十二點,給你兩小時,好好想想。」「你們不能不讓人睡覺。」李建平攛兒了。「還講不講人道主義?」「怎麼不講?」老單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講的是革命的人道主義,沒打你罵你,給你飯吃,雖說睡得晚點,可我們兩個人不都在陪著你。你要想早點回去睡覺,那就痛快講嘛,主動權全在你手裡。」老單給自己和小曲各沏了杯釅茶,抽著煙,悠閒地低聲議論起局裡最近事變動。4「我實在記不清了,」李建平愁眉苦臉地說,「好像就是吃飯認識的,淆什麼其他接觸,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真的,我要記得我就說了。我有什麼好瞞的?那麼多人都告訴了你們,何苦這個不說,我跟她又沒什麼事。」「我認為你恰恰這個不願意說,這也正好證明了你跟她並不是『沒什麼事』。這時間過的並不久生就在去年年底,你不是還經常去找她?」「我哪是去找她,我是去吃飯,那個餐廳的服務員我認識多了,差不多一半,要是其中哪個出了點事都找我,我顧得過來嗎?」「不是出了點事,而是出大事了。」老單開宗明義,殼出底牌:「劉麗珠死了!」令人意外的是,李建平竟沒露出任何失態:「她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就因為認識她?難道她只認識我一個人?」 「這事巧了,你認識的一人死了被以謀殺了,還偏偏在你家發現了和死者血型相同的血痕?」 「胡扯,妄斷!純粹是天方夜潭。」李建平神經質地笑起來。「我會殺人?一個老頭膽小、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會去殺另一個跟我毫無利害關係的人?這簡直是笑話、醜聞,是你們這些迫害狂的異想大開。我為什麼要殺她葬送自己?這事說給誰誰也不信,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的審美,我的價值觀。我不是鋌而走險的人事實上我也不缺女人,儘管有些女人對我不公正,我也從不忌恨,更不會想到會去毀滅一個美麗的女性,毀滅美?那是天大的罪孽,我愛自己勝過一切,沒有任人的生命抵得上、值得我為之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你好好看看我,別帶成見,平心靜心地看看我,我像殺人犯麼?」 「沒什麼不像的。」老單冷漠地說,「殺人犯又不像白癡有特殊的、典型的外顱特徵。」 「你是一個多麼冷酷的人呀,沒有任河感情。」李建平面露痛楚地說,「我為我的命運掌握在你這樣的人手裡不寒而慄。」「關於我的為人,可以留待以後專題討論,現在還是讓我們繼續來搞清你的為人吧。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你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記不得了。」李建平喃喃說,「我現在腦子很亂,不能想事。」「你靜下來好好想想你那天都幹了些什麼,有何人可以作證,這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4「如果我回憶不起,又無人可是作證,那又怎麼樣?」 「怎麼也不怎麼,那就意味著假如你是兇手,你就有作案時間。」「這麼說劉麗珠是那開被殺了,太可怕了,一個人如果說不清他過去歲月中某一天的去向,就要被定為殺人出口手,這是什麼邏輯?又是什麼法則?公民的幸福保障安在?一個孤獨、沒有朋友、單身居住的人豈不是每時每刻都要沾一樁莫名其妙殺人案的嫌疑?這麼說,只有每天從早到晚恃在熟人中間,不停地說話,連上廁所也要拉上個伴才是安全的啦?」「你這種擔憂大可不必,構成殺人嫌疑的因素不是單一的,司法機關也不會單憑一件孤立的證據給人定罪。你還是把關注的重點落回到自己身上吧。」 「我有個請求!」李建平,「鑒於這件事的認定是如此事關重大,而我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又極為糟糕,恍惚紊亂,不能自主,我請求讓我回牢房去寫面不是現在就說,這同樣是為了證據的準確有效,排除無辜,緝拿真兇。」 「可以,老單同意。」你要實話實說,不要耍滑頭,那樣對你不利。」「這是不言而喻的。」李建平說,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整個十一月的活動都要寫,按日期列好。」 李建平被下去後,老單和小曲立刻同時顯出疲憊不堪的樣子。小曲說:「他不會實事求是,痛痛快快交代的。」 「當然,我對此根本不寄希望,這不是個省油的燈,也許我不該過早提到劉麗珠之死。」 「我看出來了,無所謂。如果我們不主動提到,這傢伙會永遠跟我們在枝節上兜來兜去。你真有涵養,能忍得住那傢伙的胡說八道。瞧他那副故作正經、大發議論的樣子,我真想四馬攢蹄給他吊到房樑上,殺了人還跟咱們談人道主義!」 「抓緊時間睡會兒吧。」老單閉著眼睛說,「我累壞了,煙抽得大多。」說著他咳嗽起來。 李建平交上第一份煞費苦心,工工整整、充滿自我標榜的日程表。「十一月一日,全天在清潔車輛廠值班,晚上回家,獨自一人看斯大林著《畫主義問題》至凌晨就寢。 十一月二日,全天在清潔車輛廠值班,晚上回家,獨自一個看黑格爾著《哲學史演講錄》至凌晨就寢。 十一月三日,全天在清潔車輛廠值班,晚上回家,獨自一個看毛澤東同志著作《論持外戰》《教促杜聿明投降書》至十時就寢。十一月四日,休息,全天在愛看書,墳有《資治通鑒》第九卷;《實用心臟病學》;《中國古代兵法選》;《一八七一年公社史》;《瞭解你的基因》;《食在廣州》;《全國鐵路列車時刻表》晚上去『群眾影院』看電影《主犯就在你身邊》。」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在清潔車輛廠上班,下午請假去『美珙』浴池修服,晚上去二百五十中學聽吉它速成課,夜九時歸家途中遇一迷路老人,狀極可憐,生惻隱之心,主動護送其回善良路412呈老人家,謝絕老人家挽留,愉快步行回家,到家12時半,上床安然入睡。」 經查,十一月二十日晚,在二百五十中學生吉它速成課的三十七人,有四人是清潔車輛廠工人,與李認識,四人均表示那日上課沒見到李。善良路住戶門牌到四百一十一呈即截止,再過去只有一公共廁所。李建平旋又提供第二份日程表,稱自己十一月二十日晚在「光明電影院」看夜場電影《馬可·波羅》至清晨。 經查:「光明電影院」放映《馬可·波羅》為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六里,二十日放映的是舊片《歡天喜地對親家》沒有夜場。在依據筆記本提供的線索核查李建平姘婦方面也取得一些進展,其查明李建平曾與四名有夫這婦有奸宿關係。四名婦女在要求保密的前提下,都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陳述,使辦案人員對李行為個性、慣用手段、心理狀態都有了更加全面瞭解。女甲:「我是被騙的,我與李是在前年夏天買啤酒加塞兒中認識的。李經常自我吹噓他出身名門,家裡有的是錢,就沒處花,說要送我串珍珠項鏈,說我的脖子、胸脯長得是那麼科學,症狀中不足的就是略顯光禿、呆板、「要是配上串珍珠項鏈就旖旎了」,這是他原話。也怪我理論水平低,沒有辨別真假馬列主義的能力,就信了他的,跟他到他家去取項鏈,結果遭了他的手,更可氣的是那串項鏈,我戴回去給別人看,別人說是假的,是化學的。我恨死李建平這個言行不一的騙子了。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騙,我認為騙是最大的惡行。黨中央不也號召我們實事求是麼?我們中國的事情搞不好不就是因為很多人講話不講實話,有李建幹這樣的人存在。我對李建平受到應得的懲罰拍手稱快,人民政府又為人民做了件好事。你們辛苦了,同志。 女乙:「我和李建平的愛情完全建立在雙方自願的基礎上,這完全是我口兩個人的事,跟別人,即使是公安局的,也毫無關係。我們從前就認識,當然我完全想不起來,是他有一天在馬路上大方地提醒了我。今天我也不後悔我和他有過的那段關係,即使人道我他不是導演,是清潔車輛廠的臨時工,也不能動搖我的感情,也絲毫無損於他留給我的不可磨來的印象。我認為你們懷疑他是流氓成性的殺人犯,純屬誣陷,是一起親的冤案。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才華橫溢,氣度非凡,就是今天我也認定他將有朋出息,是我們國家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是我們『四化』建設中急需的那種人才,他將來要當了政府總理,我一點不會吃驚。你們應當愛惜他,保護他,可你們幹了些什麼?你們是在蓄意毀掉他的前程,我對你們的無恥行徑感到氣憤,你們休想從我這兒得到一點不利於他的證據。我決不能同意你們把我和他之間發生的高尚、純潔的情感和友誼說成流氓鬼混,就是對我丈夫我也敢這樣說。你們別再費勁了,應當立即、毫無保留地釋放他,並為他憂復名譽,否則我要到上級紀檢部門控告你們徇私枉法濫害無辜。」女丙:「我和他的關係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一般互相滿足純生理需要的關係。不用你們告訴我,我也知道他跟我說地的話沒一句是真的,我姑妄信,假裝信,反正我又不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麼,而身體是不會欺騙人的。我丈夫是個無能之輩,但我愛他,和他離婚我也未必能找到一個比他更強,更完善的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一個人有一樣擅長、具備特色就要以了,完美的感覺來自綜合,應該善於調劑,取長補短。對李建平來說,與其說他迷惑了我,不如說我主動俯就他,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他沒有也不應該負有罪責。對於他目前的處境我很同情,希望你們不要過分難為他,起碼不要因我的緣故加重對他的處罰。」 女丁:「我覺得我應該算作被他強姦的。我是在舞會上和他認識的,那天他穿的象正人君子,人也很風趣,很會恭維人,我明白他有點言過其這產,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充其量也就有一、二分姿色,可誰不愛聽點好話呢?人非聖賢,決孰能無過?我也不例外。但我發誓,那天我去他家完全是光明正大的串門,我根本沒把他當一個男人,一個危險、慾火中燒的男人。我有個習慣,總是把孰的男人當成中性,同事、領導、朋友都一樣,因而和他們都是無拘無束,沒遮沒攔的。這不能說我輕浮,只能說我對人一片誠心,心眼實在。我們社會不就需要這種淳撲、人與人之間開誠相見的氣氛嗎?當他開始說瘋話,動手動腳時,我嚇了一跳,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的。我反抗了,真的反抗了,我推他的肩膀,跟他說我不願意,這樣不好,這樣會把我們的關係庸俗化。可他不聽,讓我『少來這套』。我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像潑婦那樣大吵大嚷,撕又咬,鬧得沸反盈天,我做不出來,他倒做得出來。後來我哭了,罵他壞,說我永遠不想再見他了。他滿在乎,嘻嘻笑,一副厚顏無恥的嘴臉,過後又老給我打電話叫我去。我每次去都想這次一定要跟他好好談談,讓他改邪歸正,既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光彩的事,何必去做中尼?可我說不過他,每次倒讓他說得我啞口無言。我很苦惱,想到了死,又一想為這事死豈不是輕於鴻手?後來我們不再見面了,可能他覺得慚愧了,覺得對不起我,不好意思給我打電話了,我給他打電話他也沒臉來接,就這麼斷了。我始終覺得當初要是我再堅決、頑強點就好了,他也就不至於犯錯誤,越滑越趙遠,終於到了站在人民審判台前的這一天。」「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蠢女人。」老單看憲四個少婦的陳述對小曲發表自己的感慨。 「對這些傻娘兒們的鬼話、廢話我一句也不想多聽,只能讓我噁心。」小曲說,「但至少一個人講的情況我們可在利用,那就是我們這位風流倜儻、瀟灑俊逸的李建平在女人不肯乖乖就範時會毫不猶豫地採取強制手段,他的性格中有暴烈、衝動、不計後果的一面。」「是的,像他那樣屢受挫折,到處遭受白眼,在大多數場合改怒不改言,弦已經級得太緊的人會聚因一點小小的不如意大發作的。」單立人再度提審李建平時,用鐵一般的事實迫使他承認瞭解曾「納人之妻,但沒能使他承認這是一利犯罪。他說自己的所作所為符合「發生婚外性關係的雙方或一方有配偶並具有感情色彩」這一「通姦」定義,而通姦我國弄法並未視為犯罪,僅是一種不道德行為,只應受到行政或紀律處分。這個能言替辯、巧舌如簧的傢伙,矢口否認了自己會「害人之妻」。他說老單的推斷是缺乏邏輯,一廂情願和站不住腳的;在對甲的強姦行為(且不論這種一面之詞是否屬實)和乙的被殺之沒有必然、因果的聯繫。 推理和想像名能存在於文學,不能移植於司法實踐,「不管哪個多麼偏袒的法庭也不也接受推理結果為定罪證據的。」 事後小曲責怪老單沒有使用最有力、最致使、最難以申辯的證據:出現在李家的B型女人血的事實,窮究其竟。 老單回答:「對這樣一個狡猾、頑固的對手,我不得不謹慎,不能把所有牌同時打出,我要保留最後一招殺手鑭。況且僅僅孤立地發現B型女人血,並不能就此斷這一這血就是劉麗珠的,主不是致她命的,要和其它證據結合起來看才有效力。我在等其它證據,我不信我們搞不到其它證據了。讓李建平先得意去吧,一旦證據充足,我就要在他頭上投下一顆重磅炸彈,一顆無法迴避,威力無比的炸彈。我要把網編得結實一些,密一些。春天到了冰消雪解,大不上湖泊無不柳浪翻飛,碧波粼粼,油漆一新的游般也都下了水,四處徜徉。 一個夜晚去筒子河偷捕魯的人一網下去,撈上來兩尾大草魚和一個帆布書包。書包鼓鼓囊囊,打錢人解開書包扣,倒出包內物品,從一個張口的塑料袋裡骨碌碌滾出一個爛得發臭的離體人頭,停在草地上,在朦朧的月光下猙獰地望著打魚人。那天晚上,筒子河周圍的住戶都聽到了一聲慘絕人寰的悸叫。市局刑偵處接到報告趕到現場,勘驗檢查發現:一、裝人頭的書包為本市帆布製品廠生產的大號帆布書包,塑料袋為「表松」時裝店製作出售的「青松」牌法蘭絨西裝上衣的包裝袋;二、離體人頭有燙,發長十五公分,一觸即脫落,臉面表皮全部剝落,五官塌陷變形,斷面有皂化現象,頸部自第六頸椎處斷離,有鋸齒狀切痕。牙齒二十八枚,齒縫較寬,凳病門牙內傾,頭顱的前額正中、頂後正中,左右項部有多處鈍性創口,兩側顳肌有出血現象,左凳項骨有粉碎性骨折;三、口腔內塞有軍用襪子一雙,四、包內有白薯六個及普通紅磚半截的和若干碎石子。 法醫勘驗檢查:綜觀頭顱主要特徵:性別、年齡、髮型、臉型、牙齒、血型等,均與劉麗珠相似或一致;頭顱頸部左側斷離邊緣的鋸齒狀切痕,與劉麗珠屍體軀幹上相應部位的切痕吻合,由此認定,離體頭顱是劉麗珠的。頭顱上多處鈍性傷口,顯然是致使傷。除對離體人頭進行勘驗外,同時對所有有關物品進行了檢驗,其中較有價值的的是白薯、襪子和「肯松」牌西裝包裝袋。白薯經專業人員鑒別,認定是「勝利八號」品種。查證發現李建平家一月上旬從農貿市場購買的「勝利八號」白薯一袋。襪子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兵制式裝備。經訊問李建平之弟得知,他一九八○年從部隊復員時帶回大量該式襪子,並贈送其兄數雙。因該式尼龍加襪子厚重保暖,李建平數年來冬天一貫穿著此襪。「青松」牌法蘭絨西裝此刻就穿在李建平身上。 由於天熱,李建平頭髮全被剃去,禿頭禿腦,已不復見當實那副溫文爾雅、有板有限的矜持,白裡透黃的臉上透著萎靡與悲哀,眼神沉深滯重,一見到依舊精神很好的單立人,不免抱怨起來。「刑事訴訟法規定被告人在偵察中羈押的期限不得超過兩個月,我已經被關了兩個多月,你們既不放又不移交檢察院,難道執法機關可以這樣踐踏法律嗎?」「這點你挑不出我們的刺兒,你的案子屬於案情複雜、期限界滿不能終結的一類,我門已經上報人民檢察院批准延長了你的羈押期一月、如果這個月內仍不能終結,那我們還要依法延期。你要想和想早點結束就要和我們合作。」 「我在年垸所裡受到了虐待,每天都是窩頭,什麼菜便宜吃什麼菜,我已經營養不良了。我要求起碼和『四人幫』吃一樣的伙食,另外我還要求能看到每天的《人民日報》。」 「關於你這一級人犯的囚糧標準,國家有統一規定,我們公安機關並未剋扣補助到自己的幹部食堂裡,當然是不會如川湘餐廳的菜那麼好吃,富於營養,但保證你的健康還是足夠的《人民日報》暫時不要看了,關心國家大事每天晚上八點聽『各地人民廣播電台聯播節目』也就夠了,我和你保證《人民日報》也沒有更多的消息。」 老單點起煙,舒舒服服地坐好。這段時間他已染上了煙癮,不抽就六神無主,這給他帶來了額外的士支和對呼吸系統的損害。「怎麼樣?這段時間考慮的怎麼樣?還堅持自己是無辜的嗎?」「堅持,到死也堅持,就是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能不珍惜公安機關的信譽。你心裡也明白我是無辜的幹嘛不敢把我放了吧,早放早主動,不但損害了反而能提高公安機關的威望,何一非在明知錯了的事情上堅持到底呢?」 「你認定是我錯了,應該立即將你釋放?」 「是的。」「好吧,我把繼續羈押你的依據擺出來,你來替分析一下,是把你無罪釋放名正言順呢,還是指空你了故殺人罪更有道理?你認識劉麗珠?」「認識。」「去年十一期間你們還有過接觸?」 「可以這麼說。」「好在十一月二十日失蹤了,被人謀殺了,而你不能證明十一日二十日那天你時間去殺害她,那天晚上你去向不明。」 「我承認。但單憑這一點什麼也不能說明,我完全可以說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在街上逛了一論詐,一個熟人也沒遇到。」「可她偏偏在那天晚上出現你家,在那裡被人把頭砍了下來,血噴在你的傢具上。」 「你什麼根據說她是在我家被人把頭砍下來的?」李建平大聲叫起來。「就憑那些血主迷?同一血型的人成千上萬,割破指手也會流血。」「當然不是光憑地些血跡,儘管那些血跡就足夠令人懷疑的,那麼多血,就是一頭牛也不能安然無恙地流那麼血。她的屍體被扔在你家附近的河裡,她的頭被裝在曾經裝過你身上這件西裝的塑料袋裡,嘴裡塞著你穿過揮用襪子,看雜在你十分愛吃的『勝利八號』白薯之間扔進了同一條河。這麼多偶然,看上去平常卻都和你有著直接關係的現象如此一致、集中地出現,你還能讓它是偶然的嗎?你還能否認這事與你無關嗎?」「從現象上看,我似乎是兇手。」 「不是似乎,而是只能。你認識被害人,有作案時間,有作案動機——從你那些姘婦的供述中可以看出,你為了滿足你的獸慾,是多麼不擇手段。更重要的是你家是殺人現場,被害人的血流在你,包裹被害人頭顱的一切感動品取自你家,而你家只有你一個居住,只能你是兇手。」 李建平笑了,是的,他笑了。 「你笑什麼?」單立人對李建平的玩世不恭又惱火困惑。 「好笑。」李建平傲慢地說,「我覺得你執拗、形而上學的態度好笑。你的推論無疑很嚴謹,很有說服力,一環扣一環,但它是建立有一個牢靠、虛假的前提的,因而再嚴謹也不免誤入歧途,得出錯誤的結論。 「我的推論是有充分證據的。」 「好吧。」李建平很快地說,顯得很活躍。「讓我們來看看這些證據,血這麼也好,塑料袋、襪子、『勝利八號』白薯也好,都證明了我家是殺人現場,也只證明了殺人是在我家進行的!除了作案時間、作案動機、認識被害人這些共性條件,我之所以只能是人兇手的獨特條件是『我家只有我一個居住』,而殺人必須是住在我家的人幹的,如果我家居住的僅僅是我一個人呢?」「什麼?」單立人和擔任記錄的曲強都大吃一驚。「你不要嫁禍作弟弟,他進不了你的房間,而且他不具備作案時間。」 「我並不是指我弟弟。」李建平狡黠地微笑。「要是的確有那麼個人住在我家裡,又具備作案時間,你還認為只能我是兇手嗎?」「你說話必須有事實做根據。」單立人不安地說。 「我當然有事實。」李建平說,「事頭上你們忽略了一個人,那段時間,去年十一月我是和一個人同住的。」 「誰?」「張大雷」。「他是誰?」單立人強壓怒火。「為什麼從沒聽你說過?」 「他是我的朋友,河北保定人,每次來都住在我家,我給過他我家的角匙。去年十一月他一直住在我家,後來就走了,沒再來,不知去哪啦。」李建平洋洋得意地說,「瞧,現在有三種可能了,一、我殺的人;二、張大雷殺的人;二、我們共同殺的人。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錯綜複雜、變化萬千,看似絕對的事,實際上不那麼絕對。」 單立人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懊喪、痛悔自己沒能更周到更細緻更多一千信地耐心做調查工作,以致精心準備,滿以為不可動搖的論點被對方不費吹灰力,一下子推翻了,前功盡棄。他陰沉著臉對李建平說:「我送你副對聯:巧舌如簧亦枉然,水落石出終有,橫批:及早回頭。」 李建平說:「我也送您副對聯:辦案不像燉豆腐,看事須長三隻限,橫批:還再練。」 「混蛋!老單一拍桌子。 經過對李建平之弟的訊問,證實了張大雷其人的存在。因其一貫行動詭秘,早出晚歸,所以以往派出所和街道居委會提供的情況都漏掉了他。據李建平之弟供述,該張大雷系靠賣尼龍服裝、假首飾、瓷盆瓦罐為生,每年都要來本市數次,因李建平愛買些前朝的飯碗、撣子瓶以充風雅與其結識,每次張來便接引至家,提供膳宿,好在張大雷屯在交易中讓李建平些微小利。張大雷特徵明顯,身高一米九,糙黑如陶器。市局立刻向各車站深出所發出通報,並派員至各自由市場、攤販聚集處查詢,同時在頭髮絲胡同六號設點蹲坑,佈置了周密楂找措旋。二十餘日內,共扣留身鬧黧黑者四十餘人,終將張大雷查獲。張大雷是個極不易對付的傢伙,先冒名李建寧,反又改說叫張雲,自稱是國家安全部的特工人貝;在受審時態度蠻橫,指責公安關妨礙了他執行任務」,打讓公安機關「吃不了,兜著走」;並裝腔作勢要給自己的上級打電話,得到公安人員允許後,他把電話打到火葬場,說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話,被公安人員揭穿後,方才罷休。但仍公然挑釁說:「我的名字都是假的,你們公安局有本事去調查好了。」曲強在保定市公安局的協助,跑遍了保定周圍所有縣區,發現高陽縣五柳鄉六指大隊常年外流的張大雷,情形酷似該張大雷。曲強及偵破組其他同志又迅即查對了晉冀魯豫四省的十指指紋檔案,在山西省公安廳刑偵處技術科查到張大雷的十指指紋,經過對認定同一。由此查明:張大雷,男,四十五歲,原籍河北高陽,後遷居山西榆次。早有一九六三年,因竊罪被判刑五年,服刑間脫逃,直至一九六四年七月,被山西省公安廳二次查獲,一九六五年被榆次嘴人民法院判型十三年,投入青海省都蘭縣香日德農場一大隊二中隊勞改,至一九七八年刑滿留場就業,同年請假回榆次探親,後一直不回農場。一九七九冒充北京市政二公司十八級科長行騙及姦污婦女,被北京市公安局收容審查,釋放後又於一九八○年七月一日上午偷開北京起重機械廠大型貨車肇事,致死一人,重傷致殘一人,傷三人,從此畏罪潛逃北京市公安局已通緝在案。 為了統一本案的認識,市公、檢、法三長召集了三家佃案經驗比較豐富的若干同志舉行聯席會談。大家聽了介紹,看了材料,看了現場,然後進行了討論。與會同志一致充分肯定了本案的專案偵查工作,同時認為,認定李迎平是殺害劉麗珠的兇手是有根據的,但是,張大雷是否本案同夥,尚無有力證據可資查證。要定這個案子,必須查明張大雷與本案是否有關。據此,會議決定,由市公安局刑偵處、預審處抽調力量,市法院和檢察院派人參加,春同組成聯合辦案組,負責查明這個問題。聯合辦案組經過研究,認為關鍵是要查暖年十一月二十日晚上張大雷是否在李建平家。對此,李建平供稱:張大雷在他家住至十一三十日才離去。張大雷辯解說:去年小雪前三、四天,他同一有湖州人從本市乘飛機抵杭州,同日從杭州出發經宇波去溫州,頭一天在寧波靈橋附近一家洽室投宿,住宿證明是李建平給的一張四川華能公司的介紹信。第二上午,他同那個湖州人在寧波預購了去溫州的輪船。這天傍晚,他同那個湖州人在寧波新訂橋自由市場,向一對好像是夫妻的男女買了一批線褲,並向男的索討了一張填有兩個名字的慈溪縣白河公社的介紹信,晚上,他同那個湖州人是在寧波輪船碼頭門前的過道裡過的夜。第三天下午二時,乘上去溫州的輪船,第四天下午抵在混州,並用慈溪縣白河公社的介紹信作證明,在溫州市解放北路山腳下一個坑道招待所住下,十一月三十五日才又返回本市李建平家,五天後離去。針對張大雷的辯解,聯合辦案組兵分兩路,分頭前往寧波和溫州調查。經過一個多月艱難曲折,反覆細緻的工作,查明以下事實:(1)去年小雪是十一月二十二日;(2)小五雪前的三天即去年十一月十九日晚上,張大雷等曾在寧波市延安路立新浴室投宿,次日即二十日下午三時四十分以後,張大雷等在寧波市新江橋自由市場套購絨褲一百多條。賣線褲的是慈溪縣白河公社躒東大隊回紡塑料制口廣供銷旨李阿根和其妻蔣花妹。買賣線褲成交後,張向李討得介紹信一張,填有王志成、劉敏二人名字;(3)十一月二十二日下午,張大雷等冒名王志成,劉敏住進溫住市坑道招待所。 上述事實證明,張大雷在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不可能到李建平家參與殺害劉麗珠。據此,本案對張大雷的嫌疑被正式否定了。張大雷遂被押送北京市公安局另案處理 張大雷的嫌疑被否定後聯合辦案組專門討論了預審計劃、大家對李建平的態度做了如下估計:1.不大可能輕易繳械;2.很有可能繼續把賭注下在「公安機關拿不到否定張大雷的有力證據」這點旦,固家閃囡我即他」這道防線。據此,研究確定了如下對策:不急於使用否定張大雷的證據,促其明確重申「對我即!」之說,然後使用證據斷然否定張大雷、迫使其無路可退,磐突破口供。對李建平的審訊仍由單立人主持。「調查得怎麼樣了?」李建平一見單立人就高聲問,「又是這麼長時間沒覷,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憶得夠嗆吧?注意點身休,您這麼大歲數了,天又熱,慢慢來,我不著急。」「難為你還挺關心我。」老單笑著說,「謝謝」我身體很好。」 「給支煙抽。」李建平走進前來從老單的煙盒裡拿出支煙,劃火點上。「你不是不抽?」「閒得沒事,在牢裡深地的。」李建平吐出煙圈,頗為老練。「看守所裡有煙?」老單難以置信地問,「獄規不是禁止的嗎?」「咳。」李建平輕描淡寫地說,「他禁他的,底下還不是照抽,辦法辦法有的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張大雷找到了嗎?他住沒信過我家調查清楚了嗎?」 「查清了,他去年十一月前後的確在你家住過。」 「好啦,我的嫌疑洗去一半了。」 「且慢吧,人死以你家仍是確鑿無疑的。」 「這點我不想否認,誰叫我引狼入室的呢,教訓吶。實話說我對以後出動怎麼生活感到茫然:一人獨居、招至嫌疑;與人共居,亦受牽連。我自認是個有些眼力、洞悉力、對人事滄桑有些心得的人,交友也很謹慎,明哲保身,但仍無法徹底瞭解了一個人的優劣良莠,上了張大雷的當,沒看出他這個披著獸皮的大尾狼,吃了虧。這次進來對我的自信心是個打擊,我再也不敢相信人了。您說,為什麼我們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這樣難?為什麼大家都戴著面矍生活?真正令人感情萬千。」「恐怕是各有各的鬼,欲蓋彌彰。」 「您看沒看出我這人其實是個很坦白、很誠實的人?」「但願你是。」「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是多麼根深蒂固。」 「咱們還是回到本題上來吧。」老單留神不讓李建平胡扯開來。「你能不能給我描述一下張大雷的為人,是否具學殺人的可能?」「張大雷的為人自然是有很多欠缺災處,但我不能就因此說他是個天生的殺人壞子。你的問話有毛病,是否具有殺人的可能非他的為人沒有關係,好好生一時性起也有可能塗炭生靈,兔子急了也咬人,全看斯時斯地光景,特殊情況按常規是導不出合理解釋的;人的行為怕是最無邏輯可尋,從這點上說,不是痺性末泯的。張大雷之所以被我們懷疑殺人完全是因為他當時在我家,有作案時間,並非因為他是個社會渣滓,品行惡劣。要是當時你,聲訊官大人在我家,也難干係,我這麼說是不是唯物主義的科學態度呀?」 李建平面露得意之色,單立人也不禁再次微笑起來: 「我該承認你看高峰很準確,態度是公正無私的。我同意你的觀點。雖然你倆『我們』屬於用詞不當,相反,如果你和張大雷合稱『我們』倒是再恰當也沒有,因為當時確是『你們』在一起,而我卻有幸不在場。」 「咱們不是在共同分析張大雷其人嗎?」李建平不滿地說,「不是你這樣請求我的嗎?儘管我們現在位置懸殊,一個在堂上,一個在階下,但我覺得就是稱一下『我們』也並沒玷辱你的祖宗八代。我對你,一個社會主義中國的公安人員頭腦裡居然有這種封建的等級思想感到痛心。」 「我只不過是提醒你別把自己置身事外,你大可不必耿耿於懷,嘮嘮叨幼,我本來認為你是個坦蕩君子,不念一言之惡。」「我當然是。我並沒往心裡去,我不會往心裡去的,你不必改變我的本來看法。」「我喜你這種爽快作風,讓我們推心置勝利談談吧。你似乎也同意,確定誰是本案兇手,必須以去年十一月二十日晚上誰在你家為依據,其它盡可略去;換句話說,兇手只能在當時在你家的人中去找。」 「可以這麼說,」李建平警覺起來,又實在無法不承認這樣他首肯,論證過的鋼鐵邏輯,猶猶豫豫地說,「看來只能是這樣。」「那天在你家的只有你和張大雷,並無他人了吧?」 「是的。」「也就是說殺人兇手只能是你或他,二者必居其一。」 「是的。」李建平無可奈何地說,「二者必居其一。」 「如果你有確鑿證據證明那天你沒作案時間,那張大雷就是殺人兇手無疑了?」「是的。」李建平大為興奮。」我想我應該找得出確鑿證據證明我不在現場。」「反之,如果張大雷有確鑿證據證明他不在現場,那你……」「那我就是殺人兇手,那我就承認我是兇手,當然這只能是他真有無可辯駁的證據。他有呈?」 「非常遺憾,他有。」老單平靜刻板地說,「經過我們縝密無誤的調查,他在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已離開你家,二十日那天還在寧波,不可能返對回北京作案。」單立人臉色一變,嚴厲肅威地說:「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李建平的臉由紅變黃、變白,他強作鎮靜,雙手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看來我中了你的圈套,只好自食其言了。」 「你獅毫不隱瞞的交代你殺害劉麗珠的罪行,以求一線生機。」「不!李建平眼裡湧出淚水。」我沒有幹過那樣的事,謅也謅不出來,我真的沒幹過!」他喊:「這裡一定出了什麼差錯,一定有個什麼重要事實你們遺漏了,否則就出了鬼。我沒有殺人,我發誓沒有殺人!」 「你殺了人,所有事實都指向你,證明你殺了人不要不正視現實了!」老單鏗鏘無情我話李建平所有幻想都破滅了。「你不要抱任何僥倖心理了,不要勞稻草了,誰也救不了你,你只有走徹底坦白這一條路!」 「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呀。」李建平臉色猶如死人—樣灰白。」我說不清楚了,算的抗拒吧,隨政府處理,我只有聽天由命了。」「你不要以為你不承認就能抹煞事實,逃避懲罰:你也清楚,如此充分的證據,沒有你的口供,法庭也能定你的罪。」 「你們憑什麼認定劉麗珠失蹤之日就是被害之時?建平絕望地掙扎,以期再找到一個、哪怕十分狹小的立足點。 單立人的回答是簡潔有力的:「屍是在冰層下發現的,雙去年的封凍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李建平不再爭辯了,顫撣由雙手漫延到全身。他最後提出兩個問題:一要求查一下去年十一月二十日他是否在朋友王宇家喝喜酒;二是要求查—下「百花飯莊」組織職工去北京毛主席紀念堂瞻仰遺容的日期是不是和月十十一日?如果是這個日期,那他十一月二十日晚上就是在該飯莊聊了一夜的天,有該飯店經理劉剛智,助理經理樂方、王麗玲可以證明。對如果查明同你所講的一樣,說明什麼?」單立人問。「那說明二十日晚上殺人不是我幹的。」 「如果調直證明你講的不一樣呢?」 「你們不用查了。」李建平低下頭。 儘管李建平提出要求調查的問題,自己又說「不用查了」,聯合辦案組還是調集幾乎全部預力量,進行了細緻的調查。首先查明,李友王宇辦喜事的是十一月十三日,與發案日期相距一周。同時,通過走訪劉則智、樂方及其他十餘人,查明:「豆花飯莊」組織職工去北京毛主席紀念堂瞻仰遺容的日期確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這前一天,即十一月二十日,李建平先後在「豆花飯莊」出現三次:「第一次是在十七時左右。李建平與劉剛智、樂方等一起餐廳吃晚飯結談及第二天「拜望第人家」事宜,十八時離去;第二次是二十是許,李建平在劉智房間出現,聊了會兒生意上的事,說上廁所一去不返;再次出現已是二十三日半,說已無未班車,索性在這兒聊一夜,劉、樂等也無睡意,陪他聊到次晨。 另據樂方反映,李建平十八時離去時,她間問他「匆匆忙忙去哪兒?」李對此回答說:「回家等個『喇』。」 單立人最後一次審訊了李建平。 「豆花飯莊組織職工去北京毛主席紀念堂的日期確是去年一月二十一日單立人首先知李建平。 「那就好了,真相大白了。」 「不要蘿蔔、土豆一鍋煮。你十一月二十日去過豆花飯莊,不但不能說明你沒有殺人,相反,證明你原先說這天上吉課、學雷鋒、看電影《馬可·波羅》純屬捏造。其次說明你具備殺害劉麗珠的時間:這天晚上十八點至二十一點、從二十一點增至二十三點半這兩段時間共計五個多小時,恰好是殺人拋屍的作案時間。你不要再說『一泡尿撒了五個多小時』之類的無稽之談,有證人證明你是回家『喇』一去了。據我所知,這『喇』一一般是指有誘姦其可能的年輕婦女。 「一個貧得無厭的人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到手、哪怕他已有很多東西,譬如錢……還有女人,正為你以往干的太順手了,這為面的已經成了你那黯淡,不如意的生活中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獲得強者感覺的精神支柱,以至你已不能容忍一次,即便是僅僅一次的失敗。你的虛榮不能容忍,你的自卑怎樣不能容忍。我想劉麗珠當時一定說了你一些很難聽的話,也許她發現了你不是什麼導演,只是個清潔車廠的臨時工;我想像得她那種女人會對你作出什麼樣輕蔑表情。」 李建平臉蒼白,似聽非聽,眼神呆滯,單立人的話似乎把他帶回了那個可怕、夢魔般的夜晚。 「我看得出你後悔了。」單立人繼續句句擊中要害地說,「你悔不該那天不稍稍控制一下自己,不在制服劉麗珠時力量更適度一點,悔不該毀屍滅跡時沒做得更徹底,更不留痕跡一點;晚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想什麼都晚了。明白告訴你,我對你一點不生惻隱之心,如果需要,我會一千次把你送上刑場,眼睛眨不眨。」 李建平哭了,哽咽地說:「這個世界我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我孑然一身,死了不會給任何人帶來痛苦,你們把我的命拿去好了。我只想清你記住,我是挽死用,我干了很多壞事,但從沒有殺人。」「殺掉你我是不會良好不安的。」單立人冷漠地說,「你的所作所為只能說明你咎自由取。」 他啪地合上卷宗。川湘餐廳門前冷落車馬稀,生意與前相比十分蕭條了。倒不為因為它最漂亮的女招待被人砍了腦袋,使它蒙上了某種不吉利氣氛,而是由它它用瓷磚壁紙將餐廳重新裝修得像間豪華廁所後,菜價翻了兩番,使大部分顧客感到這幽暗氣的餐廳像個專門宰人的黑店。那些不敬言笑、舉止有雖一亨的男女服務員們對營業情況的不景氣似乎並不關心,樂得清閒,他們本身象官倉裡的老鼠肥碩起來,新製作的毛料人服油漬斑斑。 這天傍晚,餐廳來了個邋遢的胖老頭和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負責照料他們所坐餐桌的女服務員怠慢地讓他們干坐了四十分鐘,才懶懶地拎著骯髒的菜單走守去。果不出其所料,做東的胖老頭只點了兩個便宜的令人幾乎懷疑他想白蹭的菜,服務員奪過他們看個沒完的菜單,相當尊嚴地走了。 老頭惶惑地對小伙子說:「這地方不是咱們老百姓來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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