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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騎奪車、熊掌與魚


  「先把這小子弄進秘室問口供。」北丐說:「把火熄掉,快!」
  秘室在第三棟大宅的二樓,其實只是一間屋頂尚可聊蔽風雨的內間,四面壁有三面尚算完好,僅窗戶一面的板壁大半已朽。
  室中已有兩個中年人席地而坐,四個人入室,將仍在發抖嘎聲抽氣的美少年往地板上一放,有人將油燈挑亮。
  「蔡兄,苗前輩沒來?」一位有酒糟鼻的中年人問。
  「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北丐坐下,將所發生的經過說了。
  「好像真是中了自己的毒。」中年人聽完苦笑:「瓦罐不離井上破,玩毒的死在毒下。苗前輩昨天光臨,慨然拔刀相助,沒料到一出師便死翹翹,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蔡兄,咱們少了一條臂膀。」
  「咱們本來就沒將外援計算在內。」北丐說:「這小子不知何時毒性才能自解,捆上再說。」
  「蔡兄,還有人呢?」
  「什麼人?」
  「除了這小子之外,好像還有人在各處走動。」
  「不會吧?」北丐不相信:「另兩個傢伙,在離開大街時就被我扔脫了,不可能循蹤找來。」
  「兄弟的確聽到不尋常的聲息。」
  「樓高風大,聲息多得很呢。」
  替美少年捆綁的大漢,突然說:「蔡前輩,晚輩敢打賭,這小子是女的。這雙手十指尖尖細皮白肉……」
  「你想女人大概想昏了頭。」另一名大漢調侃地說:「老母豬你也看成美女人啦!老三,忍著些,事情辦好,再找女人快活,別胡思亂想啦!」
  老三仍不死心,確信自己的確不會錯,立即動手替美少年解衣。狐裘拉開了,裌襖拉開了,內衣一拉,露出女性特有的水湖綠胸圍子,那上半截羊脂白玉似的胸膛鼓鼓地,半段乳溝展現在燈光下。
  「女的!」老三歡呼!
  一個灰影已摸到樓下,聽清了上面傳來的歡呼聲。
  眾人一怔,目光全向那誘人的地方注視。
  「嗤」一聲襲帛響,老三拉破了胸圍子。
  椒乳怒突,一覽無遺,春色無邊。
  「妙哉!我敢打賭,這是一塊沒耕的田。」老三興奮地叫,眼中慾火上升:「蔡前輩,是我發現的,問完口供之後,將人交給我享受。」
  他的手,往玉乳上探去,要施祿山之爪。
  北丐伸手一撥,不悅地說:「輪不到你,閃開!」
  「蔡前輩……」
  「問完口供再說,人不是你擒住的。」
  「這……」
  「向女人問口供,程老兄是有一套的。」北丐向另一位斜鼻薄唇的中年人說:「你是個色鬼,知道對付女人的一切手法,交給你啦!」
  「蔡兄,你找對人了。」色鬼笑吟吟地說:「尤其是黃花閨女,在我色魔程承先手下,保證她一一吐實,這小女人的確是黃花閨女,可寫保單。來,我帶她到角落去問,這種手法不傳六眼……」
  話未完,破窗下傳來陌生的語音:「盛會盛會!誰也沒料到你們會躲在危樓上,可把在下累慘了,在各處破廳房裡窮找,真辛苦。」
  眾人吃了一驚,三面一分。
  「是你!」北丐不勝驚訝:「朋友,你找死?看清了閣下的處境嗎?」
  「六比一,在下的處境惡劣得很。」來人說,他是楊家驊:「這年頭,真是世情大變,人的尊嚴蕩然無存,快成了禽獸世界啦!諸位都是江湖上的知名人士,位高輩尊,不是鼠竊小偷****王八,怎麼對一位入世不久的小姑娘,用這種下流無恥的手段來對待她?老天!你們已經不是人了。」
  「小畜生狗雜種!」色魔切齒大罵,舉步上前:「你罵得痛快,我色魔如果不撕碎了你,就不是人養的。」
  「你本來就不是人養的。」楊家驊不客氣地頂了回去:「你們走吧,還來得及,因為在下對你們這些武林敗類,已經感到十分可厭,不要引起在下的殺機,走吧!」
  色魔怒火如焚,一閃即至,招發鬼王撥扇,右掌全力抽出。
  楊家驊一拉馬步,右掌立掌吐出。
  「啪啪啪!」色魔連擊三掌,全擊在他的右掌上,奇準的勁流隨掌呼嘯,樓板格吱吱怪響。
  他的掌輕靈地移動,並沒反擊,不管色魔由何方攻擊,也無法將他的掌震偏,除非色魔貼身切入,不然休想攻到他的身軀。
  「你的兩儀大真力已練至化境了。」他盯著收掌後退驚駭莫名的色魔說:「幸好在下練了卸力術。」
  一聲劍吟,色魔拔劍向前一引,劍氣森森,隱隱傳出龍吟虎嘯似的震鳴,劍身似乎突然變色,光華熠熠躍然欲動,殺氣像怒濤般向楊家驊湧去。
  即使不是行家,也可看出色魔的劍上,已可發出傷人於鋒芒外的劍氣了,對方的兵刃在劍身外尺餘處,便會被劍氣震開,甚至會被劍氣所崩毀。
  楊家驊兩手空空,卡一聲抓下一條窗框。框長四尺,又粗又大極不趁手,單手不易抓握,雙手又嫌短了些。
  窗框向前一伸,他用的是單手。
  色魔功行劍法,兩儀大真力已運足十二成,大概是不信楊家驊的卸力術能卸除劍氣,所以全力以赴。
  一聲厲叱,劍化長虹排空而至。
  窗框前端首先與劍尖接觸,劍氣果然厲害,窗框突然向上飛彈,劍虹長驅直入,近身了。
  危機千鈞一髮,窗框的後端突然脫離楊家驊的掌握,前端被劍氣震起,後端便向前飛出,一切順其自然,一氣呵成,似乎是他將窗框擲出,窗框因重心轉移,自然地翻騰而飛。
  變化太突然,色魔已來不及用劍撥窗框,噗一聲響,窗框後端擊中色魔的左胸下心坎要害,護體神功竟然擋不住粗大的窗框打擊,著力面大,應該不起作用,即使用細小尖銳的利刺刺中,也傷不了色魔一根汗毛,但色魔竟禁不起這次的撞擊。
  楊家驊就在劍尖及體的前一剎那,向右前出三尺外。
  色魔止不住出劍的衝勢,像是發了瘋,身隨劍走,兇猛地衝向沒有窗的破窗台。
  「砰!」窗台被沖坍了,木板紛飛中,色魔仍向前衝,衝出雪光朦朧的窗外去了。
  「哎……」驚叫聲搖曳而下。
  樓高丈六,下面積雪盈尺,按理,像色魔這種修為已臻化境高手的中高手,摔下去應該毛髮無傷。
  「他發瘋了。」楊家驊說:「你們還不走?」
  北丐雖號稱天下第一惡丐,但真才實學並不比色魔高明,與人交手極為奸猾機警,從不與人硬碰硬死拼。這時看到色魔一招便栽,驚得毛骨悚然,心中發冷。
  「想群毆嗎?」楊家驊伸腳挑起窗框接住:「在下奉陪。但諸位最好留些神,樓快垮了。」
  北丐向同伴掃了一眼,發現四位同伴在發抖,臉無人色,沒有一個人手伸向兵刃。
  顯然,這些同伴已經喪了膽。
  「罷了!」北丐懊喪地認栽,向半裸的美少女走去,想將人帶走。
  美少女已經停止顫抖,呼吸也不再出現窒息的現象,絕望地癱軟在樓板上。寒冷已令那羊脂白玉似的飽滿酥胸變成青灰色,皮膚收縮,綻起一顆顆雞皮疙瘩,不再令男人心蕩神搖啦!
  「你敢動她?」楊家驊沉叱:「除非你不要命,你簡直無恥!」
  「老夫給你記下了。」北丐怨毒地說:「只要老夫有一口氣在,你休想安逸,山長水遠,後會有期。」
  說完,帶了同伴倉惶下樓。
  色魔被帶走了,已經不是活人而是死屍。原來從高樓摔下時,劍先一剎那著地,靶下尖上,無巧不巧插入雪中,該死的色魔恰好壓下,劍貫穿小腹一起倒下了,挽救不及時,嗚呼哀哉。
  楊家驊直等到確定北丐一群人走了,方走近美少女,首先便替少女穿衣。
  「何穴被制?」他柔聲問。
  「我……我癱瘓了……」少女虛脫地閉上雙目說,淚下如雨。
  「那是被軟字訣制了穴道,不要緊的。」
  「我……」
  「快告訴我,我替你解。」
  「我……我是中毒……」
  「什麼?中毒?」他吃了一驚:「我……我不懂毒,這……」
  「我……我活不成了……」
  「你知道中的是什麼毒?中誰的毒?北丐不會用毒……」
  「毒無常苗慶的毒。」
  「哎吁!那老魔……真糟!不管怎樣,你現在還沒死,首先你得保持溫暖,樓下有餘燼,還有一具屍體,我得讓你保持暖和,找些東西讓你嘔吐。」
  他挽起了美少女,出室舉著油燈下樓,風一吹,油燈熄了,他只好摸索找到搖搖欲墜的樓梯。
  「那……那死屍是毒無常。」少女說。
  「他死了?你……」
  「我……我在半昏迷中,鬼使神差殺了他。」
  「糟了!沒有人能救你,那老毒魔用的都是獨門毒藥,只有他的解藥能解。」
  炭火仍埋在灰下,撥開灰炭火出。他吹燒了火,堆上木板令火升旺。
  「你先暖和暖和。」他細心地將少女安頓在火旁:「來,張開嘴,我掏掏你的舌根,可能嘔出一些毒……」
  「是嗅入的毒。」少女拒絕張嘴:「嘔不出什麼來的,我根本沒接近那老毒魔。」
  「這……我對毒外行。告訴我,身上感到怎樣了?」
  「只是有點頭暈,渾身發軟。」
  「毒性不烈。暖和些了嗎?」
  「還冷,不過還撐得住。」
  「我送你回客棧,你那兩位男女隨從懂不懂毒?」
  「不懂。」
  「真糟糕!今晚我到城南,交代同伴辦理一些瑣事,回程看到你追入這座廢園。我知道這裡面很亂,夜晚追入危險得很,所以出聲叫你退,設想到你不加理睬,我隨後跟入,你們都不見了,找了好半天才看到樓上的燈火和歡呼聲。」
  「哦!你認出是我?」
  「沒認出來,只看出一追一逃,本能地出聲相阻而已。如果知道是你……」
  「就不理我的死活了?」
  「廢話!」他微笑:「我不是一個氣量小的人,你我並沒有仇恨。如果知道是你,我會罵你……」
  「什麼?罵我?」
  「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只要一罵你,你就會中止追逐,回頭找我出氣了,就不會落在他們手中啦!」
  「我好慚愧。」少女幽幽地說:「想不到我在你的心目中,印象是這樣惡劣。真被你料中了,我就是被北丐罵得受不了,才橫定了心追他的。」
  「咦!你的手在動。」他欣然說。
  「咦!真的呢!」少女的手指,的確在伸屈不定。
  「可能不是致命的毒。來,我替你推拿,幫助血脈加快流動,可以早些將毒排出,人的肝臟本來就有排毒的功能。」
  「這……」少女欲言又止:「謝謝你。」
  他立即抓起少女的手,先從上臂開始推拿。雙手推拿畢,掃著拍打雙腿。最後將少女翻轉,推拿背腰。
  胸腹部份,他略而不及。
  「我的手腳可以動了!」伏臥的少女歡呼,手腳不斷伸縮。
  「不要緊了。」他停手:「臉上已有了血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站起來看看。」
  他扶起少女,等少女站穩再鬆手。
  「聚氣,行功試試。」他說。
  深長呼吸二十次,少女的面龐已回復紅潤。
  「你復原了。」他察言觀色欣然宣佈:「這是一種可以自行消散的短暫制人毒藥,老毒魔不想要你的命。」
  「謝謝你!」少女活動手腳羞紅著臉,迴避他的目光:「我真的復原了。」
  「我該走了,姑娘,再見。」他笑笑向外走:「請不要找玉狐的晦氣,她不會再找你啦!」
  「請留步……」
  「抱歉,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辰。」他已到了門外。
  「你……你還在……還在討厭我。」
  「你說什麼?」他扭頭問,門外風太大,他的確沒聽清少女似嗔似怨,期期艾艾的語音。
  「你……你沒問我姓什名誰……」
  「呵呵!你叫曹文敏,我已向店伙打聽過了。再見,姑娘。」
  他一溜煙走了,去意匆匆。
  「這……這冒失鬼!」少女頓腳嬌嗔:「哼!你根本不是玉狐一路的,一定是上了玉狐的當。哼!那騷狐狸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她沒說,貝齒咬著下唇,紅雲上頰。
  一早,風雪突然停了。
  旅客們紛紛離店上道,杜家也在早膳後登程,四部大車滾過積雪盈尺的地面,沿官道向南又向南。
  出了南門,三位保鏢已在城外久候多時,他們昨晚沒進城。
  五里亭、大王莊、岳氏屯……紛紛拋在車後,近午時分,接近了半坡店北面五六里的險惡松林。
  後面三里地,美少女仍是男裝打扮,乘坐著一匹雄駿的黃驃。兩位男女隨從跟在後面,坐騎也是栗色馬。
  再後面,一匹烏雲蓋雪突然放蹄飛馳,馬後雪泥飛濺,像一朵烏雲冉冉而至,好快!
  男女兩隨從最先聽到快速的蹄聲,訝然扭頭回顧,發覺烏雲蓋雪已接近至半里內,勢若奔電。
  「咦!怎能用這種腳程趕長途?」男隨從訝然輕呼。
  少女曹文敏也聽到蹄聲,也扭頭回顧。
  烏雲蓋雪已將接近身後,騎士的臉孔看不清。
  「好駿的烏雲蓋雪!」少女說:「一口氣趕二十里毫無問題,好馬!」
  「哎呀!我認識這匹馬。」女長隨叫。
  「對!歸德楊家糧棧就有一匹這樣的神駒。」男隨從終於道出烏雲蓋雪的底細。
  烏去蓋雪飛馳而至,勢如雷霆。官道寬有五丈,烏雲蓋雪從右面超越。
  太快了,真不易看清騎士的臉容。騎士的皮風帽已放下掩耳,只露出一雙大眼睛。月白緊身衣,羔皮背心,腰間盤了一條烏光閃亮的丈八九合織金長鞭,背負狹鋒單刀,刀環沒裝飾吹風。
  「是他!」少女在烏雲蓋雪遠出三二十步外,方想出騎士是誰:「快追!他……他他……」
  「小姐,追不上的。」男長隨大叫。
  少女已加了一鞭,黃驃奮蹄張鬣猛衝。
  前面,突然傳來震天的長嘯聲,和石破天驚的狂笑。
  車隊已進入黑松林,路兩旁,積雪的松林依然青翠,二十餘匹健馬從路右的松林深處向前衝。第一匹馬上,是挾了鐵手杖的北丐。
  馬隊先達到官道,二十餘名騎士趕到會合。
  四保鏢壓住車隊,囚部大車緩緩停住了。
  三十餘名騎士皆用風帽掩住口鼻,僅露出一雙怪眼,各式各樣的兵刃,隨時皆可能拔出。
  「哈哈哈哈……」北丐大笑:「你們四位假保鏢,該兜轉馬頭回去了。你們的人天沒亮就趕到前面清道,沒想到咱們聯合了雲蒙三煞,提前趕回來下手吧?」
  天罡手袁雄策馬小馳而出,在十餘步外勒住坐騎。
  「北丐,想不到你竟然愚蠢得擺起強盜陣勢來了。」天罡手沉聲說:「從黑道轉升為綠林,你應該知道後果的,今後你必須佔山為寇,沒有機會在江湖行走玩命了,你的命也比往昔值錢,你北丐蔡傑,將成為天下各地官府緝拿的要犯。你今天所作的事,愚蠢得不能再愚蠢了。尤其是與雲蒙三煞聯手的事,錯得離了譜。三煞立寨雲蒙山,是綠林大盜中聲譽最差的所謂狗盜,你居然自貶身價與他們合作,你就不怕名臭?」
  「哈哈哈哈……」北丐又在狂笑:「當你們這些人死光了之後,誰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事呢?死了的人是不會說話的。」
  「你說得太早了,閣下。」天罡手也據鞍狂笑:「哈哈哈哈……你認為清晨過去的人,是趕到前面清道的?認為車隊只有咱們四個人,便可以任殺任剮了?」
  「不是嗎?」
  「你看!」天罡手向後面用馬鞭一指。
  第一輛和第四輛大車的車門同時開啟,從容不迫魚貫出來了十六名反穿皮襖,只露出雙目的人。
  「箱籠行囊已悄悄寄存在滑縣,對付你們的人昨晚就藏匿在車廂內。」天罡手大聲說:「這些人雖說不能以當百,但以一當十是毫無問題的。諸位,準備吧,看誰今天肝腦塗地,聰明的朋友,最好及早脫離是非場。」
  路旁的一株巨松上,大雁似的降下一個白袍人。
  「臭花子,你沒把我陰司惡客忘了吧?」白袍人在十餘步外說:「你上了大當,看來已用不著老夫動手,樂得坐山觀虎鬥看看熱鬧。」
  身後出現了渾身白的玉狐,在三丈外大聲說:「陰司惡客,金銀財寶都留在滑縣,這些人出面挺著脖子挨刀,他們到底是為何而來的?」
  金銀不在車上已無疑問,兩部車暗中藏人,當然不可能裝載其他物件。另兩輛車雖然車門未啟,但車窗已開,可以清楚地看到杜家一眾男女瑟縮在內。
  無財可劫,誰還願意拚命?尤其是像北丐一類聰明人,知道上當便頓萌退意。
  但是就有人不聰明,雲蒙三煞第一次下手吃了虧,這次志在必得,發現上當卻不死心,更是怒火沖天。
  一聲怒吼,十餘名強盜憤怒地拔兵刃衝出。
  天罡手策馬後退,後面十餘個人已一擁而上。這一來,北丐的人想走也脫不了身啦!
  雙方迅疾地接觸,殺聲乍起。
  「陰司惡客,你認為千手猿在不在這些人裡面?」玉狐又問:「穿章打扮都差不多,你能分辨出來嗎?」
  「不能,除非他使用暗器。」陰司惡客的目光始終在車附近轉動:「他到底混在哪一群人當中,大概不久就可以揭曉了。」
  「你最好不要參予。」玉狐盯著陰司惡客的背影冷笑。
  「你呢?」陰司惡客根本不在乎她在身後弄鬼,一直就不曾回頭看她。
  「你少管本姑娘的事。」
  「哼!」
  「不要哼。聽我的勸告,不要參予。」
  「為何?」
  「因為有比千手猿更高明的人,在一旁暗中保護姓杜的人,早些死心,對你大有好處。」
  「是你嗎?你難道不是打杜家財寶主意的人……該死的東西!」陰司惡客咒罵著飛掠而出。
  兩個傢伙擊倒了姓任的鏢師,正衝向第二輛大車。車伕丟掉韁繩,驚怖地往地下跳逃命。
  「錚錚!」兩個傢伙連人帶劍飛退丈外,有一個幾乎摔倒,一個右肩被劃開了一條縫。
  玉狐跟到,劍發如靈蛇。
  「你得死!」陰司惡客怒吼,一劍振出。
  「錚錚錚!」玉狐連攻三劍皆被封住,側飄丈外,被陰司惡客猙獰的神色嚇了一大跳。
  一聲厲叱,陰司惡客衝出反擊,劍發狠招飛星逐月,猛烈的衝刺聲勢驚人。
  玉狐知道不妙,不敢硬接這種雷霆一擊,人化輕煙斜掠出兩丈外。
  陰司惡客並不追襲,猛撲向未結陣聯手的兩個傢伙。
  「誘他出來!」右肩受傷的傢伙叫,快速後撤。
  北面蹄聲如雷,烏雲蓋雪快到了。
  殺聲四起,群雄各找對手,在四面八方追逐不休,雪地裡,已有五六個人躺下,四周不時可看到受傷者遺留下來的鮮紅血跡。
  第二部大車的車座上,由於車伕已經跳下逃走,換上來的人是擒龍客柳絮。等到陰司惡客被引開,天罡手恰好策馬馳到,把守在車側,防範有人衝近。
  混戰在激烈進行,沒有人往車旁接近,在未獲得決定性的勝利前,沒有接近車輛的必要。
  烏雲蓋雪在楊家驊所發震天長嘯中,衝近最後一輛大車,他抽出腰纏的長鞭,策馬長驅直入。
  一名大漢首當其衝,揚刀大喝:「靠邊靠邊,不許接近……哎……」
  長鞭劃空而至,閃電似的捲住了大漢的右腿,大漢倒飛而起,在驚叫聲中被摔飛兩丈外,起不來了。
  天罡手聞聲回顧,還沒看清變故,只看到黑黝黝的健馬衝到,眼角也看到了鞭影拂動,和一個飛起的人影,如此而已。
  「啊……」天罡手突然狂叫,摔落馬下。原來長鞭纏上了左肩和右肋,硬將沉重的身子拖下馬來。
  如果被纏住的是脖子,一拖之下,腦袋很可能被勒斷飛起三尺高,危極險極。
  站在車座戒備的擒龍客,顧得了前面忽略了後面,就在天罡手落馬的剎那間,楊家驊已抽鞭借勢登上了車頂,向前面的車座躍下,右腳掃中了擒龍客的右肩。
  「哎……」擒龍客驚叫,飛拋下車。
  烏雲蓋雪鞍上沒有人,發瘋似的衝到前面去了。
  鞭聲叭叭,第二輛大車在楊家驊的控制下,兩匹健騾繞第一部大車右側衝出,衝過激鬥中的人叢,向前面狂衝的烏雲蓋雪逐漸遠去的背影疾駛。
  先後有四個人想阻止或攀登車廂,皆被長鞭一一擊倒或捲飛。
  這些變化說來話長,其實為期極暫。烏雲蓋雪衝越、楊家驊排眾貫入、擊倒天罡手、離鞍登車奪車、車隨烏雲蓋雪脫離鬥場南下,連續發生似乎在片刻間完成,有人根本就不知道所發生的事故。
  有兩個人是完全清楚的。一個是陰司惡客,丟下強敵跟在車後飛步狂追。一個是玉狐,她向側方退走,不住搖頭苦笑自語:「他好像真瘋了,行動有如電耀霆擊,老天爺!人怎麼可能達到這種不可思議境界的?」
  她不與人接鬥,遠遠地作壁上觀。
  人群大亂,車走了人也散了,有些奪坐騎追趕大車,有些人上了空車接著追出。
  第三輛不是空車,卒上載了杜家的男女僕從,全被趕下車瑟縮在一旁,三輛空車全被駕走,迫趕第二輛車去了。
  玉狐看到了假公子和兩名男女隨從,目送三人三騎去遠,冷笑一聲自言自語:「我也趕到前面去看看熱鬧,也許能幫得上他的忙。」
  遠出三四里,烏雲蓋雪慢下來了。神駒通靈,知道主人正在後面跟來。
  騾車本來極少快速趕路,但在楊家驊的驅趕下,兩匹健騾一反常性,默默地拚命奔跑。
  陰司惡客在前三里,還能與大車保持百十步距離,僅拉遠了五十步左右。三里一過,距離逐漸拉遠了。
  第一匹窮追的健馬,越過了體力逐漸衰退的陰司惡客,然後是第二匹,第三匹……
  「下來!」陰司惡客怒吼,從路旁向路中急閃,一劍砍在第四匹健馬的騎士右腿上,人也飛躍而起,抓住韁繩將痛得暈頭轉向的騎士掀下馬,奪了坐騎急進。
  五里、八里、十里……追騎將及。
  前面一座小崗下,向東岔出一條小徑,岔路口一位騎士駐馬相候。
  烏雲蓋雪到了,騎士發出一聲低嘯,烏雲蓋雪毫不遲疑地止蹄,然後緩緩馳入小徑,在二十步外發出一聲長嘶,輕快地往復小馳。
  車急駛而至,車座上的楊家驊大叫:「陶叔,將車帶走,我斷後。」
  騎士是陶永順,策馬伴著車駛入小徑,車緩緩行駛。
  「鞍袋有弓,一袋兩發箭。」陶水順躍上車座,一面將坐騎的長繩繫在車柱上:「一切停當,按計行事。小心了,前途見。」
  楊家驊將車交給陶永順,跳下車取了陶永順坐騎旁鞍袋的弓和箭,走向烏雲蓋雪,一面走一面從弓袋取出大弓上弦。
  現在,他身上有了三種致命的武器:長鞭、弓箭、狹鋒單刀——他的綽號叫妙刀;刀是他的拿手武器。
  掛上箭袋,他上了烏雲蓋雪。
  半里外,第一匹追騎狂奔而來。
  他回到路口,搭上了第一枝箭。箭袋中有兩發箭,一發是十二枝,他已計算得相當精確,二十四枝箭足以阻擋這些烏合之眾。
  「小心墮馬!」他舌綻春雷怒吼。
  弓是最普通的彤弓,次品彤弓,兩個力。在他這種高手行家手中,兩個力足以百步穿楊。
  「砰……」第一匹健馬倒了,雪泥飛濺。雖然先一步得到警告的騎士已有所準備,仍然被摔得灰頭土臉。
  第二匹馬倒了,第三匹……第囚匹的騎士是陰司惡客,被摔出三丈外,栽在路旁的積雪中掙扎難起。
  連斃六匹健馬,烏雲蓋雪開始越野小馳。
  「哈哈哈哈……」楊家驊的狂笑聲震耳欲聾。
  三匹健馬離開官道,越野追逐烏雲蓋雪。追了里餘,三匹馬失了蹤。
  烏雲蓋雪北上,越野而進,等到了第一部大車。
  見機回頭的兩人兩騎,騎士老遠便發狂般大叫:「不要追了,弓箭厲害!」
  箭來勢似流光,左面第一匹健騾屈蹄衝倒,接著,大車像崩山般翻覆。
  烏雲蓋雪在百步外的野地裡回頭南下,沒有人再敢追趕,在眾目睽睽下,漆黑的馬影快速地消失在小崗後。
  車向南又向南,烏雲蓋雪跟在車後小馳。
  未牌時分,路右出現一條十餘丈寬的河流。河尚未結冰,一堆堆浮雪隨水漂流。
  一艘中型有艙的貨船,靜靜地泊在河岸旁。岸上站著微笑的包方山,老遠地便大叫:「一切妥當,你們早到了半個時辰。」
  車停在河岸上,楊家驊打開車門。突然,抓住門柄的手,被一個美麗的少女抓住了。
  「哎……你……」他驚呼,急急將手掙脫:「你怎麼咬人?」
  少女雖然生得美,但驚怒的神情相當嚇人,冷不防咬住了他的手背。要不是他反應快,真可能被咬得皮破血流。
  「你們這些強盜。」少女堵住車門尖叫:「不許你們對我爹娘無禮。」
  車中共有六個人,除了少女之外,杜應奎夫婦,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一位七八歲的娃娃,一位奶娘,五個人抱成一團發抖,臉無人色。
  「這種見面禮相當別緻。」他笑笑:「你一定是素蘭姑娘,千金小姐居然咬人,異數。杜伯伯,請下車。」
  叫得怪親熱的,杜應奎瞪著他發愣。
  為免纏夾不清,他將要說的話道出:「小侄楊家驊,南湖楊莊孝德公是家父。小侄受杜二叔重托,接伯伯一家老少返鄉。十餘年久違,杜伯伯不認識小侄了。」
  「哦!你……我記起來了。」杜應奎恍然:「你是家驊賢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杜伯伯記得睢州西王莊一個姓王名百霸的人嗎?多年前伯伯出任山東肥城知縣的舊事。」
  「記得記得,這件事愚伯記得很清楚,曾經接到幾次警告黑函。」
  「對了。」他簡要地說:「王百霸是江湖上擁有強大實力的壞蛋,他一直就在找機會報復。杜伯伯,那威遠鏢局的四位保鏢師父,其實是王百霸的朋友……」
  「本來愚伯從沒打算雇保鏢,愚伯為官十餘載,雖不敢說兩袖清風,至少沒有多少財寶足以引起強盜的注意。後來是吏部的故友高同年,硬是替愚伯向威遠鏢局投保,所有的手續,都是高同年一手安排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沒到保定就有強盜打劫,真也多虧了四位……」
  「那四位鏢師,根本不是威遠鏢局的名鏢頭。那位引介的高同年,事先已受到歹徒的脅迫。騙取得伯伯的信任,他們事先放出空氣謠言,說伯伯宦囊甚豐,珍寶成箱,以吸引歹徒的注意,由他們打發那些聞風趕來行劫的貪心鬼,伯伯不是對他們言聽計從不起疑心了嗎?」
  「這個……他們到底……」
  「他們要將你帶到西王莊,在開封設下了巧妙的圈套,安排你在開封失蹤之後,帶到西王莊報昔年肥城受辱之仇。沿途打打殺殺,在開封失蹤,便成了合情合理的事,不會有人追究啦!」
  「這……真有這種事?豈不是無法無天嗎?」
  「王百霸還不算太壞的人,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想在這次事件上出風頭賣弄機智,試試自己除了勇之外,是否也配稱多謀,因此而被小侄出其不意破壞了他的計劃。世間比這更無法無天的事多著呢!王百霸畢竟還算不是個嗜血的卑鄙惡棍,換了旁的人,請幾個兇手謀殺省事多多。不久他們便會追來了,快上船早走早好。」
  「你……你你……我們怎能相信你的話?」素蘭姑娘用不信任的眼神盯著他問。
  「素蘭姑娘,要把你們丟下河,你才相信嗎?」
  「你……」
  「你知道我這樣做,冒了多大風險嗎?」他苦笑:「我楊家糧棧,算是與王家結定了怨,王家有人認得我這匹烏雲蓋雪。今後,你們家平安了。我和王家的仇怨沒完沒了,不知如何了局呢。我想,你要等他們追到之後,才肯相信我的話。」
  「賢侄,我相信你。」杜應奎總算不糊塗:「女兒,下車。」
  「行囊的事,陶叔會留下來料理。」楊家驊說:「這條河在銅瓦廂匯入大河,船可以直放州城,順水順流,他們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了。」
  六位船夫準備發航,烏雲蓋雪藏在後艙內。健驢縱走,車推入河中。陶永順換了村夫裝,乘馬繞道折口滑縣善後。船駛離半個時辰,追騎終於到達河岸。但車跡已被大雪所掩沒,追騎並未停下來查究,追過了頭。
  半月後,歸德州城。
  州城不大,城州僅有七里左右,卻有五六丈寬的護城河,外面加築了防水的土城。四座城門外,各有一條跨越護城河的橋樑。南門外的橋叫通濟橋。南大街的楊家糧棧,是城中規模最大的一家。
  大雪紛飛,正是真正的農暇時節,一切活動似乎皆停頓了。市面商業反而更顯得繁忙,因為採辦年貨的日子快到啦。
  楊家驊這天往城裡走,不乘坐騎步入進城,十里路在他來說,走快些兩刻時辰便到了——一個時辰有八刻。
  踏上通濟橋頭,突然,一陣懾人的寒慄,像浪潮地襲擊著他。
  那些極端敏感的人,常會有這種難以解釋不可思議的反應,可以稱作預感或通靈,每當危險光臨的前片刻,體內某一種秘密的官能,已先一步感受到未來危險的壓力,發出本能反應的警告。
  他就是這種敏感的人。
  瑞雪紛飛,道上罕見的人跡。對面城門口有一個穿老羊皮襖的人,正出城朝橋頭走來。
  他站住了,拍拍帽上的積雪,緩慢地、從容地將掩耳往上翻,鎮靜地將帶子繫好。現在,他的臉部暴露在風雪中了,聽覺不再有障礙啦!
  「你好像知道有致命的暗器指向你的背心要害。」身後不遠處傳來冷酷的語音:「但你要明白,這時我還不打算要你的命。老夫鄙視暗殺,要殺人時,一定先向對方提警告。」
  「王前輩。」他沉著地說:「八德酒樓的酒菜不錯,小可作東,前輩肯否賞光……」
  「免了,老夫是來向你提出警告的。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小心了。現在,向前走,不要回頭。」
  他搖搖頭苦笑,舉步向前走。
  他雖然看不見背後的人,但他知道,那人藏身在橋頭西面不遠處的大柳樹後。他身在橋上,閃避暗器十分困難,對方如果偷襲,他必定凶多吉少。
  「不想聽小可解釋嗎?」他一面走一面問。
  「沒有必要。在滑縣你的成功,表示你的智慧高人一等,老夫還不認輸,要和你玩玩靈貓戲鼠的遊戲。」
  「王前輩……」
  「從現在起,你無時無刻,都得力自己的死活耽心,可不要大意了,免得玩起來毫無趣味草草收場。」
  身後不再有聲息,他過了橋回望,身後鬼影俱無。
  預期中的麻煩果然來了,幸而他在心理上早有準備。
  不管怎樣,他開始對千手猿懷有三五分敬意,至少這老凶魔不在背後暗算人,總算保有武林朋友磊落的豪氣。
  還有,自從杜應奎返鄉之後,還沒發現有人登門騷擾,也沒有人到他楊家找麻煩。
  糧棧有三間門面,中間店堂相當宏大,僅設了一座小櫃檯,招待客人的排椅甚多,真正忙碌的地方,是左右糧食進出的堂屋。但年關已近,已不再有糧食進出,該結帳的客戶早就結清了,所以店堂顯得冷清清,甚至左右店堂的棧門也掩上了。
  天氣太冷,兩名店伙閒得無聊,坐在供客人取暖的火盆旁喝茶聊天。掌櫃的朱二爺也安坐在櫃內,雙腳踏在小火盆的邊緣,手籠在袖內,靠在椅背上打盹。
  巨大的門簾一掀,進來了一位穿狐裘的人。
  「少東主楊家驊在不在?」來客俏甜的語音十分悅耳:「好冷的天!」
  兩位店伙一怔,雙目瞪得大大地。
  摘下風帽的玉狐,的確美得令人屏息。三丫髻,每丫有一隻珠花環,珠耳墜搖晃著,風華絕代,高貴而又和藹可親,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大冷天,她把春的氣息帶進冷颼颼的店堂裡!
  「哦!姑娘請坐,先向向火。」
  「我姓杭,楊少東主知道我。」
  「請稍候,小的進去請少東主出來!」
  片刻,楊家驊出現在廊口,大笑說:「哈哈!風雪故人來,歡迎!杭姑娘,裡面坐,請。」
  二進廳設了炭爐,古老樸實的傢俱古色古香。小廝立即利用爐旁的水壺沏茶,整座廳暖洋洋地。
  「大概不死心的人都來了。」他對玉狐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姑娘風塵僕僕,不會是趕來報喜的。」
  「鬼的風塵,有的只是茫茫大雪。」玉狐凝視著他嫣然微笑:「半坡店你那一手飛騎奪車的豪舉,幾乎像是平地春雷,震撼江湖名動武林,好多人都在打聽你的底細。楊兄,你已經成為江湖名人。」
  「人怕出名豬怕肥。」他苦笑:「寢食難安的日子要來了,真不好過。」
  「話不是這麼,犯不著為了泛泛的鄉誼,冒那麼大的風險。」
  「杭姑娘,也許你看多了江湖詭譎人生百態,一切皆以自我為中心,世態炎涼,自己才最重要。但在我這種平凡的人來說,不能完全為自己而活,許多事都牽連甚廣,冥冥中似乎真的數有前定,半點不由人。你想想看,家父能拒絕杜家的請求嗎?我又能違抗家父的意旨嗎?不談這些,乏味之至。杭姑娘……」
  「不談乏味的事,談緊張刺激的。」玉狐說:「我昨晚到,落腳在西門悅來老店……」
  「哎呀!你怎麼不來找我?見外嗎?我這裡有最清淨最乾淨的客房……」
  「以後再說,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哦!你的同伴……」
  「陰司惡客。」
  「什麼?他還不死心?」
  「他那種人,是永遠不會死心的。」玉狐苦笑:「我已經落在他的有效控制下,所以來向你求助。」
  「這老凶魔可惡,你要我幫助你擺脫他的控制?」
  「是的,你能幫助我嗎?」
  「走,帶我去找他。」他放杯而起。
  「你……你又要做傻事了,你其實用不著管……」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在做傻事。」他苦笑:「楊家糧棧其實每年所賺的錢,勉勉強強只夠開銷,碰上荒年還得賠本到外地購糧救急。走吧!你我是朋友,對不對?」
  「這……」
  「即使不是朋友,你來找我,我也不會拒絕的,因為我有自信對付得了陰司惡客。」
  「如果你沒有勝他的信心……」
  「我就不會答應你。」他坦然地說:「要幫助別人,首先你就必須能保護自己,不然陪上一條命,事情依然不能解決,毫無用處。愚忠愚孝愚勇,都不是良好值得鼓勵的事。走吧!他在客店?」
  「在商丘關伯台。你不帶刀?」
  「我不打算和他在刀上講理。」
  過了通濟橋,右面岔出了條小徑,那就是到商丘的捷徑。
  由於路太小,商丘杜家的人很少走這條路。
  不太高的商丘,在風雪中似乎顯得蒼涼無助,關伯墓附近的松柏,也顯得老態龍鍾奄奄一息。
  墓台前,陰司惡客站得筆直,雪花飄落地臉上也渾如未覺,真像一座沒有知覺的石翁仲。
  「凌前輩好。」他在兩丈外止步抱拳行禮:「晚輩先謝謝前輩在滑縣所指示的寶貴消息。」
  「什麼消息?」陰司惡客訝然問。
  「四個假鏢師。」他說:「如果不是前輩指出他們是假的,晚輩一定冒冒失失地闖去,很可能中了他們的圈套,被他們所暗算。」
  「彼此互相利用,算不了什麼,你知道老大的來意嗎?」陰司惡客的語氣極為陰厲。
  「知道。」他向東西山丘下的杜家一指:「杜家是本地的名門,出了任何意外,官府都有責任深入追究,情勢與在旅途完全不同。前輩,該是放手的時候了。晚輩認為,前輩應該明白前往鬧事的後果,所以並不怎麼耽心,主要的目的,是前來與前輩談談杭姑娘的事。」
  「這騷狐狸壞了老夫的大事,老夫饒不了她,她必須負責把杜家的人誘出來,才能平安無事,不然,哼!」陰司惡客嗓門提起了:「你以為你僥倖救走了姓杜的,就可以太平無事嗎?你想強出頭,干預老夫與騷狐狸的過節?」
  「晚輩並不願意強出頭。」他鎮定地默運神功:「但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只好挺身而出面對事實。晚輩救了杜家,與杭姑娘是朋友,兩件事皆與前輩有利害衝突,如果不及時了斷,就會引發更嚴重的糾紛,希望前輩高抬貴手,饒了杜家,放過杭姑娘,晚輩感激不盡。」
  「辦不到。」陰司惡客堅決地說。
  「晚輩要請教,前輩到底與杜家有何不解之仇?前輩在江湖固然口碑不佳,但不貪財不沾色,卻是最為江湖朋友稱道與尊敬的人物。杜家錢財有限,既非貪官,亦非污吏,晚輩委實想不出前輩不肯罷手的理由,可否請前輩將原因見告?」
  「你還不配問。既然你隨騷狐狸來了,已明白表示你已攬下了這場是非,在這裡作一次孤注一擲的了斷。」
  「前輩……」
  「你準備來說廢話的?你為何要來?要是你害怕,滾遠些,還來得及。」
  「前輩請冷靜……」
  一聲冷叱,陰司惡客疾衝而上,右手伸出袖口,五指半屈半伸,顯然手上已運足勁道,以九陰鬼手進擊了。
  楊家驊身形一晃,從對方的爪尖前消逝,出現在對方的右側背。
  陰司惡客挫身疾退,如影附形欺近,爪疾探下盤,快速絕倫。
  楊家驊仍然沉著地閃避,在連綿不絕的快速手爪狂攻下,身形美妙地左盤右折,有如蝴蝶穿花,而且並不遠離,只在對方的身旁出沒無常。
  如果他反擊,機會多得很。
  連攻百十爪,陰司惡客連他的衣袂也沒沾上,初期的攻擊銳氣已消耗了五成,每下愈況啦!
  「鏘……」劍吟隱隱,陰司惡客惱羞成怒拔劍了,劍向前一伸,鬼眼中殺機怒湧,懾人心魄的氣勢湧發如潮。
  楊家驊身形疾退,有如電光一閃,出現在玉狐身旁。
  「劍給我!這老凶魔已不可理喻。」他寒著臉說:「我的麻煩太多,不用快刀斬亂麻手段處理,今後將永無寧日,必須用霹靂手段排除萬難。」
  陰司惡客突然收劍,鬼眼中的殺機瞬即消失無蹤。
  「這才像話。」陰司惡客收劍入鞘,眼中有可怕的笑意:「你肯用霹靂手段,老夫就放心了。」
  「這……」楊家驊不勝迷惑。
  「老夫有一門近親,在杜大人任職肥城知縣之前,受人誣告陷害,身繫囹囿靜待秋決。」陰司惡客背著手走近:「杜大人在審囚期間,在口供中看出捨親的冤屈,毅然提案重翻,不僅洗脫捨親的冤屈,而且破獲一宗刀筆吏交通地方強豪,專門從事陷害良善以謀財奪產的罪惡秘會。你相信我陰司惡客,在杜大人千里旅程中,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嗎?」
  「哦!原來前輩是暗中保護杜大人的。」
  「對。如果不是杭姑娘將你的底細見告,老夫真會找你拚命呢!」
  「原來你們激我前來相見的。」他恍然大悟。
  「事先沒料到你肯來。」玉狐嫣然一笑:「你把我看成朋友,我好高興。」
  「把你請來,老夫主要是希望知道你處事的態度。」陰司惡客說:「你仍然採取霹靂手段嗎?」
  「可能晚輩已別無抉擇。」他不勝感慨地說。
  「不錯,你已別無抉擇,千手猿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北丐也不肯罷手,很可能與千手猿同流合污,暫且拋棄仇恨攜手合作。小兄弟,咱們給他們一次致命的打擊,永除後患。」
  「這個……」
  「楊兄,這時正是你剛成名,風雨俱來的緊要關頭。」玉狐看出他心中的猶豫,立即乘機替他打氣:「如果你不拿出魄力來挺住,後果你該比我明白。北丐是天下第一惡丐,千手猿是宇內八大妖邪之一,都是宇內聲威顯赫高手中的高手。你如果能替他們除名,敢來找你的人就沒有幾個了。良機不再,有我這頭機警的狐狸,與凌前輩這位陰狠可怕的陰司惡客暗中相助,以你的實力作為打擊的雷霆主力,你已經掌握了八成勝算。我唯一耽心的事,是你能否應付得了千手猿的霸道暗器。如果他不用暗器,在你手下他支持不了百十招。」
  「我只耽心他偷襲暗算。」他鄭重地說:「面對面交手,他的暗器沒有幾成勝算。如果我真怕他,也不會出面逞匹夫之勇保護杜大人了。」
  「那就好。」陰司惡客說:「據我所知,千手猿極為自負,還沒聽到他曾經暗算偷襲過任何人。現在,你決定了嗎?」
  「晚輩決定了,與他周旋到底。」他斬釘截鐵地說。
  「好。」陰司惡客欣然說:「你記住,被動永遠成不了事,等候挨打早晚會遭殃,你必須主動給他致命的打擊,明天咱們就光臨他的西王莊。」
  「這……他已經來了。」他將通濟橋頭接到警告的事說出。
  「哦!這傢伙不浪費時間。我來設法將他引出來,光明正大與他了斷,咱們來策劃策劃,謀而後動。」
  「用不著前輩引他,他會來找晚輩的。前輩隱身有術,神出鬼沒,只要緊跟在晚輩身後,就可以及早發現他的蹤跡了……有了……」
  他打出找地方隱身的手勢,身形疾閃,到了四丈外的一株蒼松下,向下一伏便形影俱消。
  關柏台只是土丘前的一座四方形土台,後面是什麼都沒有的墓道,通向三十步外的關柏墓。墓只是一座什麼都不像的大土丘,已經看不出是古代的墳墓。與西北兩三里的古燧皇陵一樣,經過了數千年漫漫歲月,誰敢保證關伯的骸骨真的埋在這下面?所謂古燧皇,更是千年萬載前的原始部落神話,只能在幻想中去追尋這些先民的圖騰形象了。
  由於台比墓高,所以他們不可能看到台附近的景況。
  久久,一無動靜,風不大,滿天飛瑞,雪花已經把他們的足跡掩住,白茫茫的雪地裡如果有人走動,十里內也無所遁形。
  陰司惡客這個機警精明的老江湖,居然比年靜氣盛的楊家驊沉不住氣。當然,老凶魔不信任楊家驊的聽覺是原因之一,再就是根本不相信附近有人。
  老凶魔徐徐從碑後踱出,回到祭台旁,冷笑一聲,自言自語:「嘴上無毛,做事不牢,連辦這點點小事也疑神疑鬼,我看他靠不住。」
  正想出聲把楊家驊和玉狐叫出來加以嘲弄一番,不料猛抬頭,便看到對面三十步外土台上面,站著一個只露出雙目,一身白的高大人影,連插在腰帶上的劍也加了白布套,百寶囊也是白色的,站在風雪中像個鬼魂。反穿羔皮背心,白緊身衣,白褲白靴白風帽,如果伏在雪中,恐怕走近了也不易發現。
  只有那雙眼是黑色的,似乎煥射出食肉獸類的光芒。
  「啊……這人突然昂天長嘯,聲震九霄。
  陰司惡客本來在發現有人時,已有點心神不定,再一聽對方仰天長嘯,驚疑地發怔。
  白影出現在墓側,伏地滑行與雪同色,難以分辨到底是不是有人移動。
  四丈外松樹下潛伏的楊家驊,突然大叫:「小心身後……」
  陰司惡客這次完全信任他了,向前人僕,滾在祭台下貼座蟄伏如蟲。
  三把飛刀間不容髮地從前部上空飛掠而過,把陰司惡客驚出一身冷汗。
  「千手猿,這雜種老節不堅,從背後偷襲了。」陰司惡客從祭台另一端爬起切齒咒罵:「我陰司惡客要盡一切卑劣陰險手段,把你西王莊連根拔掉,你將為了今天的事,後悔八輩子。」
  偷襲的人已經退走,楊家驊也沒現身。
  遠處站在台上的人,仍然紋風不動屹立在風雪中。
  「姓凌的,你罵誰?」那人大聲問。
  「咦!」陰司惡客一愣,聽出這人才是千手猿,走向飛刀墮地處,從雪中拾起一把飛刀細察。
  這是一種大型的,只能用擲擊的單刃飛刀,長有一尺。千手猿慣常使用的飛刀有兩種,六寸和四寸,都是可拂可彈的柳葉刀,不但可以飛旋切割,也可折向由心。一個暗器之王,不可能用這種拙劣的大型飛刀。
  「從這邊走!」楊家驊現身向側方爬行:「不能坐以待斃。」
  丘西一帶樹林星羅棋布,地勢稍有起伏,視界不良,但雪地中的足跡,卻深有尺餘十分清晰。
  共發現了四個人的腳印。
  「先斃了他的黨羽。」陰司惡客咬牙切齒說。
  「這是有意引我們循蹤追趕,設下埋伏等我們送死的。」楊家驊仔細察看足跡說:「咱們何不將計就計,來一次反客為主?」
  「你的意思是……」
  「郊區躲不住的,他們一定回城藏身。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一定在偷襲失敗後,走那一條路回城。這一帶我熟悉,一定可以趕在他們前面,他們必定會在埋伏區有一段時間逗留。」楊家驊語氣中頗具自信:「不過,晚輩深感奇怪,四個人偷襲,怎麼只有一個人出手?不合情理,說不通。」
  「他們知道人多出手風險也大。」陰司惡客咬牙說:「一個人行險一擊,三個人伏在雪中等候,如果咱們當時循蹤狂追,正好中了他們的埋伏,幸好你沉得住氣。」
  西門大官道是通府城(開封)在大道,橋稱沂洛橋,橋西形成城外的一處小市集,趕不上進城的人,就在此地投宿,驛站商丘驛就在此地。
  距驛站約半里地,南面有四個人影匆匆踏雪行來。四人一身白,刀劍也用白布套住。
  「不要經過驛站。」走在最後的人說:「往右靠,沿土堤繞到橋頭,以免落入眼線的監視下。」
  右面一株大樹下,飄落一個人,風帽一掀,現出陰司惡客那張嚇人的大馬臉。
  「你們才來呀?」陰司惡客居然笑了,笑容比不笑更嚇人:「你們不能發了三飛刀就溜之大吉,對不對?」
  「怎麼會是你?」走在前面的人驚呼:「咱們確是從楊家糧棧跟蹤楊小輩和……」
  「和我玉狐?」左側玉狐從雪中站起接口:「本姑娘猜出你們的底細了。惡客,他們不是千手猿的人。」
  「不管他們是誰的人。」陰司惡客獰笑:「動手謀殺我陰司惡客的人,不會有好結果的。」
  一聲劍鳴,長劍出鞘。
  陰司惡客不是講武林規矩的人,先下手為強,搶制機先揮劍直上,招發分花拂柳,同時攻擊兩個人,銳不可當,要想決戰速決。
  玉狐卻不貪功,一聲輕笑,拔劍開始遊走。
  「本姑娘挑你們兩個。」她笑著說:「時光還早,進鬼門關的人,永遠不會急著往裡趕。」
  「脫你的羅裙,太爺也永遠不嫌早。」一個使護手鉤的傢伙獰惡地說,抄她的左側背:「大白天更妙。」
  玉狐當然不希望陷入夾攻危境,向右後方急退。
  「你走得了?」右面的人沉喝,腳下一緊。
  出言輕薄使護手鉤的人慢了一步,落在後面急急跟上,剛衝出三步,身後的深雪中,突然伸出一雙手,一把便扣住了右腳踝,立腳不牢向前一栽。
  地下挺起楊家驊,跨出一大步俯身就是一掌。
  「捉住一個了。」楊家驊大笑:「哈哈!我的偷襲手段也不錯呢。」
  他這一叫,叫掉了另三個傢伙的魂。陰司惡客一聽捉住了一個,有了活口啦!活口多了反而麻煩。一聲怒嘯,崩開一個傢伙的刀,反手給了右方另一人快速絕倫的一劍妙著,有若電光一閃,剖開那人的右肋,扭身再一劍吐出,貫入另一人的胸口,連殺兩人,其間相差不過剎那,老凶魔果然夠狠。
  隨著拔劍的餘勢,衝向玉狐的對手。
  「你不要搶功!」玉狐嬌叫,一劍將對手逼得向左閃,猛地扭身切入,劍似流光,貫入對手的小腹,陰司惡客恰好撲到補上了劍。
  「快掩埋屍體。」玉狐抽劍暴退:「那是男人的事。」
  「用雪草草掩了,他們的同伴會來我的,快!騷狐狸你也別閒著。」陰司惡客一面用雪覆屍一面叫:「楊老弟,先離開現場問口供。」
  在護城河外的偏僻處,三個人圍住躺在腳下的俘虜。俘虜的風帽已經拉掉,現出暴眼凸腮的廬山真面目。
  「你是雲蒙三煞的二煞陸彪。」陰司惡客一腳踏住俘虜的手肘獰笑:「北丐現在何處,你最好乖乖吐實,不然,哼!我陰司惡客要不逐漸卸掉你一身零碎,從此告別江湖任你稱雄道霸。」
  「有種你就殺了我,陸太爺決不皺眉……哎……不要踏了……」
  「還沒殺你,你就皺眉嚎叫了,招!」
  「在……在甘家油棧的後倉藏身。」
  「千手猿來了多少人?」
  「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好……」
  「哎……唷……真……真的不知道。蔡老兄本來帶人跟蹤他的……」
  「胡說八道!臭花子為何要跟蹤那猴子?」
  「蔡老兄本來誠心與他合作的,他卻不識抬舉禁止任何人干預……」
  「哦!談判破裂了。」
  「所以蔡老兄要咱們相機行事渾水摸魚。出城後,在通濟橋頭碰上他與他的女兒會合,他打發他的女兒進城,自己一個人跟蹤你們。蔡老兄臨時改變主意,決定把他的女兒弄到手逼他就範,命咱們四人繼續跟蹤。在關伯台你們的耐心委實讓咱們等得心焦,總算抓住機會偷襲,沒料到勞而無功,反而……」
  「哦!原來如此,你們兩伙人真妙,你虞我詐,饑虎餓狼,合作起來倒是相當危險的。」
  「蔡老兄志在楊家糧棧,千手猿想圖謀杜家,本來合作應該是兩全其美的事,偏偏千手猿那傢伙自命不凡……」
  「他本來就有點不凡,至少不像你們這些雜種王八隻會偷襲暗算。閣下,你令咱們為難。」
  「你……」
  「不殺你,你會通風報信,殺你……」
  「放我一馬……我……立即回雲蒙山……」
  「不能放你。」陰司惡客堅決拒絕:「點你的穴道,要不了多久你會凍死,還不如殺了你……」
  「點我的穴道吧!我……我願意碰運氣……」
  「我陰司惡客從不碰運氣。」陰司惡客冷笑,一腳踏住了二煞的小腹。
  「嗯……」
  「嗯……」二煞絕望地掙扎,臉色漸變,口中鮮血一湧,掙扎漸止。
  甘家油棧在城東北隅,一連四座棧倉,每年向開封運出上千擔菜子油。年關歲尾,油早已清倉,棧倉裡堆放著不少油簍,四座倉只派了一名夥計看守。而這位夥計也懶得很,躲在店堂烤火,很少到油倉巡視,其實也沒有巡視的必要,誰會閒得無聊來偷沒用的油簍?躲在裡面真的十分理想。
  天剛黑,第三座棧房內黑沉沉。但靠角落一端,空油簍在四周堆得高高的,裡面點起了枝牛油燭。
  五個人圍坐在麥秸鋪成的地鋪上,北丐是下首的陪客,對面的角落裡,坐著手腳分開拗綁的曹文敏姑娘。
  「奇怪!二煞和羅老兄怎麼還不回來?」北丐憂形於色說:「難道真的凶多吉少?」
  「我就知道那些強盜靠不住。」上首那位留了花白八字鬍,面目猙獰的人不屑地說:「做強盜的人毛躁缺乏耐性,不遭殃才是怪事。」
  「宮兄弟去找手手猿談判,怎麼也不回來?」北丐煩躁地拍著膝蓋說。
  「說不定那猴子遷了地方,你光急有什麼用?」那人冷冷地說:「蔡兄,咱們用不著寄望那猴子,兵貴神速,趕快解決姓楊的小子,立即趕到杜家,把窟藏搬走豈不乾脆?我反對往下拖,夜長夢多。」
  「孟老哥,兩面應敵,成功無望。」北丐苦笑:「騷狐狸已和楊小子搭上了線,必定早有防備,那小子一照面便殺了色魔,可怕極了。半坡店在眾多群雄激鬥中,單鞭匹馬膽大包天,飛騎奪車威風八面。如果咱們估低了他,保證沒有好日子過。不是兄弟小看了你老哥江湖一絕孟奇逢,你老哥比色魔高明不了多少。」
  「我就是不信邪。」江湖一絕就是不服氣:「就算他從娘胎裡練起,也練不了多少年,大不了會取巧機警些而已,動手時,把他交給我好了。」
  棧倉的牆上方,開了不少通風窗,雖然冬天大部份窗已經塞實,但庫中油臭甚濃,必須留幾座窗通風。
  二更將盡,三個黑影接近了棧倉。
  不久,一個穿老羊皮大襖的人,提了一盞燈籠,進入大院子向棧倉走,口中吹著小調口哨。
  是看守棧倉的夥計張三,平時就喜歡在走夜路時吹口哨,表示自己不怕鬼。
  到了第一座棧倉前,照例搬弄大將軍鎖,弄得卡啦卡啦怪響,然後推推門看看牢不牢,從不開鎖到裡面察看。
  接著查第二倉、第三倉……
  一個擔任警戒的人,伏在倉角壁根下監視,如果夥計開鎖入倉,警戒撲上毫不費工夫。
  夥計張三並未開鎖,走向第四倉,口哨仍在吹。
  監視的人快捷地竄抵這一面的壁角,經過倉門時輕叩了三下,正目送張三的背影遠去,頭頂上空殺星降臨,從身後無聲無息飄落,熟練地一手勒喉,一手劈天靈蓋,將人拖至牆角塞在溝中。
  這種大將軍鎖其實並不太複雜,用細打的小鐵枝就可以撬開。這人十分小心,撥鎖時毫無聲音發出。片刻,鎖撥開了。
  沉重的倉門,突然吱呀呀推開了。
  裡面燭光倏熄,黑沉沉油臭衝鼻。
  北丐五個人早已全神傾聽門外的聲息,聽到外面警哨示警的聲音,聽到張三的口哨和搬動大鎖的聲音,最後聽到警哨報告安全的叩門聲。正在心神一懈,不會有人打擾啦!沒想到突然傳來了推門聲。
  這些老江湖的本能反應,第一個動作便是熄燭。接著,兩個人衝向倉門,一個跳開去抓曹文敏。
  幾乎在同一瞬間,圍在四面的油簍突然坍倒。
  曹文敏姑娘心思靈巧,她機警地向側躺倒急滾。
  原來先前到達的三個黑影,有兩個是從後面鑽窗而入,一個上屋計算警哨,故意突然推門發聲。
  發生倉猝,襲擊的人配合得恰到好處。如果燭不熄,救人談何容易?四面堆放油簍,只留一處僅容一人的空隙進入,絕對沒有裡面的人快。燭一熄及時推倒油簍。必可令裡面的人湊手不及亂了章法。
  同一瞬間,三個人同時發出震耳的叱喝,隨滾動的油簍撲入,刀光疾閃,劍氣飛騰,叱喝聲可讓自己人知道敵我所在,反正動的人沒發叱聲就是敵人,揮刀出劍錯不了。反正俘虜是千手猿的女兒,誤殺了算她命該如此。他們志不在救人,目的物是北丐一群江湖敗類。
  他們是楊家驊、玉狐、陰司惡客,奇襲極為猛烈,手下絕情。楊家驊今晚帶了刀,他的刀妙得不能再妙,不發則已,發則必中,被他砍倒了被油簍砸得莫名其妙的兩個人,這兩位仁兄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只顧護住頭面,卻不知鋼刀臨頭。
  夥計張三剛離開第四倉,聽到聲息突然飛掠而回,手中的燈籠居然未熄,速度奇快,怎會是普通的店伙。
  燈光乍現,裡面的惡鬥已經結束,一些油簍仍在滾動,急動的人影和叱喝聲突然中止。
  「不是冤家不聚頭。」楊家驊說,他左手挽住手被反綁雙腳並捆的曹文敏,橫刀屹立:「千手猿,你也來了。」
  陰司惡客和玉狐,站在壁根下拉開馬步待敵。
  夥計張三原來是千手猿,右手舉著燈籠,身材高瘦,手長腳長,一雙怪眼冷電四射。
  片刻,六個人先後湧入,第一枝火把點燃,第二枝……六個人中,有男女兩僕從在內,千手猿的人趕到了,但慢了一步。
  右方壁下,北丐拉開馬步,鐵手杖立下防守的門戶。
  血腥觸鼻,凌亂的油簍中,有四具仍在抽搐的屍體。
  「你們三人聯手了?好,好。」千手猿咬牙說。
  「爹!」曹文敏突然高叫。
  楊家驊吃了一驚,低頭注視挽扶著的美麗少女。
  「你是他的女兒?」他不勝驚訝:「你不是姓曹嗎?」
  「家母姓曹。」姑娘坦率地說:「家兄叫文敏,我叫倩倩。」
  「放了小女,老夫答應你公平一決。」千手猿丟掉燈籠,六支火把已經夠亮了:「我的暗器,你的妙刀。」
  「不要上他的當。」玉狐說:「火光搖搖,時在黑夜,暗器威力倍增,這叫公平嗎?」
  「我不怕他。」楊家驊豪勇地說,用刀割斷姑娘的捆繩,將姑娘向前一推:「這地方越步困難,對你有利……該死的東西!」
  北丐乘機衝出,鐵手杖指向姑娘一閃即至。但楊家驊刀光疾進,人刀俱至,有如電耀霆擊,半分不差刀從杖側切入,恰好將杖錯偏三寸,杖尖到了姑娘胸前方,幾乎貼胸擦過乳根下,刀尖卻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北丐的右肋。
  「嗯……」北丐伸杖仍向前衝,腳下一亂。
  姑娘大駭仰面倒退,背部撞入楊家驊懷中。北丐貼著她身前衝過,鮮血迸流,砰一聲撞在兩丈外的牆壁上反彈倒地,原來被油簍先一步絆倒了。
  「站穩了。」他將姑娘推出:「惡丐果然夠卑鄙。」
  「你……你為何放我救我?」姑娘流著淚,轉身凝視著他顫聲問。
  「這些事與你無關……」
  「其實你控制了我,可以掌握優勢……」
  「哈哈!我楊家驊再沒出息,也不做這種事。」
  「你這種人死得最快。」千手猿咬牙說:「呸!你以為你是英雄嗎?」
  「在下從沒把自己看作英雄,楊家驊只是一個最平凡的小商人。現在,該你我兩人了斷啦!王姑娘,走開。」
  「你以為你真逃得過老夫一手三暗器的襲擊?每一種都是專破內家氣功的歹毒外門暗器。」
  「除非你能連續擊中在下的胸腹要害。」他舉刀立下門戶:「在下的刀一出,三丈方圓內蚊蚋難逃,你我各自小心了,今晚只許有一個有活著離開。」
  「你還是對老夫的暗器有所顧忌。」
  「盛名無虛士,在下把你看成最可怕的強敵。」
  「你的刀真有那麼厲害?」
  一聲暴叱,他人化輕煙,但見刀光似電,人影依稀,三隻油簍向三方飛踢而起,接著化為碎片飛墮。
  人影重現原地,刀光倏止,空間裡,鋼刀破風的厲嘯餘音裊裊未絕。
  所有的人,皆目瞪口呆。
  在這剎那間,他的刀將向三面分飛的三個油籠砍碎,每簍最少也中了十刀以上,活動範圍足有三丈有餘,真是快得不可思議,按理根本不可能辦得到的,但他辦到了。
  「難怪你敢和我作對。」千手猿不住點頭:「很可怕,你足以橫行天下。」
  「在下也是不得已。」他說:「親不親,故鄉人;杜老伯……」
  「難道我不算你的鄉親?」
  「親命難違,在下不必多加解釋。開始吧,凌前輩與杭姑娘,是在下的見證。」
  「諸位請委屈出去一下,凌老哥杭姑娘,借光。」千手猿居然向兩人抱拳行禮:「我要和這小子講道理。」
  「我不走。」玉狐斷然拒絕。
  「杭姐姐。」倩倩含笑挽住了玉狐低聲說:「小妹也有話和你說,我們到外面說些體己話,可好?求求你。」
  「哼!你……」
  倩倩連笑帶拉,把玉狐拉出倉門去了。
  只留下一支火把,兩人面面相對,像一雙鬥雞。
  「你還想鬥?」千手猿笑問。
  「講理就講理。」他收刀說。
  「我和杜家的過節,一筆勾銷。」
  「咦!你……」
  「你的糧棧,當然我會全力支持。」
  「這……」
  「但有條件。」
  「只要條件不苛……」
  「苛個屁!你以為我是勒索者嗎?」千手猿口不擇言。
  「這……」
  「而且,我不再在江湖現世,真該在家享福了。」
  「老伯,妖邪兩字畢竟不光彩,能退,晚輩尊敬你。」他由衷地說。
  「你知道倩倩丫頭來貴地的原因嗎?」
  「這……」
  「你救了她的命,她好意思來找你尋仇?你以為我和杜家那點點小過節,他到家了我還好厚臉皮來報復?在途中我就可以要他的命,何必押回家鄉殺他?倩倩是為了你而來的。」
  「哦!令嬡……」
  「你覺得她怎樣?」千手猿笑問:「我知道你也不安份,眼界很高,玉狐……」
  「老伯……」他臉紅耳赤。
  「按理,我不該說,但還是要說。我的條件是你做我的女婿,不然,哪怕把兩州鬧得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要干戈還是要玉帛,在你一念之間。女兒長大了,做爹的人煩死了,誰叫我愛她呢?要找一個合意的女婿真不容易。如果你點頭,我就請冰人造府。你不點頭,咱們沒完沒了,我是當真的。」
  「這……這這……」他真愣住了。
  「我女兒不醜吧?脾氣也許不夠溫順,但在你面前,她會依你的。想起她在面前老替你說好話,我就一肚子火,半坡店你那一手,真讓我恨得牙癢癢地,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但如果你成了我的女婿,我也心裡感到好過些,是不是?」
  楊家驊真沒想到千手猿居然是個極風趣的人,說起話來你你我我沒大沒小隨和得很,委實難以相信這人曾是宇內聞名的妖邪。
  「老伯,我……我得問我爹的意思……」他期期艾艾地說。
  「廢話!你爹是個老好人,他才懶得管你的屁事,要不哪能讓兒子二十四歲還沒成家?我兒子十六歲就讓我抱孫子了。我問你,怎樣?」
  「給我半年工夫。」他說。
  「什麼?」
  「馬上就過年了,是不是?我希望和倩倩交往一段時日,彼此多瞭解一下,對婚姻的事,我是很慎重的。」
  「這……」
  「我的烏雲蓋雪,到睢州只要半天工夫。只要府上不討厭我,我會三天兩頭跑。」
  「好,這顯得你是個已經成熟了的人,我答應你。」千手猿欣然說:「好小子,你不會後悔的,倩倩好得很呢,至少她除了跑馬動劍之外,女紅掌廚都是第一流的,她娘當然是第一流的第一流。呵呵!走吧!」
  善後問題很費工夫,千手猿的人包辦了。
  楊家驊將陰司惡客和玉狐請至糧棧安歇。陰司惡客其實也是性情中人,一頓酒喝到四更初,三人相見恨晚。
  夥計領陰司惡客到客房安頓,玉狐藉五分酒意,還不想安頓,在花廳圍爐煮茶。
  「你和千手猿講些什麼道理?」玉狐紅艷艷的面龐艷得醉人,明亮的眸子凝視著他:「說來聽聽好嗎?」
  「說倩倩的事。」他毫無機心地說:「他歡迎我到他家去玩。」
  「你答應了?」
  「我答應大家交個朋友。」
  「那我還有希望。」玉狐勇敢地說。
  「杭姑娘……」
  「我不叫了了,叫娟娟。」玉狐低下螓首,下意識地轉動手中的茶杯:「如果你認為我是個放蕩的女人,我明天就走。如果你相信我仍然是個玉潔冰清的閨女,希望你也到我的家鄉汝寧府去遊歷一番。我不再在江湖闖蕩,女孩子遊戲風塵太危險了,我不是一個庸俗的人,從沒想到感恩圖報以身相許的笨事,但我……」
  「我從沒懷疑你是個放蕩的女人。」他正色說:「娟娟,原諒我,我……我已經答應了王老伯……」
  「這個讓我耽心好了,我只要求公平競爭。」玉狐嫣然羞笑:「倩倩已經答應我了,不許用手段,不許挾恩要挾,你可不要忘了公平二字啊。」
  「羞!」他盯著玉狐笑:「你們兩個都臉皮厚,這些話應該由我來說的。」
  「沒有什麼好羞的。」玉狐挺挺胸膛理直氣壯:「為了一生的幸福,值得的。如果所嫁非人,將痛苦一輩子,為了怕羞而將一生幸福作賭注,不太可憐嗎?女孩子闖江湖,本來就被正人君子罵作離經叛道,罵我尚且不怕,還怕什麼?想不到那天在酒樓,我一見到她,就把她看成勢均力敵的對手,豈知在情字方面,也果真成了對手。」
  「看來,你們兩人都很認真呢。」
  「那是當然。」玉狐白了他一眼:「不過,你也不要太得意,千手猿雖然急於做泰山丈人,倩倩並不見得肯嫁給你呢。」
  「你呢?」他伸手握住玉狐的手掌:「也不肯?」
  「不肯是假。」玉狐迴避他的目光:「但我很冷靜。嫁一個心不屬於自己的人,將是痛苦一輩子的事,在婚姻方面,你們男人可以錯,女人卻半次也錯不得。家驊,給我時間多瞭解我一些。」
  「是的,我會的。」他拍拍掌中那溫柔而微顫的小手:「你是個堅強冷靜的姑娘,經得起風浪挫折。但我知道,你內心並不如你外表那麼堅強,希望你我都珍視這一份情誼。夜已深,我叫張嫂帶你安頓,晚安,娟娟。」
  送走了玉狐,他在廳中久久盯著燈光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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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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