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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定後動


  「老夫不在此地等他們。」九地冥魔凶狠地說:「到楊家附近去搞他個天翻地覆。」
  「呵呵!老前輩還沒有老得糊塗,這是鬥智不鬥力的事。」怪人離座:「丹丸每一個時辰吞服一顆,每個時辰用竹根、桑葉煎水洗滌雙腿,湯水必須半沸,一盆洗一寸香。三個時辰後傷毒離體。哦!那位仁兄是老前輩的門人?」
  「是的,他叫羅青雲。」
  「那些人無一庸手,諸位千萬小心,決不可被纏住。呵呵,在下告辭了。」怪人抱拳一禮,大踏步出室走了。
  「這傢伙是何來路?」道玄觀主訝然說:「口氣又狂又有禮,怎麼一回事?陸老,他先稱你老魔,又稱你為老前輩,你不感到奇怪」
  「老道,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九地冥魔拈起丹藥包:「那是一個武功高得深不可測的年輕人。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友非敵。我給你打賭。」
  「賭什麼?」
  「賭他會在暗中幫助我們,即使我們想殺笑面無常,恐怕也無法如意,你信不信?」
  「鬼才和你賭。」道玄觀主笑笑:「不過,我賭他決不是青年人,他說話的嗓音像老公鴨,難聽死了。」
  天亮了,楊家農舍緊張的氣氛消失了,大多數人急需睡覺養足精神,操廚的事便落在兩位女人身上:太叔貞和一位叫程丘姑的少婦。文風與三位舟子,成了她們的下手,摘菜送柴忙得不可開交。
  笑面無常與十餘名高手,於午後不久趕到,是從陸路趕來的,水路太慢了。
  內廳中,殺手們濟濟一堂,重傷的宣大娘也抬出來列席,由她把前晚所發生的變故詳細敘明經過,一口咬定那黑袍人不是九地冥魔,更不是九陰羽士,而是從未謀面的費文裕。
  笑面無常靜靜地聽完,冷笑一聲說:「宣大娘,恐怕你是真的被愚弄了。如果是費小輩,你們留在此地的人,恐怕沒有半個活人了,那小輩是天魔的後人,天魔殺人是從不留活口的。告訴你,來人一定是九陰羽士。」
  「長上,九陰羽士的藝業……」宣大娘仍然反對。
  「那天在元妙觀,他知道情勢不利,所以並未掏出真才實學,也有與咱們妥協的念頭,所以我們能順利得手。」
  「在下與浪裡鰍文風在南面的窪地裡,曾發現芒鞋留下的幾個明顯足跡。」一名從府城趕來偵查的大漢說:「那是雲遊方士經常穿著的芒鞋,至於九陰羽士十五年未離府城,是否仍穿這種芒鞋就難說了。」
  「如果是九陰羽士,在屋前屋後灑上腐屍毒,所有的人哪有命在?」宣大娘堅持己見:「申屠月嬌親見太叔貞與地棍文風被飛石擊昏的,九陰羽士從來就沒使用過飛蝗石,他殺人是毫無憐憫的。」
  「這就是他奸滑之處。」笑面無常肯定地說:「他故意手下留情,讓咱們疑神疑鬼,再假冒費小輩嫁禍於人,咱們就無憑無據找他報復了。」
  千手靈官是最精明的人,接口說:「汪兄,兄弟認為,九陰羽士的事乃是次要,咱們的目標是費小輩,可不要被次要的事分了心。」
  「黃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笑面無常問:「九陰羽士與九地冥魔皆魔字號人物,與費小輩是同一類的人,他一定知道費小輩的藏匿已是不爭的事實,問題是他們是否聞風逃掉,逃到何處藏匿了。李生全家在咱們到達之前逃走,誰敢保證不是九陰羽士事先通風報信的結果?」
  「唔!汪兄分析不無道理。」
  「本來就有道理,在蕪湖兄弟查遍了下放的舟船,根本查不出可疑的人乘船下放。」
  「那……汪兄打算……」
  「這裡重新佈伏,徹查附近百里內各穩秘所在。晚上到元妙觀捉九陰羽士,用火攻和暗器逼他出來。每人準備炭屑制的掩口罩,先吞眼一顆辟毒丹,動手時注意搶上風,非必要決不近身搏擊,九地冥魔的腐屍毒沒有多少用處。不將九陰羽士弄到手,在此地絕對等不到費小輩現身的,咱們必須主動把他找出來,守株待兔決難成功。」
  笑面無常決定了的事,所有的屬下怎敢反對?立即決定今晚進襲元妙觀,此至府城僅二十餘里,夜間不能走水路,上航的速度也太慢,走陸路腳下放快些,半個時辰足矣夠矣,二更初出發還來得及。
  留守在此地的人有十二名之多,其中包括了千手靈官四位客人兼主顧客戶。這四位眼高於頂的高手對九陰羽士毫無興趣,僅對費文裕志在必得。
  不使用船,文風和三位舟子都留下。
  太叔貞和程五姑也留下,負責照料不能動彈的宣大娘,和正在發高燒的中年人桂二爺。
  晚膳前,笑面無常和千手靈官將文風喚至大廳。
  「你坐下。」笑面無常對文風居然相當客氣:「有件事我要問你,你對附近數十里地到底熟不熟?」
  「大爺,小的不敢隱瞞。」他謙恭地答:「在沿河左右一二十里地面,小的確是不陌生;再遠些,就只有耳聞而不曾目見了。」
  「很好,我需要你的合作。」
  「不敢當,大爺有事請吩咐。」
  「往下二十里之內,可有人跡罕見,但並非完全荒僻的隱秘所在?」
  「這個……」文風雙眉深鎖沉思:「往下約十里左右,地名叫慈溪口,慈溪從北面來會。沿慈溪東岸向東北長山餘脈老狼窩尾嶺走,那一帶鬼打死人,但飛禽走獸多得很,三四斤重的山雉用棍子就可以打下來。有些犯了案無處容身的小賊,不時到該處避風頭,只要帶一些鹽,躲三五個月也餓不著。」
  「明天你和太叔姑娘去走一趟,暗中偵查蹤跡。」
  「這個……」
  「你放心,只要你去看,而不是要你去動刀動劍。」
  「小的雖則曾經與人動過刀子,但……但真要……」
  「我知道你只會一些防身拳腳,所以即使你想帶刀子,我也不許你帶。一個做眼線的人,帶了兵刃的話,必定凶多吉少,那是外行人的作法,所以太叔姑娘也不許帶任何可作兵刃的物件。」
  「好吧,只要小可能不與人拚命,小可遵命就是。」文風無可奈何地答應了,當然他知道不答應後果必定嚴重。
  「那就先謝謝你,明天你一早就準備,你走吧。」
  「小的遵命。」他行禮告退。
  天一黑,原先在府城潛伏的三個人先動身,以便先期與仍留在府城的人聯絡。
  笑面無常帶了十餘名爪牙一走,農舍靜下來了,警衛森嚴,屋內屋外斷絕了往來。
  太叔貞因為明天得遠至老狼窩尾嶺偵查,所以分派在初更守夜,笑面無常一走,她也就交了班。
  她的居室與宣大娘養傷的房相鄰,以便有事時幫助留在宣大娘房中照料的程五站。
  三位舟子都睡著了,文風也蜷縮在門角的草堆中。
  燈光出現,太叔貞擎著油燈出現在門旁,跨入房俯身輕拍文風的臉頰。
  「咦!」文風一驚而醒,愕然輕呼挺身坐起。
  「是我。」太叔貞舉手按唇示意噤聲:「到我那裡去,我們商量商量明天偵查的事。」
  「好的。」他挺身站起撲拍身上的草屑:「真該事先好好商量,以免出亂子。」
  走道幽暗,所有的廳房皆沒有燈火,顯得陰森森地,行家可以嗅出不平常的危險氣息。
  「四位貴賓在前廳安頓嗎?」文風跟在後面信口問。
  「不,在二進內房。」太叔貞毫無機心地說:「不要到前面走動,那些人都是難惹的狠傢伙。」
  「他們是……」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京師廠衛派來的人。」
  進了房,太叔貞將燈往桌上一擱,坐下拍拍長凳另一端,嫣然一笑嫵媚地說:「過來坐,我們先談談。」
  他挨著太叔貞並肩坐下,右掌先被一隻膩滑溫暖小手握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有點不安:「姑娘,你知道像我這種混世的人,是禁不起引誘挑逗的。問題是,你們這些人讓我害怕,讓我心驚膽跳渾身不自在。」
  「我不會傷害你的。」太叔貞溫柔地說:「請相信我,我並不是一個太壞的女人,只是我……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像我這種把握不住今天,也沒有明天的墮落女人,想愛一個人是不容易的。」
  「姑娘,你好像很懊喪很灰心。」他關切地說。
  「不是懊喪灰心,而是絕望。」太叔貞苦笑:「所以只希望能把握眼前的歡樂,我不在乎你鄙視我……」
  「人活著並非為了別人的看法而活。姑娘,一個絕望的人,不但會傷害自己,也傷到別人,所以人必須要有希望。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人,但我漸漸在浪跡江湖中,用心地去認識人生,去體會眾生的喜怒哀樂,慢慢糾正自己的錯誤想法,找出正確的方向,不至於迷失自己,因此我活得心安,活得有意義,有希望。姑娘,世道艱難,只要你肯下決心,一定不會絕望,應該是看破了生死輪迴;既然看破了生死,還有什麼好怕的?」
  「哦!你的話好像有些道理。」
  「但這時你心猿意馬,並不想聽道理。」他微笑著擰了太叔貞的粉頰一把,因為那香噴噴的嬌軀已向他作示威性的偎近,吹彈得破的粉頰正貼過來:「你如果有心做一個有希望的淑女,最好從現在就開始尊重你自己……」
  「我……我不要聽希望兩個字……」太叔貞說,一口吹熄燈火,蛇一樣纏住了他。
  宅前面臨水,兩名警哨的注意力,全放在監視是否有船靠岸,忽略了兩側的丈餘高蘆葦。其實也不需注意,蘆葦太密,連老鼠在內走動也會發出聲音。
  兩個黑影從水中接近,從下游二十餘步蘆葦稍稀處赤條條爬上岸來,取下油布包妥密封的包裹,取衣袍穿上。一個帶了劍,一個帶了一根山滕杖,兩人都帶了小包裹和百寶囊,青布袋往頭上一套,只露出兩隻眼睛。
  兩人一前一後,極小心地一寸寸往前移動,輕輕地慢慢撥動蘆葦,腳極為輕柔地一寸寸探索而進。
  時光過得似乎特別慢,終於,讓他倆繞到兩位警哨的右後方兩丈左右,伏地慢慢爬行,艱苦異常。兩個警哨居然毫無所覺,目光不斷向前面和不遠處半擱在岸上的小船流轉。
  「嗯……」兩名警哨突然輕叫出聲,向前一栽。兩人的背心心坎部位,奇準地貫入一把狹長的飛刀,直接從骨縫透入,刺破了心房。即使是大白天,貼身攻擊也不易刺得那麼準。也只有擊中這處要害,被擊的人方不至於發出大叫聲。
  兩個人合力將小舟推入水,移至下游登岸,將舟藏在蘆葦外面,用篙插住,小舟便停住了。
  宅前的警哨解決了,便可昂然直入中樞。
  廳門是虛掩著的,兩人昂然通過宅前的廣場,真像兩位警哨回來了。
  推開廳門,一個人留在外面。
  片刻,進去的人閃出,退出門廳繞至屋右的牆角,一個竄至外側,往屋側的短籬下一伏。
  黑沉沉的大廳內近壁根處,有一星香火在慢慢下移。
  嘩一聲輕響,灑了一尺見方面積的炮竹黑藥被香火引燃,火光耀目生花,然後燃著一大堆油布,火焰熊熊。
  通向後進的走道,也被火光照得通明。
  在內進貼在天井暗影處的警衛吃了一驚,飛奔而出,看到那一大堆熊熊烈火,火焰已把木壁燒著了。
  「失火了!」警衛本能地大叫,一把抓起一張長凳,上前救火,要撲滅那堆熊熊烈火。
  「轟隆!」火堆下蓋著的一大包火藥突然爆炸,亮光令人目眩,火焰亂飛,接著火光驟滅。
  救火的警哨胸腹血肉模糊,被震飛丈外。
  火光又在幾處地方燃,也散佈了不少炮藥,爆炸雖然將火焰和燃燒物炸散而熄滅,但火星卻將散置的炮藥重新引燃,火焰又起。
  爆炸聲將四周的警哨引回來了,一位仁兄從遠處飛奔而來,剛接近屋角,黑影猝起,山籐杖噗一聲響,把警哨的腰脊擊斷,人被打得飛起、拋落。
  「哈哈哈哈……」狂笑聲驚心動魄。
  「殺!」沉叱聲如雷,劍芒漫天,向後到的另一名奔到的警哨湧去,劍到人倒。
  太叔貞的房中,傳出她急促的叫聲:「文風,快躲到地下,伏倒在壁角,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出來。」
  「小貞,不要出去……」文風低叫。
  「不可能的,不要管我……」
  她衝出房外,劍已出鞘。黑暗中,傳來程五姑從鄰室門口傳來的低叫:「太叔小妹,快來幫我把宣大娘移出去,前面失火了,先不必急著出去。」
  「好,我來了。」
  剛奔入室門,彭一聲大震,剛隨後掩上的房門突然脫臼飛撞而入,撞勢空前猛烈。
  她僅知道自己先撞中一個人體,猜想是程五姑,然後挨了沉重的一擊,便失去知覺,最後所聽到的聲音,是床上的宣大娘淒厲的痛苦慘號。
  住在二進的幾個人,已經先後從天井躍上屋頂,循叫號聲與狂笑聲傳來處趕去。走得最慢的兩個人,剛挾著刀劍奔出天井,暗影中黑影一閃即至,快得不可思議,一接觸人便倒了,兩個傢伙倒了還不知是怎麼倒的。
  留在農宅的十幾個人,宅內倒下了五個。宣大娘房中是三個女的,天井裡是兩個男人。
  入侵的兩個黑影以快速的行動,和偷襲、暗算、誘擊、強攻等等手段,繞農宅半匝,出其不意殺了六七個人,繞至宅後,終於碰上了勁敵。
  持劍的黑影在前,繞過牆角,前面人影一閃,劍映著星光,芒影閃爍寒氣森森。
  「我鬼劍左丘興在此恭候大駕。」
  「錚!」雙劍接觸,鬼劍斜飄八尺。黑影被震得遠出丈外,幾乎踣倒。
  「交給我!」使用山籐杖的黑影衝出叫。
  瓦面上傳出一聲狂笑,有人叫:「我追雲拿月蒯勇正感到手癢,哈哈……」
  使用山籐杖的黑影發出一聲信號,兩人向荒草雜樹叢生的荒野如飛而遁。
  兩人知道高手已至,偷襲失效,不願留下死拼,竄入荒野便悄然折向,衝向泊舟的河濱。
  蘆葦中突然躍出兩個黑影,迎面截住了。
  「哈哈!算定你們到了。」右首的黑影說:「我千手靈官料敵如神,果然在此地找到了準備撤退的小船,等個正著。兩位老相好,今晚該一併結算啦!九陰羽士,咱們再來一場公平的決鬥,在下答應你不使用五寸雙鋒釘。」
  六方合圍,六個人形成綿密的包圍圈。
  「哈哈!九地冥魔陸老魔,你的腐屍毒是武林一絕,江湖朋友聞名喪膽,但我毒郎君廖智卻有點不信邪。來吧!咱們一比一公平決鬥,廖某挑上你,先玩玩毒開開胃,你不反對吧?」
  兩人是道玄觀主和九地冥魔,前來作擾亂性的夜襲,沒料到撤退路線已被對方截斷,這時想脫身已插翅難飛。六比二,千手靈官的暗器,夜間威力可增數倍;毒郎君的奇毒,在黑夜中更是防不勝防,百毒魔君的門人子弟,所使用的毒宇內無出其右,可怕極了。
  九地冥魔正想答應一比一公平決鬥,但晚了一步。
  「下在反對。」毒郎君身後兩丈左右,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黑影,用那刺耳的嗓音接口:「你兩人都用毒,有些毒遺留下來,日曬雨淋百年內毒性仍在,你兩人都死了的話,這塊被污染的地方,誰來善後料理?」
  九地冥魔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向身側的道玄觀主低聲說:「你這膽小鬼不敢賭,你瞧,他不是來了嗎?」
  「他來了,並不等於他必勝。」道玄觀主也低聲說:「這四個可怕的畜生都在,即使武林第一高手乾坤一絕歐陽世鈞在場,也休想全身而退,除非聲東擊西遊鬥。」
  「賭一賭,怎樣?」
  「賭什麼?」
  「賭這位仁兄用不著游鬥。」
  「貧道決不和你這老狐狸賭任何東道。」道玄觀主說:「人只能上一次當。上次輸了一次東道,白白供養你師徒三年,供吃供喝還得供給零用錢,你以為貧道是傻瓜嗎?哼!」
  「你本來就是傻瓜。不過,你有輸得起的風度。」九地冥魔得意地說:「再贏一次,我老冥魔還想在貴地再享三年清福呢。賭的話,你准輸。」
  神秘黑袍人的出現,千手靈官幾個人立即緊張起來,留下兩個人看守道玄觀主和九地冥魔,千手靈官四個人左右一分,把黑袍人兩端堵住了。
  「你果然來了。」千手靈官沉聲說:「閣下,取下頭罩,在下要看看閣下的廬山真面目,閣下定然是在蘇州,公然刺殺神劍晃慶的費廉……費文裕了。」
  「等到在下該露面的時候,如果閣下留得命在,在下保證你一定可以看得到在下的廬山真面目。」黑袍人的嗓音越來越刺耳,越說越難聽:「千手靈官,你這禍國殃民奸官的走狗,本來在下打算讓你們多活幾天的,但情勢已不容許在下按計行事了,因為笑面無常今晚襲擊元妙觀,將會發現陵陽三峰附近全是丁勇,官府得到密報,有大批兇犯藏匿在三峰附近為非作歹。這一來,你閣下必定出面脅迫知府大人,用虎府調動官兵丁勇民壯大索全境,不知會有多少人遭殃。所以,你們四個走狗今晚非死不可。」
  「我毒郎君第一個不信。」毒郎君一面說,一面邁步而出,鏘一聲藍汪汪的七星狹鋒刀出鞘。
  「我鬼劍左丘興第二個不信。」鬼劍接著發話撤劍,從右方逼進。
  「我追雲拿月第三個不信。」追雲拿月赤手空拳,移至黑袍人的後方堵截後路。
  「閣下該通名了吧?我千手靈官黃承先第四個不信。」千手靈官也空著雙手移步,從正面欺進。
  「該有信的人才算公平。」九地冥魔說:「老夫是第一個相信。」
  「兩位,請退在一旁視手旁觀。」黑袍人大聲說:「殺四個走狗,還用不著兩位的大駕。」
  「閣下,他們人多,四比一……」道玄觀主似乎急於參加。
  「人多沒有用。」黑袍人說:「不要以為他們藝臻化境凶殘歹毒了不起,其實都是外表凶悍的怕死鬼,有英雄氣概的人不會投身做奸官的走狗,只有貪財的人才會甘心做奴才走狗。他們如果貪財,就一定怕死,死了之後,即使得了一千座金山,也不可能帶進棺村裡享受,所以他們比任何人都怕死,怕死的人有什麼可恃的?唯一可恃的就是倚多為勝,等在下宰了他們一兩個之後,你們就可以看到……來得好!殺!」
  其實,四個高手雖則形成四方包圍,誰也不敢冒險先發動攻擊,四個人都距黑袍人兩丈左右立下門戶,沒有任何人移動,黑袍人叫出的「來得好」並無其事,而是他發動攻擊的藉口。
  搶制機先,先下手為強,主動掌握全局。
  殺字出口,人似電火流光,劍如晴天霹靂,餘音未落,黑袍人已到了後方的追雲拿月面前。
  追雲拿月與人交手,極少使用兵刃,雙手運起功來寶刃難傷,渾身禁得起錘擊斧劈,橫行天下三十年,還沒聽說有人能在這傢伙的手下脫逃。
  追雲拿月的雙手伸出了,同時發出焦雷似的沉叱。
  「卡嚓嚓!」異響與追雲拿月的沉叱聲同時響起。
  人影疾閃,黑袍人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出現在毒郎君的身右,相距不足八尺。
  「把你的百毒掏出來吧!」黑袍人說:「只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把握了。」
  「啊……」追雲拿月發瘋似的狂號,雙臂齊肩而折。一雙手分為四段,十個指頭仍在抽搐。
  這一記快速瘋狂的襲擊,一照面便結束了。
  千手靈官如受雷殛,根本不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事,只看到人影一閃,聽到焦雷的沉叱,突然一切重歸沉寂,不同的是黑袍人鬼魅似的出現在毒郎君的身側,其中變化皆無法看清。
  鬼劍左丘興震驚的程度,也不下於千手靈官,渾身汗毛直豎,舉起的劍出現抖動現象。
  九地冥魔遠在四丈外,天太黑,根本無法看到變化,卻知道追雲拿月的慘號意義。
  「老天爺,輕輕鬆鬆報銷了一個。」九地冥魔歎息著說:「人活著真不容易,要死卻容易得很。」
  毒郎君像是見鬼,死盯著距右脅不足四尺的劍尖發抖。那尖銳的鋒尖似乎射出一股可怕的徹骨冷流,吸住了他的身軀而且將他向劍尖拉吸,渾身肌肉收縮,護體真氣再也凝聚不起來,似乎全身都麻木了,雙手更是發僵,馬步站不穩,膝蓋在發抖。
  「攝魄玄陰寒玉功,天魔的蓋世奇學!」毒郎君戰慄著虛脫般叫號:「我……我認……認栽……」
  「你放棄機會了?你的雙手還可以動,袖中的噴毒管仍可行最後一擊。」黑袍人陰森森地說:「動手!」
  「我……我投降……」
  毒郎君的嗓音不似人聲。
  千手靈官清醒了,他本來就不怕一代魔頭天魔,猛地雙手齊動,發射他的各種歹毒暗器助毒郎君克敵。
  毒郎君已被劍氣所制,真的需要幫助。
  黑袍人冷哼一聲,右手大袖一拂,長劍一揮。毒郎君像被一隻看不見的鬼手所推動,踉蹌側移,擋住了暗器來路。
  「廖兄……」暗器已出手的千手靈官狂叫。
  「嗯……」毒郎君悶聲叫,身上最少也中了十件暗器,渾身一震,再也站立不牢,仰面便倒。
  幾乎在同一瞬間,黑袍人的長劍恰好貼毒郎君的左脅飛掠而過,快逾電光石火。
  「哎……」千手靈官驚叫,蹬蹬蹬連退三步,這才低頭察看剛才那沉重打擊的來源。
  腹胸交界的中央出現一支劍靶。
  「天哪……」千手靈官終於崩潰了,失足摔倒。
  插在腹中央的劍是黑袍人的,鋒尖貼脊骨側方透背而出,盡偃而沒,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了。
  鬼劍左丘興像個鬼,悄然撒腿便跑。
  心虛的人必定神智不夠清明。鬼劍的藝業、聲望、膽識,皆不下於為首的千手靈官,劍術尤稱無敵,今晚卻心膽俱寒,鬥志全消,退走時總算還能保持警覺,斜向竄逃,眼角留意黑袍人的舉動,隨時準備逃避黑袍人的追擊。
  可是,背部卻暴露在道玄觀主眼下,僅竄出三丈,希望竄入蘆葦從水中脫身。
  道玄觀主冷哼一聲,飛刀去似流光。
  「哎……」鬼劍尖叫,腳下大亂,重重蘆葦折斷聲大起。
  原來監視著道玄觀主與九地冥魔的兩個人,夾在千手靈官的四方陣後面,想撒走也力不從心,這時眼看大勢已去,四方陣已經瓦解,黑袍人手中已沒有劍,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乘鬼劍倒地所引起的聲浪亂人聽覺的機會,兩人向側方一竄,沿河岸飛逃。
  「你們走得了?哈哈……」九地冥魔怪叫,但待追出。
  「老前輩,不可趕盡殺絕,總該有人作今晚的見證。」黑袍人高叫:「殺光了,不會有人再來送死啦!」
  「對,真該留兩個見證……咦!請留步……」
  黑袍人已退出五六丈外,退勢如電火流光。
  「小心誘伏。」黑袍人的叫聲傳到:「再見。」
  兩個逃了的人,半個時辰後回到農舍。
  農舍內,文風已和三位舟子,把大廳的火撲滅了。廳中雜物不多,引火物已先被炸散,因此並未引起嚴重的大火,不用水也可以撲滅。
  文風也將被門扇撞昏的太叔貞和程五姑救醒,兩女皆被撞得不輕,背部和後腦皆被撞得肉腫骨松,幸而骨頭還是完整的。宣大娘也被壓撞得傷上加傷,更為虛弱了。
  鄰房重傷垂危的桂二爺,已經在床上斷了氣。
  兩個逃得性命的高手,壯著膽出外尋找同伴。總算不錯,找到了血快要流盡的追雲拿月蒯勇。這位仁兄雙臂被黑袍人砍斷,仗以成名的一雙鐵臂化為烏有,幸而內功火候精純,也十分機警,經驗豐富,倒下便不再管身外事,定下心神用行功自療絕技,硬將經脈閉住。但是創口的血脈無法完全凝結,鮮血仍然緩慢地滲出。如果再不及時救治,將流盡鮮血而死。
  沒有第二個活人,追雲拿月是最幸運的一個。
  黑袍人僅用擲劍絕技殺了千手靈官。劍仍留在千手靈官體內,是一把極為普通,在任何兵器店皆可買到,僅值三十兩銀子的長劍,竟然將追雲拿月寶刃難傷的雙手硬砍下來了。
  五更正,笑面無常帶了一群垂頭喪氣的高手趕回。果如黑袍人所料,丁勇在陵陽三峰戒嚴,遍搜每一處隱敝角落搜拿奸宄,元妙觀景德寺皆被丁勇嚴密封鎖。笑面無常等得心中焦燥,卻又無可奈何,最後發覺兵勇毫無撤走的象跡,只好失望地撤回,卻不知農舍出了意外。
  遭此挫折,笑面無常恨九陰羽士入骨,更對費文裕恨之切齒,因為未死的追雲拿月,一口咬定黑袍人是費文裕,天下間沒有任何高手名宿,能如此輕鬆地砍下他的一雙鐵臂。
  追雲拿月不死,成了笑面無常最沉重的負擔,不能中止搜殺費文裕的大計。為了黑龍會的聲譽,也不能中止。為了被殺的眾多忠實爪牙,更不能中止。
  急怒交加的笑面無常,決定盡快找出李生一家七口的藏匿處,只要能把李生一家老少弄到手,不怕費文裕不來送死。
  雖然死了一半人,但實力仍在,留在農舍被殺的人,皆是二流人物,帶往元妙觀的十餘個人,才是一等一高手中的高手。
  千手靈官三個人的死,有兩個應該是死於大意,毒郎君死在千手靈官的暗器下,鬼劍左丘興在逃走時被道玄觀主的飛刀擊殺,費文裕僅傷了追雲拿月的一雙手,看來費文裕決沒有想像中的可怕。
  搜尋的計劃如期進行。一早,太叔貞村姑打扮,偕同文風動身赴老狼窩尾嶺。文風仍是潑皮打扮,與太叔貞真像一對村夫婦。
  笑面無常並不將希望完全寄托在文風身上,將可動用的人手全派出去,分頭偵查附近三十里內的隱秘處所,也派人到附近村落打聽踩探。農舍中僅留下兩個爪牙照料受傷的人,他自己親自帶了一名爪牙乘船渡過河西岸,偵查河西岸一帶隱秘的所在。
  文風領著太叔貞走陸路,沿小徑先到慈溪口,再沿慈溪左岸上行,十餘里便進入尾嶺山區。
  這一帶丘陵起伏,林陰蔽天,不再有村落,廣大的竹林密不透風。總算讓他們找到了一個羊腸小徑,便沿小徑深入,沿途留意可疑事物。太叔貞是追蹤的行家,由她來決定該往何處走。
  前面坡腳下,出現三棟農舍,犬吠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太叔貞先在遠處打量農舍的形勢,看到了在附近玩耍的兒童,心中一寬,向文風說:「人躲在山中,決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勢將外出購買必需用品,我們去問問看。」
  五六頭黃犬狂吠著迎客,幾個村童女娃好奇地打量兩位陌生人。兩位中年村夫出來喝退了眾犬,一位村夫含笑向兩人打招呼:「稀客,兩位好像是來自慈溪村,是到長山鎮嗎?歇會兒喝口水吧,還有三二十里呢。」
  「大叔,小可夫婦確是來自慈溪村,打擾打擾。」文風抱拳行禮笑答:「好久沒走這條路,一切都覺得陌生啦!今年收成好吧?」
  村夫將客人往屋裡請,一位大嫂領著一個小男孩出堂,慇勤地替客人各奉上一碗冷茶,客套一番。
  「今年的毛竹不值錢。」村夫歎了一口氣:「抽分廠抽稅越來越重,放幾千根竹子賺不了幾文錢,只好任由竹子蔓生啦!」
  「哦!進山的人難怪越來越少了,這附近的人家生活很苦吧?」經過易容的太叔貞開始探口風。
  「誰說不是呢?」村夫又歎了一口長氣:「好在山裡禽獸多,果蔬也充足,能填飽肚子,已經不錯了。」
  「最近有沒有人遷到山裡來落戶?」
  「人都往山下遷,誰肯往上遷?」村夫說:「到山裡來落戶真不容易,能吃苦是不夠的,有地有屋才能活。南窪溝牛家就在上個月遷到黃池鎮去了,三座山的竹子杉林,只賣了三百兩銀子。十年前,三百兩銀子買一座山也不夠呢。」
  「哦!賣給誰了?」
  「不知道,那家人一家八口,生得斯斯文文,好像從來沒幹過粗活,從不到鄰居走走,天知道他們上山來貪圖什麼?」
  太叔貞心中一動,向文風投過一瞥詢問的目光。
  「南窪溝牛家我知道。」文風說:「他那幾座山風水不好,太僻太低,種的竹木運不出去,一根竹必須多加幾文盤費,所以沒有人要。」
  「說得也是,只有靠河邊的山才值錢,竹木伐下來就往河邊放,盤費少當然賺得多。」
  「大叔,你這裡靠路,也很不錯嘛!」文風喝完茶站起,喝完茶便表示客人要告辭:「打擾大叔,謝謝。」
  「不謝,好走。」村夫也喝完茶送客:「路不好走,路上別忘了扶你媳婦一把。」
  「那是當然。」
  遠出半里外,太叔貞問:「文風,你知道南窪牛家?」
  「知道。」文風說:「往東南山尾繞過去,五六里就是南窪溝。」
  「咦!你怎麼知道這地方?」太叔貞頗表詫異。
  「兩年前,我送兩位犯案的朋友來躲藏,住了半個月,所以知道。過了前面的山坡,就可以看到三岔路,右行的小徑就是通向南窪溝的,可以從水尾口繞至南湖。」
  「快到牛家,千萬先告訴我。」太叔貞說:「既然是至南湖的路徑,就不怕引人起疑了。」
  「你認為買下牛家產業的人……」
  「很可能是李生一家和費文裕。」太叔貞的口氣充滿信心:「這裡到慈溪口楊家僅二十餘里,用中等速度趕長途,來回一個時辰多一點便夠了,難怪姓費的往來自如。」
  「抄捷徑只有十二三里。」文風說:「咱們走的是先北後東。可惜我對捷徑一無所知,不然可以少走十里冤枉路。」
  「十路算不了什麼,不走錯才是重要的事。」
  「路你都記住了嗎?」文風問。
  「記住了。」
  「那就好。」
  距牛家約里餘,文風便通知了太叔貞。太叔貞帶著他離開小徑,鑽入山林,攀上一條小嶺脊,便看到對面山腳的兩棟兩進茅屋,相距已不足百步,可以看清人的五官。
  兩人伏在草隙中向下觀察,極為耐心地等候獵物。
  許久許久,毫無動靜,像是兩座被人放棄的廢屋,既沒有狗,也沒有家鄰與牲口,靜悄悄死一般寂靜。
  「住在這裡,我會發瘋。」文風喃喃地說。
  「想避禍,就不會發瘋。」太叔貞說:「有一天,我也可能找一處更荒僻的地方避禍。」
  「你用不著避禍。」文風說:「唔!有人出來了。」
  右首的茅屋柴門開處,踱出一位穿灰直裰的年輕人,穿的雖是賤民服,但那英俊的面容與白淨的肌膚,與及那流露在外的溫文氣概,的確令人刮目相看。
  「老天!李生。」太叔貞低呼。
  接著跑出一個七八歲的青衣小後生。
  「李生的長子。」文風也低聲說。他看過八個人的正側圖形,所以一眼便認出李生父子的身份。
  「咱們走!」太叔貞說。
  「走?不再看清楚?」
  回程一陣好趕,過了慈溪口,前面一條小溝橫過小徑,兩塊木板搭在溝上便利行人通過。
  文風領先而行,右腳踏上木板,木板突然向下一沉,原來這一面所搭的溝岸向下坍落,木板突然下沉。
  「哎呀!」文風驚叫,重重地跌入溝內。
  「糟!」太叔貞驚叫,一把沒能將他拉住。
  文風被拉上來了,不但渾身泥水,右腳也被擦傷,右小腿外側擦破了一條尺長四寸寬的傷痕,鮮血染紅了褲管,小腿開始青腫。
  「糟了!我得休息休息,恐怕骨頭斷了,好痛。」文風坐在地上叫嚷。
  「不要緊,沒有碎骨頭讓人耽心。」太叔貞擄起他的褲管檢查:「傷了皮肌,不嚴重,糟的是我沒有藥物,我得扶你走了。」
  「我不走了,你先回去吧……」
  「不行,爬你也得爬回去。」
  「我不……我走不動……」
  「你不走,我會殺了你。」大叔貞正色說:「我會毫不遲疑下手的。求求你,不要讓我做出我不願做的事。」
  「好吧,扶我走吧。」文風掙扎著站起苦笑:「小貞,憑你這句話,老天爺會保佑你的,因為你還有良心。」
  「見你的鬼良心。」太叔貞扶住他:「因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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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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