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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天明的時候,春兒她們到了滹沱河邊。使她們興奮的是:她們已經知道,她們前來慰問的部隊,就是那傳說和盼望了很久的,賀龍將軍帶領的一二○師。
  更巧的是:司令部就駐在春兒的家鄉子午鎮。她們在村東頭一家貧農的北屋裡見到了賀龍將軍。突然見到他,她只顧得渾身打量,好像在這位將軍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帶著紅軍時代的燦爛的傳說,都是那些出奇制勝的英雄故事。
  將軍很是和藹可親。向她們致謝以後,他首先關心的是她們身體的健康。問到學校裡的伙食,問到她們除去軍事科目,平時還有什麼運動?
  她們還見到了周士第參謀長,參謀長站在懸掛著的一張軍用大地圖旁邊,給她們詳細的講解了目前敵後戰場上的形勢。她們雖然缺少軍事經驗,也能預感到:隨著這些英雄人物的到來,一場新的激烈的戰爭風暴,就要在她們的家鄉開始了。參謀長告訴她們:敵人好像發覺我們的主力過來了,情況變化得很快,叫她們先不要離開司令部,編成一個民運小組,跟著部隊轉移。可是,晚上還從容的召集了一個交流經驗的座談會,主要是請她們介紹了冀中區的風習和人情。
  慰問了自己的部隊,見到了紅軍時代的人物,是春兒生平很值得紀念的一件事。她想:她出生的這個村莊,有機會駐紮了這一支革命勁旅的首腦機關,它一定也感覺著光榮。
  春兒和變吉哥都到家裡看望了看望。春兒家裡也住著一班戰士,他們看見自己部隊上的客人,和這家房東這樣熟識,最初還有些奇怪哩,後來才知道是春兒的家,戰士們笑著說:
  「好呀!這麼一來,你這個女同志,就不是我們的客人,快來招待我們吧!」
  鄉親們偷偷的問春兒:她會見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大司令?春兒保守軍事秘密,只是笑著說:這是一位很有名的人物,一位很能打勝仗的將軍。鄉親們雖然鬧不清將軍到底是誰,可是他們知道:這一準是真正老牌的八路過來了。
  一開始就是緊張的行軍。春兒還沒經歷過這樣的行軍,行軍是從每天黃昏開始,宿營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她們編列在一支隊伍的後面,一走起來,就得跟著緊跑。隊伍走開了,真像一條龍,它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有時,使得春兒她們這些本地人,也鬧不清方向,只是跟著緊轉。只有在第二天駐下的時候,一打聽村莊的名字,才知道又出來了一百幾十里。
  是連續的行軍。最初幾天夜裡,春兒是累,是腿痛,是害怕掉隊。後來,也就習慣了。每天黃昏出發的時候,她覺得很有精力,腳步跟得上,也就用不著那樣緊追緊趕了。行軍到了黎明,才是最困最乏的時候,她常常是走著路就做起夢來了。
  到了宿營地,太陽升起來,坐到大場邊上就不再願意動彈。可是她們的任務,正是要在這個時候完成。部隊上的口音,老鄉們聽不清,有些風俗習慣又不相同。她要幫助管理員去找房子,借東西,要糧要草。她要向老鄉們動員解釋。等大家都進了房子,火房裡把米下了鍋,她才能去休息。
  敵人從東西兩線向根據地壓迫,調集了很大的兵力,跟在一二○師的後面。
  一二○師好像並沒有和它一決勝負的意思。這支部隊只是在敵人的空隙裡穿過,攻擊敵人的弱點,在根據地的邊緣打著迴旋。這支部隊也不是單純的行軍,它有很大的政治影響,有很強的吸引力量。它剛剛進入冀中的時候,聽說只有兩個主力團,現在它一路行軍,一路擴大,誰也不知道它已經增加了多少倍的人馬。
  跟著這支部隊,春兒走遍了冀中區。在平漢路一帶,村莊很大很密,水車園子很多。定縣境內,小小的清涼的水溝在村邊繞過,用手就可以捕捉那潛藏在蘆葦根底下的小魚。在津浦線附近,地形寬闊,村莊很稀,農民們住在那零散的黃土築成的小屋裡,村外大窪裡是一叢叢的紅荊,天空裡盤旋著大鷹。
  她渡過了家鄉的不同姿態的河流。夜晚,她跟著部隊,在一個燈火繁多的鎮上,通過子牙河的木橋。再往東,沿著紅土河身的運糧河,它兩岸都是長滿了肥大白菜的園地。有時候,她趟著沙河的清澈的淺水,一直走到西邊的鐵路,看看就到大山的腳下,然後又返回東北,宿營在霧露很重的大清河邊。她無數次在奔騰的河流上,小心的走過顫動的浮橋,她的身影和天上的星月,一同映進碧綠的水流。有時候,她靜靜的站立在河岸上,等候那集中起來的、穿梭一樣擺渡的船隻。
  親愛的家鄉的土地!在你的廣闊豐厚的胸膛上,還流過洶湧的唐河和氾濫的滹沱河。這些河流,是你身體裡沸騰的血液,奔走和勞作的動脈!是你的奮發激烈的情感,是你生育的男孩子們的象徵。你的女兒是沉靜的磁河和透明的琉璃河。她們在柔軟的草地上流過,嬌羞得不露一點兒聲色,她們用全身溫暖著身邊的五穀,用乳汁保證了田園的豐收。她們搖動著密密的蘆葦,飄載著深夜航行的小船,她們給了人們多少慰藉和恩情啊!看見她們,就看到你的美麗,也看到你的孕育的偉大和富庶了。
  春兒經過號稱金的束鹿和號稱銀的蠡縣,這裡豐產棉花;她到過叫做小蘇州的勝芳,那裡著名的是荷菱魚稻。農民們用秋收的新糧,供給過往的部隊。
  行軍當中,她可以聽到各個地方的民間小曲。家鄉啊!你的曲調是多麼豐富,為什麼一枝橫笛,竟能吹出這樣繁複變化的心情?原來只是嫁娶時的喜歌和別離時的哀調,現在被保衛祖國的情感充實激發,都變得多麼急促和高亢了啊!
  黎明的時候,春兒遠遠望見過定縣的古塔,正定的大佛,起伏在大水窪裡的曲折的十二連橋。
  她望見過大城市裡的不安的燈火,聽到過人民在那裡受難的呻吟。
  家鄉啊!一支曾在幾次反「圍剿」戰鬥裡立下威名,經過雪山草地上的千辛萬苦的部隊,正在你的富饒的土地上,急急忙忙連續不斷的行軍。
  深夜裡,春兒看見過那騎在馬上的將軍。他們有時停在村莊的邊緣,從馬上跳下來,掩遮著一個微小的光亮,察看地圖和指示嚮導。他們騎馬走在隊伍中間,春兒不知道在他們前邊走著的有多少人,在他們後邊走著的又有多少。有時他們閃在一旁,讓隊伍通過,輕聲安慰和鼓勵著每一個人。到了宿營地點,戰士們都睡下的時候,他們又研究敵情,決定行程。
  仍舊是長距離的方向不定的急行軍。春兒跟著部隊,每天夜裡,就又要經過無數的村莊,聽著一起一落的大吠雞鳴,聽著婦女們在夜間操作,因為各地的出產不同,她們有的泡製皮革,有的編筐抱簍,有的織造銅絲羅。
  各個村莊的民兵都在集合,深夜裡,區村的幹部們還在工作。所有根據地的人民,站在門口,興奮的歡迎他們,把必勝的信念,寄托在自己的主力部隊身上。
  她聽到鐵錘叮噹的聲音。在一處背靜的街道裡,她看見一座打鐵爐燃燒著,火苗閃在油黑的大風箱上。在火光裡,那繫著破油布圍裙的,來自冀南或是山東的鐵匠們,正在給農民打制破路的鐵鏟小鎬,給民兵們修制槍枝地雷。就是在陰雨連綿的夜裡,爐火也不會熄滅,鐵錘的聲音也不會停止。
  家鄉啊!你兒女眾多,你貢獻重大,你珍愛節操,你不容一絲一點侵辱,你正在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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