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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這一晚上,田耀武又只好宿在他爹娘的屋裡。早早就吹熄了燈,爹娘和他小聲兒說著話。
  「這院裡住上他們,連說話也不方便了,」田耀武的娘說,「那些窮八路還和我宣傳哩,我有心聽他們那個?」「佩鐘家來過嗎?」田耀武在黑夜裡睜著兩隻大眼想媳婦,心裡一股悶氣,翻了一個身。
  「你剛剛家來,」他娘長歎一口氣說,「我不願意叫你生氣,提她幹什麼?」
  「她不是當了縣長嗎?」田耀武說。
  「現眼吧!」他娘說,「她做的事情,叫人們嚷嚷的對不上牙兒!耀武,我看和她散了吧,我們再尋好的。叫她呀,把我們田家幾輩子的人都丟淨了!」
  「老絮叨!」田大瞎子說,「提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幹什麼?耀武,你和高慶山、高翔他們談個什麼,這都是我們的仇人!」「張總指揮叫我拉過一點隊伍去,」田耀武說,「誰知道這兩個小子根底兒很硬,搬不動他們!」
  「這些事情,你得看人呀!」田大瞎子教導著,「明兒,你可以找找高疤,這個傢伙,在八路軍裡並不順當,我看一拍就合!」
  「招惹他幹什麼呀?」田耀武的娘說,「高疤霸佔了俗兒,你可不許再往她家去!」
  「那是私事,這是公事,有什麼關係?」田大瞎子說,「耀武,日本人來勢很凶,你們能跟人家打仗嗎?」
  「跟日本打不著仗。」田耀武說,「要有心跟日本打仗,當時還往南跑幹什麼?我們的隊伍過來,是牽制共產黨,叫它不能成事!」
  「這我就明白了,」田大瞎子說,「有個白先生在保定府日本人手裡做事,前些日子到我們家裡,還打聽你來著。對機會,你可以和他聯絡,打共產黨,非得兩下裡夾攻不可,委員長真是個人物!」
  說完,一家人就帶著田大瞎子的希望和祝詞走進夢境裡去了。
  第二天,是子午鎮大集。田耀武帶著護兵在街上來回轉游了兩趟。他逃走的時候曾經提高人們的恐日情緒,現在憑空回來,又引起街面上不少的驚慌和猜疑。在一輛相熟的肉車子旁邊,田耀武遇見了俗兒。
  「你回來了呀?」俗兒手裡攥著一把黃葉韭,倒退一步,打量著田耀武說。
  田耀武點了點頭。
  「做了官兒啦,」俗兒笑著說,「派頭兒也大啦!」
  「你不是早就當了官娘子嗎?」田耀武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說。
  「受罪的官娘子,」俗兒說,「整天價連個零花錢兒也沒有。你看正是吃黃葉韭餃子的時候,我干站在這裡看著,連點兒肉也割不起!」
  「這不是打發錢的回來了嗎,」賣肉的掌櫃劉福指著田耀武說,「我賒給你,要肥要瘦吧!」
  「人家還肯給打發錢?」俗兒瞟著田耀武說,「隔年的衣裳隔夜的飯,我們的交情早就涼了,你看他愛答不理的!」
  「多年的交情,火炭兒熱,有個涼呀?」劉福笑著在肉架子上割下一塊臀尖來,遞給俗兒。
  「那你就記在他的賬上吧,」俗兒笑著接過來說,「我說田先生,今兒晚上,你一准到我家裡吃餃子啊,我等著你,不見不散!」
  猶豫半天,趁著天黑沒人兒的時候,田耀武到了俗兒家裡。原來住在俗兒家的一班八路軍,因為俗兒有事沒事,也不管黑間白日的到屋裡招搭,班長生了氣,前幾天搬到別人家去了。老蔣正站在門口等著,一見他過來,就迎上去笑著說:
  「酒早就燙好了,鍋裡也開著,單等你來了下餃子!」
  田耀武沒有說話,三步兩步邁到屋裡,俗兒打扮好了站在灶火前面,笑著說:
  「真難請啊,你比大閨女上轎還為難哩!快上炕去吧!」「高團長回來不回來?」田耀武擔心的問,「你去關上點門好不好?」
  「司令部就住在這村裡,八路軍的規矩又緊。他不回來。」俗兒說,「他回來了,有我哩!你放心大膽的坐一會兒吧!」
  老蔣安排著碗筷,田耀武和俗兒對面坐在炕上,喝了兩盅酒,俗兒說:
  「自從你走了,我常常惦記你。沒依沒靠,我才嫁了高疤。
  我這個人呀,反正就是這麼一回子事兒!」
  「那沒有關係,」田耀武說,「我們又不是爪角兒夫妻,還能叫你給我守節呀!」
  「你還是老腦筋呀,」俗兒笑著用筷子一指田耀武的鼻子,「就是爪角兒夫妻,你也管不住她跟了別人呀!比方你那李佩鐘!」
  「她怎麼樣?」田耀武放下筷子。
  「怎麼樣呀?」俗兒說,「反正人家很自由就是了。要不然,你出去半年六個月回來了,還用著到我這兒來呀!」「她媽的!」田耀武說,「回頭犯到我的手裡,我把她宰了!」「你有那麼大權勢?」俗兒說,「人家是縣長呀!鬧了半天你到底是個什麼幹部呀?」
  「什麼幹部?」田耀武說,「我是個官兒!回頭,我一個命令把她們這些共產黨的縣長完全撤換了!」
  「你是個什麼官兒,一月能掙多少錢?」俗兒問。
  田耀武說:
  「往小裡說吧,也是個專員!」
  「是專員大,還是團長大?」老蔣問,他打橫坐在炕沿下面,聽得很出神。
  田耀武正要答話,有人一撩門簾進來,正是高疤!「呀!」俗兒叫了一聲,「你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偷偷摸摸的,進門連點兒響動也沒有!」
  高疤一見田耀武,就抓起槍來,大喊著說:
  「我說這麼晚了,還開著大門子,屋裡明燈火仗,原來有你這個窩囊廢,滾下來!」
  田耀武把頭一低,鑽到炕桌底下去,桌子上下震動著,酒盅兒,菜盤子亂響,餃子湯流了一炕,俗兒一手按著炕桌,一手抓手巾擦炕單子上的湯水,一隻腳使勁蹬著田耀武的腦袋說:
  「你還是個專員哩,一見陣勢兒,就松成這個樣子。快給我出來!」一邊笑著對高疤說:「你白在八路軍裡學習了,還是這麼風火性兒,人家是鹿主席的代表,這一帶的專員,來和咱們聯絡的,交兵打仗,還不斬來使呢,你就這麼不懂個禮法兒!」
  「哪裡聯絡不了,到他媽的炕上聯絡!」高疤把手裡的盒子在炕桌上一拍,把碟子碗震了二尺多高,餃子像受驚的蝴蝶一樣滿世界亂飛。
  「是你不在家呀!」俗兒說,「人家是專來找你的,人家是張總指揮的代表!」
  「誰的褲襠破了,露出個張總指揮來!」高疤說著坐在炕沿上,把炕桌一掀,抓起田耀武來。
  有半天的工夫,田耀武才安定下魂兒來。高疤說:
  「你們過來了有多少人?」
  「人倒不多,」田耀武說,「錢帶的不少!」
  「像我這樣的,到你們那裡,能弄個什麼職位?」高疤問。「兄弟能保舉上校,」田耀武說,「可得把人馬槍枝全帶過去。」
  「你做夢吧!」高疤說,「八路軍的組織,容你攜帶著人馬槍枝逃跑投敵!」
  「這要看機會,」田耀武說,「在情況緊張的時候,在日本人進攻的時候!」
  「和日本勾手打自己的人,你們是中央軍,還是漢奸隊?」
  高疤說。
  「這叫曲線救國!」田耀武說,「委員長的指示。」「你為什麼不去找別人,單單來找我?」高疤笑著說,「是特別瞧得起我高疤嗎?」
  「是呀!」田耀武也敢笑了,「就聽說高團長是個人材!」
  他接著進行起遊說工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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