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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樂只是短暫的一忽兒。當他吃過午飯就發現,肖麗跑四樓上後再沒下來,也沒吃飯。隨後他便十分明確地感到他與肖麗之間發生了可怕的變化。他碰到她,她不單不瞧他一眼,而且臉色異常難看。開始他並不明白這變化的原故。他處處留神察看她的神色,尋找這突變的根由。他發覺,她在同隊女伴打鬧時,連平時那樣的微微一笑也沒有了。她總是緊皺眉頭,咬著下唇,緊板著的面孔似乎含著一股溫怒。有一天晚上,體訓大隊的各隊都集中在會議室,聽取擊劍隊出國回來的觀感和體會,肖麗坐在距離靳大成左邊挺遠的地方,他一扭頭,看見肖麗正側過臉盯著他。他倆的目光一接觸,肖麗竟然狠狠瞪了他一眼,跟著把頭轉回去。這一眼,使他如人冰潭,寒徹肌骨,連心也涼得發顫。但這麼一來,他反而變得清醒,有所悟地想到,是否因為自己那封假信觸怒了她?對,對,肯定是這樣。別看肖麗的年齡在隊裡最小,人緣也好,但她的夥伴們很少跟她逗笑,不知她怎樣贏得比她年齡大的姑娘們一種又親切又敬畏之情。更何況,誰又會用這種輕佻、欺詐、惡作劇的手段去對待一個少女最莊重的事情?自己不是從書裡看過這樣的話嗎——「初戀少女的盾牌,便是一顆自尊心」,還有「自尊心是世界上最敏感、最脆弱的東西」等等,為什麼自己把這些名言都忘了,使用那愚蠢的辦法去試探對方?他開始埋怨給他出主意的華克強了。華克強卻不以為然,反告訴他說:「女孩子都是這樣,誠心給你點顏色看,你不理她,她也就軟了。」
  他不再聽華克強的話了。
  他剛剛瞧見愛的彼岸,那裡卻又陷落。眼前一片虛茫,空得沒抓沒落。他垂頭喪氣。由於明白了原由,他連看一眼肖麗的勇氣都沒了。他很自己糊塗一時,恨自己蠢笨、恨自己粗俗,甚至認為自已根本不配這個正直、內在又嚴肅的姑娘——奇怪,他這麼一想,反倒有種擺脫痛苦的輕鬆感。但他依舊恨自己,恨得要死,整天真有點半死不活的樣子。
  可是,過了半個月,他正在拿一個小搪瓷杯,在訓練館外邊的水罐前接水喝,忽然給一隻大手抓住腕子拉向一邊。水灑了一身,杯子險些落地。他一看,原來是女籃隊的大楊,楊光彩。這個農村長大的傻里傻氣的姑娘,身高一米八十六公分,臉上身上的汗毛很重,遠看顯得挺黑。力氣卻大得出奇。別看她的動作和她長長的腰板一樣僵硬,但她能在比賽場上控制「制空權」。在隊裡被戲稱做「空軍司令」。此時,靳大成被她拉到牆角,用胳膊頂住,一雙小眼死盯著他,氣沖沖地說:「你要是再跟小肖耍花招,我就跟你拚了!」
  他不明白下邊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知該說什麼,驚訝地望著她。這大個子姑娘卻從袖口裡拿出一個折疊的紙條給他,只說:「給你,看吧!」就邁著生硬的步子走了。
  他打開紙條,上邊只寫幾個字:「今晚八點,在體育館南門對過的小街上等你。」字跡細小而秀麗,卻沒署人名,是不是肖麗?
  晚飯後他按時悄悄去了。那是條不起眼的又短又窄的小街,沒有幾戶人家,入夜後很少行人。街道兩旁的槐樹粗矮兩茂盛,繁密的枝丫橫斜交蓋,幾盞路燈只能灑下斑駁疏落的光影。他走進這又黑又靜的林蔭小路,感到有種很濃的樹葉氣息混在夜空裡,說不出的楊美。他從小街這端走到那端卻不見一條人影。待他剛要折頭往口走時,忽些發現身前不遠的街心立著一個姑娘苗條的影子。肖麗?果然是她!他的心立刻跳得快了。他走到她面前,正不知該說什麼,肖麗就問他:「你用假信騙我,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他怔了。面前尚麗的臉正這在一塊很濃的陰影裡,看不見她此時是什麼表情。他不明白肖麗何以提出這個問題,又怎麼知道他使用的那個不高明的伎倆是有人為他出謀?他給尚麗冷峻的口氣逼得剛要回答,一想到自己不該說出華克強,便支支吾吾起來。
  肖麗的問話更加生硬和急迫:「是不是有人給你出主意?」
  他真不好回答。「好了!」肖麗說:「我知道你是沒有這種小聰明的。我也不問是誰了,只要知道不是你就行!」她停頓半刻,又說:「請你下決心不要再給我來信了。你,你知道——我多麼愛打球!」
  她不提愛他,卻說愛打球,什麼意思!這句不著邊際的話使他懵然莫解。這時,在她那陰影籠罩、晦暗朦朧的臉上,分明閃出一種強烈、灼熱、渴望的目光,更使他如人大霧中一般糊塗起來。未等他弄清她的意思,她忽然伸出一隻手,說:
  「來,握握手,咱們的事從此結束了吧!」
  他握著她的手,好像任何感覺都沒有。似乎只感到這手冰涼、汗淋淋,彷彿剛從水盆裡伸出來的一樣。他茫然地問:『
  「咱們還沒開始,怎麼就結束了?」
  肖麗蕪爾一笑。這一笑,又好似給了他無限的東西,給了他一切;他所盼的,都給他了。跟著肖麗從他又大又厚的手裡抽出自己的手來,轉身跑了。
  他直怔怔地站在原處,看著她跑去的背影。這身影很快就在重重夜色中消失。隨後是漸漸遠去而依然清晰的腳步聲。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口事?一切都似是而非,一切都似有若無;他好像得到一切,又好像失去一切。事後細細品味,更多的是擔憂和苦惱,而不是歡欣與滿足。她接受了自己的愛?虛無飄渺,沒有一點根據;她拒絕了自己的愛?卻是實實在在的。看來這是一次作為告別的相見了。「從此結束!」——他長長歎口氣,一遍遍絕望地重複這句話;當他陷入了深深的沮喪裡,那個傻里傻氣的大個子姑娘楊光彩又暗中塞給他一個條子。又是那細小而秀麗的字跡,又是那時間、那地點.他去了,她依然告訴他那麼兩句話:「我多麼愛打球……咱們的事就從此結束吧!」
  一次又一次,一直沒有結束,一直在宣告結束。而他們的愛情就在這窄小、靜謐的小街上,在這喃喃地、愈來愈無力的「結束」聲裡真正開始了。
  一片雲影從月邊移開,一隻鳥兒騰空而起,一汪清水終於從碎開的冰片中間漾起漣漪……他們終於跳上同一隻小舟,隨著微風輕浪,陶醉在同一節拍的愛的搖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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