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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天,春雨綿綿。
  江南,即將春回大地草長鴛飛。而山東北部,仍然天寒地凍,罡風刺骨,草木還沒有抽芽。
  衛河(運河)的水位,正日漸升高,往來兩京師船隻,也日漸增加。
  德州,是運河在山東地境最後一處大埠頭,山東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往北流四十里,便流入京師地境,不但是市面最繁榮的一座城;也是兩大練兵站之一。
  城東的德州衛與德州左衛所居住的衛城,比州城還要大些,因為要容納在此地集訓,以便前往京都接受校閱的軍隊。
  州城本身周約九里,外城則周約二十里。
  加上衛城,以及北面的皇帝行宮,總面積之大,可想而知;
  如果槽船在此地停泊過夜,城南的安德驛碼頭,可能有腐有艘大小船隻停泊,真夠熱鬧的。
  這星、也是濟南至京都的陸路中樞,名實相符的水陸交二遠大埠、要什麼就有什麼的繁榮城市,流動人口最多的龍蛇混雜鼠食場,社會治安複雜混亂理所當然。
  午後不久,天色尚早,碼頭停泊的船隻不多,大部分是時近縣市的代步舟。
  新豐村霍家的代步J咄,靜悄悄地停泊在河神廟的南面廠遠處。河神廟一帶,是商業區的中這種J、船用槳,通常一個人部可使用,兩個人操作更好,「乘坐十個人。中間力催成艙,前後透風,可以蔽雨而已,不住宿。
  霍文恭是早晨將舟駛來的,何時回村,得看他的情緒而也很可能在城裡住一兩天。
  新豐村距城不足二十里,位於運河東岸。如果不用船隻步,腳程快一個時辰便可到家。
  他已經二十歲出頭,生活已可自主。在新豐村,霍家不是大戶。
  他老爹有三百餘畝地,只能算是J、康的農戶。但在新豐,至德州,霍家可是有名氣的人家,身份地位與眾不同。
  老爹霍占魁,曾經中了鄉試的舉人。
  他,五年前便在縣試中了秀才,另;時他才十六歲。之後,子倆便不再進一步參力烤試,不再求取功名。
  父是舉人,子是秀才,所以他已經是士人之家,從下再受官府派謠役,打官司上衙不必跪下來磕頭聽任宰而且有座位。
  讀書參力烤試中舉,只是純粹為了提高身份地位,不受贓迫的處世手段而已,根本不想進一步求官逐利。
  由於不再參力。考試,刪霍家的大,沒掛有進士第匾額,沒豎立旗桿,也避免招搖。
  名義上,霍文恭是本城的秀才,而且是不再就學,不再參加鄉試的老秀才。其實,二十一歲的小伙子,哪能算老?
  他更不像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更不像眉清目秀的秀才,人高馬大,手長腳長,猿臂鴦肩;渾身活力充沛蹦蹦跳跳,·粗眉大眼鼻直口方,毫無秀才的娘娘腔味道,標準的山東大漢、一餐可吃兩三斤肉,十個大饅頭。
  在北門的州學舍就讀,他是所謂凜生(公費生),成績中等,禮樂射御書數都不怎麼出色,每次考試都在十名以下(州學舍名額二十)。
  、但在碼頭上,與地方的潑棍打架,他卻是最出色的一個,一點也沒有文味,拳打腳踢瞟悍狂野,三五個潑棍,決不敢和他動拳腳舞刀子。
  他在州學舍讀書的三年中,本城的城狐社鼠,誰也不敢到州學舍,找那七八個學生的麻煩(學舍另有私費附讀生六十名)。
  他提了一個柳條籃,出了碼頭區,沿河堤向南走,折入一條小徑,百十步有一座土瓦屋。
  屋前的小廣場,有一位滿頭白髮,身材高瘦,裝了一條木腿的老人,坐在門外的棚架下整理釣竿,看到了他,老眼中流露出笑意。
  他三步作兩步搶入棚下,取下雨笠丟在一旁。
  「管伯伯,給你老人家送來十斤肉脯,二十張烙餅,一罈酒。」他笑吟吟地打開籃蓋指指點點,「還有一條羊腿呢!準備去鈞魚鉀「下雨鯉魚都出來覓食,天快黑再去。」
  白髮者人放下釣具往堂屋裡走,右腳的木腿似乎沒有多夕不便:「聽你爹說,你準備往京都去見見世面?」
  「沒有決定往北還是往南。」
  他領先往內間的廚房走:「我到廚下替你老人家沏壺茶,:來的茶葉,是從江甫來的貨船ftT+,七請八求才弄到的西j龍井茶。三包,每包要二兩銀子,天殺的混蛋!簡直就像「劫。」
  「哈哈!二兩銀子買一斤西湖龍井茶,你還嫌貴?開玩笑。
  ;正的西湖龍井本山茶,二兩銀子你能買到一兩,已經是天助便宜了,只怕你上了當,買的是假龍井,沏出來你就知:是否受騙啦?」
  白髮老人管伯伯大笑:「二十年前我在杭州,已經買不到仙茶了。
  那位杭州知府,每天都派人坐鎮茶園,一兩也不許外流。
  偷摘茶葉,一律五大十板枷銬三天示眾。
  「總有一天,我會把茶場所制好的茶葉,全部弄出來。」
  「蠢才,你做事是這樣爛的?」
  「我又怎麼爛啦?」他在廚房大聲問。
  「你這一來,豈不坑了茶場那些昔哈哈?……
  白髮老人說:「我雖然曾經是一代老邪怪,但自問一生行,不曾坑害過無辜的可憐蟲,專與強梁作對。武功不如我人,我都不會做得太絕,」「伯伯的意思……」
  「你不會等茶葉進了府衙,且收進知府大人的官舍,再把茶葉弄出來嗎」凡是用強梁手段強行霸佔那些茶的知府大人十之八九是用來巴結權貴的,你懂嗎?」
  白髮老人的話,不折不扣的邪怪口吻。
  其實多少年來,也許幾百年都是如此,凡是出任杭州的一郡令尹,誰不把龍井本山茶當作禁膏?即使這位令尹自己不喝茶,他的上司權貴,也會命令他把茶當供品奉獻。
  龍井本山茶生產的茶園,只有那麼十幾畝地,一年出產不了三兩百斤、其他都是杭州附近幾縣的產品,冒充龍井本山茶出售而已。
  ,這並不代表強行霸佔龍井本山茶的知府大人,都是巴結猙刮嘯的稀少特產,普通平民百姓怎麼可能享受得了?
  作為奉獻給朝廷的貢品也不夠呢!
  沏來一壺茶,一嗅到茶香,老人大搖其頭。
  是京都鳳陽人喜飲的六安茶。」
  專人指指紫砂茶壺:「你看看裡面的茶葉,一定是一旗一檢,)與龍並的雨前一樣,但要粗大些。
  不過,已經是不錯的六安茶了,正式的茶名叫貢尖,也叫皇尖。六安茶的第二品,已經接近貢品的品質了。
  真正的貢品,產於仙人沖、黃溪澗、烏梅尖、蒙渡灣幾處山區,每年四月八日,官府上貢之後,才能開始販賣。」
  ∼。」作者人家跑到山東來喝茶,已經被人看成怪物了。」他揭開空陷了一眼,然後斟茶,「我也跟著你老人家喝了幾年茶,也成了怪物啦.山東人間酒,罕見有人喝茶∼在山東,如果想找茶坊,走遍全城,恐怕也不見足跡,酒坊卻一家連一家,喝三五碗酒臉不改色平常得很。
  「談喝茶,和你談有如對牛彈琴,呵呵」老人喝了一口茶,轉過話鋒,「也許,我比你先離開。」
  「管伯伯要走?」他一怔「是的,在這裡一躲就是六個年頭,得重園江溯了斷是非了,我不想把債帶入墳墓。你師父要我把太上神壺憐給你,你已經有了七成火候,求精求純,」得看你日後是否用大恆心大恆力苦練了。」
  「也許我該去找我師父。
  「你找不到他,恐怕他已經找到三神山,或者上了西崑崙,得到、不死藥,修成大羅金仙,像徐腎佯在世河消失啦!這幾天你最好不要到城裡來。」
  「怎麼啦?」
  「城裡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可能是些羽翻必數的牛鬼蛇神。你年輕氣盛,弄不好會生是非氣平靜,但掩不住臉上的警戒神情,「我居住在城市、用憊就是留心江湖動靜,那些人是些什麼路數,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他們。紅塵邪怪管元魁並沒脫離紅塵,最終必定了斷在紅塵的人欠下的債務。」
  「可不可以讓小侄也承擔一些責任?
  「開玩笑。」老人正色說,「大丈夫恩怨道義一脅擾。而且,你自願相助承擔的心態也錯了「這……」他愣住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債務是何性質,更不瞭解其中是非黑。白。如果我欠的債,是喪盡天良殺人放火所造成的債務,你能味著良心承擔嗎?
  「你老人家在說笑話。」他展顏笑了,「至少)我知道你老臾家、不是能做出傷無吝理,喪盡天良惡毒壞事的人,所以……」
  所以,就認為理,定在我的一方?」
  老人紅塵邪怪搖頭昔笑爐%膊往裡彎,感情用事。日後你得農天下各地浴歷磨練「態必要的範圍內,為蒼生做一些有益的事,你這種感情用事的住格相當危位。你今天回去?」
  州城新建不足百年,、當年規劃得頗為完善,城牆都是從老縣飲拆.老城在東南數十里的陵縣。街道方方正正,區域劃分界限分明,但比起老城的氣魄,卻又差了許多)故城制6於顫魯公,城門內起真城,前障掩蔽內外,其尾相連,週二十餘里,壁塹高深極為雄偉。拆除後遷建今址,縮小了一情,目下的城址,原稱長河故城或小胡城。
  城外碼頭區,則顯得有點凌亂,河倉排列不一,店舖的門面也參差不齊。清船如果在此停泊,滿街都是人,徹夜燈火通明,喧嘩嘈雜盛況空前。
  本來他該從南門進城,但看到河上有不少船隻下航至碼頭,一時興起,改道走水西門。
  人哪能不好奇?尤其是好動的精力充沛的年輕小伙子。
  老人紅塵邪怪告訴他。城裡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牛鬼蛇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逛逛街也許可以碰上這些人呢?看這些人到底有何可疑的徵候。
  將接近安德驛碼頭,突然看到河心有J傻單桅快船,正將帆降下,一看便知這艘船正準備靠岸。:
  「決船,指那種僅載人的單桅單艙小型輕舟。
  運河自杭州北抵京師,沿途的河流流向不定,本身並非一條直通南北的河流,而是連貫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而已,所以有些河段向北流,有些河段流向南。
  北航的船隻,如果碰上逆風,或者逆水,大型的船隻便動彈不得,必須靠大槳行駛,極為辛苦,碰上大逆風只好停航等候。
  而這種輕便快舟,自備有八至十二隻長槳;不需張帆也可行駛,所以稱快船,也稱蜈蚣快艇。
  艙頂的桅桿中段,那面小小的七星黑旗,引起他的注意,心中一動十二隻長槳急速划動,整齊畫一,勁道雄猛,向碼頭的北端民用泊船處破水飛駛。
  「那面黑旗代表什麼?,、他心中納悶,哺唁自語,仙上直就生於斯活於斯,足跡不曾超越州城百里以外的地域多上學在城內,放假就回新豐村老家,少與州城以外的人接觸,所以有出外遊歷磨練的打算。讀書人將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作希望和目標,他也不例外。
  他不懂的事多著呢!小黑旗僅引起他的注意而已,並沒有進一步瞭解的打算,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著手瞭解,不再多想,泰然繼續行程,心目中對這艘快船,留下些少印象與疑『問。
  雨已經停了,他將雨笠掛放在提籃上,露出沒戴儒中的頭部。碼頭停泊的船隻不多」大街上不再擁擠。
  後面腳步聲一緊,有三個人跟上來了,左右一挾,鼻中嗅入淡淡的幽香。
  是三個人,兩女一男,肩脅下掛了包裹、手中各持有一把收攏的油紙大傘,一個長布卷。
  三人都穿了羔皮短襖,布帕包頭。
  兩位女的臉蛋紅潤,五官靈秀)年紀輕輕似乎稚容未褪,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具有強烈的吸引異性勉力,那只晶亮的秋水明眸靈活得很.男的是身材壯實雄偉的中年人,虯鬚泛黃根根翰立,一雙怪眼精光四射,有懾人的威力。
  「小兄弟,請問貴地有一位姓黃的黃世仲黃大爺,他的家在何處?」中年人宏亮的大嗓門扭頭向他詢問,「他是德州的糧商.「哦!黃世仲?他不是糧商。」
  他對本城的知名人物相當熟悉,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人:
  「他們家開當鋪與薦頭店,兼收印子錢,不是什麼大爺。」
  「哦!」中年咧嘴一笑,「某些人的眼中,大爺的稱呼與世俗不同的。他家在何處?」
  「你們往前走,街中段有一座河神廟,向廟北的店舖一同便知,他們家的店面就在那附近。」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向北面指指點點,熱心地解說。
  傍在他右首並肩而行的兩位少女,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捕捉他臉上的神情變化。
  他對黃世仲並無成見,雖則黃家在本城,是人見人厭的問題人物,那與他無關。他是實話實說,黃世仲哪配在本城稱大爺?
  「你帶我們去好不好?」中年人進一步要求協助。
  「抱歉,我要從水西門進城,就在前面,不順路。街只有一條,錯不了,往前走便是啦!其實沒多遠。」
  他歉然拒絕,也確實不順路,水西門就在前面不遠,他必須趕著進城。
  談說間,已並走了百十步。
  左前方的碼頭泊了一艘船,船頭有幾個人向上眺望,早就看到他們四個人,有說有笑並肩向北走。
  有兩個人沿跳板登上碼頭,有意無意地走向街心,擋在他們四人必經的進路上。
  而且,擋路的意圖明顯,雙手叉腰並肩一站。、兩雙神光似電的大眼,目迎他們接近,臉上也有冷笑的表情。
  街上行人往來不絕,誰也懶得留意不相干的人。
  遠在二十步上,中年人終於發現兩個有意擋路的人,臉色突然一變,向兩位少女打手式示意,腳下遲疑。
  兩個少女一怔,也臉色一變。
  「嘿嘿嘿……」
  那位留了大八字鬍的中年人陰笑:「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早晚會碰面的。陳老兄,你往北跑得太遠了吧!飛象過河撈過界?嗯?」
  「嘿嘿嘿……」
  虯鬚中年人也陰笑:「對,人與人總有一天會碰面的。你中州雙奇走在一起,所以神氣起來了。」
  「呵呵呵……你的人比我們多一倍呢!」另一位留了三絡須的中年人怪笑,掃了霍文恭與兩女一眼。
  「陳某忙得很,無暇和閣下計較。」
  蟲L須中年人陳老哥,息事寧人的態度有示弱成分:「在大庭廣眾問挑釁,你們中州雙奇先天上就佔了天大便宜,一亮名號,地方上的可敬公的人們,首先就與你們坑窪一氣,甚且狼狽為好,陳某哪鬥得過你們呀?以後再說,早晚有一天會狹路相逢的,現在該你們神氣,嘿嘿嘿……」
  側方不遠處,站著一個荊鋇布裙,並不出色的少婦型村婦,五官勻稱,但臉色臘黃帶有病容。
  「在大街上攔路挑釁,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少婦笑吟吟他說,「德州的可敬巡捕們,並不知道中州雙奇是老幾,會按當街行兇現行犯逮捕法辦,我就是現場目擊的證人。動手啦!可敬的中州雙奇。」
  「這潑婦厲害。」留八字鬍中年人向同伴說。
  「你現在才知道呀?毒娘子的綽號豈是白叫的屍留三絡須的中年人音笑:「如果你見識過她的花蕊毒針,恐怕連命都要丟呢!」
  「你要見識嗎?」毒娘子問,笑容依舊。
  「你敢當街行兇?」
  「誰能指證我行兇呀?」
  「他可以。」留三絡須的人向南面一指。
  往來的人匆匆而過,街道也寬闊,幾個人圍在一起鬥嘴,並沒引起行人的注意。
  街南十餘步外,有一個身材修長,穿了皮袍背著雙手的中年人,遠遠地駐足向這一面注視,臉上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雙大眼神光湛湛,有一股懾人的氣勢流露。
  皮袍不寬大,但梳了道士捨,如果皮袍換成青道袍,就像一位方外老道了。
  「煉魂修士詹清塵。」毒娘子脫口輕呼,驚容可見,「兩位居然帶了保嫖呢!這算什麼呀!」
  話未完,人已遠避而走。
  虯鬚中年人陳老兄,已先兩步偕兩女從另一側繞走了。
  霍文恭後一步動身,泰然自若離去,這些人的過節與他無關,所以走得心安理得。
  但在中州雙奇眼中,卻認為他是夷然無懼,昂然闊步示威性地離去的。他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牛鬼蛇神了。什麼中州雙奇、毒娘子、煉魂修士,一聽綽號便知不是好路數。
  那位釣魚的老人管伯伯,是他恩師的好友,綽號叫紅塵邪怪,聽綽號便知道也不是好路數。
  一早他就到了泊舟的碼頭,偶然扭頭向半里外的驛站碉頭瞥了一眼,看到在一排紅色的驛舟中,泊了=艘中型怪船。
  驛船是紅色的,俗稱傳驛快船,、在河上航行,任何船隻皆必須迴避讓出航道。
  這艘怪船比驛船大一倍有餘,雙桅,三艙,裝飾華麗,殼上部漆了一條兩尺寬的紅邊線。船兩側建有高舷牆,兩邊,共開了二十個設槳架的小門,可使用二十支大槳行駛。
  前艙插了幾面旗幟,最大的一面旗上黑下黃,中有金色的團龍圖案。
  玄黃天子龍旗,大明皇室人員所使用的旗幟,玄黃代表天,龍表示是天之子。
  另一面大的是走蠢三角旗,赤紅如血,中間是寅黑絲繡的飛虎圖案,是軍旗。
  當然,這並非是制式的軍旗。他對這種怪船不陌生,最近幾年,偶或可見這種飛駛而過的船隻,權威比驛船更高。
  「咦?』決馬船怎麼在此地停泊?該在行宮碼頭停泊才對呀!
  出了什麼事?」他自問。
  。「行駛運河的船隻,以及沿途各埠的人,都知道這種稱為,抉馬船的皇家快船,專門行走兩京,是所有的船隻中,速度最快的名符其實快舟,有時必須夜航,任何船隻皆需迴避。這種船的前身,是錦衣衛的制式軍用衛風快船。
  沿途的各府州官員,皆奉命全力保護這種快馬船。
  德州城北的河岸旁,建了一座皇家行宮,是本城最豪華最美輪美矣的建築,由德州衛派兵警衛,僅供皇帝出京都往南京巡幸時的宿處,警衛森嚴,閒人不許接近。
  皇帝很少出京,僅有永樂大帝生前曾經在這裡駐曄,之後便供應皇子皇孫過往時歇宿。專用的碼頭,也只有皇家或各地王府的船隻可以停泊。
  往來兩京的快馬船,也在行宮碼頭停泊。
  十年前,曾經朱火焚燬了偏殿,德州的知州大人被撤職查辦,以下的大小官吏跟著倒媚。
  今天快馬船停泊在驛站碼頭,所以他感到詫異。
  看船上靜悄悄僅有兩名警衛的光景,估計這艘快馬船可能是昨晚趕到的,而且必定從南面上游下放的,從北面上航的話,一定會在行宮碼頭停泊。
  那面軍旗,也是以往沒有的。
  事不關己不勞心,他不再多想,上了自己的小船,立即解纜架槳駛離碼頭。
  北風勁烈,細雨靠靠,河水奇寒澈骨,一個人架舟相當吃力,好在是順流而下,他應付裕如。
  駛出四五里外,河堤已盡。河堤在這裡轉向東延伸,直伸至數百里外的大海。
  許久許久以前,黃河奪衛河從這裡向東入海,堤本來是焊衛古黃河的。後來黃河又改道,河堤便廢了。
  河面遼闊,兩岸不再有堤,全是密密麻麻的調林衰草,干沽的蘆葦一片焦黃,偶或可以看到村落的形影,罕見有人在可岸活動。
  河上船隻往來不絕,他的小船悠然下放,輕靈地滑水逆風疾駛,浪花濺濕了他的蓑衣。
  前面有一艘速度時快時慢的八槳快船,後面半里左右,也有一艘破浪急駛。
  他哪有閒工夫留意其他的船隻?反正誰也不妨礙誰的航行。返家的水程二十里,他也不急於趕路。
  後面隱隱傳來金鑼聲,引起他的注意,轉首回望,看到了快逾奔馬的快馬船,正張帆鼓風疾駛。
  鑼聲是警告擋在航道上的船隻讓出航道,有幾艘船隻紛向岸邊閃避,乖乖讓出航道。
  「駕舟的舟子高明極了,居然能張帆逆風行駛。」他心中暗暗喝采。
  河面寬,船身構造特殊,就可以張帆逆風行駛。利用帆的阻風角度控舵,用之字形航線就可駛八面風。但一般船隻,根本不可能像快馬船一樣張帆逆風航行,風大些就得停航。
  海舟可駛八面風,沒有風就可能光瞪眼任由船隻漂浮,除非有大槳可用,不然就成了死鴨子。
  他的小船本來就靠東岸行駛,不在航道上無需迴避,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前面,突然大感驚疑。
  這一帶前後百里河面,他熟得不能再熟了,兩岸的村落和景物,他一清二楚。
  東岸有一條大道,貫通山東京師,繞過四十里外的桑園口,便進入京師的滄州南境。大道在這一段,距河岸約有四「五里,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有人在河岸出現,附近沒有傍河的村落。
  前面兩三里的河岸高坡調林前,隱隱約約可看到有灰黑色的人影走動。
  河灣的枯葦叢中)=連續駛出五艘八槳蜈蚣快舟。府上人與舟子,皆穿了附近不可能看到的油綢水靠,省上系有隱約可辨的兵刃。
  ……」「這是什麼玩意?水賊?」他自問台「」據他所知,這一帶根本不可能有水賊。
  德州有官兵巡邏,官道附近有一座十二連城,(距城十里))也派有官兵駐守,十年前山東響馬造反,占,據了十二連城)」剿寇總指揮馬中錫,在這裡招降巨魁劉六。之後一直由德州左衛派兵駐守。
  更遠些,卜四十里外的桑園口,是安陵廢縣的故城,也有官兵駐守。」有大水驛良店官驛,有儲粟的河倉。所以這以北囚十里河上河下,絕不可能有水賊窩藏。
  前面那艘快船,不但不讓出航道,反而往外移,有意阻擋航道。
  後面那艘大船,也故意阻擋飛駛而來的快馬船。
  :「怎麼一回事廣他已看出不尋常的警兆。
  金鑼聲狂鳴,漸來漸近。
  「這些人竟然準備下水。」他驚呼。
  。三艘蜈蚣快艇上的人)皆爬伏在兩舷外準備沿下水)
  水冷刺骨,即使穿了水靠,也支持不了片刻,人必定會凍僵下沉)如要支持稍久些,一是喝幾口高粱燒」。或者吃少量的砒霜。
  發現警兆已嫌晚了些,缺乏經驗因此反應也饅了些。船輕水急;』所有的船隻,除了他這一艘小艇之外,全部卯足了勁飛駛,衝浪迴旋。
  他陷入船陣中,脫不了身「他們在計算快馬船。」他終於明白原因了,奮力操槳向河岸沖。
  罡風凜冽,河廣雲低,激浪如濤,=船躍雨急,這一衝船首疾轉,狂風掀走了他的雨笠,露出面孔;他雙手操兩槳,本能地想放左槳護帽,船猛然轉側、16躍一艘蜈蚣快舟從斜刺裡衝來,舟上的人看清了他的面孔。
  這瞬間,他也看清了舟上的人;
  「)是這個人,他認識我們,斃了他!」有人大叫∼後面那艘快船,也破浪沖到。
  快馬船上的人,已發覺有變,紛紛持刀搶出,船速增劇卜已勢如奔馬接近左後方不遠處,與前面斜撞而出的快船即將接觸。
  他看清的人「,正是在碼頭、向他詢問黃大爺住處的虯鬚中年人陳老兄,以及兩位美麗的少女。、尤其是兩位少女的身影,留給他的印象頗為深刻,所穿勸柔軟貼身水靠,把闌體暴露得凹凸分明,曲線玲玫動人心魄。
  。他哪曾見過這種養眼的奇景?一怔之下險象立現,左槳墜水,船首下插。」
  」、一、這瞬間,足有五把飛刀),從四五個穿水靠的人手中發出其中)位少女也擲出一把。
  兩艘船斜向相鍺,船跳動激烈。數量多的飛刀、才能有機會將目標擊中,所以有五個人不約而同發射,五把飛刀像綱般破空匯聚。
  吶喊聲與殺聲同時傳到,快馬船已被第一艘蜈蚣快艇撞及,穿水靠的人包括舟子,躍上快馬船的右舷,刀斧鉤叉紛紛與船上的警衛接觸。
  他欠缺搏鬥的經驗,無法應付突然發生的多種危急狀況,大事休矣。
  笠飛、槳掉、船起即落、側轉斜傾並向下鑽,飛刀齊至,身形不穩。
  生死關頭,激發他的求生本能,丟掉了右槳,雙手外張,猛然像抱柱一樣一合,身軀像是突然縮小了一倍,沉重厚硬的蓑衣像大而無當的外殼,他縮小了身軀藏在殼內像烏龜遇敵縮頭藏腳。
  有兩把飛刀貫人蓑衣,三把落空。
  同一瞬間,小船尾部一升,船頭扭轉入水。
  他沒入水中,蓑衣向上漂浮。
  蜈蚣快舟斜衝而過,衝向殺聲震天的快馬船。
  德州城沸沸揚揚,鬧翻了天,官兵、丁勇、捕快……大批出動,人仰馬翻。
  快馬船在西岸的河灣被尋獲,東岸就是駐有一些衛軍的十二連城。
  在兵馬雲集的德州附近作案,水賊的膽子未免太大了。
  這一帶的治安,自從山東響馬白衣軍造反被剿沒之後,治安日漸恢復安靜,這兩三年從沒發生過大案,根本不可能有水賊滋生潛伏。
  皇家的快馬船被劫,那還了得?
  快馬船半擱在岸上,破壞得不堪使用了。船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留下二十一具護船官兵的屍體。財是什麼?沒有活口可以調查。
  經調查結果,由經過的船隻船夫口中,知道當時共有五艘蜈蚣快舟,四艘中小型快船,向快馬船圍攻,水上水下廝殺,無法估計到底有多少人打劫快馬船。
  被其波及來不及脫出的過往船隻,被撞翻的也有七艘之多。
  其中包括了新豐村霍家二少爺,被濾為老秀才霍文恭的代步小船,二少爺不曾返家,可能已遭沒頂,凶多吉少。
  消息瞞不了人的,事後州人知道的是:炔馬船確是皇家的,沒錯。
  但船上所留下的證物,卻是「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的。
  那面軍旗,是威武副將軍朱彬的。
  只有官方的高階層人士,才知道這位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是荒淫無道的當今皇上正德皇帝。
  威武副將軍朱彬,就是眾手所指,人人皆曰可殺的國賊江彬,賜姓朱,是正德皇帝的乾兒子。
  去年六月,江西寧王舉兵造反,天下騷然。
  七月二十六,寧王兵敗新建,被王陽明先生活捉。
  八月二+日,正德皇砒駕親征,在出京四天到達琢州時,接到玉垠BANdi的捷報,立即下聖旨下許發佈,他要下江甫自己去捉,捉已經被囚禁了的堂祖叔寧王定壕。
  叛亂已經平定了四個月,正德皇帝目下仍在南京「御駕親征」,徵得南京的人怨天恨地,徵得江甫的漂亮大閨女人人自危。
  「整個江南與江西水深火熱,迄今忻徐是軍管戒嚴期,沒頒布叛亂已經平定的聖良。
  這艘快馬船到底運送了些什麼進京,成了各方屬目的話題。
  打劫的水賊,毫無疑問是外地來的。這批數量龐大,組織周詳嚴密的水賊,也成了眾所注目的目標,謠言滿天飛。
         ※        ※         ※口回
  二更天,紅塵邪怪的屋中一燈熒燃。老少兩人在堂屋品茗,外面漆黑的夜空大雨如注,風雨聲震撼著大地,兩三里外的州城在風雨中沉睡。
  霍文恭不勝憤窟地,將昨天進城以後所發生的竄,以及今早在河上所經歷的凶險,有系統他說出。
  河上所發生的一連串急劇變化,像是在同一瞬間發生,處理凶險事故毫無經驗的他,手忙腳亂哪應付得了?
  =僅雨笠被突然吹掉的最簡單事故,他也慌了手腳,怎麼放手丟槳去搶抓吹掉的雨笠?一頂雨笠所值幾何?一根槳的價值,足可買二十頂雨笠而有餘。可知這完全是反射性的動與飽8的價值無關。
  總算他不是笨蛋,飛刀將及體,船即將覆沉的生滅關頭,他丟開一切,神功驟發全力自保,救了自己的命,大難不死。
  桌上擺著一把單刃八寸飛刀,一個設有油綢襯裡的百寶革囊,以及從囊中取出的鋼嫖《小刀、附有火石火刀紙煤卷。的火詔子、,盛藥瓶……
  飛刀是他落水之前,透過蓑衣擊中他的石肋,被護體神功反震,、落在他手中的。
  百寶囊是他從二個由水中向快馬船接近,恰好剛從他身旁經過的人身上摘取的。
  那個身穿水靠,背上有一把分水鉤的人,水性超凡,但。並沒發現百寶囊被人近身摘走,可知他的水性,幾那個水性高明的水賊更高明。
  「你所說的人,我沒有印象。」
  紅塵邪怪老眉深鎖:「中州雙奇,好像聽說過這種綽號。
  我很少與一些後生晚輩打交道,在這裡也一躲就是六年。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些人憑你的口述,我實在無法揣測他們的底細來歷。」
  「那個彌陳老哥的人年紀也不小了呀?」
  「年紀不小,並不表示他闖道的時日長遠呀!」
  老人家撥弄著桌上的物品:「這些雜物,都是極為普通平常,隨處可以買得到的常用品,飛刀鋼縹都沒刻有信記,一般的鐵器店都可以訂製,兵器店也可以買得到。劫船的水賊,不可能使用特殊的,或者能夠追查的有信記武器,以免被行家追查。那姓陳的與兩個女人,用飛刀殺你,用意就是滅口,因為你認識他們。」
  「管伯伯,你是說……」
  「如果讓他們知道你沒死,這……」
  「日後有麻煩?」
  「那是一定的。」
  「我不會密告他們呀!」
  「他們即使真的知道你不曾告密,也不會相信,只有你死了,他們才能高枕無憂。你爹辦喪事,這件事做對了。」
  紅塵邪怪搖頭苦笑:「至少在一年半載之內,你家附近都會有眼線潛伏偵伺。」
  「他們不相信我死了?」
  「他們組織龐大,派人偵伺並無困難,一年半載內你家如果沒有其他異樣活動,他們才能放心。今後,你……你得到親友家避風頭……」
  「不,我去找那個姓陳的。」他咬牙說:「如果我的太上神罡晚發一剎那,我的屍體已經沉落江底了。反正我打算外出遊歷磨練,晚走不如早走。」
  「你的姓名面貌……」
  「我改用小名。」
  「那必定一查便著。」
  「那就改名。晤!我覺得霍然這個名字不錯!
  「連籍貫也得改。我告訴你用何種手段,又從何處獲得可亂真的偽路引……」
  破曉之前,他乘夜走了。
  黃世仲在德州名聲很臭,本城的稍有身份人士,對這個惡棍深惡痛絕,把他看成瘟神,把他當成教育子弟的活榜樣。
  但在河上下游的潑棍痞氓口中,卻是不得不敬畏的大爺。
  在其他各地的英雄好漢心目中,他五爪蚊黃世仲的名號頗有份量。
  河下游十餘里,出了驚世的大劫案,皇船被劫,死了許多不幸被波及的無辜。外來的水賊作案,本來與他無關,但他卻躲到城裡的私宅享福,與外界隔絕。
  在行家看來,這是心虛的表現,他應該出面更加活躍,派一群牛鬼蛇神替官府找線索。
  內神通外鬼,本地的龍蛇,絕對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因為劫船水賊人手眾多,組織龐大,出動了眾多人手和船隻,佈置周詳決非臨時起意作案,本地的牛鬼蛇神,事先怎麼可能完全蒙在鼓裡,得不到任何風聲?
  他的私宅在城西南的信義坊,是一座三進四院的大宅,但家中人丁少,子女據說都到外地成家置產了,留在家中照料的,只是些奴婢,平時他也很少在家住宿,因為他的一妻一妾。已在三年前先後逝世了。
  其實,那些名義上的奴僕,都是他的保嫖打手,而且幾乎都是在外地背了案的男女,改名換姓以奴僕的身份,安頓在家中以掩人耳目。
  白天,這些外表溫馴的奴僕,都在家規規矩矩處理家務,左鄰右舍都覺得他們是好人,稱職的奴僕,沒有任何異處。夜間……左鄰右舍哪知道鄰居夜間的事?
  寒風徹骨,細雨綿綿,天一黑家家閉戶,街道上已罕見有人行走。
  黑影像無形質的幽靈,飄入似乎空間無人的黃宅。
  各處燈火全無,整座宅院黑沉沉內院的大院子門廓上,唯J的警衛藏身在廊柱後,目光監視著院子、兩廂、屋頂簷水滴落的聲音,擾亂了聽覺。像這種天氣,根本不可能有人入侵,鼠竊也偷風不偷雨暫停作案、在寒雨中走動滋味確是不好受。
  警衛並不因天氣惡劣,而大意疏忽,」顯然曾經受到主人警告,這幾天可能有事,必須侍盼當心。嘶有的人都必須提高警覺。
  「可是,這位警衛不想被雨淋濕,守在門廊上不到院子走動,監視得到遠處各角落,卻看不到近的處所。廊前有五級石階,表示房屋的底基,高出地面三尺以上,黑影沿牆根伏地滑行,體積小得與正常的火不成比例,真像一條可以變形的無殼蝸牛,潛抵廊下無聲無息。
  站在門廊上的警衛,做夢也沒料到所站處的壁根下有人,知道也看不見。
  黑影暴起,閃電似的抱住了警衛,抱住之前,右掌已先一剎那按上了警衛的頂門,應手昏厥。
  警衛毫無發出警訊的機會,僅感到眼一花便失去知覺,既沒看到人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迷的)。
  黑影將人拖下廊;。塞在壁根下)推開可供警衛出入的惻、堂門,消失在內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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