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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石解連環詞上片有四句云: 「為大喬能撥春風, 小喬妙移箏雁; 啼秋水、柳怯雲松, 更何必、十分梳洗?」 這四句句法整齊,「為」字是領字,在歌唱的時候,是一個襯字。大小喬指兩個歌姬,一個能撥阮鹹,一個善於彈箏。在箏聲響起的時候,音樂感動心靈,兩個歌姬都顯得眉眼間有愁怨之情,使鬢髮也鬆下來了。這樣,她們就使人感到很美,用不到十分加意於梳妝打扮了。 我把「春風」解釋作阮鹹,因為調養樂器的動詞,只有阮鹹和琵琶用「撥」。奏阮鹹可以簡稱「撥阮」。在這首詞中,「春風」肯定是指阮鹹而不是琵琶。何以見得?因為第三句只照顧到箏,而不聯繫以大喬奏的樂器。箏與琵琶都是主奏樂器,而阮鹹常常是伴奏樂器。所以我把「撥春風」解作「撥阮」。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第二句、第三句已被人讀成:「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我看到過的最早的標點本,是一九三○年十一月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白石道人詞箋平》,著者是陳柱尊。以後,差不多所有姜白石詞的註釋本,都用這樣的讀法:把第二句改為五字句,而把「雁」字和「啼秋水」結合為一句。這樣斷句,根據的是萬樹編的《詞律》。此書中所選定作為標準格式的是一首蔣捷的解連環,這兩句是「編瓊甃小台,翠油疏箔」。此外,還可以參看其他兩宋詞人所作解連環詞,例如周邦彥詞云:「似風散雨收。」楊無咎詞云:「但只覺衣寬。」張東澤詞云:「更細與品題。」它們都是以一字領四字的五字句,姜白石這一句的句法,確是和它們不合。但是,周邦彥是知音律,自己能作曲配詞的,他定下了句格,不知音律的詞人就只能依著他的句格寫,而不敢改變。姜白石也是一個知音律的詞人,他也能作曲配詞,他作解連環詞,在句法上略有改動,而不妨礙曲律,有何不可?現在,硬要把姜白石的詞句合於周邦彥的句格,削足適履,使這一句成為非常欠通的「小喬妙移箏」,雖然成為一個五字句,但還不是一字領四字的五字句,而是二三句法,其實改了還是不合。許穆堂《自怡軒詞選》收錄了姜白石這首詞,他以為這是一個九字句,讀作「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加了一個註:「小喬下九字斷句,與周作不同,想可不拘。」這是他想不出辦法來解決這個疑問,只好兩句並一句讀,卻不知從來沒有這樣的詞句。 《樂府雜錄》云:「箏只有宮、商、羽、角四調,臨時移柱,以應二十八調。」可知移柱是為了配合各種宮調,是彈箏的特技。王建《宮詞》云「玉簫改調箏移柱。」晏叔原詞云:「卻倚鶤絃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姜白石也有「玉友金焦,玉人金縷,緩移箏柱。」箏有十三弦,一弦有三柱,共三十九柱,斜列如三行飛雁,故又稱箏雁。賀方回詞云:「秦弦絡絡呈纖手,寶雁斜飛三十九。」洪景伯詞云:「風鬟飛亂,寒入秦箏雁。」趙虛齋詞云:「何人金屋,巧囀歌鶯,慢調箏雁。」晁次膺詞云:「舊曲重尋,移遍秦箏雁。」這裡更是明白說出「移箏雁」了,可以證實姜白石的詞句肯定是「小喬妙移箏雁」,而「移箏」是不通的。可是,夏臞禪校注姜白石此詞,卻肯定「移箏不誤」。這已使我詫異,底下又引馮延已詞「誰把鈿箏移玉柱」來作證明,真是不可思議。馮延已明明說是「移柱」,夏老卻用來證明「移柱」即「移箏」。 姜白石把五四結構的兩句改為六三結構,自有他的音樂根據。讀者只能依據文義斷句,移的是箏雁(柱),而不是箏,那就不能為「雁啼秋水」這個成語所迷惑,而硬把一個「雁」字拉下來。 「啼秋水」是一個用得很巧的雙關語。既以箏柱比之為雁,於是詞人就以箏聲比之為秋水上的雁啼聲。元代詞人吳元可詞云:「彈箏舊家伴侶,記雁啼秋水,下指成音。」但「秋水」又為歷代詩人用以比擬婦女美目之詞,故「啼秋水」亦可作「淚眼」解。張子野詞「當筵秋水慢,玉柱斜飛雁。」《草堂詩余》即引白居易詩「雙眸剪秋水」來作註釋。姜白石這一句即轉到彈箏人的姿色。柳,指眉;雲,指頭髮,故下句云:「更何必十分梳洗?」如果把「雁啼秋水」連結成一句,則上句成為不通的「移箏」,下句「柳怯雲松」也無法理解了。 不過,周邦彥諸人所作,「水」字處是韻,故夏臞禪亦在「雁啼秋水」句下用句號。現在,我既以「雁」字還給上句,則儘管「水」字仍是韻腳,卻只能用逗號了。這是樂句與詞句的參差,對歌唱沒有影響。楊升庵《詞品》中已說明這一現象,萬樹《詞律》中也常有例證。 ------------------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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