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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荷蘭學者高羅佩(vangulik),在日本、中國和其他東方國家任外交使節十餘年,對中國人的性生活發生了興趣,寫了一部書:《中國古代的性生活》,出版於一九六一年,正當我國文化閉關的時候,中國知識界非但無法見到,甚至未聞其名,不知其事。 一九七九年以後,我國敞開了大門,西方文化信息靈通了,我才從海外友人的通信中知道有此一書,為海外中國學者所重視,但我還是無法見到。 現在,居然見到了一個中文譯本,書名為作者所擬另一個書名:《中國古代房內考》。大約是為了避免「性生活」這三個刺眼的字,改用雅言「房內」,儘管書是「內部發行」的,也仍然可見譯者還有一點顧忌。 書是朋友借給我的,不能久借不還,我花了整整三天把它看完了。看完之後不免長歎。第一個反應是:這本書為什麼中國人不寫,而讓外國人來寫?譯者在《前言》中說:「這本書的內容對中國讀者已經太陌生,簡直好像是講另一個國度。」又說:「此書對中國古代性生活研究有開創之功。」由此可知,兩位譯者都是青年人;他們對中國文化史的知識大約僅限於一九四九年以後。他們似乎不知道中國性學的開創之功,應當歸之於江紹原、潘光旦、周作人、張競生。而刻印《雙梅景暗叢書》的葉德輝,尤其不能說他不是中國性學的開創人。 周作人在北京大學收集猥褻民歌,至今無法印出。張競生大張旗鼓地推動性學,卻被「小江平」等人搞壞了,在「千夫所指」之下,丟掉北京大學教授之職,回去隱居。他的《性史》終於沒有寫成。 高羅佩很敏銳地看出,中國在唐代以前,有不少性學文獻。不論屬於儒家或道家,都是把兩性關係看作養生延壽之道。儘管它們的理論有不少虛妄,但它們還是屬於醫學衛生的嚴肅的著作。宋代道學興起以後,唐以前的許多房術文獻很快就被禁止得亡佚了。 作者還提出一個很值得思考的論點。他以為,房中術是很早的中國文化,印度教中的密宗,也講究兩性交合,是受到中國的影響,然後再從印度,經過西藏,反饋到中國。這個論點,我以為是非常正確的。由此,就可以說明,為什麼宋元以後,中國古代的房中書日漸亡佚,很少流傳,儒家與道家諱言房術。而元明二代的房中書,分明是密宗經典的譯本,而其內容,卻有中國古代房中術的遺跡。甚至,明清二代的中國人,看到雍和宮裡的歡喜佛,都以為是西藏傳來的藏佛,而沒有人敢於設想這些造像的原始形態,正是「天老教軒皇」的圖本。 高羅佩畢竟是一個外國人,他收集中國人的性生活資料,還不夠充分,如果沒有葉德輝的那些刻本,他這部著作,恐怕未必能寫成。他說中國人的性生活中,病態現象極少,這就因為他沒有見到這一方面的文獻資料。其實,記錄性虐狂、變態性慾的資料,在歷史中公然記錄的,已不算少,何論筆記、野史、雜書中的許多記載? 關於中國近代的房中書,作者也沒有見到,甚至還沒有知道書名。因此,他這部著作,只能名為《中國古代的性生活》,而在明清兩代的敘述中,顯得很薄弱。我在《也是園書目》中見到屬於「房中」的書四種: 一、《端必瓦成就同生要》一卷 二、《因得囉菩提手印道要》一卷 三、《大手印無字要》一卷 四、《女丹經》八卷 前三種顯然是密宗經典的譯本,《女丹經》有八卷之多,很可能是彙集古代房中書的道家遺書。《也是園書目》是明末清初寫定的,也是園藏書散出之後,收得這些書的藏書家就不敢把這些書收入目錄,因而這四部書就無跡可尋。但是,我相信,這些書還不至於全部亡佚,可遺憾的是中國人還不敢研究。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一日 ------------------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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