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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火海大戰


  「老前輩行道更久,至今仍然沒感到滿足。」靈狐反唇相譏:「人永遠不會感到滿足老前輩以為然否?哦!令愛怎麼一直不曾露面?她不會是潛伏在天慶觀附近,監視我那些人吧?放心啦!茅山七子少了三個,那四子傷心得很,過兩天他們要回茅山苦修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是嗎?」老太婆突然發話:「富姑娘,這幾天,你那些人最好少來本村走動,那是相當危險的。」
  「那是當然。」靈狐嫵媚地注視著宋懷安:「明天,令郎要請我游洞庭西山。懷安,明天你的畫肪可以準備妥當嗎?」
  「我家的船,任何時候皆可出航。」宋懷安傲然地說:「明早姑娘便可隨船返回天慶觀,把需要的人接上船。」
  「好,可否讓我早些安頓?三更已過了吧?」
  「好的,我帶你到客室安歇。」
  「嘻嘻!不放心我?」
  「富姑娘……」
  「只要尊夫人不吃醋,歡迎你陪我。」靈狐輕優地說。
  「你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是偶然的。」老太爺苦笑:「才貌、風度。膽識,你都是第一流的。我那丫頭比起你來,差得太遠了。你敢孤身光臨寒舍,是很多人無法辦到的。姑娘,不管你用激將法也好,用美人計也好,總之,懷安必須寸步不離姑娘身邊直至姑娘離開本宅為止。姑娘必須用玉屏來交換卓天威,其他免談,姑娘明白老朽的意思嗎?」
  「老前輩請放心。」靈狐泰然地說:「我靈狐能有今天的局面,絕不是僥倖得來的,明時勢知利害,縱橫收放自如,該怎麼做我心中有數。令郎其實作不了主,他即使把持不住,也不可能放棄玉屏離家出走,靈狐道行再高,也搶不走你的兒子,除非你的兒於自己想振翅而飛。」
  老太爺離座,目不轉睛地逼視著靈狐,眼中有著怪異的光芒,久久絲紋不動,氣勢更是逼人。
  氣氛一緊,久久。
  靈狐婿然微笑,在對方數雙逼人的眼睛凝視下,毫無怯意,而且更為泰然,更為沉著。
  「明天見。」老太爺終於一笑道別,出室走了。
  「富姑娘,我領你到內室歇息。」宋懷安挽著靈狐向內室走。
  在大宅深處的內室密室中,老太爺召集宅中的親信,鄭重地分派人手。
  「騷狐狸精明機警,見多識廣,如果我所料不差,她已經知道我們的底細。」老太爺臉上有陰狠的表情:「懷民兒,你所轄的快船,務必靈活地調動,絕不容許她的得力主腦人物擺脫你的監視。她手下那些人,接近本村百步之內格殺勿論。天慶觀晚間出入的船隻,必須嚴加監視。我要時時刻刻知道她有什麼人趕來會合,以便及早估計她的陰謀,防範她鋌而走險,前來奪取姓卓的。她不是一個肯在脅迫下甘心將玉屏交出的人。現在,這裡的事暫且放下,得再派一些人前往接應雅貞丫頭……」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外面有人叩門。
  「靜室的宋升前來凜報。」外面負責警衛的人說。
  裡面兩個警哨將門拉開,看清了門外的三個人:兩個警衛,另一人是宋升。
  「進來!」警衛說,讓在一旁。
  「上稟老太爺。」宋升搶入行禮欠身稟報:「姓卓的刀斷了,劍也成了禿劍不能使用,不再大叫大鬧了。」
  「他們的氣色怎樣了?」
  「臉色發枯,滿口白沫。」
  「唔!快了。記住,等他們支持不住,不得不將茶喝下去,再來稟報。」
  「小的遵命。」
  飢渴交加飽受煎熬的人,最忌諱的事就是激動憤怒大吵大鬧,身上的熱度因劇烈活動而虛火上升,必定提早日澀唇裂,口中一現白沫,那就差不多了,沫出得越多,幹得越快,裂得更快。
  屆時,即便擺著一盆尿,也會禁不住捧起來喝下去。
  自從鄰室的人走後,卓天成一直就不停地咒罵,不停地用刀劍亂砍堅固的石壁,刀終於折斷,劍也缺得變了形走了樣。
  而石壁也斑斑駁駁,碎石滿地。
  他似乎越來越激動,火氣越來越旺。
  「姓宋的狗王八!」他用禿了的劍猛砍那扇木板已經毀崩,僅剩下外面厚有四分的鐵葉門:「你們這些不講道義的混帳東西!算在下是死囚吧!也該得到一些水飯填肚子,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陣好砍,火星飛濺,聲震耳膜。
  傅姑娘也抬起斷刀,也幫著亂砍亂劈。
  左右鄰室都有人從監視孔中,留意他倆的一舉一動,心中暗笑他倆枉勞心力。
  「不要枉費工夫了。」鄰室的人終於忍不住相勸:「外面還有一座數千斤重的石門,沒有萬斤重錘,毫無用處,省些勁吧!」
  「你們贏了!」他絕望地丟下破劍:「我要水,給我水喝……」
  鄰室不再有聲音傳出,任由他叫破喉嚨也沒有人理睬。
  「給我們水……」他用雙手拍打著石壁厲叫。
  他身後,傅姑娘終於用抖動的手,抓起了那杯冷了一天的茶。
  「給我們一點水……」他仍在拍打著厲叫。
  姑娘一咬牙,整杯茶倒入咽喉。
  他不知身後的姑娘已經受不了口渴的煎熬,喝了那杯明知有鬼的茶,雙方不住拍打萬壁上的監視孔,不住歷叫!
  因為他知道剛才的語音,就是從這個監視孔中傳出的。
  姑娘喝下了第二杯,原是屬於他的那一杯。
  林剛放下,他恰好轉頭回顧。
  「不能喝……」他狂叫,向前一撲,將姑娘撲倒,杯扔出啪一聲打得粉碎。
  「大哥,我……我受不了……」姑娘在他身下尖叫,掙扎:「反正是……是死,我……我寧可喝……喝了之後死……死掉算了,我還要……」
  「不能喝!」他跳起來叫。
  姑娘翻身爬起,去抓茶壺。
  他手疾眼快,先一剎那將茶壺抓走。
  「不能喝!」他大叫。
  「給我,大哥,我……」姑娘伸手搶奪。
  茶壺移動,水聲在一個被揭折磨得人來說,動聽極了。接著,搶奪中有茶濺出壺口,更為誘人。
  他像是僵住了,將壺舉在眼前,雙目睜得大大地,死盯著壺口,像是看到了怪物。
  「我受不了,大哥,給我,我不怕。」姑娘有氣無力地說,手伸向茶壺。
  驀地,他像是發了瘋,頭一仰,舉壺就喝。
  「給我……」姑娘叫。
  他伸手一撥,姑娘尖叫了一聲,被拔得摔倒在壁根下,掙扎難起。
  啪一聲響,茶壺擲在五壁上打得粉碎,沒有茶水流出,顯然一壺茶全讓他喝光了。
  「大哥……」姑娘爬過來,抱住了他的雙腳,兩人滾倒在地,脫力地、艱難地,抱在一起像是崩潰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倆在這期間僅放鬆了雙手,身軀抽動了幾次,像是沉沉睡去。
  燭光靜靜地照耀,死一般的靜。
  久久,鄰室終於出現人影。
  「他們躺下多久了?」老太爺向兩個負責監視的人問。
  「半個時辰出頭。」一名監視的人恭敬地答。
  「有何動靜?」
  「起初動了幾下,以後使絲紋不動。」
  「唔!很好。」
  「要不要再等半個時辰?」
  「也好,讓他們昏睡久些,精力便會消失淨盡,省了許多麻煩,小心監視,有任何異動盡速稟報。譬如說,手腳移動等等。
  「是的。」
  「雅貞丫頭迄今尚無消息,三個人恐怕出了意外,不能分出人手守在這裡,你們瞧著辦好了。」
  「不會誤事的,老太爺。」
  「那就好。」
  四更將盡,內堂一陣忙碌。
  兩名船夫分別背了宋雅貞和她的一位同伴,舉步維艱地返回宋家。
  宋雅貞斷了左肋兩條肋骨,內腑受損,是被一種可怕的指力所拂過,不但骨折,外面的肌肉也有壞死的象跡,三道指紋清晰可見。
  她的同伴也好不了多少,小腹被霸道的掌力所擊中,逃走時間拖得太久了,已陷入昏迷境界。
  老太婆沉著地替女兒檢查傷勢,藥箱已準備停當。
  「娘,那……那兩……兩個船……船夫……」宋雅貞有氣無力地說。
  「送你們回來的人?」老太婆問。
  「是的,他……他們是城內的船戶,女……女兒逼他們偷……偷渡水門……」
  「哦……我會處理。秋香。」
  「小婢在!」四名侍女之一欠身答。
  「出去告訴二少爺,把那兩個人處理掉。」老太婆冷冷地說。
  「小婢遵命。」
  「女兒,你的傷……」老太婆抽口涼氣:「這是七煞陰手所造成的傷害,是什麼人下的毒手?」
  「神手天君……」
  「什麼?這怎麼可能?那花花公子只會幾手花拳繡腿,膽小怕事……」
  「娘,所有的人都走了眼。」宋雅貞不無後悔:「第一個發現他身懷絕學的人,是杭霸主的得力爪牙康定康八爺,被女兒用雙鋒針暗算了,女兒因此而知道神手天君並不如傳聞中那麼簡單,沒想到仍然栽在他手中。女兒應該提高警覺的,他發令攻擊也發得太快大突然了,女兒……哎……輕一點……好痛……」
  「幸好你爹有解這種陰手奇毒的藥,雖然並不十分對症。」老太婆一面清理傷口一面說著:「你還算幸運的,還沒被擊實,指尖拂過而已,如果擊實了……你永遠回不來了,你好大意。」
  「娘,要緊嗎?」
  「一個月之內,你下不了床。」
  「哎呀……」
  「哼!神手天君,你逃不了的。」老太婆凶狠地說。
  鐵葉門緩緩地拉開了。
  卓天威與傅姑娘一伏一仰相並躺在一起,整整一個時辰,不曾移動分毫,連手腳也不曾有些微抽動。
  他倆的呼吸像是停止了,怎麼看也像兩具死屍而不是活人。
  矮几上,大燭已燃了二分之一以上。
  這是說,他倆被囚石室至少已有六個時辰以上了。
  鐵鏈響叮噹,三個黑衣大漢魚貫入室,兩個大漢手上各捧了一根鴨卵粗鐵鏈的腳鐐,和三十斤重的鐵葉枷。
  這玩意穿戴停當,喉和手皆被扣住了,雙腳僅能移動一尺左右,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
  領先入室的人將一盞氣死風燈籠插在壁孔上面,毫無戒心地走近了,先又踢了卓天威一腳。
  「把他們伺候好。」這位仁兄向兩位同伴下令,轉向門外說:「六哥,你也進來幫忙幫忙。」
  本來守在外面防範意外的一名黑衣大漢,不假思索地舉步入室。
  第一名大漢把手上全重不下六十斤的鐵枷腳練往卓天威身旁一丟,俯身將卓天威的上身扶起,以便讓同伴替卓天成上枷。
  卓無威是仰天躺著的,全身軟綿綿,雙目緊閉,嘴上有白沫,真像一個死人。
  「這傢伙好壯。」扶起他上身的大漢信口說:「所訂的棺材也要大一號。」
  「是嗎?卓天威突然張自問,咧嘴一笑。
  這瞬間,雷霆似的打擊驟發,生死關頭,含忿出手,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他像一頭發威的怒豹,久蓄的玄元大真力像火山爆發,所噴出的千百萬噸熔岩。
  「砰!」
  一名黑衣大漢飛拋而出,重重地慣扔在堅硬的石壁上,幾乎撞扁了。
  「呃。」
  另兩名大漢腹部受到重掌的掃擊,向兩面倒飛而起,向石壁飛撞。
  同一瞬間,姑娘雙腳扳住了一名大漢的一條腿,奮身一滾之下,大漢腿斷了,人也倒了下來。
  不等大漢發聲求救,卓天威已一腳踢破了大漢的腦袋,手腳不留情,中者必死。
  剎那間,四名大漢糊糊塗塗了帳。
  「首先,得先找水喝。」卓天威沒收了一名大漢的佩刀:「鳳鳴,動手時切記不可離開我左右。」
  「大哥,我會小心的,我跟定你了。」姑娘欣然地說,她也沒收了一名大漢的單刀。
  「我們走。」他吹熄了大燭,取下了氣死風燈籠:「我有十把飛刀,用完了再和他們拚命。」
  剛出到走道,便聽到一陣震耳的叱喝從前面傳來。
  「咦!有人拚鬥。」他砸熄了燈籠,一把握住姑娘的小手:「跟著我,先不要暴露身形,走!」
  靈狐孤身涉險,她身上沒帶有兵刃暗器,甚至連發會上也不戴金釵。
  有些武林女英雌的金釵是致命的武器,但,她所帶的殺人利器,宋家的人是無法搜出來的。
  宋宅警衛森嚴,外圍的警戒也十分嚴密。但天下間沒有攻不破的城堡,金城湯池也有陷落的一天。
  宋家的人估錯了靈狐的實力,他們沒料到靈狐之所以為靈狐,自然有靈狐的狡猾和智慧的。
  他們以為靈狐藏身天慶觀,除了一些僕人和侍女之外,可用的靠山只有茅山七子七個妖道,而且七子已被卓天威宰掉了三個,何足懼哉?四妖道天膽也不敢前來討野火,何況靈狐本人已受到控制,根本不需費神防範。
  宋雅貞受傷逃回,無形中減少了警戒的人手。
  五更天,三路高手從陸路接近,一個個貼地爬行,小心翼翼緩緩向前推移。另一路從河上接近,一個個水性超人。
  村西南近河,百十步便是村後柵。
  靈狐被安頓在客廂靜室,宋懷安當然與她同衾共枕。
  室內暗沉沉地。伸手不見五指。
  室外的走道上,兩名侍女打扮的少女往復走動,劍隱肘後隨時皆可攻出,不時察看反扣住的室門。
  壁上的燈籠光度明亮,共有兩益之多。因此,不論室內或室外,任何動靜也難逃過兩女的耳目。
  「外面是誰守衛?」人縫突然傳出宋懷安的叫聲。
  「小婢春桃。」一名侍女訝然答:「還……還有夏荷小妹。」
  「開門!」宋懷安下令。
  「大……大少爺,非常抱歉。」春桃吃了一驚:「老太爺下有嚴令,任何人不能擅自開啟室門,小婢……」
  「喲!春桃,你可是真盡責哪!」門縫中傳出靈狐怪異的語音:「還有夏荷,你的忠心也委實令人肅然起敬呢!你們兩人好辛苦悶啊!熬了半夜一定很累了。你們看看門上的鎖,仔細看,看清楚些,看是不是三斤的小將軍,告訴我好不好?」
  「是的,是小將軍,三斤小將軍。」春桃柔聲細語地說。
  兩女的目光,果真凝視著那把不算小的鐵鎖。
  「你們一定帶了鑰匙。」
  「是的。」
  「試試看,你一定能開。」
  「好的。」
  「哦!很容易開是不是。好,拉開栓扣,輕一點。」
  當沉重的鐵葉室門拉開時,兩侍女站在門外傻楞地膜目直視,臉上居然有傻傻的笑意,似乎覺得開鎖拉門很有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事。
  宋懷安一閃而出,迅捷地摘下一名詩女的劍。
  靈狐跟在後面,美麗的面龐殺氣騰騰,雙目冷電四射,一把奪過另一個侍女的劍,反手一劍揮出。
  侍女應劍便倒,一聲未出便已了帳。
  宋懷安毫不遲疑地,一劍將另一茫然的侍女劈翻。
  「殺出去!」靈狐向宋懷安冷冷地下令。
  「殺出去!」宋懷安又變成了應聲蟲,長劍一揮,大踏步領先便走。
  身後的華麗臥房火光跳動,帳慢開始燃燒,濃煙瀰漫,火舌疾升。
  這種石牆所建的房舍,單間起火不易波及鄰房,但靈狐早有打算,利用燈籠放火,只要看到可以利用作為燃燒的物品,便一一加以毀壞、點燃。
  進入主房舍的居所,不再有防火的隔牆,更是縱火的好地方。
  兩隻劍搶人內堂,兩名警衛看到羅衣勝雪的靈狐,不由大吃一驚!
  「大少爺……」一名大漢急叫。
  宋懷安飛掠而上,劍發如狂風,一劍貴人大漢的心坎要害。
  靈狐更快,閃電似的超越,把另一名警衛刺倒,立即踢開一座房門,先斃了床上的兩個男女,立即放火疾退而出,搶向另一座內房,
  大漢的叫聲,引起另一處廂房走道盡頭的警衛注意,搶過這一面察看,恰好看到靈狐從煙火已起的房中衝出。
  警鐘聲大鳴,宅中大亂。
  宋懷安領先沿通道疾衝,立即猛撲從對面現身的兩名大漢。
  「哎……呀!大少爺,你幹什麼……啊……」一名大漢倉猝間驚恐地閃避,忘了反擊,閃過第三劍,卻被第四劍貫脅穿肋。
  一條著火的房門簾,兜頭蓋住了另一個警衛的頭臉,背部倒撞在牆上,靈狐的劍無情地貫入腹部。
  梯口白影乍現,上面門樓的宋懷民正在急涼而下。
  「是你這妖婦……」宋懷民駭然驚叫。
  靈狐一掌拍向梯欄,梯欄應掌崩塌。
  宋懷民飛躍而起,避免被崩塌的梯欄砸中,同時凌空猛撲下面的靈狐,身劍合一凌厲萬分。
  「好!不愧稱滿天飛的兒子。」靈狐大聲喝彩,側掠兩丈,將左手火焰熊熊黑煙飛騰的大布團,往一間暗室中一拋。
  青影從另一面衝到,接任了飛撲而下的宋懷民,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雙劍勁道相當,各向側方震飄。
  「大哥!你……」飄落的宋懷民狂叫:「你竟幫助妖婦……」
  宋懷安勢如瘋虎,衝上劍發羿射九日,一口氣攻了九劍,以排山倒海的聲勢,把乃弟逼得手忙腳亂,封住了八劍,第九劍割破了右肩外側的三角肌,皮破血流。
  這一劍引發了宋懷民的野性,一聲怒吼,忘了肩上的痛楚,瘋狂地抓住機會反擊,兄弟倆捨死忘生,在梯下展開了凶狠的搏殺。
  而外侮靈狐卻四處殺人放火,火勢已不可收拾。
  外圍房舍防衛網出現了缺口,那些人只聽到正宅的警號,只看到樓下樓上皆煙火瀰漫,還弄不清主宅發生了何種變故,紛紛在睡夢中驚起,奔向主宅救火。
  四路高手就在這時現身,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像潮水般湧入,每個人皆赤著上身,白巾纏頭,劍如龍刀如虎貫圍而入,吶喊聲天動地搖,衝向正宅時,外圍的房舍已烈火穿頂把守的人沒留下一個活口。
  村中其他民宅家家關門閉戶,想啟門外出察看的人,皆被一些凶神惡煞似的人所威嚇,嚴厲警告不許聲張,膽敢出門的人槍殺勿論。
  宋家的大宅號稱金城場地,幾次匪敵期間,兩次受到倭寇和海賊數百人圍攻,皆穩若泰山,盜匪難超雷池一步。
  這固然歸功於宋家七八十名男女,人人皆可操刀動劍以一當百,樓頂的機弩與外圍的八座雕樓,共有八十具匣弩,還有火焰可噴及三丈外的九龍筒,這些玩意對付倭寇海盜,有如摧枯拉朽。
  同時,有警時全村的人皆避至宋家,同心協力死守待援,人多防守自然也嚴密,盜匪們即使可以突破某一點,也會被內圍的眾多人手所殲滅。
  而今晚,情勢完全不同。
  宋家七八十個人,防守本來已經不易,處處有空隙,破綻百出,而且內部主宅石樓首先內亂起火,外圍的人內撤,防衛網無形自解。
  裡應外合,靈狐這一把十分惡毒。
  當宋家的人發覺有強敵人侵,已是大事去矣!
  大樓火勢已不可收拾,裡面的人驚慌失措往外逃,入侵的人則奮勇向內衝殺。血腥的大屠殺慘烈地展開,宋家已注定了覆沒的惡運。
  天終於亮了,曉色朦朧。
  大局已定,零星的惡鬥仍在各處如火如荼地進行,大樓與外圍的房舍和雕樓,余火仍在燃燒。
  煙火瀰漫,濃煙嗆人。
  靈狐的羅裳早已變成灰黑色,本來羊脂白玉似的粉臉也像是畫了花臉。
  她身後,跟著兩位赤著上身白布纏頭的同伴。
  對面,渾身煙火味、發蓬髮亂糟糟、形如厲鬼的宋老太爺,被逼在後花園的圍牆下。
  「老鬼,你也有今天。」靈狐咬牙切齒地說,劍勢已控制了全局,隨時皆可發起猛烈的攻擊:「你,為惡一生,老得該進棺材了,依然本性不改,居然自不量力,在我靈狐身上打主意,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嘴邊拔毛,你是自食其果。」
  「老夫仍可一拼!」宋老太爺的劊刀依然鋒利,布下了嚴密的防守網:「老夫料錯你的實力,你也不要得意,老夫的朋友會替老夫……」
  「你算了吧,老鬼……」靈狐嘲弄他說:「本姑娘久走江湖,熟知江湖奇聞武林秘密,一見面本姑娘就知道你是早年的橫行天下巨盜滿天飛。你那些早年老夥伴,造孽太多,天人共憤,早已死的死亡的亡,你隱世多年,恐怕知道你龜縮在此的人就沒有幾個,敢於挺身打起旗號替你報仇的人能有幾位?」即使有,本姑娘也會安排他的死所。」
  「老夫……」
  「哼!你為惡一生,劫殺滿天下,搜羅了無數金珠寶玩仍不滿足,居然覬覦本姑娘的寶藏,你太貪了,老鬼。你的手段也相當惡毒,可是,你卻忽略了一件事,你那位寶貝兒子,不客氣地說,他還不配替本姑娘提鞋,本姑娘所交往的人,任何一個人的人品才華,也比你那位寶貝兒子強百倍,甚至千倍。」
  「賤女人!你把我兒子怎樣了?」
  「他?」靈狐一陣陰笑,笑得來老爺心底生寒:「分手時,他正和你那第二個兒子,他的弟弟宋懷民,在作生死存亡的簫牆之鬥。他如果能殺死他弟弟,必定去找他的老娘刺上百十劍,不死不休。」
  「你胡說八道!」
  「真的!你不信?也許你不知道,本姑娘已獲玄門成道心法,役神大法學有專精,你那寶貝兒子已經不是他自己了。現在,他的神魂已經離體,他的武功比他往昔高一倍。本姑娘逍遙天下十餘載,目下已是年屆不惑,你能看出我是個半老徐娘嗎?你看不出,因為本姑娘已練成長青道術,你相信了吧!」
  「賤女人,你這惡毒的淫婦,老夫和你拼了!」宋老太爺切齒怒吼,瘋狂地撲上,沉重的劊刀風雷驟發,勢若崩山。
  靈狐靈活地閃動,避過三刀回敬了兩劍,第三劍一聲嬌叱,捷逾電閃,鋒尖劃過對方的右胯外側,立即肉裂骨繼,鮮血泉湧。
  兩名同伴扼守住兩側,防止宋老太爺脫逃,雙劍立下門戶,躍然若動,但並不想加入圍攻。
  「哎……」宋老太爺惶然收刀急退,又退抵牆腳死角。
  靈狐也不急於進攻,保持出招的有效距離。
  「等火焰了之後,帶本姑娘入靜室提取卓天威,本姑娘放你一馬,不然,哼!你肯不肯帶呢?」
  「老夫封死了進靜室的通道,就是要留卓天威一條命,留他日後找你算帳,你休想。」宋老太爺切齒拒絕。
  「你還敢……」
  「老夫已家破人亡,為何不敢?殺……」
  厲吼聲中,劊刀再次發威了,一記力劈華山,全力一台,不再理會空門,要拚個兩敗俱傷方甘心。
  靈狐卻不想兩敗俱傷,左一晃誘出刀招,右迴旋斜身切入,劍虹如電疾吐疾吞,再一閃即逝退了丈餘。
  宋老太爺嗯了一聲,沉重的腳步連連後退,砰一聲背部撞在牆上,再反彈而出,但總算用千斤墜穩下馬步,劊刀顫動著緩緩下沉。
  右胸下方,出現一個血洞。
  「你帶不帶?」靈狐厲聲問。
  「呢……」宋老太爺左手掩住著鮮血泉湧而出的切口,搖搖欲倒,劊刀尖著地支撐欲倒的身軀。
  「姑娘,用投神大法制他。」一名同伴急叫:「只有他知道開啟秘道的方法,他……」
  「這人凶厲的煞氣太盛,役神大法奈何不了他。」靈狐搖頭:「比白癡更難役使,必須在他奄奄一息時才能控制他。」
  「啊……」宋老太爺淒厲地狂吼,突然連人帶刀瘋狂地衝上。
  靈狐閃身避開正面,扭身一劍揮出。
  宋老太爺向前衝,向前衝。
  右後肩裂了一條大縫,琵琶骨也被劍砍裂了。
  「老夫……好……好恨……」踉蹌剎住腳步的宋老太爺仰天狂號。
  靈狐一躍而上,伸左手取對方的身柱穴。
  慢了一剎那,劊刀迅疾地上升,像巨斧般硬切入咽喉,這種雙手抬刀的力量是十分驚人的。
  當然,劊刀也是鋒利無比的。
  靈狐的雙指,同一瞬間奇準地點在宋老太爺脊心的身柱穴上。
  人生的際遇,是極為微妙的,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因此相信宿命的人太多太多,信鬼神的人也太事太辛。
  有時,一念一動,可能改變了一生的吉凶禍福,或者偶然逃過了一次災難,或者獲得一次機緣。
  卓天威與傅姑娘運用機智幸脫牢籠,本來應該毫不遲疑地覓路突圍出圍。可是,突然聽到震耳的喝聲,他本能的反應是兩人體力未復,必須避免惡鬥,所以立即弄熄了燈籠,利用黑暗向前摸索。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兩人又不熟悉地勢,困難可想而知,速度慢得雖然不像蝸牛,至少不能像平時一般快步行走。
  他一手牽著姑娘,一手以刀柄探觸石壁向前走。
  叱喝聲與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石走道的回音更增聲勢,幾乎無法清晰分辨到底從前面或後面傳來的。
  這一遲疑,失去了快速出困的機會,剛摸索到一處轉角處,前面轟隆一聲大震,有重物下墜,地面搖搖,耳中轟鳴,上面有沙塵灑落。
  他們並不知道,前面下墜的石閘已堵死了出路。
  終於,他倆發現通路已到了盡頭。
  「糟糕!怎麼此路不通?」卓天威摸著石閘叫:「這裡應該通向出左廂的通道,可是……可是……』」
  可是,此路不通。
  叱喝聲和廝殺聲已經聽不到了,但地面和上方的轟隆震鳴仍然綿綿不絕地傳來。
  最後,他倆又摸回靜室現場。
  沒有火種,室中有燭也是枉然,人困在這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石室中,呆久了真會發瘋。
  他們必須有火光,才能尋出路。
  搜完四具屍體,找不到火褶子。
  「我們向相反的方向摸索。」他沉著地說:「也許能找到出路,也應該找得到其他的靜室。」
  走道長度有限,長不過兩三丈。
  「鳳鳴,你發覺沒有?沒有氣流流動。」他一面摸索,一面說著:「這表示靜室已被封閉了。」
  「大哥,你可曾感到牆壁有點溫熱?」姑娘也提出可疑的徵候:「再仔細聽那些響聲,老天!大哥,像不像是失火?」
  「哎呀!不是像失火,而是真的失火。」他心中一緊:「老天爺!我們真的身在火場內了。」
  「糟!幸而石牆可以防火……」
  「不久,石壁會成為熱鍋。不好,得趕快找出路。」他焦灼地說,腳下一緊:「咦!這裡有一座門!」
  果然是一座門,另一座石室的鐵葉門。
  拉開粗重的鐵插扣,拉開門,黑沉沉什麼都看不見,只能伸手亂摸。
  腳下觸及蒲團,觸及小矮几,原末又是一靜室。
  接著,摸到壁上有石插柄。
  「是鄰室,這裡曾經有人留駐監視我們。」他恍然:「模來摸去,我們還是在原地附近團團轉。」
  「那……大哥,我們怎辦?」姑娘沮喪地說。
  「讓我們冷靜地想一想。」他拉姑娘並肩坐下:「這裡距大廳不遠,來時我記得是經過左廂的走道。那麼,後面的右方不遠,必定距內廳很近。石樓雖大,但深度絕不會超過十丈的。」
  「有的,我家的拱翠樓深度就不止十丈。」
  「這裡既然是計算賓客的地方,那麼,擒住的人絕不會押至前面的大廳,再往裡面帶,所以這裡應該有暗通秘門直通後面的內廳,有些大戶人家的防匪復壁,其實不單純是藏身的地方,也可作為秘道;通向外面的逃生秘道。」
  「你的意思……」
  「找。」他肯定地說:「敲擊、摸索,很可能找出這種秘道門戶來,我們分兩面分頭尋找。」
  地面傳來的響聲擾亂聽覺,所以必須仔細傾聽,進展很慢。
  他們發現了五間大小不同的靜室,三條走道曲折銜接,幾乎敲遍了每一寸石壁,聽不到任何異樣的響聲,直至外面傳來的聲息完全消失,仍然毫無所見。所幸的是,石壁的溫度不但沒有升高,反而下降。
  那可燒的器物都燒完了,溫度當然不會上升,大樓各房廳中,其實可燒的傢俱物品有限得很,要不是有人故意縱火,是很不容易自行失火的,石樓的主人早有防火的防險措施。
  「大哥,毫無希望。」回到原處,姑娘沮喪地說。
  「不要灰心,鳳鳴。」他拍拍姑娘的肩膀:「至少,我們活動的地方增大了不少……唔!我想……」
  「你想什麼?」
  「我們都把注意力放在牆壁上。」
  「是呀。」
  「忽略了上下。」
  「上下?這裡本來就是樓下。」姑娘苦笑:「以前有燭光時,我就留意過了,上面是排石,每一條方石足有尺二寬,不算銜架石牆接頭,中間就有丈二長,這表示每一根排石最短也有一丈四尺,我們能拾得起來?下面是方石板,牆基的礎石足有三尺見方……——
  「三尺見方的石板,如果厚度在四寸以內,扳起揭開,兩個人足矣夠矣!」
  「你是說……」
  「地底通道或地窟。」
  「哎呀!快找!」
  用刀柄逐室敲擊檢查,不久,通道轉角處傳來。天威興奮的叫聲!
  「鳳鳴,快來!我想我找到什麼了!」他的叫聲充滿亢奮。
  扳起一塊石板,微風颯然帶有涼意。
  「是地道!地道口!」卓天威雀躍地大叫。
  兩人手牽著手,一步步向下探索,降下十三級三級,通道寬僅三尺。中間曾經折了一次向,後來又找到一條橫在前面的通道。
  兩人一商量,決定先走左面。
  十餘步後,觸及上升的石級,但僅有三級。
  這次石級頂端不是石板,而是一座冰冷的鐵葉門,伸手一推,鐵門無聲而開。
  燈光耀目,兩人呆住了。
  這是一間丈二寬,三丈長的地底石室,一張朱漆長案上點了兩盞大型的可以自動注油的長明燈。
  一排排雕花木箱,一排排各式各樣大小不同的精巧首飾盒,整齊地排列在兩側的巨型長櫥內。
  長案上,也排列著大小數十隻鑲金雕銀粉飾盒。
  「我的天!宋家到底是何來路?」卓天威打開一隻珍飾盒,忍不住脫口驚呼。
  上百顆耀目的南海珠,每一顆都有四分大小。
  雕花木箱內,全是金銀元寶,有些是紋銀(官銀),有些則是天下各有名銀樓的鑄制珍品。
  首飾盒內,全是出於名匠之手的精巧首飾,有些還鑲有寶石。
  案上的珍飾盒中,珍珠寶石鑽玉一應俱全。
  姑娘也驚呆了,盯著一盒打開的珍飾發怔。
  「家母那只三鳳珠釵放在此地,簡直就成了糞土了。」卓天威不勝感慨地說:「宋家擁有這千百萬財富,為何要做出謀害我的蠢事?他和那鬼女人所說用來換我的寶物,到底能值幾何?」
  「慾壑難填,大哥。」姑娘喟然長歎:「宋家富可敵國,但家大業大,食口浩繁,拚命攢聚財富是可以想像的。像家父的長春谷,除了收養幾個棄嬰孤女之外,全谷不足三十個,每個人都得耕種田地自食其力,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金銀過活。像小裴,她在家還得耕種四十畝田,日用所需皆由莊中供給,她田里的收成換了銀子也沒有地方花用,因此慾望並不因在江湖所歷人生百態,而有所染濡增高,活得心安。」
  「哦!你那位同伴裴宣文?」
  「她姓裴,叫萱,是白道英雄乾坤一刀裴文龍的女兒。裴大俠的老槐莊被河西群寇夜襲了,她是唯一倖存的人,那時她只有兩歲,家父在瓦礫中救了她,她是我的義妹。」
  「你們白道英雄,仗劍行道為江湖主持正義,怪可憐也怪可愛的。」他訕訕地一笑,笑得勉強:「我沒有行俠的野心,我只要找回自己的珍寶,不要不屬於我的不義之財。你放心我不會對這些百萬珍寶……」
  「大哥,你怎麼說這種話?」姑娘吃了一驚:「你一定誤解了我的意思。對一位肯慷慨捐出家業救災的人,我尊敬你還嫌不夠,我會疑心你對這些巨大財寶動心?你……」
  「我們不談這些,找出路要緊,珍寶不能止飢渴,找不到出路,死在這些珍寶上,那才叫冤枉明!」他撇開話題,疾趨出口。
  出口是一扇石門,門側設有絞盤,絞盤絞動,石門向左滑入石壁。
  有七級石階向上升,可是,一塊巨石壓在出口上,死路一條。
  兩人合力將石板向上項,有如蜻蜓撼鐵柱。
  用刀柄敲擊,其聲沉實無比。
  「閉死了,糟!」他絕望地說:「是一塊萬斤巨石,是毀了機構讓石封死的,除了從上面挖掘,毫無希望。」
  「也許,我們拚命敲擊,上面的人或許能聽得到。」
  「天知道上面是什麼所在?石上面還有什麼覆蓋?就算偶然有人聽得到,把巨石挖開,恐怕你我早就餓死了。由原路退回去,記得這條進來的通道向另一方,走!」
  這次,他們有了燈。
  百步外石牆已盡,換了大青磚砌壁。
  「有救了!」卓天威欣然叫,用刀向上指:「這是掘開後加覆蓋的地道,距地面不會太深。你瞧,那些覆蓋的老松木,外面加漆多層桐油,松脂與桐油日久混合,壽命可增數倍。覆水腐蝕的痕跡還不明顯,地道的時日不出三十年。這一段一定很深,再往前走一定會逐漸上升,也一定會發現樹木的鬚根從木縫中透入。前面如果不封閉,我們可以用刀挖出一條生路來,走啊!」
  一陣興奮,使他忘了姑娘所給予他的不快。
  他是一個有強烈自尊心的人,這種人最容易受傷害。
  他在江湖追查失寶,本來心理上就有點不安,唯恐別人誤解他是為了財而在江湖興風作浪。
  雖則這筆珍寶應該屬於他的,但不明內情的人,想法並不全同。
  傅姑娘那些話,弦外之音正好觸及他心理不平衡的地方,他的自尊心受到傷害,這種痛在心裡的傷害是很難平復的。
  從此,他對傅鳳鳴產生了疏離感,多日相處同患難所培養出來的感情,開始疏離,開始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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