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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疤以前是這一帶有名的大賊,以門窗不動能盜走大騾子出名。自從在城南地面截下了縣政府的八輛大車,收了南逃官員們的槍枝,又接連在五龍堂河口卡了幾伙逃兵,就自稱團長,委了幾個連長,到各村鎮吊打村長富戶,把埋藏了的槍枝起出來,有的主兒捨不得槍枝,叫子弟背著,參加了這個隊伍,在冀中說起來,就有了很多「跟著槍出來的」兵士。每天在子午鎮大街二豐館大吃大喝,夜晚就住在俗兒家裡,過了些時,人馬越多聲勢更大,就向俗兒提出來:要正式娶她。
  各村送了喜幛來,掛滿了老蔣的屋子院子,一直掛到大街上來。八月十五這天過事,定了兩抬官轎,兩抬花轎,前後幾十匹頂馬,後面跟隨著一個營的步兵。頂新奇的是不放花炮,一路上連放排子槍,鬧的這樣紅火的排場,沒人敢看,路過哪村,哪村關門閉戶,路上斷絕了行人,子彈皮撒了滿道滿街。
  這一天,老蔣穿戴很體面,走出轉進,招呼著各村來送禮的人,飯莊上送來幾桌酒席,送禮的站不住腳,放下東西就驚驚慌慌的走了,可就便宜了他,喝了個醉裡糊塗。
  只有村裡管賬的先生陪他,晚上,新女婿睡了覺,兩個人又喝了一場,老蔣說:
  「也不知道是我哪塊地裡的風水,竟出了個女婿團長。」
  管賬先生說:
  「這叫時來運轉,這還不算到頭哩,團長升旅長,旅長升師長,你這老爺子是當上了。」
  「人家俗兒,」老蔣像是說別人家的孩子,「算是有眼力,你說,從十五六上,說媒的沒離過門兒,她就是一個全不如意。到底看上了高團長。你說高團長的福氣到底在哪個地方?」
  管賬先生說:
  「我看就在那塊疤上,不分冬夏陰晴,都在發紅髮亮,更加上有膽氣,有智謀,遇見這個時候,自然就升發起來。」
  兩個人正說著,田大瞎子絆絆坷坷走了進來,老蔣趕緊讓座說:
  「來,村長,上坐上坐。從前我淨是吃喝你的,今天算我還個席兒。」
  「我不喝酒,」田大瞎子愁眉不展的說,「我是來向你托個人情。你什麼時候背私間和高團長講一聲,就說我請他到舍下吃個便飯。」
  「不用了,」老蔣說,「咱們又不系外,你費那個事幹什麼?」「一定請他去,你們兩位陪客。」田大瞎子說,「自從張專員南邊去了,咱們就連個依靠也沒有了,幸虧和高團長結了親,這地面兒上的事,總得請他多照看著點。」
  「那有什麼,」老蔣一口應承,「自己的嫡親女婿,還不是我說怎樣他就得怎樣。」
  過了兩天,在子午鎮的十字街口,出現了一張蓋著大紅關防的佈告,有三四個月不見官方的告示了,凡是認字的都圍上來看。
  出告示的是人民自衛軍司令部和政治部,號召人民團結起來,武裝抗日,司令員是呂正操。
  有人從高陽回來,說在城門洞看見了真正的紅軍,胳臂上帶著紅五星。芒種就跑去告訴秋分說:
  「他們真的過來了,高陽離咱這裡不遠,你自己去看看吧,不要再錯過了。」
  秋分願意去一趟,就收拾著找伴動身。
  這幾天,高疤心裡不大痛快,他派手下人到高陽打聽一下,聽說呂正操委派了各支隊的司令,正整編各地雜牌的隊伍,又聽說紅軍紀律很嚴,官兵一致吃小米,不許拿老百姓一針一線,當官的也要受訓學習,團裡還設政治委員。自己底子不正,怕受管束,心裡很是彷徨不定。
  夜晚對俗兒一講,俗兒笑著說:
  「這有什麼難處,你去領個委任不就完了嗎?」「誰知道他委你一個什麼呀!」高疤說,「素日和他們又沒有聯絡,不定那天他來繳了你的槍哩!」
  「我和他們倒有點關係。」俗兒抿著嘴。
  「你認識呂司令?」高疤笑著問。
  「呂司令我倒不認識,」俗兒說,「我認識的這個人資格也不嫩,聽說在紅軍裡面是個大頭兒。」
  「簡斷截說是誰吧!」高疤喊著。
  「就是五龍堂的高慶山。現在,高陽不是駐的紅軍嗎,你到那裡去說,當年曾經和高慶山一塊鬧過事,也是紅軍底子,這牌子多吃香,管保委你個司令。」
  高疤一想,雖說把不定,倒也是條門路,就說:
  「咱們和他家素日沒有來往,空口白話,人家也許不信哩!」
  「這好辦。」俗兒說,「我去給你拉關係。」
  說著就出溜下炕來,到了春兒家裡,一聽說秋分正要找高慶山去,俗兒可就高興極了,忙說:
  「秋分姐!路上不平安,離高陽城又這麼遠,你走著去,多麼不方便?我們那個也正要到高陽會呂司令去,你就跟他一塊去吧!路上前呼後擁,有人保護著你,多麼威風?再不就叫他們備上一匹走馬,腳手不沾地,就送你到了高陽城。到了那裡,見了俺慶山姐夫,夫妻相會,真是一出《武家坡》。這些年,你受苦受難,當男變女,可不容易!別人不知道,我可眼見來哩。見了俺慶山姐夫,二話別說,先跟他要身好衣裳換了,他做著那麼大官兒,一呼百應,要什麼有什麼。」
  一場話說的秋分懵頭轉向,不知道怎麼回答,春兒說:
  「我看還是自己走著去吧,大腳五手的,又不是沒出過門。」
  「嗐,我那妹子,」俗兒拍打著春兒的肩膀頭說,「你年紀小,知道事兒少,咱姐姐到了那裡就是太太,有多少人要來請,有多少人要來瞧?步下碾了去,多麼不好看,咱要沒有,也說不上,要著飯千里尋夫的多著呢,可是誰叫咱有這麼現成的大走馬哩!騎上去,像坐花轎,一點也不顛,那天我還騎了一趟哩!」
  不容分說,拿了秋分的小包袱就先走了,見了高疤就說:
  「你看怎麼樣,比算卦還靈哩,人家正要找男人去,你就和她一塊去吧!」
  高疤派人備了一匹花馬叫秋分騎著,還叫一個兵在旁邊牽著。
  「你把衣裳也換換,」俗兒又對高疤說,「看你花麗狐哨的,紅軍不稀罕這個!」
  高疤脫了綢緞衣服,穿了一身卡來的軍裝,把盒子炮上的大紅絲線穗子也摘了去。軍隊身上的紅紅綠綠的東西,也減退了減退。他穿上俗兒早給他打好的一雙草鞋:是雪白毛線織成,前面頂著一個大紅絨球兒。說是紅軍那裡興這個。
  帶著一連人,奔著高陽去了。
  路過附近幾個村莊,那些村長村副們又在街口上擺下茶果桌子,站立在兩廂恭身施禮,歡迎高團長的隊伍。高疤一見就惱了,罵:
  「混蛋!誰叫你們又弄這個,以後免了!」
  村長村副們鬧不清怎麼回事,趕緊指揮著人們把桌子抬走,又看見隊伍裡有個騎馬的婦道,以為是高疤霸佔的誰家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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