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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文攻武衛


  曾經在徐州公開露面的爪牙,在笑益嘗毅然挺身而出,說服當地人團結自保時,這些人便機警地撤走南奔,僅留下沒露形蹤潛伏的爪牙。
  其實撤走的人並沒真的撤返宿州,繞南郊到了雲龍山西麓,早已建立的藏匿處潛伏,夜間不時出來在城內外活動。
  那是一座位於山腳的一座中型別墅,是本城一位仕紳吳大爺的避暑別業。
  天氣炎熱,吳大爺早該至別墅避暑了。
  但竟然仍在城中起居,似乎忘了避暑的事。
  從吳家別墅繞山南小徑走,四五里外便是位於南麓的旭園。再往南,便是項家村。
  這是說,笑孟嘗的臥榻旁,已經有人酣睡了。或許,該稱之為兵臨城下。
  一旦四海牛郎發起猛烈的奇襲,在吳家的人策應從側方鑽隙楔入,兩路夾攻一明一暗,笑益嘗鐵定是大輸家,即使事先已有防備,也擋不住一明一暗的兩路進攻。
  把一社一會建立範圍的策略和行動,定位為強盜集團並不為過。如果真的成功了,必定引起後患無窮的江湖血腥大風暴。
  黑道成了強盜,官府的剿除行為將接趣而至。
  甚至可能防患於未然,在強盜未發動前便加以撲滅。
  四海牛郎在順德吃過了苦頭,被半途攔截幾乎全軍覆沒,依然執迷不悟,認為笑孟嘗不會驚動官府,以英雄豪傑的豪氣,天下恩怨一肩挑和他周旋。
  可是,卻忽略了被波及的人不願意。
  楊明當然不願意,在順德,就徹底粉碎了四海牛郎的迷夢。這次,他站出來以強者的形象公然周旋。
  他不希望把黑道發展平凡事故,演變為戰爭兵禍。八九年前天下大亂,山東響馬的白衣神兵,把大明的大半壁江山掏得稀爛,兵禍的可怖記憶猶新。
  他兄弟倆參予了多次苦戰,故鄉成為廢墟。徐州保衛戰大小七次,他兄弟倆都參予浴血城廂。
  若他當成戰爭處理,四海牛郎這些江湖雜碎不堪一擊。但他不能這樣做,他對血腥產生了厭倦感。
  在他的心目中,四海牛郎這種作風作為,實在很蠢,不成氣候。
  黑道的發展採用強盜方式進行,實在有如自掘墳墓。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強盜壓境式的發展手段,是違反發展規律的,成功的機率有限得很。
  物腐而後蟲生;如果不投下可觀的時間和金錢,威迫利誘慢慢收買地方的蛇鼠,那就不可能獲得立足點,哪能繼續向上發展?
  短期間用恐怖手段脅迫蛇鼠土霸,倉猝間便想控制大局任所欲為,即使老天爺保佑幸獲成功,也將後患無窮,旋起旋滅。
  四海牛郎年輕氣盛剛愎自用,所以採取這種急求竟功的發展手段,卻又欠缺真正的霸才,因此雖然第一步脅迫蛇鼠的計劃獲致良好的成效,第二步一舉進佔的計劃便意外地失敗了。
  失敗並非意外,楊明和神針織女一直就盯牢在他們身後。
  可以預見的是,行動一發起,楊明便會出面阻擾,陣勢一亂,絕無成功的可能。
  大規模的行動變數也多,很可能牽一髮而動全身。有一個人在後面搗亂,就是無法預控的意外變數。
  突襲失敗,只好化明為暗,不再明目張膽活動。
  所謂黑道,表面的字義就指在黑暗中活動生存。黑暗並非專指夜間,見不得人的犯罪勾當,任何時間都會發生,存在於每一地點角落,沒有時空的限制。
  笑益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爺級人物,不可能以自保作藉口,糾眾公然大舉報復,只能小心戒備嚴陣以待。
  楊明採取的是另一種手段,顯得積極活躍。他本錢足,聲威早已建立,膽氣比採守勢的笑孟嘗強十倍。
  他個人的威望,目前已比笑孟嘗高出多多。
  健馬繞山北向西走,不徐不疾沿小徑馳向西山吳家別墅。
  他穿了輕緊身,半統快靴,顯得雄壯修偉,流露出攝人的剽悍氣勢。曾經改變外型的雙懷杖塞在腰帶上,脅下多加了一隻百寶囊。
  一旦有效控制了城狐社鼠,他的消息極為靈通。
  他不但牢牢地控制了城狐社鼠,而且有城內城外爺字級的人士全力支持。
  路右山麓的果林中,馳出一匹馬跟上來了。
  「你不能跟來。」他勒住坐騎扭頭不悅地說:「風聲緊急,危機四伏,你怎麼敢在外走動?」
  碧瑤打扮像小家碧玉,碎彩花衫褲,胸前垂下兩根黑油油的大辮,清秀飄逸靈慧脫俗。
  可是,鞍袋中有以青巾裹住的劍。
  「我……我難耐在家中枯……枯等。」碧瑤低頭迴避他的目光,怯怯地期期艾艾。
  從小他就有意疏遠項家的人,長大後依然觀念不改,如果在城裡偶或碰面,也客客氣氣冷冷淡淡,打招呼點頭示意,有事如果兩句話便可交代,絕不說三句話。
  倒不是他對項家不滿,也非項家的人不好相處。論社會地位,項家是在家地主,他兄弟倆是真正的小農。兩者的差別,是在家地主不需親自下地耕作。
  造成有意疏遠的原因,該是兄弟倆不希望引人注意。
  項家親友眾多,結交天下豪傑,往來的賓客,在一般平民百姓心目中,根本就是非我族類,站在一起,非常的不調和。
  沒有站在一起的必要,生活圈子各有方向和範圍。
  項家的人其實也忽略了他兄弟倆,老鄰居見面的時候也不多,感情因很少接觸而無法建立,久而久之愈來愈疏遠,甚至陌生。
  笑孟嘗的兩個兒子家宏家福,結交的朋友以豪少為主,鮮衣怒馬,僕人隨從前呼後擁,神氣得很。
  他接觸面廣,交往的人不登大雅之堂,本城的潑皮地棍和他糾纏不清,名流仕紳甚至也把他看成不安份潑棍,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碧瑤姑娘是項家的長女,不折不扣的錦衣肉食豪門千金。但她從小就對楊明有好感,默默地留意楊明的生活言行,設法爭取親近的機會,感情的發展卻成了單行道。
  她早已發現楊明有意疏遠她,見面時態度冷淡,只作虛偽的應酬,甚至藉口迴避。
  久而久之,她在心理上產生自卑和畏怯感,覺得雙方的距離,愈來愈遙遠,見面的次數,也愈來愈稀少。
  近年來,見面時她幾乎沒有勇氣和楊明平視,覺得楊明的臉色,冷淡得令她更為畏怯,說起話來,也無法清晰地表達意見。
  但她不灰心,相信楊明不會忽視她的存在。同時她早已感覺出,楊明注視她的眼神,所湧現的神采與眾不同,會令她產生奇異的震撼,儘管楊明的態度冷淡嚴肅,讓她感到畏怯不安。
  她有點醒悟,楊明可能以長輩的態度對待她。
  「難耐也得耐呀!」楊明不悅的神情,被她的畏怯神色打消了,口氣轉柔:「以你老爹的名頭身份聲望,除了枯等對方挑釁之外,還能有何作為?你項家可不是真正的豪強惡霸。
  他們已化明為暗,像伺鼠的貓,等候機會撲上伸爪,你們家任何人在無人處走動都有危險,甚至在街上走動也可能遭殃。」
  「你不怕……」
  「我如果怕,會把所有的是非一手攬嗎?我的地位不同。比方說,我敢公然當街行兇,把城狐社鼠揍得半死,你爹敢嗎?所以他們如敢對我不利行兇,我會毫不遲疑給予暴烈報復。聽話,好嗎?」
  接觸到楊明關切甚至有點不安的眼神,她的畏怯突然一掃而空,腦海中靈光一閃,勇敢地注視著楊明的面龐。
  她突然想起昨天榆林溝的變故,想起楊明出現時她所感到的驚訝。
  楊明與任何人打交道,包括所有含有敵意的人,態度輕鬆氣勢潑野,豪放不羈收放自如,為何對她總是正經八百不苟言笑?
  昨晚李小瑩與神針織女,都成為她的閨中密友,很可能她從兩女口中,知道楊明與她們交往的經過,在在皆證明楊明不是刻板的人。雖然神針織女所說的人,其實指在順德現身的楊敏。
  「你不要管我好了。」她突然改變態度,任性地丟掉韁繩雙手抱胸嘟起小嘴:「每次和你在一起,你總是一句話趕趕趕,趕走了事,眼不見為淨,我真有那麼可厭嗎?當然我什麼都不如你……」
  「咦!小瑤、你怎麼啦?」楊明大感吃驚,粗眉深鎖:「不趕你走,出了危險豈不糟了?老天爺!你知道你所要面對的,是些什麼人嗎?」
  「我知道,毒娘子,是你的……你的……」她臉一紅,又不敢面對楊明瞭。
  「胡鬧。」楊明也臉一紅,想起客棧小室與毒娘子纏綿的事,事後才知道碧瑤躲在對面的小房偷窺:「不要管你不懂的事。我這次會見的人有毒娘子在內,但那些人對你沒威脅,我擔心的是途中可能有高手埋伏……」
  「你對付得了,是嗎?」
  「很難說,埋伏的人用歹毒的陪器襲擊,防不勝防,人哪能無時無刻都緊張兮兮,提心吊膽防範意外?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不放心讓你涉險,所以……」
  「所以要趕我回去,回去該沒有凶險……」
  「這……你最好不是烏鴉嘴。」楊明臉色一變。
  回程誰敢說一定沒有埋伏?這裡繞山東麓返回旭園,遠得很呢!沒有十里也有八里,即使快馬加鞭策馬狂奔,也難保沒有凶險。
  他在靈璧,就曾經在夜間使用絆馬索。
  「放心啦!我說福一定靈,說禍就不靈。我爹娘曾經誇獎我是福將,這段時日裡托你的福……」
  「好啦好啦!你要跟去……」
  「謝謝你啦!」碧瑤欣然叫,接著以掌背掩口,眼中有吃驚的神情流露。
  難怪她吃驚,這輩子她從沒如此自由自在,在楊明面前說這種平凡又自然的話。
  即使與朋友聚會,談話通常文文靜靜,歡欣快樂時,也保持幾分矜持。
  在楊明面前,說句話也臉紅。
  「發現什麼了?」楊明一驚,警覺地舉目四顧,表錯了情:「不要怕,一切有我。」
  「好像那邊樹林裡,有怪影閃動。」
  她伸手向右面不遠處的樹林一指,心中得意,知道用心機了,楊明的關切令她心花怒放:「會不會是九州冥魔老前輩?」
  「九州冥魔通常不在晝間出現,你怎知道他是老前輩?」楊明仍在用目光搜尋可疑徵候。
  「是小瑩姐說的,在靈壁,我和小瑩姐夜間正擊,鬼使神差,撞進囚禁神針織女的地方,我給了四海牛郎一劍。危急間,九州冥魔出現……」
  她將那晚發生的事故—一詳說,顯得眉飛色舞。
  「你們都在瞎猜,捕風捉影。起初,四海牛郎就把掌裡乾坤當為九州冥魔,在靈璧就有好幾個九州冥魔出現,但誰也不知道真的九州冥魔是老是少。你走在前面,穿林時要記得緩下坐騎,走!」
  炎陽已上三竿,氣溫逐漸上升,兩人都不敢戴遮陽帽。因為小徑不時穿林而過,得留意上空是否有人躲在樹上偷襲。
  吳家別墅位於山腳的小溪旁,四周草木蔥籠。
  整座雲龍山九座頂,濃蔭蔽天林深草茂,平時嚴禁採樵,視野有限。
  但一般大戶人家的別墅,通常建了樓房,遠遠地,便可看到樹梢的樓房屋頂。
  有些房舍懸有風鈴鐵馬,聽聲也可知道房屋在何處。
  楊明和碧瑤是本地人,熟悉當地環境。知道吳家別墅在何處,兩匹馬小馳直趨木牌坊式的大院門。
  站在柵門後的高大壯漢,赫然是陰雷豹張大勝。
  透過柵縫看清兩人的相貌,吃了一驚。手本能地落在劍把上,卻又頹然收手。
  以往,楊明在陰雷豹這些人眼中,可說毫無份量,沒有人把他看成人物。毒娘子看上他,原因在人才而不在武功名頭。
  昨天榆林溝的事故,一社一會的可說無人不曉。早些天靈璧所發生的變局,也從爪牙們口中,透露給先來徐州的人,楊明的身價扶搖直上九霄,已非吳下阿蒙。
  兩人在旁邊的大樹下繫妥坐騎,陰雪豹也極不情願地拉開大柵門相迎。
  強敵找上門來,不開門對方也會打進來的。
  「你來幹什麼?」陰雷豹心虛地問。
  「張老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知道我來要幹什麼。」楊明笑得邪邪地:「你放心,不會是來尋仇見面打破頭,昨天你們枯等了一天,不曾向旭園發動攻擊,我這人很講理,沒有理由用這件事興師問罪,那也不關我的事,以後笑孟嘗和你們理論,呵呵!卓鴛鴦還好吧?」
  「她還好,你找她……」
  「找她重續前緣,你反對嗎?」
  「你……」陰雪豹要冒火了,雙方已成了對頭,還能重續前緣嗎?
  「不關你的事,張老兄。不瞞你說,我還有意和她到南京盜寶呢!當然得等這裡的事告一段落,情勢明朗之後再說啦;不請我進去?」
  不管對方請或不請,大踏步往裡閉,伸手一撥陰雷豹的左膀,要對方讓出去路。
  這是相當不禮貌的舉動,也表示托大,立即引起陰雷豹的凶性,忘了他是令一社一會眾爪牙害怕的人物,怒火一衝,不假思索地伸爪急抓他的左肘。
  陰雷豹的爪功,在江湖頗具聲威,一抓之下即使不能抓石成粉,抓碎人的手膀綽綽有餘,憤怒中奮力一抓,要抓碎他的手肘。
  一聲長笑,他左掌一勾一沉,反而抓住了陰雷豹的左小臂一扭。
  「叭」一聲給了陰雷豹一耳光,同時鬆手將人推出。
  「呃……」陰雷豹向後急退,眼冒金星口角溢血。
  「別生氣,張老兄……」
  「我給你拼了!」陰雷豹厲叫,伸手拔劍。
  一個高手被人打耳光,真會被激怒得發瘋,這是難以忍受的恥辱,頭部怎麼可能被一個三流人物擊中?
  楊明跨一步便貼身了,一掌劈在陰雷豹的右肩尖。左拳「砰」一聲搗中小腹,力道如山。
  「我自己進去。」楊明拉了碧瑤的手,沿通向院門的花徑緩步徐行,似乎剛才並沒發生任何事,他倆是登門造訪的貴賓,而非上門尋仇的惡客。
  「呃……」陰雷豹雙手抱住小腹,搖搖欲倒,嘔了幾次,幸好嘔不出胃中的早膳食物。
  院門開處,搶出十四名男女。
  「咦!真……真是你……」毒娘子驚呼,眼神複雜神色百變:「我……我以為那楊明是……是另一個人,你……」
  「鴛鴦,難怪你猜錯了人,我楊家是大姓散處天下各地,叫楊明的人一定不少。」楊明在眾爪牙怒目而視、作勢拔兵刃氣氛緊張中,泰然自若直向前接近:「本來我腰脊的傷,行家的心目中是好不了的,你不會想到是我。傷好之後我去追你,希望和你前往南京盜寶。途經穎州……我想,以後的事你已經知道了,九州會的人一定已經告訴你,他們也該知道你和我在徐州的一段情。你投奔振武社我不介意,但四海牛郎要在徐州建立山門,影響我的權益,也損及你我的情誼。」
  「因此,你帶項小丫頭來向我問罪?」毒娘子拂動鴛鴦銷魂巾,目光凶狠地盯著碧瑤。
  上一次雙方打過交道,雖則上次碧瑤打扮像淑女,改了小家碧玉裝,依然可以看得出綽約風華。
  「怎麼會呢?你們殺了笑孟嘗不少朋友,笑益嘗是有擔當的人,千恩萬怨一肩挑,不可能派女兒出面撐大旗。項姑娘也不至於狂妄得離家向高手名宿挑戰,她項家的親朋好友,防守已嫌力不從心,是我邀她來的,她想知道我和你見面的結果。」
  「你想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你知道,我身不由己。振武社九州會要在徐州建山門,志在必得。」
  任何一個黑道組合,只要你有一點本事,有一點亡命氣質,想進去並不難,要出來可就不是易事了。
  組織愈大,控制愈嚴,甚至連家屬也列為管制,背叛是最嚴重罪名。
  一旦加入,辦事必須奮勇爭先。
  血誓中的天誅地滅,嚇不倒心中沒有天地鬼神的人;人的制裁,才是冷酷無情、極為殘忍的懲罰。一生一世,甚至下一代,與組織共存亡,死而後已。
  心中有天地鬼神的人,不會主動參加黑道組合,除非被情勢所通,不得不參加。你想獲得什麼,就必須付出些什麼。
  黑道組合十之八九是為了爭名利,爭名利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我只希望你能跟我走。」楊明態度誠懇,不再嬉皮笑臉:「我喜歡你,那是假不了的。你的處境困難,有我在,困難並非不可克服的,我倆盡力爭取必可如願以償,沒有什麼好怕的。鴛鴦,離開這些人,他們靠不住,利用你與天殺星事故作藉口,脅迫笑孟嘗替他們建山門,以引誘九州冥魔出面加以剷除報復,目標太多,不會成功的,跟著他們毫無前途。這期間你們死傷慘重,仍不想放棄,天知道還要犧牲多少人?該是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我可以保護你的安全。」
  「不要蠢了,楊明。」毒娘子用不屑的口吻說:「你自己的安全也保不住,居然妄想可以保護我?憑你控制了城內城外一些地棍,就敢和我們數百位江湖精英對抗?快死了這條心。目下我們正積極準備,先解決笑孟嘗的事,不想分出人手來對付你,不久你將發現用雞蛋碰石頭,是多麼愚蠢的事。你走吧!希望你一口氣逃出千里外,不要在這裡自尋死路,我們的實力是無可抗拒的。」
  「他可以走。」冷煞吳霜舉步上前,冷森的目光投落在碧瑤身上:「項小丫頭必須留下,她是我們脅迫笑孟嘗的保證,我要擒下她,她是我的。」
  「你好像吃定我了。」碧瑤沉著地解開裹劍的布巾:「今天我可能不好過,只好豁出去了!」
  「吳姑娘,不要做蠢事。」楊明好意勸阻:「項大小姐在靈璧,你們一社一會高手百餘,仍然奈何不了她。四海牛郎幾乎要了我的命,他卻挨了項小姐一劍。你要擒她?你行嗎?」
  「四海牛郎穿了護身龜甲,我那一劍白費勁。」碧瑤徐徐拔劍:「你來吧!但願你也穿了護身龜甲。」
  冷煞吳霜邁出的一步,突又退回原地。
  一社一會在宿州逗留,至靈璧追逐,就是為了要擒捉笑孟嘗的女兒,結果勞而無功。昨天在榆林溝發動攻襲前,笑孟嘗的女兒又出現了。
  這些經過,爪牙們之間,自然傳開幾乎眾所周知,大半的爪牙心中有數,笑孟嘗的女兒不好惹。
  碧瑤所流露的氣勢,真有高手名家的形象。冷煞吳霜並不笨,挺身而斗的勇氣迅速沉落。
  陰雷豹出現在一旁,臉色仍然發青,小腹的疼痛顯然仍未消退,右手的劍仍在抖動。
  「一起上……」陰雷豹的叫聲顯然中氣不足。
  「你們這十幾個二流高手,實力比昨天榆林溝幾十個精銳強多少?」楊明取出雙懷杖,搖搖頭:「要是對付不了你們,我和項大小姐會來嗎?畢竟彼此交情仍在,我不想收拾你們。但你們如果妄想倚眾群毆,那就休怪我下手不留情了。陰雷豹,你還沒學乖,你在驅使你的人丟命,我可憐你。」
  這些人是派來打前站的,僅負責收服地方的蛇鼠,牽制笑孟嘗的朋友,公然示威走動,並無對付高手名宿的實力,那能與榆樹溝的主力比?
  「你最好識相些,不要再來騷擾。」陰雷豹知道逞強不會有好處,乘機下台:「我們目下正準備對付九州冥魔,其他的事暫且擱下。等咱們時機一到,一定會和你了斷的。你們走吧!走了就不要再來。」
  「勇氣可嘉。」楊明拉了碧瑤向後退:「你們吃定了笑孟嘗,可以不在乎我的威脅,因為我們都有根有底,主動權在你手中。九州冥魔你們一無所知,只看到他千變萬化的神出鬼沒形影,你們居然大張旗鼓聲稱要對付他,也許你們真的活得不耐煩了。鴛鴦,不要跟著他們胡搞了,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好嗎?」
  「你說得真輕鬆。」毒娘子歎了一口氣:「說的是不可能的事。」
  「問題在干你是否有決心信心。」楊明大聲說:「跟我走,離開他們,這是你唯一的自保機會,你如果不好好把握,你這一生……跟我走,鴛鴦。」
  「那是不可能的事。」毒娘子斷然拒絕。
  「罷了,生有時死有地,你自己選擇的,誰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鴛鴦,有事可來找我,你知道我住在興隆客棧。再見。」
  眾人眼睜睜目送他們出柵,沒有人敢阻攔。
  這次他領先策馬飛馳,有時衝出小徑,有時狂野地飛奔,有時則馳入山麓的樹林。
  碧瑤深感詫異,但知道他已有所發現,不便詢問,信任地銜尾策馬緊跟。
  兩人的騎術都十分高明,似有默契,穿林時蹬裡藏身避免被樹枝絆落,任由健馬穿林入伏。馬穿林不會顧及騎士有否危險,只管它自己是否可以通過,騎上的技術不佳,肯定會被絆落。
  東繞西轉,一口氣奔馳六七里,最後到了山的西北角郊野,這才鬆緩緩下坐騎,兩匹健馬大汗徹體,兩人也汗濕衣衫。
  「二哥,你在大兜圈子,怎麼啦?」碧瑤終於忍不住策馬跟上訝然問。
  「退路已被截斷。」他勒住坐騎眉心緊鎖,目光在後面的山林搜視:「我們來時,的確沒有埋伏。他們不可能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可能知道我要來示威。這些斷路的人,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哦!你確知有人埋伏?」
  「沒錯,我熟悉山林禽獸的動靜。」他肯定地說:「趕來佈伏斷路的人數量不少。白天,我無法兼顧你的安全,必須迴避。我只是懷疑,這些人是從何處冒出來的?他們的重要爪牙。昨晚全都藏匿在奎山以東一帶村落,不可能快速趕來佈伏,來得太窮兀。」
  徐州南面有山,北面也有九里山。東北,還有一連中小山。
  東南。大官道就從太山和奎山中間通過。
  太山緊銜著雲龍山,山西面的原野向南伸展。以南一帶的耕地,是楊明家的。
  西北,則是項家的地,直伸展至雲龍山下,邊緣就是項家的旭園。
  在太山西面的奎山一帶村落潛匿,距楊家項家僅三四里。
  奎河一帶有不少村莊,藏匿三兩百人毫無問題。
  楊明住在南關的興隆客棧,從雲龍山北麓前往吳家別墅。四五里片刻可到,遠在奎山一帶藏匿的主力,怎麼可能及時趕來在回程設伏?
  除非這些人早就來了,算定他會前往吳家別墅示威。
  「哎呀!」碧瑤突然驚呼。
  「怎麼啦?」
  「昨天傍晚,四海牛郎派人送來一封信。我爹曾和夜遊神一群助拳的朋友,商量至三更初。大人的事我不能過問,也不便問。」
  「信的內容……」
  「好像是要求見面洽商。」
  「那表示雙方將見面打交道了,你老爹是不會拒絕的。要見面,他們不會到你家旭園,那麼……」
  「應該在城內。」碧瑤接口:「他們並沒犯案,在城內可以公然往來,不怕官方治安人員干預。」
  「不可能。」他搖頭,向山上一指:「山頂。那是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會晤處。」
  徐州附近雖說有好幾座山,其實該稱大土丘來得恰當些。雲龍山是主山,高不過三五十丈,全長也只有四五里,山頂平坦真像上饅頭,僅山東面有石骨露出。
  山頂有放鶴亭石佛井,宋代名士張天駐在此地隱居,故居就在亭南的黃茅岡上。由於林深草茂,山頂經常雲氣瀰漫。
  遊山客通常從山北登山。
  旭園有一條登山小徑,從山南伸向黃茅岡,有些文味的朋友,招待登山就走這條路。
  可是武朋友有文味的人不多,這條路很少有人行走,野草沒徑,外人不易尋覓。
  「不會吧!沒有上山見面的必要……」
  「這是你爹的地盤,那混蛋故意表示誠意,在你爹的家門附近約會,你爹能不答應?」他臉色一變:「埋伏的人目標不是我,而是趕來候機上山對付你爹的。」
  「哎呀……」
  「走,必要時棄馬。我當先,上山。」他策馬前衝,全力卯上了。
  真正來訪古跡的遊客並不多,登山眺望的人卻不少。
  放鶴亭崩了又建,當然不可能是宋代的原亭,沒有那雙仙鶴,沒有雲龍山人張天驟,沒有蘇大學土吟的詩,石佛井也沒改名飲鶴並,更沒有後來乾隆皇帝的黃茅岡詩。
  總之,放鶴亭並非遊客絕跡的地方,地勢開闊,在這裡會晤,應該不會發生打打殺殺的事故。
  四海牛郎把這裡做為會晤地點,表示身邊所帶的人一明二白,必須經過旭園,人多了笑益嘗可以拒絕前往。因此他身邊僅帶了四名金剛,讓笑益嘗放心大膽赴約。
  笑益嘗必須面對挑戰,不得不赴約,以免貽人口實,把一切事故責任推在他頭上。
  對方只有五個人,他也帶了四位朋友赴約。
  亭是最近重建的,上次白衣神兵首攻徐州,舊亭被推倒了。
  新亭比舊亭壯觀,八角兩層,站在亭上北望,全城羅列足下,可看到城北的滾滾大河與極為壯觀的千里大長堤。
  四海牛郎先到,主人隨即到達。約會期是巳牌末午牌初,不是約鬥,所以不必訂午正見面。
  四海牛郎的八金剛十大將,經常更易並非專職。
  這位江湖未來霸主自詡是英雄好漢,所羅致的爪牙,卻包羅萬象,什麼人都有,而絕大多數是黑道高手名宿,以及邪魔外道的牛鬼蛇神。
  這次帶來的四金剛,一個比一個雄壯猙獰,流露出攝人心魄的殺氣霸氣。
  笑孟嘗的四同伴,氣勢就差遠了。夜遊神兄弟倆,都上了年紀。
  千手准提李一元也身材高瘦,半百年紀修養到家。中原鏢局的局主斷魂鏢李家豪,沉著穩健為人四海,見了仇敵也不會怒髮衝冠,也就缺乏霸氣。
  雙方客套一番,分別各佔東西。主人是笑孟嘗,在亭中石桌的東首落座。
  四位朋友則坐在後面的亭欄木凳,像保鏢般留意變化。
  「我是誠心和你談化干戈為玉帛的,希望你不要固持己見一誤再誤。」
  四海牛郎客套之後,立即話上正題:「老實說。要不是希望借重你聲望,以奠定在徐州開山門的根基,我大可以秋風掃落葉的聲勢,已一舉掃除貴地妨礙本社發展的障礙了。一旦鬧出翻天覆地的死傷枕藉災禍,我一走了之退回宿州另建根基,你能得到什麼?你要知道,這是名利雙收,雙方都可以獲得無窮好處的事。這裡仍由你主持大局,我得向北打通至京師發展的通路。你仍是徐州的頭號大爺,威望更可提升至顛峰。有何條件,提出來商量,看該如何協調雙方的利益,有何困難大家克服,尊意若何?」
  「閣下,你根本找錯了人。」笑益嘗臉上慣常的笑容消失無蹤,神色肅穆一字一吐:「我笑益嘗在俠義道頗具聲望,不可能與黑道牛鬼蛇神同流合污,自毀尊嚴,人格掃地。你殺了我不少趕來助拳的朋友,我如何向朋友的家屬交代?」
  「我可以否認,可以證明你那些朋友的死與我無關。天殺星陰雷豹是我振武社的人,我有權向你的人報復。這些事,提出來公說公有理,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未來雄霸天下名利雙收的大計,就決定在你我今天的見面上。項大爺,生死榮辱在你一念間,我等你做決定。」
  「你不要誇誇其談,用亡命態度威脅我,早年闖道時,我也是亡命,生死榮辱不在乎。我來,只有一個存有私心的念頭。」
  「你的意思……」
  「你說的,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我自認扮懦夫。自私地不替死去的朋友報仇,換取你早離疆界,放棄在徐州建山門的行動。不然。我會以破釜沉舟的堅決行動,和你周旋到底,捉到你的人,我將毫不遲疑送入州衙捕房,抄不了你在汝寧的老巢,我認了。」
  「哼!你反而威脅我?」四海牛郎臉色一變。
  四金剛倏然站起,怒形於色。
  夜遊神四人也離座戒備,氣氛一緊。
  「無所謂威脅,只能算是以牙還牙。」笑孟嘗臉上恢復笑容:「你的煎迫手段不上道。發展手段違反常規,顯然迷信暴力可以主宰一切。我也可以違反常規,用雙管齊下的手段自保。說句自嘲話:狗急跳牆。你把神簫秀士捧出來,要他冒充九州冥魔,妄想在徐州建山門,引九州冥魔出面殲除他,接收他的江湖威望。現在九州冥魔已經和你見面,正是你大展威風的時候,已經用不著我出面做誘餌,你犯得著兩面樹敵,逼我和你拚個兩敗俱傷?集中全力應付他吧!不要讓我扯你的後腿,好嗎?」
  「似乎你知道不少秘密。是夜遊神告訴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巴莫為。」
  「似乎你已經下定決心,拒絕我一切要求了。」
  「對,我和你這種人,天生就是對頭,像這樣不顧身份請你放手,我笑益嘗已經聲譽掃地,無臉見天下英雄,你該滿意的。不要逼我,閣下。」
  「你是自取滅亡。」四海牛郎拂袖而起,向亭外走:「告辭。如何善後,那是九州會的事了。」
  「叫他們來吧!我會好好接待他們。」笑孟嘗五人。從另一側出亭,準備退走。
  山下突然傳來一聲長嘯,聲震林野。
  四海牛郎臉色一變,向北眺望。
  嘯聲是從北面山下傳來的,是警嘯聲。
  「我們的人。恐怕碰上九州冥魔了。」
  大金剛沉聲說:「社主,殲除他的機會來了。」
  「不,先解決這些人。建山門重要,那惡魔不成氣候,日後再說,上!」
  劍出鞘,牛角鐺出囊,轉身面對剛出亭的笑孟嘗,一聲怒吼,揮劍兇猛地撲上了,劍出狠招「亂灑星羅」。
  笑孟嘗一聲長笑,長劍上撥下挑,腳下如行雲流水,移位快逾電光石火,響起一陣清越的金鐵交嗚。一連七劍,化解了連續點來的狠招「亂灑星羅」,立即回敬一招「七星逐月」,反擊七劍還以顏色。
  他必須留意不住晃動、找機會切入的牛角鐺,因此不敢傾全力反擊,每一劍皆留有餘勁,如被牛角鐺將劍擋出偏門,那就凶多吉少。
  各找對手,亭前的廣場正好施展。
  笑孟嘗的劍術與內功修為,比愛女碧瑤高出多多,但攻擊的精神不夠旺盛,也顧忌那只可以切入近身攻擊的牛角鐺威力。
  這等於對抗一長一短兩種兵刃,一旦劍被錯開或架住,牛角鐺便可毫不費勁切入行致命一擊,心中對某種兵刃有顧忌,必定留餘勁應付不測,也就施展不開,反而沒有愛女攻擊力旺盛。
  再就是知道四海牛郎穿了護身龜甲,攻胸腹腰脅毫無用處,能攻擊的地方只有手腳,在心理上已輸了半壁江山,只能小心翼翼周旋。
  相反地,四海牛郎卻勇氣百倍,攻勢如潮,真把這位名劍客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四金剛也勇悍如獅,把四位前輩纏住了。
  同一期間,九州會大群爪牙,出現在山下的旭園四周,吶喊聲雷動,徹底封鎖了旭園,有效地阻止旭園的人上山支援。
  只要再加上三兩名高手,笑益嘗五個人肯定會遭殃。
  北面傳出怪叫聲,人影連續從樹叢衝出,距亭前的草坪不足百步,一衝即至。
  是飛虎公孫老大,隨從除了五太歲之外,多了六個勁裝打扮的男女,來勢如潮。
  笑孟嘗暗暗叫苦,心中一虛,錚一聲狂震,火星飛濺中,劍被封出偏門,中宮大開。
  牛角鐺切入猛推,角尖直指胸口左助。
  「凌社主,你的人上不來。」飛虎突然大叫。
  十二個人並沒加入協助,反而退在一分列陣袖手旁觀。
  笑孟嘗臨危不亂,幸好也預留後勁,身形疾退,牛角鐺以半寸之差落空。
  「公孫老大,幫我堵住他,不許他游鬥。」四海牛郎大叫,一連三劍追擊,皆被笑孟嘗閃開了。
  「不關我的事。」飛虎也高叫:「我負責對付九州冥魔的。」
  「那惡魔不會來了……」四海牛郎不死心。
  「不來就沒有我的事。」
  北面連聲暴喝,奔上七個男女,一個個狼狽不堪,有兩個膀胯有血跡。
  後面,楊明與碧瑤緊追不捨。楊明的雙懷杖運轉如風,風吼聲懾人心魄,追上落在最後的一名中年人,杖頭一拂,纏住中年人的右腳,大喝一聲,將中年人摔飛出文外,像倒了一座山。
  如果不用纏而直接打擊腳部,一定可以把腳敲斷。
  雙懷杖的前段稱鐵截,可以做任何方向的大回轉,不僅可以橫截,更可利用中間的鐵鏈纏住徑尺的物體,雙節合握便可扣牢,作用與九節鞭相去不遠。
  夾手腳脖子,很可能把手腳脖子夾斷,想將人順勢摔飛,必須及時鬆掉鐵截。
  楊明不想將人弄死,因此僅將人摔飛。
  中年人狂叫一聲,滿地亂滾起不來了。
  碧瑤同時超越,一劍刺入一位中年女人的右大腿骨。
  中年女人逃命以背向敵,尖叫一聲,向側一跳丈餘,腳沾地挫身扭倒。
  一聲長嘯,楊明像電火流光,無畏地衝入鬥場。「錚」一聲暴震,雙懷杖掃偏四海牛郎攻向笑益嘗左肋的劍,仰面便倒雙腳前滑,起右腳靴尖挑中四海牛郎的左小臂,牛角鐺來不及下沉接靴,反向上急揚。
  人影急分,四海牛郎退出丈外臉色大變。
  「你這混蛋小臂的護套也裹了鐵。」楊明輕拂著雙懷杖,鐵環轉動發出刺耳怪聲:「鐵龜甲重量最少有三斤,加上護臂護膚,你像是躲在烏龜殼裡,拚搏時大量耗損真力,你能支撐多久?我給你脫掉的時間,再和你做一次真正的公平決鬥。你想在江湖稱霸。就必須有稱霸的本領和豪情,玩弄陰謀詭計倚多為勝,你永遠不可能成為眾所共尊的英雄霸主。我等你。」
  逃來的七男女,已倒了兩個,另五個有三個受了傷,想拼也力不從心。
  而笑孟嘗平空多了一個楊明,再加上愛女,頹勢改觀。
  楊明與四海牛郎接觸時,事實上兩方惡鬥的人已不約而同分開了,分別以自己人為中心聚集,列陣準備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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