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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41、保衛大武漢

  1949年5月9日,漢口三元裡華中「剿總」司令部的院子裡,燒起了一堆又一堆煙火。機關各辦公室的機要、文秘人員和作戰參謀人員分別在焚燒帶不動的文件。白崇禧坐在他的辦公室裡,兩眼深陷,形神萎頓。他親自向各軍、兵種下達了撤退命令,並督促五十八軍直屬工兵營炸毀了漢口近郊的兩座鐵路橋,以延緩共軍進軍速度。他在這張椅子上已坐了很長時間,直到副官馬永芳來催他啟程。
  與此同時,在夜幕的掩護下,漢口碼頭亂糟糟的大批敵軍紛紛湧入江邊幾個集結點,等待輪渡過江。城內,當敵人剛從某一聯防區內撤走,武漢市民臨時救濟委員會馬上組織該區的工人糾察隊、學生及商民自衛隊等來維持這一區域的過渡時期治安秩序。
  而此刻,武漢市民救濟委員會漢口執行處的辦公室裡,更是一派繁忙景象。有打電話與各聯防區聯繫和佈置工作的;有從外面趕來匯報敵人撤退動態和請示各項工作的;更有許多人集中在一間大房子裡,趕製歡迎解放軍入城大幅紅橫幅、旗幟和書寫紅、綠標語的……不一會,68歲的著名愛國民主人士李書城先生,也興致勃勃地拿著一份底稿走進大房間來,並樂哈哈地嚷嚷道:「快取紙筆來!快取紙筆來!」
  一個青年給李老鋪開一張白紙,另一個青年把手中的毛筆遞給了他。李老把毛筆伸進硯盤,飽蘸了一筆墨水,奮筆在紙頭上寫下「安民佈告」四個大字。接著,他凝神注視了一下那份底稿,埋頭疾書起來:
  茲因戰火迫近武漢,恐一旦延及市區,則災害難免。武漢人民團體、省市耆宿及社會熱心公益人士本此形勢需要,共同組織武漢市民救濟委員會,辦理臨時救濟及維持全體市民安全事宜,刻下局勢轉變,武漢已成真空地帶,自應加強負責,維持地方治安,保護人民一切生命財產。當此非常時期,務望我全體市民同胞發揮互助精神,竭誠合作,力持鎮靜,各守崗位,各安生產,以期安堵如常。倘有不肖之徒,乘機擾亂,肆意破壞,或殺人放火,或搶劫姦淫,尋仇報復,定當執行人民公意,立予逮捕,交付嚴懲,特此佈告通知。
  武漢市民臨時救濟委員會
  李書城先生寫完《安民佈告》,輕輕把筆擱下,心情無比激動。他慢慢踱到窗前,目視窗外夜色,自己又彷彿置身於1911年辛亥革命的風風火火之中。當時,年方30歲、正處而立之年的他,就擔任了革命軍總司令黃興的參謀長,在武昌首舉義旗。繼而,風起雲湧,全國響應,一舉推翻了滿清王朝。其後,李書城先生一生經歷儘管坎坷、曲折,但其清廉淡泊,尤愛桑梓,而今,他為使江城免遭浩劫,為中華民族的第二次解放,又挺身而出,豁出來了!
  …………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接著,又是一聲,打斷了李書城先生對往事的回憶。他舉目眺望時,只見江邊碼頭烈焰騰空,濃煙滾滾……魯道源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在對江城工商界敲詐勒索之後,還是背信棄義,對江城大施暴行了!
  李書城先生疾步走出大房間,回到漢口執行處的辦公室裡,拿起電話話筒,迅速和地下黨組織及有關方面取得聯繫……
  不一會,在烈焰騰空的爆炸聲中,漢口的大街上,響起了呼嘯而過的救火車的警笛聲。那嘶聲裂帛的警笛,告訴漢口市民要提高警惕,積極行動起來,制止敵人的破壞活動,為保衛大武漢而鬥爭!
  5月14日,在地下黨組織的領導下,與敵人展開的「反對遷移,反對破壞,保衛城市,迎接解放」的鬥爭全面展開了!
  鬥爭最尖銳、最激烈的是漢口。要使這座華中重鎮免受窮凶極惡的敵人的破壞,不僅要有勇氣,而且要有智慧,不僅要有決心,還要有周密的組織和果敢的措施。
42、誓與機器共存亡

  「保衛城市、迎接解放」的臨時指揮部,設在林逸聖的家中。林逸聖在國共合作的大革命時期,原是個中共黨員,「四·一二」和「七·一五」蔣、汪鎮壓革命、屠殺共產黨人之時,他成了可恥的叛徒,當了桂系十九軍軍長胡宗鐸手下的一個師長,因鎮壓革命志士有功,胡還讓他兼任了漢口市公安局局長。在那血雨腥風的日子裡,這個血債纍纍的劊子手,曾殺害過不知多少共產黨人。李漢俊、詹大悲烈士就是他帶人逮捕和親自指使人殺害的。現在,他看到國民黨反動派大勢已去,為了逃避黨和人民對他的懲罰,早已逃之夭夭。這幢寓所,結構嚴緊,地處漢口市中心,而且,在其寓所的前後,都駐有國民黨的軍事和特務機關,所以,特務、憲兵、警察,從不過問和光顧其間。黎雲波之所以把臨時指揮部選擇在這裡,是受周捷與他接頭的何成浚別墅的啟示。他通過關係,對看房子的人做好了工作,並暗中作了些應急的安全保衛措施,在徵得地下黨組織的同意後,周捷於前天,秘密由武昌搬進了這幢房屋內。
  屋子裡,電話等通訊設備齊全。周捷一到,即根據武漢大城市的特點和電信局內有我地下黨員掌握要害崗位的情況,設計了在漢口利用自動電話建立秘密指揮系統的方案,將漢口地區的黨員和進步分子可以控制的電話統一編製,由地下黨組織的指揮系統全盤掌握。在臨近解放的關鍵日子裡,周捷就一直守候在電話機的旁邊,仔細聽取地下黨員從各戰鬥崗位報告情況,指揮他們勇敢機智地為保衛人民的城市而戰鬥。
  此刻,已是5月15日的清晨,周捷桌子上的電話鈴又響了。是電信局的地下黨員打來的。據報說:魯道源五十八軍工兵營的一個排,在其連長率領下,包圍了漢口市電信局,強迫職工將沒有拆卸完畢的重要機器、設備立即拆卸裝箱,連同有專長技術的職工一起,隨軍抵達武昌徐家棚火車站,乘車遷往廣西柳州。違者,就地正法;來不及拆運的大件,就地實施爆破。情況十分危急。
  接罷電話,周捷清醒地意識到,敵人已經狗急跳牆了。
  毫無疑問,電信局是現代大城市的神經中樞。無論是眼下鬥爭的需要,還是解放以後,它的重要作用都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現在怎樣切實地對這一重要部門採取保護措施呢!周捷心急如焚!他首先想到的,是把工人武裝糾察隊調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敵工兵排實行包圍、繳械。但,繼而一想,覺得風險太大。因敵五十八軍尚未撤完,萬一走漏風聲,敵軍反撲而引起大屠殺、大爆破,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那麼,怎麼辦呢?他在臨時指揮部裡踱著踱著,忽然眉頭一皺,孔慶凡的影子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於是,周捷拿起話筒,撥通了漢口市警察局秘書室的電話。原來譚炳坤也沒回家休息,而是和衣躺在沙發上,守候在秘書室的電話機旁。周捷在電話中用暗語和譚炳坤商量了片刻後,譚炳坤急命孔慶凡去電信局解圍。
  敵人破壞電信局的企圖,是地下黨組織和該局職工都已意料到了的。職工們都十分清楚,國民黨的徹底滅亡是無法挽回的了,此時此刻,誰還願意把自己的命運和他們聯繫在一起呢?所以,在該局內部的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的鼓動下,全局上下提出了一個「誓與機器共存亡」的口號!職工們都奮不顧身地把六七百斤重的發電機、馬達從三樓搬到了底層地下室。5月12日,敵人發出拆遷到廣西柳州的命令後,大家又把三千多個電話號碼,磨磨蹭蹭地拆下千把個做樣子;與此同時,他們把擱置在倉庫裡不能用的破爛機器,分別裝入幾十個漂亮的大木箱內,讓敵人搬走,運往柳州;而把貴重的較輕的重要設備藏在天花板上。此外,電信局的心臟———地下電機室,是水源、地下線、長途電話線的總樞紐,既不能拆,也不能卸,職工們就進行偽裝,在入口地方堆滿梯子、瓶子及破爛傢具,門外走道裡又放了三四寸深的水,窗戶用沙袋堵死……大家原以為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卻不料,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裡,風雲突變!
43、智送瘟神

  工兵排把電信局包圍之後,一面強迫職工把未拆完的機器拆下,裝箱;一面從卡車上卸下炸藥、雷管,作爆破準備。氣氛十分緊張。在地下黨員的帶動下,全局職工沉著應戰,迅速按值班、保衛兩個組行動。值班的堅守各自的崗位;保衛的用沙包堆積在門內和窗戶上。部分糾察隊員,手執木棍,擁到門口怒吼著:「誰炸電信局,我們就同他拼了!」而另一部分老弱病殘職工及家屬,則兩個一團,三人一夥,將一個個敵兵圍住,遞煙給他們抽,和他們講理,拉家常。氣得敵連長直跺腳,,他拔出手槍,正要下達爆破命令,卻被幾個圍上來的職工推推搡搡地把他弄進了電信局辦公室。遞煙,不抽;泡茶,不喝。他硬是要立即執行爆破命令!
  正劍拔弩張,相持不下時,孔慶凡身著呢質警服,腰間一左一右掛著兩支左輪槍,跟著幾名警衛,「橐橐」地走進辦公室來。那工兵營連長,開始一怔。等他看清來者只不過是個地方警官時,便不屑地繼續大耍威風。而此刻正被那個連長鬧得不可開交的電信局職工,一見又來了一大幫軍警,心中不覺連連叫苦,而臉上又不得不賠笑地把孔慶凡安排到一張沙發上坐下。
  孔慶凡不動聲色,他蹺起二郎腿看那連長鬧。過了一會,他尋隙出其不意地問:「請問連長,尊姓大名?」
  「我姓什麼,你管得著嗎?」連長火冒三丈,對孔慶凡翻著白眼,眾人哪裡知道,這連長被電信局的職工半推半就地拉進辦公室裡,大嚷大鬧,以爆破相威脅,是想敲詐勒索一筆錢財。如今,茅草林中又殺出一個什麼孔副總隊長,怎麼叫他不動怒呢?
  但是,這對刑警隊長出身的孔慶凡來說,他在偵查破案的過程中,什麼人物沒與之打過交道?所以,連長心裡打的算盤,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因而,故意引而不發,不緊不慢地道:「呃,有事好說,好說。發什麼火嘛?」
  連長一聽,看看他身後侍立的幾名虎視眈眈的警衛,正欲喊幾個士兵進來,為自己壯膽,可當他把眼光伸向窗外時———喲,保警總隊足足來了一個連!常言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連長的聲音頓時低了好幾度,態度也變了:「嗯,我姓……姓黃。請問長官高姓?」
  孔慶凡隨即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黃連長接過名片一看,連聲問:「請問孔副總隊長,到此有何見教?」
  孔慶凡這才緩緩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神情嚴肅地道:「剛才白總司令親自打電話給本總隊部說,因車廂和車皮緊張,漢口電信局的職工、器材決定不往廣西調運了。他命令改由保警總隊派員監拆,職工和器材在漢口就地上船,隨省府機關遷往鄂西。」
  「這……不可能吧?我們是奉魯司令之命前來監拆,並執行爆破任務的。」
  「黃連長,這樣吧,請到總機房,要接線員接通白總司令的直通電話,你親自問他好了。至於你們魯司令的命令,那好說,他能不聽白總司令的命令嗎?」
  孔慶凡一席話說得黃連長神不附體。他一個小小連長豈敢直接打電話給白崇禧。他於是連聲說:「不必,不必!我信,我信……」
  「信,就好。」孔慶凡趁機叫身邊的一個副官拿出一張蓋著漢口市警察局大印的、由譚炳坤擬寫的關於電信局職工、器材隨遷鄂西的通告給黃連長看。接著,孔慶凡用眼睛掃了掃辦公室內,忽然問:「電信局局長在嗎?」
  「本人就是……」一個西裝革履,戴無邊眼鏡的中年人站了出來。
  孔慶凡對他說:「黃連長辛苦一趟,現在就要帶著弟兄離漢南下,能不表示表示嗎?一雙草鞋錢總還出得起吧?嗯?」
  「是……」局長唯唯諾諾,旋即從財會室支取了一大百塊現洋,送到黃連長的手上,「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怎麼樣?」孔慶凡問黃連長,「不嫌少吧?」
  「行,行了!有點表示,我,我也好向下面的弟兄們交代。」黃連長接過現洋,走出大門,命令工兵排上了卡車,揚長而去。
44、章旺要炸抽水船

  工兵排一走,孔慶凡馬上命令副官把漢口市警察局的「通告」貼在了電信局的大門口,留下一個排的軍警,在電信局的房前屋後站崗放哨,並在樓上堵著麻包的窗口架設了機槍,名為監拆機器,實為守護大樓。與此同時,電信局裡的地下黨員已將此處發生的事情,通過秘密聯絡的電話向周捷一一作了匯報。周捷指示,要好好接待軍警們。而原本蒙在鼓裡的一般職工,開始還忐忑不安地對這些荷槍實彈的軍警心存戒心,漸漸地他們也看出蹊蹺來,這些人為什麼只持槍守衛?不催逼他們拆卸機器呢?接著,在地下黨員的帶動下,他們給留守的軍警端茶、遞煙,煮麵條……不一會,就相處得十分融洽了。
  電信局的爆破風波剛剛平息,周捷復又接到地下黨員從江岸粵漢碼頭打來的電話,稱:保警總隊隊長章旺帶著一夥人,在江邊配合五十八軍工兵營連續炸毀兩條躉船後,現正在粵漢碼頭往一條小火輪上裝炸藥,準備開往既濟水電公司設置於江上的馬達抽水船,將其船炸毀,使漢口停水。
  炸毀馬達抽水船,使漢口停水所產生的嚴重後果,不亞於破壞電信局。周捷略思片刻後,急忙打電話給既濟水電公司的地下黨組織,向他們告知了這一緊急情況。並要求他們動員一切力量,發動公司的全體職工,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水塔,保護馬達抽水船,不能使自來水斷流一分一秒!接著,他又分別打電話通知沿江各公、私航運公司和漢口輪渡公司的地下黨組織,要求他們嚴密注視章旺的小火輪的行動,最好設法在小火輪靠近馬達抽水船前,在江面把它截住,並將其引向下游。
  既濟水電公司的職工們在地下黨員的宣傳、動員下,早已組織成了一支能戰鬥的隊伍,他們得知敵人的破壞企圖後,在地下黨員的率領下,一個個都奮不顧身地手執棍棒,分別站在兩隻馬達抽水船上,敵人如果膽敢上船安放炸藥雷管炸船,他們就纏住敵人與敵人在船上同歸於盡。
  各航運公司和輪渡公司的地下黨員接到周捷的電話,更是心急如焚!原來,航運工人們在反破壞的鬥爭中,早已駕著拖輪,把一隻隻輪船拖到武昌近郊的鮎魚套隱藏起來。漢江上的船員,有的將船鑿沉,有的將船開到解放區的內河與湖沼內,不使敵人把船搶走。所以,眼下遼闊的江面上,只看見寥寥幾隻軍用運兵船,載著軍、民用撤退物資和國民黨士兵駛往武昌方向……正當大家望江興歎,感到一籌莫展之時,輪渡公司的地下交通員老葉突然一拍大腿,對身邊的幾個地下黨員和進步分子道:「快,跟我來!」
  老葉和幾名工人找著鐵鍬,來到江邊,從沙裡挖出一台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柴油發動機,並把它迅速安裝在一隻破舊的木殼帆船上。這條船,曾載周捷沿漢水到解放區匯報工作,接受策反任務;更有不知多少次,為黨遞送情報,穿梭於浪谷波峰之間……現在,老葉一邊從容地擦拭和檢查機器,一邊請人提來兩桶柴油。把其中的一桶油灌入柴油機的油箱內,另一桶則放進船艙裡。然後,揩了揩手,從腰間拔出一桿旱煙袋,抽起煙來。
  卻說此時此刻的章旺,眼看大勢已去,已經發瘋,發狂了!他自幼混跡碼頭,靠打碼頭髮跡!而今,漢口即將易主,他怎甘心哪!所以,他一接到大破壞的命令,就帶著一夥心腹小兄弟會同工兵營的一個排,來到了碼頭,把對共產黨的刻骨仇恨,發洩在一台台機器和躉船上。他們搗毀了一些機器和炸毀了兩隻躉船後,又把小火輪停靠在粵漢碼頭,指揮士兵往船上裝載炸藥和雷管,準備炸毀既濟水電公司的馬達抽水船,使漢口因斷水而陷入混亂!
  不一會,小火輪拉響尖厲的汽笛,噴吐著黑煤煙,在洶湧的波浪中逆流而上,瘋狂地朝馬達抽水船撲來。
  「是它———章旺那狗雜種真的來啦!」葉師傅輕蔑地看了那小火輪一眼,不慌不忙地在船幫上磕滅了煙袋說:「好,讓我去和章旺交涉,大家請下船吧。」
45、在烈火中永生

  「葉師傅,我陪你去。」一個青年人走到老葉面前,不肯下船。
  「用不著。」老葉拍了拍他健壯、厚實的胸脯說,「你這副好骨架還是留著將來建設新中國吧。」大家下船後,老葉開動柴油發動機,機帆船怒吼著,箭一般地迎著小火輪衝去。
  章旺一臉殺氣,定定地站立在小火輪駕駛室的舵手旁。他的計劃是:先把兩隻馬達抽水船炸翻,使漢口斷水;接著,上岸率保警總隊直屬支隊的弟兄,強行突入電廠,把發電機炸掉,使漢口斷電!
  顯然,他對這一計劃並不滿意,並不覺得解恨!他此刻希望的是四處爆炸,八面起火,把整個武漢炸盡燒光!然而,特別是近幾天來,他越來越感到這支千餘人的保警總隊,除一支百餘人的直屬支隊尚聽他支遣外,其餘三個大隊全都為孔慶凡掌握了。他向軍統武漢站報告,而鮑站長卻還是一個勁地叫他完成爆破任務後,把總隊人馬拉到大別山去打游擊,這可能嗎?他於是轉向武漢守備司令部,請魯道源出面干預孔慶凡的不軌行為。而狡猾透頂的魯道源反勸他要精誠團結,不要相互磨擦。所以,他恨孔慶凡!恨李經世!也恨自己———假如自己當初手腳麻利一點,孔慶凡的頭已落地,那自己又何至落得今日幾乎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章隊長,你看!」舵手突然驚叫起來。
  章旺抬頭看時,只見一隻機帆船像一枚出膛的魚雷,貼著水面迎面朝小火輪撞來。
  「衝過來,撞沉它!」章旺大聲命令舵手道。
  「那,我們的船也要翻沉!」
  「呵?!」章旺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快!左……左舵!左舵!」
  小火輪向左偏行,那機帆船也轉舵緊緊咬住。
  「右……右舵!快!」
  小火輪向右偏行,又被機帆船咬住了!兩船相隔的距離越來越近。
  這時,機帆船上,老葉的心裡只裝著一個目的:那就是堅決地把滿載炸藥的小火輪阻截在江面上,不讓它靠近馬達抽水船。老葉的祖輩都是漢口碼頭上的搬運工人,一代又一代深受封建把頭、洋商買辦的剝削壓迫。他從十四歲起,在船上當勤雜工,十六歲司爐,到二十三歲才開始學當輪機工。二十多年來,老葉對章旺的所作所為和凶殘狡詐的性格,可說是瞭如指掌,而今,章旺已到困獸猶斗的地步,況且,他的船上有炸藥、雷管和荷槍實彈的軍警,面對馬達抽水船上手執棍棒的水電公司職工,他什麼殘暴的事情做不出來?
  「嘟!嘟!嘟!嘟!」小火輪拉響了尖厲的警告汽笛。機帆船不為所動,直衝過去!
  「噠!噠!噠!噠!」小火輪上的機槍子彈雨點般地射向機帆船!
  老葉心平如鏡,匍匐著扳著舵把,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小火輪。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突然,一顆機槍子彈射進了老葉的胸膛!他的身子顫動了一下,一手扶舵,一手按胸,殷紅的血液從他的五指間汩汩地流淌出來……他強忍著身體的劇疼,用腰身壓住舵桿,輕輕擰開那桶備用柴油的桶蓋,然後把油桶放倒,於是柴油從桶裡流入船艙,接著,他背轉身子,擋住風,劃著一根火柴,小心翼翼地點著了船艙中的柴油……剎時間,火借風勢,「呼」地燃燒起來,轉眼,整個機帆船化作了一道白熾的光焰,火箭般地射向小火輪!
  章旺驚恐地大叫一聲「不好」,用腳猛地踹開駕駛室的艙門,棄船跳入江中……就在那一瞬間,燃燒著的機帆船撞在了小火輪上!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小火輪爆炸了,江面頓時升起一股沖天的水花和火焰……
  潛入江中的章旺被湍急的流水沖出老遠才伸出頭來,他從口裡吐出一口渾濁的江水,掙扎著朝岸邊游去……
  已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小火輪,冒著蔽日的黑煙,漸漸地沉入波濤洶湧的江中……
46、最後的抉擇

  章旺從小火輪上跳入江中,咕咚咚地嗆了幾口渾黃的江水,終於掙扎著浮出江面,拚命地朝江邊游去。當他像一隻落湯雞似的回到保警總隊,只見大門口連站崗的警衛都不見鬼影,辦公樓和營房也都顯得空空蕩蕩,不禁惱羞成怒,火冒三丈,從腰間拔出手槍,朝天「砰!砰!」放了兩槍,並大聲咆哮著:「人呢?麼樣,都死絕了?都死絕了沒有沙?!」
  他這一招過後,果然有了反應,陸陸續續從辦公樓裡和營房中鑽出二三十個人來。他們一見總隊長渾身濕漉漉的一副狼狽相,都面面相覷,連大氣都不敢出。
  「嗯?就你們這幾個屍人?」章旺一個個審視著他們,皺著眉頭問,「麼樣,一、二、三大隊的人,一個都沒來?」
  「報告總隊長!一、二、三大隊的全體軍警都叫孔副總隊長集合走了。」一個軍警答道。
  「噢?」章旺盯著他問,「你麼樣沒走沙?」
  「我……我不是孔副總隊長的人嘛。」
  「哼!那你們的心裡還有我?」
  「我們聽章總隊長的。」
  「好。我問你們,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說是執行緊急命令……」
  「哪個的緊急命令?」
  「不曉得。」軍警道,「聽說電話是李局長親自打來的。」
  「報告總隊長!」另有一個軍統小頭目插嘴道,「剛才接到內線密報,李局長在得月茶樓召集各分局局長舉行秘密會議,孔副總隊長也在其內!」
  「好呀!」章旺咬牙切齒地說,「五十八軍還未撤完,他們就在魯司令的眼皮底下謀反了!」接著,他又問,「這消息確不確實?」
  「確實,確實。電話是我們安插在得月茶樓的內線打來的。」
  「那好!」章旺一揮手道,「快把武器帶上,都到這裡來集合。」說罷,他本人連打了幾個噴嚏,回房換衣裳去了。
  果然,位於大智門附近的得月茶樓二樓,正在召開一個別開生面的「茶話會」。出席會議的有漢口市警察局機關各科科長及下屬各分局局長。他們心中都明白,這次會議將決定他們今後的命運。因此,一個個都正襟危坐。既滿懷希望,又惶惶不安。
  幾個月來,地下黨組織通過各種渠道,以各種方式,在漢口市警察局的廣大員警中進行談心的串聯,宣傳黨的政策,在中下層建立了一些關係。與此同時,李經世、譚炳坤也利用自己的影響,用「結盟」、「拜把」、「誓共進退」等等方式,分別做通了各分局局長的工作。各分局局長又進一步按地下黨提出的「穩定部屬,孤立少數特務分子」的要求,通過各自的心腹,團結、爭取了絕大多數員警。現在,最後的時刻終於來到了,然而大家到底將以何面貌來迎接解放?來邁出走向新生的第一步呢?所以,與會全體警官都翹首以待,望著主持會議的李經世,望著坐在李經世旁邊、唯一不穿警服的黎雲波。
  李經世慢慢站起來,其實,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和在座警官毫無區別。他簡單作了個開場白並表明了自己跟共產黨走的決心後,話鋒一轉說:「現在請華中通訊社社長黎雲波先生跟諸位講幾句話。」
  在眾警官驚奇、疑惑、詫異目光和竊竊私語中,黎雲波面含笑容地站起來,拱手道:「諸位警官先生,值此去舊迎新之際,我代表中國共產黨武漢地下黨組織和大家見個面,講幾句話……」
  黎雲波一言既出,滿座皆驚。那原本竊竊私語的會場,突然凝固了!大家都瞪著兩眼,把注意力集中到黎雲波的身上。他極其友善地向大家點了點頭,正準備繼續往下說話,忽聽樓下傳令官道:「章總隊長到!」
47、螳臂當車

  接著,木板樓梯發出的「咚咚」響聲,把二樓的樓板都震得悠悠晃。立時,樓上的氣氛緊張起來。在座的李經世、譚炳坤、孔慶凡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黎雲波只好暫時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緊接著,章旺率領十餘名手執衝鋒鎗和步槍的士兵,氣勢洶洶地衝上樓來。
  李經世面對章旺,站起身,先發制人地道:「章總隊長,今日我召集眾官長,清茶一杯,聚集一堂,與漢口話別,也不枉同事一場。不想,幾次打電話通知你,並派人找你,都未找到。現在,你來了,卻擺出這等姿態,是何道理?」
  「呸———」章旺憤憤地說,「算了吧,李局長。你們這一套,我已領教得夠了。你們有意把我避開,於此密謀造反,還把老子當苕?!」
  「誤會,誤會……」有位分局局長一聽,臉色頓時變得土黃,忙出面企圖打圓場。
  「哼,誤會?今天到得真齊整呀!各位分局局長都到了,還有局機關裡各科科長。」章旺不由分說,像目擊獵獲物似的,一一審視著與會者們。「呵,密司孫,你也來啦!」章旺的目光從孫翠屏的身上滑過,突然落到黎雲波身上,只見章旺打了個哆嗦,接著,陰沉著臉,一步步走到黎雲波的面前,盯住他道,「呵呀呀!黎先生,你也光臨了今天的盛會?」
  黎雲波呷了一口茶,不以為然地道:「麼樣,章總隊長,有何見教?」
  「哈哈,想不到,我們倒成了梁山上的好漢呵!」
  「此話怎講?」
  「呃,你黎先生是赫赫有名的大筆桿子,連這話都不懂嗎?我們是不打不成交沙!你看看,今天我們又在這裡碰上了。」
  「說得好,說得好!」黎雲波就湯下面地說,「章總隊長,我們既已成了不打不成交的老朋友,值此機會,我有一言相告。不知你願聽不願聽?」
  「我?當然想討教討教。」章旺故作矜持,在黎雲波的對面坐下,用咄咄逼人的口氣道,「請講!」
  黎雲波從容地站起來,用眼光掃視一下與會者,說:「諸位先生,章總隊長,自去冬以來,國家大勢就已經明朗;上月下旬,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飛渡大江,一舉攻克南京,徹底粉碎了白崇禧企圖『劃江而治』的夢幻!凡此種種,想來諸位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現在,我講一講武漢周圍這兩日之情況:日前,中國人民解放軍已於武漢以東團風至武穴一百餘公里的戰線上,又一次從多處突破天塹———長江;今日,其先頭部隊已接近武昌和賀勝橋一帶;此外,據報:國民黨華中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十九兵團司令張軫將軍也於今晨在武昌金口宣佈率部起義,並立即與人民解放軍配合,對粵漢鐵路和武長公路形成夾擊、合圍之勢,所以,逼得桂軍和滇軍不得不加緊奪路向南竄逃。另據剛剛收到的消息報道:白崇禧已於一個多小時以前,乘飛機飛離武昌,魯道源的五十八軍也只有少數官兵仍滯留漢口沿江一帶,一邊破壞碼頭,一邊候船過江南逃。因此,當人民解放大軍尚未進入漢口市區之際,即所謂『真空時期』已經來到。」
  「漢口,是華中重鎮,有數十萬市民。在座諸君,大都是本地區人氏,幾乎人人都有父老兄弟、親朋戚友,生活於斯。近十數年來,他們皆飽經戰禍,值此送往迎來的『真空時期』,散兵游勇、地痞流氓及雞鳴狗盜之徒,都蠢蠢欲動,乘機而出,趁火打劫,奸掠燒殺,無惡不作,無所不為。為此,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真誠希望諸位投入到人民方面來,掌握人槍,擔負起『真空時期』保衛城市的任務。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一定保證做到:對全體員警既往不咎,立功有獎……!」
  「夠了!」章旺把桌子一拍,倏地站起。他兩眼泛著凶光,對黎雲波惡狠狠地道,「好呀,黎先生,我們之間的賬,今天總算可以了結了。今年元月,在李經世局長的就職慶宴上,你變著法子,把我灌醉;之後,你們一夥在樓外樓圖謀不軌,我又再次上當受騙,讓你們統統逃脫!時到今日,你又當面妖言惑眾,鼓動造反,來人呀,把他給我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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