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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摘星手的百寶囊中有食物,四個人坐在山頂的樹林中進食。這裡,已經遠距龍門峽三十里以上了。
  張家全右膳的傷算不了什麼,是被劍鋒割裂了寸長的口子,深僅分余,這種傷在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張兄,他們真是燕山三劍客?」尹姑娘問。
  「是的,海山已經承認了。」張家全將決鬥的經過概略地說了。
  「果然,天絕狂叟不保晚節。」飛熊歎息著說。
  「張兄,那海山真的刀槍不入?」姑娘心中暗驚。
  「半點不假。日後碰上了還真不易對付。」
  「這……有點奇怪。」飛熊說。
  「有何可怪?」張家全追問。
  「不錯,長春真人道力通玄,罡氣無堅不摧,當年他帶了四大弟子,至雪山謁見成吉斯汗,隨軍西征數萬里,征服西方千萬色目人,沿途經歷過無數魔劫。他修真近百年,已臻地行仙境界。
  但燕山三劍客如此年輕,和你決鬥所用的內功決不是罡氣,在你以兩儀相成大真力馭刀雷霆一擊下,怎麼可能毫髮無傷?」
  「也許他們另練了神奇的絕學吧!長春門開創迄今將近四百年,在退出關外之後,二百年歲月漫漫,此期間誰敢保證他們不曾參研出驚世的絕學?總之,今後我得找出對付他們的武功來,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你真得特別小心。」飛熊說:「長春門的傳統,是一師必定收徒四人。這是他們祖師爺長春真人留下的規範。
  長春真人就有四位門人,大弟子李志常更是文武雙全,也是正式開創長春門的功臣,不但道術武功皆臻化境,文才方面傳世的西遊記兩卷,更是家喻戶曉的紀傳。
  十年前我在鎮江,花了廿兩銀子買了一部木刻刊本神怪閒書西遊記,寫唐僧率孫悟空四徒西域取經故事,就是影射李志常這本紀傳,與及摻入後漢書西域傳的記載而撰成。這位孫悟空神通廣大,就影射這位李志常。
  燕山二劍客必定還有一位同門,武功至少也該與海山這三個人相等,假使他們聚四人之力相圖,你……」「我不會再上當了。」張家全拍拍飽了的肚皮:「讓他來找我吧!我不信他們能永遠三四個人圭在一起。
  本來我認為他們很有種,很英雄,豈知大謬不然。所以,我也沒有硬充好漢的必要。我也會用心機,明的暗的各種把戲我會玩。」
  「張兄,今後你的打算……」尹姑娘滿懷希冀:「和我們聯袂遨遊天下吧!社稷已傾,山河場主,大局已不可為,放浪江湖,也許能為我們的同胞做一些事,勝似遁隱荒山徒傷悲。」
  「很抱歉!」他一口拒絕,整衣而起:「我不欠人什麼,人家也不欠我。這次我無端捲入這場漩渦,完全是意外中介入,因勢利導,勢不由人。
  今後,我將盡量擺脫這種倒楣事。諸位如果真想為同胞做一些事,何不去找鬼谷老人與千幻劍夫婦?」
  「他們現在……」「沿丹河下放,很可能脫出網羅,有我在這裡牽制住燕山三劍客與大群的漢奸,他們脫險有望。以後,可能往南方走。」
  「往南方?南方正烽火連天。」
  張家全不能把方小福是六合小王子的事說出,連千幻劍也不知道鬼谷老人到底在做些什麼事。
  「他們必須往烽火連天的地方走,那才是他們必須去的地方。」他不多作解釋:「你們不是家在江南嗎?為何不助鬼谷老人一臂之力?」
  「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沒有,也不能說一定沒有。不過,我警告你們,一旦燕山三劍客不找我而離開了山西南下,那就表示鬼谷老人露了行藏,凡是接近他的人,都必須面對燕山三劍客,與及官府及漢奸的無情襲擊,不死不休。」
  「哦!有這麼嚴重?」尹姑娘吃驚了:「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諸位,山長水遠,後會有期,祝福你們。」他身形乍動,穿林而去。
           ※        ※         ※
  有些動物當巢穴遭到危險時,會逃得遠遠地,永遠不再回來了。有些則等到危險一周,便回到原處整理巢穴,不打算丟棄。
  豹是屬於後者的動物,除非巢穴被佔據,而他又無力驅趕,不然他一定會回來的。對保衛自己的地盤,它會非常的勇敢,除非真的對方太強了。
  張家全回來了,沁州有他的巢。
  在澤州的僻靜處,他避了一陣子風頭。
  七月抄,他僕僕風塵晝伏夜行往回走。
  由於伊爾根覺羅卅六名游騎兵的遇伏陣亡,潞安戒嚴了一段期間,官府出重賞追查兇手。
  太原方面,也派了不少軍方人士前來調查。
  體上的木箭與刀痕,官府的結論是受到山賊的襲擊,潞安附近的綠林好漢們,像避瘟疫似的,遠遠地避風頭去了。
  有些知道些少內情的官方人士,居然不曾懷疑到張家全身上,因為消息已經證實,張家全在澤州太行山區出沒,他與伊爾根覺羅這群人並沒有什麼恩怨索纏。
  可是,沁州卻出了意外。
  張家全是很小心機警的,他有野獸的聰明機警與勇猛。
  三更天,一個黑影站在與文街張宅的廢墟中,不言不動像個鬼魂。
  街上其他的房屋,皆在大興土木重建。而他這座並不怎麼破敗,原來有十餘間房舍的張宅,卻在他離去期間,變成了瓦礫場。
  是被火燒掉的,當然不可能是天火。
  他從不信有天火,有火德星君一類神話。
  他在問自己:為什麼!是誰做的好事?
  即使官府知道他是殺人兇手,也不會放火燒屋。
  潞州府沒有他犯案的檔案,沁州也沒有,也不可能有他犯罪的檔案。
  理由很簡單:他已經知道海山兄妹不敢將事故張揚出去,根本與當地官府不提張家全的事。
  走脫一個朱家小王子的事,決不是海山兄妹承擔得起的重大事故。
  海山兄妹只敢出動自己的人,和利用一些不知情的漢奸,和貪鄙的盜賊與無恥的江湖大豪,不顧一切緊迫追蹤鬼谷老人與小王子,不敢調動真正的官兵協助,目的就是怕走漏消息,寧可秘密地把這件事了斷。
  他必須弄清楚,是誰毀了他的家。
  久久,他站在瓦礫場中絲紋不動。
  他不能在白天公然出面打聽,也許海山兄妹在守備衙門留了什麼指示,暗中有人在沁州查緝他。
  正打算離開,以後設法打聽消息。
  街口方向,一個人影緩緩地踏入瓦礫場,不久便看到了他,不慌不忙地向他接近。
  他警覺地用目光和聽覺,留意四周的動靜。
  沒有其他的人,這人是獨自來的,膽氣真不弱,半夜三更敢獨自來到鬼氣忡天的陰森瓦礫場。
  來人漸近。
  他目力超人,還隔廿步外,藉朦朧的星光,他已看清對方的輪廓。
  好眼熟,是熟人。
  猛獸遇上陌生同類的警覺消失了,他的手離開了刀把,但另一種警覺,卻取而代之。
  「算算你也該回來了。」那人在七八步外停步:「很困惑是不是!」
  「是的。」他出奇地平靜:「其一,你怎麼知道來這裡!」
  「因為我們有不少人,散佈在各種行業,有各種身份,在各地秘密活動,消息是相當靈通的。」
  「其二,你像是知道放火的因果。」
  「誰?」
  「有人密告你在北面山區,有意圖搶劫車隊的嫌疑。胡知州派人找你找不到,一把火燒了你的家,免得你再回來惹事生非。」
  「不錯。」
  胡知川胡世棠,是滿人派來的知州大人。以漢制漢,滿人這一手非常的高明,地方政事由漢奸奴才們治理,滿人只在背後拉線。
  而軍權卻在滿人手中,各地的城防守備守尉,由八旗兵駐紮在該城,名義上不管民政,事實卻是政令皆出自守備的手中。
  後來天下承平,名義上逐漸分治,但真正的統治大權,仍然握在當地最高軍政首腦手中,各地的滿城也就是小皇朝。
  「搶劫車隊的事並沒發生,他怎敢胡來?」
  「他就敢。」那人說:「他是個忠於大清的好官,希望地方土太太平平,不許有任何不法刁民為非作歹擾亂治安,防患於未然,所以要挖你的根,不歡迎你這種人在沁州興風作浪「告密人是誰?」
  「還沒查出來,是從潞安府城來的。」
  「罷了!」他苦笑:「這件事,早晚會發生的。哦!在潞州,你們就知道我的底細了?
  「不,是你追蹤南下之後,我們的人才發覺的。如果知道,小兄弟,我們早就和你搭上線了。我是奉命溜到州等候你的,猜想你可能會回來。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等到你了。」
  「你們是……」「此非善地,我們找地方好好談談。」
  「好的,張三哥。」
  這人是花子張三,他的救命恩人。
           ※        ※         ※
           ※        ※         ※在書院後街的一棟幽暗住宅內,張三替張家全引見了四個人。
  四個中年人的姓名很好記:趙宇、錢宙、孫洪、李荒。
  光讀姓,是趙錢孫李;讀名,是宇宙洪荒。前者,是村學小孩們讀的百家姓首句;後者,是千字文的第二句。
  張家全總算有點瞭解江湖門檻,一聽便如是化名。與救他約兩個人一樣,張三李四都不是真姓名。
  六個人沏了一壺茶,室中一燈如豆,本身就帶有陰黑冷森的氣氛。
  「小兄弟,首先,我要請問你一件事。」那位叫趙宇的人誠懇地說:「你聽說過十二星相的事嗎?」
  「沒聽說過。」他不暇思索地說。
  「十二星相,也就是十二生肖。」
  「這我懂。」
  「三年前,十二星相在京師與山西成立,顧名思義,可知是由十二個人組成的。」
  「我在聽。」
  「這十二個人,在京師山西兩地活動,專門向滿人與漢奸下手,懲罰與報復齊施。次要的工作,是幫助一些被迫害的人。三年來,成就蜚然,在江湖上闖出道來了。而且頗有名氣。當然,官府中也留有檔案。」
  「我明白了,十二星相在暗中,做著反清復明的事。」他直腸直肚地說。
  「不錯。」錢宙笑笑接口:「最近一年來,我們也損失了一些人。三月前我們在員定府,損失了黑風虎。
  人損失了,必須物色人才補充,補充的人選,必須是武功出眾,滿腔忠義的血性人物。
  我們在潞州,得到有關你的一些消息,認為你正是我們心目中的最佳人選。」
  「哦!原來你們是……」「十二星相。」趙宇說:「我,就是白日鼠。姓名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我是雙頭蛇。」張三拍拍胸膛:「對外,我是張三;對內,我叫老六!留圖記信號,畫蛇;留字為信號,寫天文星。」
  「我們希望你參加,共襄盛舉。」白日鼠誠懇地說:「你在潞州所幹下那些轟轟烈烈的事,日下正向江湖轟傳。
  你的武功和膽識,足以讓我們飽聲勢增強一百倍。本來,我們希望你能接任老二黑風虎,但經過磋商協議,眾家兄弟希望你做老大,頂我的白日鼠老大天貴星。我們衷誠服從你的領導,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張家全楞住了,有點失措,也有點茫然。
  芳香君姑娘,要他參予行俠的行列,但他受鬼谷老人的影響,斷然拒絕了。其實,他對尹姑娘極有好感,只為了一個「俠」字,他只好打退堂鼓。
  現在,這些人要求他參加反清復明的行列。
  如果他真有意反清復明,他該跟鬼谷老人走,把小王子送往南方,參加福王或桂王的抗清隊伍。
  「我……」他不知該怎麼措詞才好。
  人,總有弱點。張家全的弱點,是他太過重視恩怨分明。
  張三李四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生死關頭的重要時刻救了他。而且,事後不曾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鬼谷老人也曾在生死關頭救了他,但事後的要求抵銷了救人的高貴情操,所以他並不甘心情願,恩也有成為怨的可能。這就是恩怨分明!
  現在,他無法斷然表示意見。
  五個人,都是胸有城府的人,看出他的遲疑,掌握住他的情緒。
  「老弟。」錢宙義形於色:「山河破碎,我族蒙羞,非戰之罪,恥在吳三桂一流漢奸令河山蒙塵。
  咱們百姓小民力不可回天,但豈能俯首稱奴?至少,我們有權發表示我們的反抗與憤怒,除非我們已經是沒有血性的行走肉。
  你說,胡知州憑什麼就這樣放火燒了你的家?
  你並未參予北面山區的劫車案;唯一的理由,因他是滿人韃子的奴才,他才能肆無忌憚地州官放火。」
  「我們要公道,公道!」雙頭蛇的叫喊聲,真有令人熱血沸騰的煽動魔力:「向漢奸記公道,向韃子表示我們的反抗力量,向……」「請讓我靜一靜。」張家全顯得有點激動失常。
  「小兄弟!靜一靜解決不了問題。」白日鼠沉聲說,打鐵趁熱:「靜一靜改變不了我們的奴才命運,你願意做奴才呢,抑或要起而反抗?」
  「我不能做白日鼠,也不能立即決定接任黑風虎。」他一咬牙:「給我一點時間……」「時不我留,少兄弟。」白日鼠的豪氣,像焚天的烈火:「有血性的男兒,會找出一千個理由,來證明自己的行為,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行徑。
  一個懦夫,會找出一萬個理由,來為自己的怯懦行為掩護。我們唯一可以做的是,去做。不要坐而言,要起而行,小兄弟。」
  「英雄與懦夫,主子或奴才,你選吧!任你選,我們正等你的答覆,誰也不勉強誰,這畢竟是十分危險,要上法場挨刀的事。」雙頭蛇大聲說。
  「是家破人亡的事。」白日鼠加重語氣:「是人頭落地的事,早晚要人頭掛在城門口示眾的事。
  明夷者死;偶語棄市;你可以做強盜,但決不可以說自己不是奴才。做強盜罪名很簡單,一人做事一人當;拒絕做奴才,可是滅門毀家的嚴重罪名,不分男女老少,全得上法場。
  所以,小兄弟,你的不能決定,沒有人怪你的。」
  四面楚歌,義正辭嚴。這些人的手段,比鬼谷老人的哀求,尹姑娘的請求手段強烈多了,份量也夠重。
  有些人,懇求和請求不會發生作用,反而對激將法有親和力。
  「我只能暫時接充黑風虎。」他意動,還有些遲疑:「我對虎的裝腔作勢毫無興趣,我寧可做豹。可惜十二星相中沒有豹。志不可奪,你們如果不同意,請另找高明,當然我會從旁接受諸位的差遣。」
  雙頭蛇仍想勸說,卻被白日鼠悄悄伸手拉了一把及時阻止了。
  「虎豹同科,沒有什麼好爭論的。」白日鼠欣然叫:「歡迎老二加入,雄奮虎威。現在,你是天權星了。」
  白日鼠立即替另三位同伴,正式介紹星名。
  他自己是天貴星,白日鼠,地支之首,老大。
  錢宙:天厄星,莽金牛,老二。孫洪:天破星,房日兔,老四。
  李荒:天福星,千里馬,老七。張三:天文星,雙頭蛇,老六。
  今後,姓名已不用提,以免被追根尋底,見面皆以星名或星座(綽號,地支所屬)相稱。另有六個人,他們日下散佈在府城附近活動,他們是:
  老五,天奸星,九變龍。
  老八,天驛星,追風羚。
  老九,天孤星,多臂猿。
  老十,天刃星,起舞鳳。
  十一,天藝星,哮天犬。
  十二,天壽星,天蓬帥。
  他們不打出什麼轟轟烈烈的旗號,不大聲嚷嚷要做某些了不起的大事。
  十二星相就是十二星相,離亂世代中的一群亡命之徒,如此而已。
  姓名對他們來說,的確已無意義,那是以後許久許久的事。
  也許,有那麼一天,他們會成為朱洪武第二。
  也許,有那麼一天,他們會成為吳三桂第二。
  成王敗寇,大丈夫該當如是。
  不流芳千古,也該遺臭萬年。
           ※        ※         ※
  張家全對自己的武功修為頗有信心,現在,他發現白日鼠這些人,外表不怎麼樣,武功的底子卸出乎意料的深厚。
  白天,不論是白日鼠或雙頭蛇,表現在外的氣質,完完全全是一個不起眼的,平平凡凡的人,或者不引人注意的混混。
  但一到夜間,或者身旁沒有外人時,所流露的那股陰鷙凶狠的氣息,與及機警靈活的反應,像是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一個充滿危險陰森氣息的人。
  也許,這是黑道人共有的氣質吧!
  天一亮,老五天奸星九變龍,從府城風塵僕僕趕到,欣然向老二黑風虎表達敬意,熱誠地將府城所發生的變故,有條理地說出。
  五行堡的人,從澤州北返,在府城逗留了三天,曾經乘夜鬼似的在府衙出入,然後秘密離開府城,去向不明,很可能返同摩天嶺去了。
  張家全不便將澤州的事故說出,更不便將鬼谷老人與小王子的事透露。五行堡的人是漢奸,已經不需要他提證明,白日鼠早就知道五行堡是些什麼貨色。
  次日,他偕同雙頭蛇在城內城外活動,打聽消息,瞭解情勢。
  雙頭蛇不再是花子打扮,成了一個普通的地棍。
  張家全的外貌,也有了顯著的改變,成了一個游手好閒的打手。九變龍精於化裝易容術,張家全在這方面可說獲益非淺。
  走在大街上,甚至走在興文街上,連他的老鄰居,都認不出他來了。
  氣質的變化是十分重要的事,如果沒有人指導,是不容易改變的,自己體會之後改變,是相當困難的事,所以名師指點,比自己去體會省事多多,進境也快。
  鬼混了一天,他打聽出太原來的軍方調查人員,仍有一些人留在本城,偵查各山區中盜匪頭目的根底,經常與官府的人交換消息。
  燕山三劍客的活動範圍在山西,飛龍秘隊山西的一隊中樞在太原,可知燕山三劍客必定會從這條路返回。
  可是,沒有人知道誰是燕山三劍客,怎知道他們的去來?也因此而無法估計,他們是否南下追捕鬼谷老人去了。
  他在用心機,一定得設法把燕山三劍客誘回山西來,免得鬼谷老人與小王子遭到毒手。
  十二星相的行動計劃,與他心中的打算不謀而合。不知是對方獲知他的心意呢,抑或是巧合?
  這他就無從得悉了,反正情勢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勢在必行,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多作思考判斷了。
  三更初,州衙除了簽押房還在忙碌之外,其他地方的人皆各返居所,準備安歇了。
  仲秋時節,天黑後不久,北面從漠北吹來的冷氣流,驅走了炎熱,晚間要加衣了,人們可以早早安歇,不必再受熱浪的煎熬。
  有些山區中,已經可以看到濃霜,冬天的腳步不遠了,正是夜行人活動最方便的季節。
  三個黑影進入州衙,無聲無息有如蝙蝠宵飛。
  胡知州不曾攜眷上任,所以不住官邸而住在州衙的公館內。據說,他是某一個縣的前明知縣,投降之後獲得晉陞,當然是因功而晉陞的,升了一級,派放到沁州做了知州大人,從七品升至六品,前途無量,就任不久,所以家眷不曾帶來。
  最近的一連串事故,把這位胡大人搞得暈頭轉向,軍方的壓迫讓他喘不過氣來,主子所交辦的事無法完滿交代,他的肝火旺定必然的。
  連夜還在辦公,他確實是個忠於職守的好官。
  公館的公廳燈火通明。
  州判官姓江,兩位巡檢:梁巡檢和龐巡檢。三個人一臉委屈像,讓知州大人一個人獨自冒火。
  「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知州大人拍案火爆地叫:「怎麼盡扯上太原來的人?他們在潞州府要調查的血案,已經忙不過來,正需要這裡的線索,怎麼可能做這種未扶干就鏟根的笨事?」
  「大人,卑職所獲的線索,在在皆指向太原府來的人。」江判官哭喪看臉說:「他們操之過急,用這種笨手段,意圖逼張家的人出面,事急出下策,事屬平常。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人做出這種笨事來。」
  「難道不可能是他的盜伙,阻止他出來投案的絕戶計嗎?」知州大人相當冷靜了,不再冒火。
  「這個……證據顯示,他並沒有同謀盜伙……」「胡說!連太原來的人,都知道他有同謀,有盜伙,你們卻蒙在鼓裹。還有,告密的人與縱火的人一定有關。」
  「這……」「去上設法把與張家所有沾親帶故的人,給我全捉來好好盤問,到底……」正在大聲提示的知州大人,突然張口結舌楞住了。
  梁巡檢扭頭循知州的目光看去,也吃驚地虎跳而起,手已快速地落在腰刀上。
  「什麼人?」梁巡檢沉喝。
  是三個僅露出雙目,穿了灰黑色夜行衣的人,鬼魅似的出現在聽中,不知是何時來到的龐巡檢是沁洲的老公人,辦案的經驗豐富,手面也廣,消息靈通。
  「大人快退入內室。」龐巡檢拔刀擋在知州身前戒備:「是十二星相,小心……」三個夜行人已撲上了,三把刀同時出鞘。
  梁巡檢自然小心,反應也快,單刀破風,刀光連閃,接住了第一個衝來的夜行人。錚錚雨聲刀鳴,硬封住夜行人凌厲的兩刀,立還顏色,反擊了三刀,刀上具見功力,銳不可當,把那位衝上的夜行人逼回原位。
  龐巡檢發出警哨,拖了知州急撤。
  「納命!」第二位夜行人到了,刀光似奔電。
  龐巡檢也不錯,把知州向內廳口一推,大喝一聲,猛虎回頭接招,刀光狂瀉,錚錚兩聲震鳴,總算封住了兩刀,感到虎口一痛,膀子發麻,刀抬不起來了。
  第三名夜行人飛躍而進,猛撲向內狂奔的知州。
  「噗」一聲響,第二名夜行人一刀反抽在龐巡檢的右耳門上,龐巡檢應刀昏厥摔倒。
  「要活的……」第二名夜行人衝入急叫。
  可是晚了一步,第三名夜行人已先一剎那,一刀劈開了知州的頂門。
  「糟!口供完了!……」第二名夜行人叫。
  他是張家全,打算要向知州要口供,豈知卻被天破星自上空超越到前面去,手急眼快,一刀結果了知州,他要口供的希望落空。
  他不能怪罪天破星房日兔,刀劍無眼,誰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刀如臂使指神意相合?
  叫喊聲大起,有人挺刀槍向公館湧。
  第一個夜行人突發神威,一聲沉叱,一刀磕開梁巡檢的刀,貼身旋入,走險近身,身形疾轉中,腰部用了勁,頂住刀背猛地旋身,腰環玉帶刀尖以可怕的力道急旋,劃開了梁巡檢的腹肋。
  「殺光他們……」第一位夜行人得手側躍,是白日鼠老大天貴星,凶性大發急叫:「老三,一不做二不休……」「不可以……」張家全立加反對,他對殺一些衙役丁夫毫無興趣:「撤!」
  白日鼠不想堅持,跟入後廳走了。
           ※        ※         ※
  每個地方,每個城鄉,都有一些所謂地方名流,其中有文有武,是地方上的領袖人物。
  沁州南關外不足十里的南泉鄉,就有一位以武揚名的領袖人物,名武師神鉤董傑。十餘年前,他就是潞安沈王府的衛軍教頭,平時使用護手鉤,馬上軍中他使用鉤鐮槍。
  在山西河南,提起神鉤董傑董大爺這號人物,雖然不是家喻戶曉,至少武朋友都對他有些認識。尤其是白道朋友與吃公門飯的武林高手,多少與他有些交情。
  巳牌初,頭部裹了傷中的龐巡檢,帶了五名隨從,策馬馳入南泉村,直趨董家的大院。
  董家大院氣氛不同往常,似乎早就等候龐巡檢到達。
  大廳中氣氛沉悶,人人臉上的神情都很沉重。
  「大爺對昨晚的不幸變故,都知道了?」龐巡檢憂心忡忡,眼中餘悸仍在:「梁巡檢是大爺的知交,他的死,我深感抱歉,但委實無能為力。」
  「我需要進一步的消息。」神鉤董傑眼中的恨意十分顯明:「你能確定是十二星宿所為嗎?」
  「絕對無誤。」龐巡檢語氣十分肯定:「知州大人被殺,州庫同時被劫,損失庫銀三千五百兩。他們分別下手,事先已有周詳的計劃。唯一可疑的是……」「是什麼?」
  「那位不殺我,而用刀身拍擊打昏我的人。」
  「怎麼啦?」
  「不像是他們的一貫手法。而且……」「而且什麼?」
  「我親耳聽到他們叫他老二,那時我還沒完全昏厥。老二,是黑風虎天權星。五月初,黑風虎在真定府失風,八名星宿行劫派任河南的一位知府,被十二位保鏢用暗器擊殺。
  本州曾經接到海捕公文,要本州協力緝捕十二星相餘孽。黑風虎老二死了,怎又有一個老三?」
  「那表示他們已經找到人補充了。」
  「猜想可能如此。」
  「新人新手法,所以你挨刀背而不是挨刀鋒。」
  「我所疑的是……」「是什麼?」
  「那人是張家全。」
  「什麼?不可能。」神鉤不假思索地說:「十二星相惡名昭彰,無所不為。張小哥再沒出息,也不會參加這種黑道與匪盜混合的混帳組織,也不會失去理性在本地做殺官劫庫的勾當。」
  「大爺,如果是他呢?」
  「這……」「大爺會找他嗎?」
  「我會找他。」神鉤沉聲說:「但願不是他。不管怎樣,十二星相既然在芒裹做出這種混帳的事,我不能坐視,何況他們把我的好朋友殺死了。給我幾天工夫,我這百飛柬召集朋友前來商量。」
           ※        ※         ※
  在官方的研判來說,罪犯遠定必然的事。三千五百兩庫銀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背也要五六個人,足以逍遙好一陣子。得手之後,必定盡快遠走高飛,有多遠就走多遠,一年半載決不會再出現在附近州縣內。
  十二星相並沒有遠走高飛。
  從沁州到潞安府城,僅有兩百餘里。
  出西關有一條小徑,進入叢山,廿餘里左右,便是群山環繞中的高河鎮。
  百十戶人家,有一大半以上是空屋,一些大宅院已成了狐鼠之窩,鎮外的零星大宅,經常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神號。
  這棟鎮外的古宅位於山腳下,大白天也很坐有人走近,晚間連狗也不在附近出沒。
  十二星相第一次聚會,就在大宅的後堂大開筵席。
  張家全發現,老八追風羚是老十天刃星起舞鳳的哥哥。
  起舞鳳卻是十二星相中唯一的女性,剛健婀娜,而且長得相當美麗動人,落落大方能言善道。
  燭火搖搖,兩張八仙桌並成一張長桌,十二個人開懷暢欽。
  不知是有意呢,抑或是巧合?
  起舞鳳就坐在張家全的下首,似乎對他頗為注意大有好感,慇勤勸酒之外,不時與他談論一些江湖典故與傳聞。
  漸漸地,出現了親的舉動,酒意一湧,所有的人似乎都露出江湖兒女藐視生命,放浪形骸的本相。
  這一頓酒,當然以他為目標,一個敬一杯,一輪就是十一杯之多,饒是他量大加海,到頭來仍然難支,昏昏糊糊中,他已忘了身在何處。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
  他幾乎要驚跳起來,但又忍住了。
  他,赤條條地;身旁,起舞鳳也是一絲不掛,睡得正甜,一條白嫩豐潤的玉臂,還搭在他身上。
  他想說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因為起舞鳳一直甜睡,直睡至巳牌初,才睜開那雙勾魂懾魄的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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