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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兩位姑娘並未看到身後的奇景異象,卻在紅光一耀的剎那間,看清前面的危境。兩人身上沾滿了狼血,地上狼屍卻看不見,因為已被叫嗥咆哮的活狼群所掩。
  紅光乍現之際,但看到無數陰森森反映著半金半綠色的狼眼像一群蜜蜂,貼地急湧而來。
  最前面,是三頭體型巨大,足有八尺長短的大公狼,看去定是它們的首領,毛色泛灰,似乎在三五年內,可望變成白色。
  狼王竟有三頭,定然是這兒已有三群巨狼會合了,多得無法勝數。
  三頭狼王之後,兇猛瘋狂的狼山狼海。從三方面狂急地衝來,它們的尖齒暴露。氣息咻咻,猛惡之態在紅光映照下,令人魂飛魄散。
  這一陣狼潮湧到,怎吃得消?殺不勝殺,不被撕成碎片才怪。
  腥氣風撲面,黑影如潮,三條灰狼由三面縱起,凌空下撲,其餘的貼地竄到,快如流矢。
  海惠頭暈目眩,尖叫道:「退!危險!」
  「快!」秋菡也驚叫,身形縱起,向後激射。
  海惠起步略慢,她站在右方,向左後方縱起。長劍急揮,劍過紅光崩現,一頭灰狼的腦袋飛起狼身仍向她猛撞。
  「哎……」她驚叫,在死狼前爪搭上胸前的剎那間,一掌推出,「噗」一聲擊退了狼屍,她也感到足下一震,右足後跟被另一頭狼咬住了。
  幸而他易釵而笄,靴子裡塞的是棉絮,狼齒咬人韃蹤,不打緊,她一足扔出,狼齒立折,人向後急射,劍芒再閃,又斃了一頭灰狼,另一頭灰狼,已從側方衝到。
  秋菡已退出了數丈外,大驚之下,已無法回救,脫手打出一枚金花,貫入大灰狼的胸間。兩人向後飛射,只覺下面一虛,身軀向下急墜。已落向深谷。
  「哎呀!下面……」海惠駭極而叫。
  秋菡大駭,尖叫道:「表妹,扔劍,提氣輕身。」
  海惠搶著叫:「不!下面定然有雪,不打緊,劍千萬不能丟,丟了保不了命。」
  兩人收了劍,提氣輕身向下急降,下面,碎雪不多。碎冰倒不少,跌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幸而兩人功力深厚,比祝中原高出不可以道里計,十餘丈的絕崖難不倒他們,人未沾地,纖掌連拍,兇猛的內家真力化掌風擊出,下面碎冰飛濺,身形一頓消失了大部份重力,方落下地來。
  這一帶是斜坡。兩人站立不一牢,直滾下十丈方將身穩住,好險!
  接著,頭頂有物體急墜,二十餘頭巨狼也從崖上衝上,砸下,砸摜在碎冰石壁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快走!這兒危險。」秋菡叫。
  兩人向右急急攀陡壁而行,荒不擇路。
  崖上,狼群厲嗥,展開了激烈的殘忍殺搏,狼屍不住向下跌,呼然轟響,如被砸上了,那還了得狼群失去人蹤,也失了首領。
  由於太過飢餓。被死狼的血腥一衝,立時大亂,首先,它們搶撕狼屍,同類相食,最後,上千狼群展開了混戰,凶殘地撕咬,將這一帶山林雪地染得一片星紅。
  兩位姑娘走得快,脫離了險。被擠下懸崖的巨狼不住砸下,要是首當其衝,真不堪設想,天色太黑閃進極不容易。
  兩人馬匹丟了,睡囊馬包自然也完了,要找死馬,必須到山谷下去找,怎成?
  山谷中,隱隱傳來三兩聲餓虎的咆哮,把兩人找尋死馬,找回馬包的念頭打消得無影無蹤。
  她倆向右摸索而行,狼狽之情不問可知。狐裘上沾著的狼血,也令她倆煩心,必須找水洗掉,但冰天雪地中,到那兒去找水。
  祝中原這時正躲一處山巖下,離她倆有三座峰頭,約有五十里左右。
  他正藏身崖縫之中,捲伏大睡,外面,五六頭餓虎直巡下去,嗅著人味咆哮狂吼,但他不予置理太疲勞了,反正餓虎擠不入石縫,無奈他何,睡了再說,明天的事慢慢打發。
  在山區中心,一座奇峰之下有人影出現,那山峰向陽一面,也就是晚上紅光白虹出現之處。
  四面八方有人趕來,逐漸匯聚,整座奇峰處處危機,步步有險。
  一連三天,山區裡人與人鬥,人與獸斗亂得一塌糊塗。
  金寶沒有出現,寶劍也沒有出現。山峰近陽兩面有人破冰向下發挖,要尋寶物,山陰一面,也有人在挖。
  中原在山區西北面摸索,找路出山,迷了路。
  兩位姑娘也在後面摸索,找路出山,也走得迷了路。
  雪山主峰,就在他們前面五六十里,像座銀妝奇峰,白閃閃矗在罡風之中,那兒,就是冰魄神劍林鴻隱居之所,和他的妻子女飛衛同時坐化在小屋之內,他們的小屋,已被冰雪所掩覆,屋旁四周的遠年寒松,已經將小屋圍得掩藏,樹梢高與崖齊,已看不出小屋的形跡了。
  大年夜悄悄過去了,新正接著而來。
  自從寰宇四侶冰魄神劍夫婦同化之日迄今,已經整整十六年零一月,但有緣人?始終不見到來,隨時有緣人?
  活著的人生活在希望中,也在等待中。死去的人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景況,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幽靈和鬼魂,但姑且相信真有幽魂,相信他們也在希望與等待中。
  晴不了十天,漫天大雪再次光臨,這一次的大雪真夠大,一里之外看不清景物,甚至無法看清山峰和原野上的一切事物,荒野人獸都會冷的。
  中原迷失在這萬山叢中,他已經到了雪山主峰的西南角處,前天,他已越過雪山的北麓,但沒有繼續上山但他沒有上山的理由,便沿山繞過,到了西南角前第三座奇峰之下。
  兩位姑娘走的是正北,不同路也不同方向,但繞山旋轉的結果,他們將與中原可能有撞頭的機會出現。
  雪太大,視界不清看不遠,按理,在大雪原野中,視界可窮千里目,人獸行走其中,一目瞭然,但這時風雪太大,無法看清裡外的景物。
  事實上,他們距中原只有十里地,這時已走上了同一方向,只隔了一座山。
  中原淒淒涼涼向前摸索,也不知北方的氣候風向,看左近的高原和山谷,看來看去都是差不多一個模樣,怎能不迷?如果不是看見了雪山主峰,他永遠也無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否已離開了落崖之地區。
  但大雪漫天。雪山主峰也不見了。他不知風向的變動景況,也就不知究竟是由何處可以脫離山區到找人家村莊。
  寒,他不怕,饑,委實難受,可是他總算幸運,能夠吃生物,這一帶山區裡由各處荒原中竄來的動物真不少。有自雲中。呂梁等山區竄來的猛虎與狼群。有被猛獸趕入山中的黃羊野馬,能吃生肉絕餓不死。
  他曾吃掉過一條大黃羊,正在飢餓,他想,再先找些吃的再說。
  找吃的。如果要采山萊或野葛麻煩倒不麻煩,只須到山谷背風處挖開深雪便可找到,但卻這玩意怎能吃?他需要肉類才行,他走入了山谷,在被雪冰凍了的古林中獵食。
  有了!肚子的問題解決啦!在一處主崖下,兩頭巨大的山豬正在拚命地推開冰雪,向下挖去覓食物。
  弓丟了,箭和劍仍在,山豬肉極美,正好!他取出兩支劍,拔劍而起,藉樹掩身,一步步向土崖下迫近。
  兩頭山豬體型巨大,不下三百斤,三百斤的山豬十分可怕。用刀劍獵它十分冒險,但他不怕,對付山豬平常得緊。用不著耽心,有劍在手更不費勁,徒手相搏也不算回事,保證手到擒來。
  人迫近山豬,山豬也發現了人,突然停嘴轉身,用包含敵意的小眼珠;陰森森地向中原盯視。中原大踏步迫近,向山豬走去。
  兩頭山豬低下頭,嚎了兩聲,尖嘴前露出兩排利齒,那向上卷的豬牙不住挫動,像是向來人示威,中原挺劍迫近,為了肚子,人必須冒險流血。
  兩頭山豬突然大聲嚎叫,瘋狂地衝來,中原站立不動,左手急仍,兩枝箭向前激射,山豬不會躲閃,倚仗有一張利嘴硬唇,狂野地猛衝。
  箭沒入左面山豬肩胛之中,透脊骨直下心臟,轟然衝到,像倒了一座山,直衝倒在中原先前站立發箭之處,方寂然不動。
  只要一頭,不必多殺,箭出手人已向上疾升,伸手勾住一條橫枝向下瞧。
  另一頭山豬直衝出五丈外,「砰」一聲暴響,撞在一株碗大小的樹上,樹幹立折,灑了一地冰雪,山豬沒撞住人,倏地回身。恰好看見中原落在死豬旁,便怒嚎著衝到。
  中原不管它,一手拖起死豬的後腿,向側一衝。竄入林中去了,不久,他背了一條豬腿,再開始摸索出路,走上一道山脊,向四周隙望。
  這時,大雪小了些,視野可遠及十里地。目光轉到西南面他脫口輕叫:「有人,天!這半月來總算看到了人跡。」
  他正想出聲長嘯,向下招呼,卻又忍住了,自語道:「咦!他們在拚命,我不可冒昧。」
  不錯,十里外山坡下,正有人在拚命,而且人真不少。
  那是曾經發出紅光的奇峰北麓,山麓的東北,是一處廣大的冰雪荒野。直向東北延伸,遠距二十餘里,方可到達另一處山區,四面有白皚皚的山頭圍繞,俯視著中間廣闊的冰雪荒原,除了冰雪,只有疏小林叢,站在山脊上,看得十分真切。
  中原所站立的山脊,南面伸出一條山腿,緩緩下降。與西南的奇峰相接合,由這兒山坡下看,約有十里地,便是奇峰的北麓,也就是有人拚命之處。
  「我且居高臨下看看,且領略一次坐山觀虎鬥的滋味,咦!那個身穿怪衣的人,極像傳說中的夜遊鷹,他竟在白天穿著鷹衣出現了,定然事情夠嚴重。」他喃喃自語。
  他想坐山觀虎鬥,便找了一株巨大的寒松掩體掃掉樹根的積雪,將山豬腿擱在身旁,坐了下來他卻不知,身後半里地,有一個渾身白衣的人影,已經盯住他許久,正以奇快的身法,滑雪而行,向他身後接近,漸漸上了山脊。
  這白色人影正是白妖狐,終於讓她將中原找到了,追趕了十餘里,快趕上啦,他的神駿白馬,不知藏到何處去了,山上用不著馬,她已有萬全準備。
  中原坐在樹上,山脊不太寬,他那株寒松太大,可能是千年古樹,所以附近沒有小樹生長,他可以看清前面的激鬥,但山脊後面也可以看到他半個身影。
  白妖狐上了山脊的北面,便看到了樹下的祝中原,她臉上爬上了一絲蕩笑,悄悄向前傴僂而行,繞向中原身後,悄悄地向樹後接近,像個幽靈。
  接近至二十大內,她突然向上疾升,像一團輕絮。上了一株大樹,踏在粗大的橫枝上。訝然向對面奇峰下著去,她已發現了奇峰下的異象,所以怔住了,忘了向中原下手,自言自語道:「咦!他們難道真發現了寶物不成?」
  她也坐下了,向山下細瞧,奇峰頂尖圓,尖禿禿地覆滿了冰雪,近北一面,有一處峭壁,可以看到黃褐色的崖壁,半山,山闊有里餘的樹林,全是不凋的寒松古柏針杉一類針葉古木,樹梢直向天空拔升,可知每一株巨木都有數百年的。樹齡,密密麻麻地,已被冰雪壓得叉枝枝低垂,林下行走定然不便,藏人獸卻無困難。
  古林之下,又是積雪,下面定然是野草,間有三五十株小樹林分佈其間。
  再下是山麓,怪石橫生,有巨石形成的絕壁,有下陷的坑谷,也有叢生的古樹,更有零星的斜坡地。
  在一處不太高的崖壁下,被人挖了個大坑,赤褐色的泥土和黃褐色的巨石,堆滿了四周,坑方圓約有五丈,已挖下了四丈左右,坑下有人用鋤頭狠挖,有人用籐枝編成的箕子將土石向坑上挑。
  大坑四周,有百餘名挺槍的大漢,也有手持硬弓的人,將坑圍圈在內,面向圈外嚴密戒備。人圈之外,並排地站著一群大名鼎鼎的人物。正用冷然的眼神,死盯著東面山坡的一群好漢,中間,有兩個人運劍如風在作生死相搏。
  對面一群人,大約有四十餘名之多,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男女,江湖中有名頭的豪傑英雄,也有奇裝異服的化外之民,各自結成小群,零星分立。
  人圈之外的一排人,赫然是太行山主為首,夜遊鷹就站在他身邊,安天龍則叉腰而立。緊站在夜遊鷹身後。
  其他的人,都是天下名山的綠林巨盜,乃是太行山主的盟友兼爪牙。
  其中沒有赤面山魈六盤人屠等人,不知躲到那兒去了。
  鬥場中,挺險狠拚的是兩個中年人,功力相當半斤八兩,一時不易分出勝負。
  在鬥場下面,乃是不太陡的山坡,沾染了不少血跡,下面十餘丈。靜靜地躺著六具屍體,未有人照料,灑上了一層雪,死狀甚慘。
  對面人群最右端,並肩兒排列著六個臉貌奇醜,個兒魁偉的中年人,有一個身高九尺,有一個大勾鼻的青臉大漢,倒提著一把有三尺五寸長鐵柄,長鋒厚背的斬馬刀,這人是沙漠十猛獸中,力大如象的青像馬哈赤。
  另一個約眼尖嘴,臉色青灰的獰惡大漢,拖著一根沉重狼牙棒,捧上的狼牙特長,是純鋼的外門重兵刃,他是最陰險最惡毒的灰狼仇升。
  另一人臉色青藍,尖頂凸嘴,暴眼禿盾,橫肉滿面的胖大漢,握著一把三股托天叉,也是重傢伙他是練了十成金鐘罩。兇猛狠辣的藍莫許司馬。
  再就是金錢豹和旋風虎,他倆人站立在一塊兒。
  最左,人生得五官端正,白淨面皮,神目如電,留著兩撇略泛灰色的八字鬍。他約眼睛很怪,很大,有一圈紅色的血絲圍住雙睛,散射著奇光,如烈火閃閃,腰中掛著劍長,泰然背手而立,他是十猛獸中功力最純,劍術通玄的火眼狻猊史域,太行山主之弟。
  但史域久處邊荒,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除了他自己幾個親信和拜弟外,誰也不知道他是太行山主的親弟,上次他派一名拜弟去請太行山主,那傢伙怕死,說出他的真正身份,但也只有笑判官和笑閻羅知道而已。
  十猛獸本來到了七人,少了一個白妖狐,白妖狐在對面山脊上盯住了中原,卻沒下來,六個人冷然站立,誰也沒作聲。
  在山腰古林間。以及小樹叢之內,隱藏了不少人,都隱伏著等候時機,笑判官與笑問羅,就躲在古林中。
  在忻州至太原府的官道中,秦白衣正泰然冒雪南下。
  而對面十里地,天下第一狠人正與秋菡的母親,率六名少女向北拈趕。
  鬥場中突然響起一聲慘叫,一名大漢被對方的長劍貫入右脅,扔劍慘吼,搖搖幌幌,對方猛地撒劍。飛起一腳,同一瞬間,中劍大漢張口「呼」一聲噴出一口熱血,擊中對方面門,將眉心擊破,血流入腦中。
  「哎……」大漢慘叫,兩人都倒下了,身軀下滾,直滾下十丈坡下方行止住。
  太行山主突然高舉右手,用冷苦的語聲說:「諸位,如果再打擾本山主的挖寶要事,休怪史某倚眾群毆,對諸位不客氣了,寶未出土,你們已濺血雪地,未免太不值得。」
  對面人群中,響起一聲震天長笑,一個紅光滿臉,身穿老羊皮大襖的大漢越眾而出,狂笑道:「錯是不錯。但咱們也要參予挖掘以資公允,哈哈!光勞動貴山主的人動手,咱們於心難安,史山主,在下紅面客胡群不自量,要領教貴山主的絕學,勝了,讓胡某下坑助一臂之力,豈不大好?」
  「你真要死?」太行山主厲聲問。
  「不錯,總有一天我要死,絕非虛言,你上呢,或是叫你的爪牙?你是一山之主,不會輕易上的,還是叫夜遊鷹出來算啦!」紅面客指名叫起陣來。
  夜遊鷹只露出一雙眼睛,陰森森地一無表情太行山主向右側伸一個食指兒,向場中略點,白影一閃,竄出一個穿羊皮的中年大漢,拔劍飛掠入場,揚劍叫:「姓胡的,你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我也是的,彼此彼此,讓咱們鬆鬆筋骨,別耽誤挖寶的工夫。上啦!老兄。」
  紅面客慢條斯理,探囊取出一隻拳大流星錘。將白金練子扣上中指扣圈,掛上腕套護腕上的拴環哈哈狂笑道:「哈哈!咱們都是笨鳥兒,必須先飛,讓老輩們指點指點,談論談論,上吧!無名小卒來吧。」
  無名小卒怒火上衝,他先前發話不過是信口胡謅,卻沒想到對方真叫起他無名小卒,臉上掛不住登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大吼道:「狗東西,太爺要教訓教訓你,」吼聲中。挺劍猛撲。
  紅西客右掌徐揚,烏光閃閃的流星錘欲脫手飛出,迎上三步,狂笑道:「罵得好,胡太爺不教訓你,但要賞你兩錘,看閣下骨頭硬否,哈哈!」
  無名小卒怪眼一翻,飛步搶上,突然攻出一招「織女投梭」,連攻三劍。
  紅面客輕靈地略一晃動,三劍落空,傲然冷笑道:「老兄。是教你前來劈柴嗎?你年紀也不小了竟這麼差勁,是怎麼個練法的?大概是色慾過度淘虛了身子了,不然……」
  無名小卒一聲輕叱。臉上一冷,先前的怒容消失盡淨,劍上忽發風雷。
  「接劍!」他冷冰冰地發話。
  劍氣倏發,忽變數道淡淡白芒,向右一旋,地下的雪花忽然激射,白芒旋勢奇急,捲向紅面客右身側,紅面客大驚,向左一閃,一聲巨吼,流星錘脫手射出,黑影如電,射向劍影,刺耳銳嘯倏然發出。
  可是已經晚了一步,劍芒就在這剎那間向右旋到,恰好截住去路,芒影疾射,閃了兩次,無名小卒上身一挺,睜大眼睛淒厲地叫:「哎……我……我上當了……」
  流星錘把他向前一帶,拖了兩步,他支持著不倒,用手掩住右胸,喘息著又問:「閣下不……不是無名小……小卒,到……到底你……你是誰?」
  血,從他手指縫中冒出,如同噴泉,往雪地裡斑斑點點灑落。
  無名小卒在他身前三尺站立,劍尖斜指向他的左胸下,用平靜的淡笑道:「我,大巴山主許某。」
  說完,一劍點出,從左期門穴內側刺入,直達心室,臉上泛起笑容,又道:「你安靜地去吧,怨你自己。」
  他一帶手肘,長劍不徐不疾地拔出,一股血箭噴出,有幾點濺在他的衣袖口,紅臉客身軀一震,忽然屈右膝跌倒。大巴山主反手收劍,用左手指去彈袖口的血跡。
  驀地,一道淡淡青芒從人叢中飛出,奇快絕倫地一閃即至,沒入大巴山主的後腰脅下之間,他「嗯」了一聲,腰幹一挺,忽然轉身嘶聲叫:「誰用暗器暗算……」
  話未完。向左右略一扭動,仆倒在地,仍連蹬雙足,滾下山坡去了。
  誰也未看清有人在施放暗器,因為暗器太小了,雙方都有人搶出,已經救應不及,晚了,太行山主一聲怒叫,忽然撒出長劍,舉劍大吼道:「亮兵刃,準備上。」
  撒劍之聲如同龍吟虎嘯,人群騷動,太行山主劍尖徐降。用那震人心魄的洪亮嗓子叫:「不要命的留下,你們還有片刻三思之機。」
  六猛獸的藍莫是個冷酷的人,練得不怕刀劍的金鐘罩,他低聲說:「寶物未出土,咱們用不著拼老命,退!」
  火眼狻猊眼一翻,說:「不!先宰了他們,免得寶出土時疑手疑腳。」說完他徐徐撤劍。
  藍莫向後退,冷然道:「我許司馬從不做傻事。少陪。」火眼狻猊沉聲道:「咱們先來半年。是主人,為何要退?」
  這傢伙居心惡毒,要趁機打盡前來參於奪寶的人,所以出言激他們留下,讓乃兄太行山主下手可是藍莫不上當,冷冷地說:「見了寶再拚命不遲,誰願留下請便。」
  他退走,與他聯盟的灰狼仇升,旋風虎德蘇泰,也雙足一點,向後暴退。青象馬哈赤雖四肢發達但頭腦並不簡單,他一聲不吭,挾著斬馬刀扭頭就走。金錢豹譚英有名兒的陰險,他嘿嘿冷笑,收了弓形刀倒退著掠走。
  六猛獸只剩下火眼狻猊,僵在當地,太行山主突發一聲震天長嘯,嘯完大吼:「不走者死!上來吧!」
  百十人齊發轟天巨吼,向前疾衝。
  「殺!」對面四十餘名漢也齊發怒吼。
  在行將接觸,即將血肉橫飛的剎那間。驀地坑中響起一聲狂叫,有人大吼:有了!地穴出現了,寶物…」
  叫聲未落,忽然地底響起連聲殷雷,大地震動,天動地搖。
  眾人大駭,怔住了,吶喊聲倏靜,卻起了驚呼。
  這一瞬間,坑中轟然一聲,土石紛飛,磨盤大巨石直衝霄漢,似若地裂天崩。寶物出現了,那是宇宙之寶火。
  五丈方圓的巨大火柱向上急衝。坑口像蓮花乍展,裂開飛散,聲勢駭人。
  火柱上衝,熾烈的熔岩四濺,千萬條火流從百丈高空向下罩,濃煙沖天,燙人肌膚化灰的烈流向四面八方急蕩,雪的之熔,萬物成灰。
  這一帶高原上,千萬年前原是火山區,那時,岢嵐州內還有一座焚台山,山上有火井,經年噴火不絕,另有兩座火山,一在州北稍東一百六十里,在宋朝,曾建立軍治,另一座火山,在西北瀕臨大河的河曲縣,前臨大河,下有兩座險灘,一叫娘娘灘,一叫太子灘,仍是渡河的險要所在地。
  那時,這兩座火山死去已久,從未爆發,雖有名而無實際的火,唯一噴火之處,是岢嵐州的焚台山。
  這一帶山區,距奇嵐州不過五十里,也許是賊人正挖中地火所經的地穴,將部份地火精英洩出故而形同火山爆發但威力卻相差不止千萬里。
  首先遇殃的是擔任挖掘的上百賊人,火柱一升,便就不見蹤跡了,大概已化成飛灰了。
  接著是衝出的賊人,跑得慢慢的不被火捲走,也被爆出的熔岩土石燒焦斃命,慘酷之情令人酸鼻。
  機靈鬼為數不少,他們在大地震動時便知道大事不妙,立展開輕功狂奔下山,先保命要緊,據傳說,寶物有靈,必有鬼神或奇獸呵護,無福之人,必定為鬼神奇獸所收,是否真有其事,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反正他們心中有數,是否有福自己心中明白先跑遠些,以後再碰運氣再說。
  輕功的高明機靈鬼有福了,逃出了這次劫難,六猛獸退得早,沒有一個受傷。
  太行山主與夜遊鷹輕功高明,在火柱分裂上降時,已經遠出百丈開外了,火柱降低地時,他們又多跑了近百丈,脫出了險境。
  兩三百個參予挖寶的人,逃出劫數的不足三十人,已死的人大概不夠機靈,無福消受,寶未見到可先把老命賠上了,貪心者戒。
  火柱一噴即止,但見裡內方圓烈焰飛騰,濃煙密佈,地面的冰雪全化為白霧飄散,稍遠處成了雪水,向山坡下奔流。
  大地仍在輕微震動,且有輕輕殷雷,劫後餘生的二十餘名絕頂高手,奔至五里外方敢回頭駐足後望,太行山主頓足悔恨,仰天大叫道:「該死!我竟認為這兒有寶物,送了眾多好友兄弟的性命,我真該死……」
  身後,青像馬哈赤正站在他後面五丈處,忽然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說:「史山主,要死太簡單了,如果不用劍抹脖子,跳下火坑去直截了當,請啦!」
  太行山主正急攻心,瘋狂地大吼一聲,撒劍回身飛撲,身劍合一攻出一劍。
  青像一聲暴喝,斬馬刀硬碰硬截而出,「錚」一聲大震,火星飛濺,響聲震耳欲聾。二人同時向右飛退丈外,「喳」一身雙足落地,雙足直陷入雪地尺餘,身軀仍在搖幌不定,臉色頓時大變。
  不等他倆再次撲上,遠處的夜遊鷹大叫道:「看那兒,天!果然有寶物,出來了。」
  眾人聞聲一震,齊向火坑口看去在煙霧瀰漫中,忽然現出一個紅光閃閃的龐然大物,正爬出煙霧,向山坡下施施然而來。直向眾人所立的荒原爬行。異聲乍起,嗡嗡然如同劍嘯,令人聞之心魄下沉,直傳出十里開外。
  藍莫忽然破口大罵:「賊王八!是怪獸你卻說是寶物,找咱們窮開心麼!」
  夜遊鷹大怒,轉身撒劍便待撲出,灰狼仇升一擺狼牙棒,點手兒叫:「毛鷹兒,沖仇某來。賞你十記狼牙棒,拔了你的鷹毛,不信且試試看。」
  激鬥將一觸即發,有一名悍賊忽然大叫道:「天!是火龍,怪物!」
  另一人陰陰地說:「不是火龍,你未免孤陋寡聞,指蛇為龍,這玩意叫作三首赤委蛇(讀移音)產於古渾夕之山見則大旱,誰敢鬥它?不怕死的卻可以上前一試。」
  「你敢鬥麼?」先前發話的人問。
  「可惜我沒有火鼠毛所織的火浣布衣衫。不然我當敢鬥他。」
  「呸!你這等於白說,沒有人穿有火浣布衣衫。」
  相距甚遠,眾人並不害怕,定神向三首赤委蛇看去,怪獸越來越近,可以看清形狀了。喝!真嚇人,長有十丈,腰粗如巨像,渾身火赤,金鱗每片大如海碗,不時有赤紅色的火焰,從鱗縫中閃動,如果不是大雪天,走到那兒都會引起火災。
  復下,是生有赤紅環鱗的四條粗腿,有如四隻雞爪一般的指爪,長頸,上面生有三隻水缸大的巨頭,頭成三角形,像毒蛇頭,左右兩首有粗大的五尺火紅長信,不住在口中伸縮,冒出陣陣煙火,中間怪首略為大些,生有三兒長角,口中含有一條三尺長的白色虹影,施施然向荒原中爬來,所經處,冰雪全熔化為水,變成白霧裊裊上升,可見他軀體中炙烈的程度,身體中分形成兩體,分別左右不停拂動。
  夜遊鷹圖力超人,經驗也廣博,叫道:「承影劍,殷帝三寶之一。」
  太行山主訝然間:「李兄,你說是承影劍?在那兒?」
  「怪獸中間巨首口中所含之物,那濛濛白虹,就是承影劍。」
  「怎見得是承影劍?」
  「殷帝三寶各有特殊神異,含光劍見影不見光,承影劍見光不見影,雷練劍白晝見形,夜間如同匹練,怪獸口中的白虹,正與傳說中長春真人所用的承影劍一般,你仔細看,右面可以看到閃著紅光的劍柄。」
  太行山主注視良久,喜叫道:「真是劍?值得冒險。」
  「難難難,近它不得。」夜遊鷹搖頭答。
  「怪物行動遲緩,咱們誘它上山,將它摜死。」
  「誰摜得動它?」
  「找一處懸崖誘它衝來就成。」
  「妙!」太行山主鼓掌叫,又道:「山頂南面是百丈絕崖,好引怪物從這兒上山走,準備用暗器逗火它。」
  所有的人,都貪心大起,因怪獸行動確是遲緩,體外所發的火焰只能達及三尺而已,沒有什麼可怕的,便先後向怪獸掠去。
  三首赤委蛇拖著笨重的身體,根本不理采撲來的人影,昂首闊步,搖搖擺擺而來。
  這怪物不叫委蛇,委蛇原名叫「肥遺。」
  一頭兩身四足,長僅八尺,稱為涸水之精,此物一出,該地將大旱,據古人傳說,這玩意產自渾夕山,渾夕山在北嶽恆山北面一百八十里,是否即為自登山無法證實,姑妄言之始妄聽之,可以目之為神話可也。
  太行山主為了承影劍,放膽冒險,衝近怪獸,左手一揚,三絕中的一絕,飛旋三梭鏢有一枚射向怪獸中間巨首的左眼。
  怪獸突然昂首,大嘴一張,口中白紅突然沖天而起,夭矯飛騰旋舞不休,刺耳的銳嘯和隱隱雷鳴乍起。
  接著,怪獸發出一聲牛鳴似的叫吼聲,左眼血出,三首同噴丈餘烈火,狂怒地扔尾舞爪,向人叢衝去。
  太行山主奸似鬼,暗器出手人已飛退五丈外,一聲大吼,向山坡方向疾退。
  怪獸長尾一揮,擊倒了兩個人,居然迅疾無比,火焰一噴,兩具屍體立成焦炭,「呼」一聲分別飛落左右兩首的大口中。
  它不向眾人追逐;重新向前移動,天空中的白虹,突然從三里外急速下降,貼地面八尺高下,閃電似飛掠。片刻便回到怪物口中,雷鳴立止,銳嘯乍消。
  怪物含住白虹。向前爬去,它左眼雖挨了一枚沾了奇毒的三稜鏢,溢出一些血,卻毫不在乎。
  這時,山上各處人影紛現,先前隱伏在那兒的人,見怪獸並不可怕,口中的白虹定然是寶劍,便紛紛現身,向山下掠來,準備掠上一手,撈上一筆。
  荒原中,人吼,獸嗚。亂成一片。白虹不時飛騰的嘯聲,越來越響亮。
  白虹也真怪,夭矯上衝百十丈,盤旋三五匝,便如流星下墜,從三五里外落下,再距地面八尺高下,飛掠而回到三首赤委蛇口中,破空飛行的嘯聲,如同隱隱輕雷。
  有些聰明人看出便宜,不攻怪物卻去追逐白虹。怪物已到了荒原中心,鳴聲遠傳數十里,任由眾人百般逗引,就是不向山上走。
  白虹再次飛騰,直上百十丈,繞飛三匝後向東北長嘯而去,再急墜而下,離地八尺,折向貼地往回飛。
  由於白虹飛行路線似有一定的軌道,所以有些聰明人便在怪物巨首所朝方面等待,等個正著。
  首當其中的是兩個古稀老人,偌大年紀還貪得無厭,也想來趁火打劫,活該命喪荒原。
  兩人迎向白虹必經之途。一根沉重的霸王鞭在右,一把銀劍在左,同時挫腰作勢,使霸王鞭的老人輕叫道:「三弟我去虹尾,如果得手,你可拾劍由東北撒走,我斷後。」
  「好,大哥,但如果真是寶劍,到手之後,誰敢阻擋我們?哼!除非他不要命。」
  「不見得,明槍容易躲,暗箭實難防,有了寶劍在手友易招致殺身之禍,小心了,來啦!」
  白虹似流矢,帶著隱隱輕雷似的奇異銳嘯,以震撼人心的聲波疾飛而來,窄路相逢了。
  兩老人同聲大吼,一左一右劍鞭猛揮,「掙」一聲龍吟擊中了。
  白虹用奇快的速度,向下一沉,繞飛一匝,再向上升至原位,飛向裡外怪物而去,兩個老人站在那兒,瞪大眼張大嘴,上身不住晃動,血從他們胸口泊泊而流,那兒竟有一個拳大巨洞,左首老人手中,仍緊握著斷了劍身的劍柄,右首老人的霸王鞭斷了一尺五。
  「哎……」倒了一個,只歎了一口長氣。
  另一個閉上了死魚眼,幽幽地說:「我……好……恨……」聲拉得很長,「呼」一聲倒了。
  前面不遠處,旋風虎騰空而起,伸手去抓白虹,灰狼仇升猛地大吼道:「德穌泰,抓不得。」
  可是晚了,德蘇泰的左下擠肘而斷,狂叫一聲跌上地來。站立不牢栽倒在血地裡。
  在怪物方面,搶近雙尾的有兩個人左是天生神力的太湖神鮫安天龍,一是刀槍不入的藍莫許司馬兩人捷如閃電。運先天真氣護身。同時下手,紫金刀托天叉風雷具發,攻向雙尾。
  「砰拍」兩聲暴響,兩人同聲狂叫,身軀竟被震飛三丈外,紫金刀和托大又飛得更遠些,衣衫著火。
  幸而浮雪甚厚。滾動之間火焰自滅,兩人狼狽爬起,拾起兵刃如飛而去。
  怪獸大概痛得難受,也痛得火起,三隻巨首風噴烈焰,雙尾左右江揮,四隻粗腿突然加快,開始狂野地發威。
  同時,它眼中被三稜鏢所擊處,鮮血激射,可能那是它的要害,奇毒開始發傳了。
  它不再顯得笨重了,也不顯得遲鈍了,三隻怪首同發歷鳴,如同千萬牛群驚呼,一陣子衝撲翻騰,烈焰四射,但見他八方狂舞,地下冰雪化為水珠濃霧。響聲宛若千萬紅烙鐵投入水中,也像沸了的水,人逢人死,火焰所經處立成焦炭。
  它衝錯旋舞之處,足有五里方圓,聲勢之雄,驚心動魄,像一個極大的火球,迅疾地滾動。
  從山上擁下的群雄眾魔,約有兩百餘人,片刻便有百餘人成了焦炭,也變成了炭末。
  人老成精,功力高的人結竟不同凡響,腦子反應夠快,一看不對便拚命狂奔後撒,向遠處山上逃命,跑得最快的是笑判官與笑閻羅,其次是太行山主與夜遊鷹,赤面山魈與六盤人屠也不弱,去勢如電。
  六猛獸向北逃命,藍摸夠朋友,他不顧虎口疼痛,帶著身法不太高明的青象馬哈赤飛逃,灰狼仇升也夠朋友,他背起斷了左手的旋風虎,拼全力狂奔,直奔出五里地。
  白虹由於三首赤委蛇發威,無法樓身,帶著殷雷似的歷嘯,騰空疾升直上九霄,驀地,天昏地暗一陣憾山攪海的狂風捲到,密雲似的雪花漫天下降,半里內不辨景物。
  天空中,響起一聲霹靂,接著歷嘯震人心魄。令人氣血一窒,心向萬丈深淵下沉。
  片刻,白虹穿雲而下,向西北飛去,穿入滾雪影中,瞬即不見,看去向,正是中原匿隱的山脊。
  人全避開,許久,怪獸方停止發威,拖著沉重的身軀,不住歷鳴,向先前出現的火坑口走去,但見土石一陣翻騰,
  火焰上升十餘丈,地層撼動,殷雷隱隱,它沉重巨大的身軀,漸漸向下沉,向下沉了。
  土石一陣翻動,火焰逐漸消失,不久,那兒仍回復了一個淺淺的大土坑,看不見異物了。
  大雪直下了一個時辰方止,將荒原中一切痕跡全掩住了,外表了無異狀,誰會知道剛才所發生的荒謬情景。
  此後,不見紅光出現,也看不到白虹夭嬌,誰也不敢到這兒挖寶送死了。
  中原一直屏住呼吸,用難以置情的神情。在十餘里外山背的寒松下,看下面怪事的演出,慘劇的開始和結束,他一一人目,直至大風雪光臨,將視線遮斷,方擦掉額上冷汗,
  過一口長氣,站起喃喃地說:「天呀!子不語怪力亂神,即是說不輕易相信神怪,但神怪卻擺在眼前,這酷似委蛇的怪物未免太令人吃驚了。」
  他正想拾起山豬腿,驀地頭上枝葉簌簌,積雪急墜,接著歷嘯刺耳,震得枝上積雪紛紛下墜。
  祝中原正想離開,頭頂上突聞歷嘯乍鳴,枝葉紛墜。積雪向下急灑而下,他大吃一驚,火速掩在樹幹上避開墜雪,抬頭一看。
  先前飛舞傷人的白虹,竟然出現在樹上,穿枝而過,再向上疾升,飛行時的嘯聲,令人心血亦為之凝結。
  「天!我沒惹你,你可別找我的麻煩。」他脫口叫。
  白虹上衝,繞樹飛行三圈,逐漸下沉,圈子越縮越小,嘯聲漸隱,速度漸緩。
  中原驚得臉無人色。貼緊了樹幹,眼睛瞪得極大,汗毛直豎,渾身直冒冷汗,他感到似乎略帶炙烈的劍氣,逐漸向他迫近,寒流已散,溫暖如春。
  同時,他也清晰地看到,白虹略具劍形,光芒閃爍不易看清實情,但那外半圓邊有利齒的輪形護偃,以及甚像龜甲而紅略映的劍柄,卻赫然入目。
  他悚然而驚,因為白虹的圈子越縮越小,似乎是存心找他開心,竟然是以他為圓心飛旋。在經過他身前時,劍身略一扭動,龍吟即起,速度略緩。
  轉到第九圈,已貼近至兩尺內,伸手可及了,速度像在隨風而飄,很慢,他的目力超人,先前已著到神劍傷人的異景,所以仍不敢用手去抓,渾身肌肉似乎已僵硬了。
  嘯聲已隱,烈流也退了些。不再炙烈了,劍到了身前兩尺處,照例略一顫動,微發龍吟,速度一頓,他不敢伸手去抓,儘管劍柄就在手邊,真該死!
  神劍通靈,自擇其主,送到手處他卻不敢接受,劍在移動,從左旋到樹後,再往前轉來。
  他沒有非份之想,但這時也心中一動,脫口大叫道:「神劍啊。如果命該屬我,為何不落下地面?」
  「嗤」一聲,劍在他身前落下,劍尖一轉,插入雪中尺餘,劍柄這一面現出四個字,是甲骨文:承影之劍。
  另一面,也有四個字,也是甲骨文:殷帝之寶。
  他心中狂喜,雙膝跪下,向天祝道:「弟子祝中原,敬領神靈厚賜,劍啊!但願我不負你。」
  他再拜而起,伸下去抓劍柄,驀地,他鼻中嗅入一絲奇異而極淡的幽香,香一人鼻,便感到腦中一陣昏眩。
  接著,血液一陣急湧,目中異光倏現,渾身一陣燥烈,一種天生的而他從未經歷過的奇異感覺,在他體內迅速地升起,特殊的意念。油然湧上心頭。
  他感到一陣興奮刺激著全身,一種迫切的神秘需要主宰著全身,一陣奇妙的電流觸及身上每一顆細胞,和每一條神經。
  他呼吸急促,手腳發顫,每一寸肌膚都灼烈,每一顆細胞都在跳躍,他有神奇的衝動,腦海中升起了綺念,眼前現出了幻象,丹田下升起一道灼烈的興奮潛流。
  第一個出現在他眼前的幻影,是椒乳怒突形如全裸的晶瑩玉體。那時他膽怯怒俱,而且無動於衷而且目下卻情勢大變,迥非從前了,這玉體是文燕的。
  第二出現的幻影是鳳凰夫人那噴火的胴體,他只感到一陣昏眩。
  掌距劍柄只差半寸,卻無法下落,半寸之差,耽誤了他四年歲月,如果他握住了劍柄,神劍也許會給予他神奇的力量,克制那突如其來的奇異暗香。
  這剎那間,順風閃來一個身影,那是白妖狐,不消問,定然是她在用仙狐暗香計算他了,白影一晃,香風飄動,她先不管祝中原,伸手去抓插在雪中的承影劍,半分之差,她便可到手了。
  中原仍未完全昏迷,看到人影,渾身一震,本能地失聲驚叫:「哎呀!你是……」
  叫聲乍起,白妖狐一怔,驀起一聲殷雷,龍吟之聲大起,劍化白虹夭嬌上升,破空歷嘯震耳欲聾,驀地,白虹急速繞飛一匝,帶著刺耳銳嘯,向下急射。
  同時一剎間,中原已看清了白妖狐一聲歡叫。白妖狐發出一聲蕩笑,張開雙臂說:「親親,你來得好,我等著這一天哩!嘻嘻……」
  兩人緊緊地抱住了,滾倒在雪地裡,中原突生神力,將她按在地下「嗤」一聲便拉開了她的白狐皮外衫。
  白虹剛好下降,在經過中原背心的剎那間,突然折向斜飛,沖天而起,沒人云中不見,殷雷似的銳嘯聲,漸漸地消失在天宇之中。
  白妖狐格格蕩笑,扣住他的肩井穴,膩聲說:「乖乖!這兒不成,我帶你找處好地方。」說完,一抹他的睡穴,翻身爬起將他扔在背後,向後退入風雪茫茫之中,展開輕功急走。
  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在離開荒原不到一座山峰之遠處,卻沒有暴風雨的痕跡,甚至連稀少的輕絮也沒有。
  衝出暴風雪圈,視野清明,白妖狐背著人向西北狂掠,滑下山背轉過另一座奇峰的北麓。
  她雖為逸去的寶劍歎息,但得到了中原,她也感到心滿意足了,喜悅狂奔,她要找一處有山嚴的處所辦事,在雪地裡不成。
  這一帶山區裡,要找有巖穴的處所,實在太難了,但她在這兒呆了半年,地頭熟,不但知道何處有山巖,甚至更知道何處有春夏之間在山中放牧人臨時的土屋。
  剛轉過北面山嘴,她站住了,說「咦!是他們,追趕金錢豹那鬼冤家的兩個人,唔!先躲一躲。」
  對面里餘,海惠和秋菡兩位姑娘,正淒淒惶惶踏雪而行,十餘天來不見中原的下落,兩人都心灰意懶,絕望的感覺爬上了心頭。
  兩人正疲倦地信步而行,突見出嘴前奔出一個與雪同色的白靈人影,相距里外,但仍逃不過兩人神目,海惠急叫:「表姐,是追趕中原弟的白妖狐。」
  「追!她背上有人,休教她跑掉。」秋菌喜悅地叫。
  兩人展開踏雪無痕上乘輕功,狂追而去。
  白妖狐也剛向後退,去如流星移位,她為了辦大事,不願和兩位姑娘糾纏連人也沒看清,向遠處另一座峰下的密林中掠去。
  兩位姑娘輕功高明,白妖狐也不弱,背著人雖慢了些,但相距里餘,不易拉近。
  白雪皚皚,無處遁形,要逃脫追蹤,唯一的安全處所是樹林,白妖狐向林中逃,兩位姑娘心中大急,卻又無可奈何,秋菌大叫道:「放下人,咱們是朋友。」
  白妖狐心中冷笑,沒作聲,跑得更快。
  「妖婦,如不放人,你將粉身碎骨。」海惠暴的叫。
  白妖以嘻嘻笑,向後叫:「小伙子們,別急,過兩天還給你們。」
  「賊賤婦!站住!」
  「本姑娘在前面辦事,日後再見,嘻嘻!」
  笑聲中,她竄人林中?一閃不見,不久,兩位姑娘到了,海惠急瘋了,她叫:「追!別管江湖禁忌,小心些就是,我先入。」
  她搶入林中,秋菡在後面丈餘跟入,古林已被冰封,按理可以由枝頭壑雪中找到人跡,但不成,毫無痕跡可尋,往那兒追?
  白妖狐奸似狐,經驗也夠豐富,人入林便貼地掠走,不碰觸樹枝,不在雪中留下覆痕,走了。
  兩位姑娘像沒頭的蒼蠅,瘋狂地四面狂搜,白費勁,想得到定然毫無結果。
  白妖狐已經遠出兩里外,消失在枯林的北面。
  兩個時辰後,已是申牌初,冬天日子短,申牌初已經快黑了。
  兩位姑娘找不到人,鬼使神差也向北面奔來,雙方和離約有十餘里,無法看到人,因這兒丘陵起伏,視野有限,看不到低窪處何景物。
  白妖狐放棄了找巖穴的念頭,向一座奇峰下奔去,這座奇峰,離雪山主峰約有二十里,只隔了一座山頭,西面,是岢嵐州的無垠原野。
  土屋內沒有重簾掩住門窗內部,火光從門隙窗戶中透出,黑暗中看得十分真切。在前面不足廿餘丈,可從樹幹的空隙中看到昏黃的光影。「恐怕那兒有人家哩。」秋菡答。
  「山區之中,有人家為何沒有狗叫?大有可疑。」「我們搜,小心些。」兩人一前一後,像幽靈般欺近了土屋,窗戶太小,看不清屋中景物,兩人便悄然繞至大門。
  剛到大門,便聽到裡面傳出一聲虛弱的長歎,海惠的功力比表姐高明。所以事事當先,她不知那是中原的聲音,便在門縫中往內瞧。
  她不瞧倒好,瞧了慌忙後退,羞得渾身發軟,幾乎驚倒,也差點兒撞在門上。「怎麼了?表妹。」秋菡用傳音入密之術問。
  「哎!一對狗男女,走!」海惠也用傳音入密之術恨聲答。
  秋菌不是黃毛丫頭,十八歲了啦!一聽是一對狗男女,便也羞得回身便走。
  兩人還未開始運輕功逸走,忽聽屋內有個嬌滴滴而充滿得貴韻味的聲音說:「親親,你這叫作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嘻嘻!老娘消受了,你竟然還是童身哩!」
  兩位姑娘一聽,大驚失色,只覺心中一涼。都在想:聲音好熟,是白妖狐,不知他攜來的人,會不會是中原弟。
  兩人不約而同的站住了。秋菡變色道:「糟會不會是中原弟?」她這直截說出,海惠反而臉色一沉說。「如果是他,我們用不著找他了,哼!想不到小弟竟會交上這種朋友。」
  秋菡畢竟懂事些,說:「在白妖狐手中,鐵打金剛也難逃魔火溶化,不然怎配稱妖狐?不成,得查個水落石出。」
  海惠這才著了慌,心一急,倏然回身,也不管內屋中不堪入目地景況,驀地飛起一腳,向木門踹去。
  「轟隆」一聲大震,她含憤出腳,力道豈同小可,整扇木門向裡飛撞,「砰彭」兩聲,正跌倒在草堆前,將一雙男女的衣褲蓋住了好幾件。
  她奇快地拔劍,勇身撲入,怒叱道:「妖婦該死,納命」聲雖厲,但卻是她的原嗓,不像男人樣。
  白妖狐大驚得一蹦而起,將垂死的中原推到壁角,方看清搶入一個奇醜地怪物。長劍光芒四射。她低頭想抓劍,可是劍已被中原壓說,這剎那間,劍影已光臨身邊。
  她已沒有機會找劍,赤條條地向房一閃,腳一挑狐裘飛起。她一手抄住,怒叫道:「丑小鬼,老娘要連你也吞了。」叫聲中她運勁將狐裘向劍上捲去。
  海惠一聲暴叱,長劍猛揮,揉身猛撲,點出五劍之多,「嗤嗤」兩聲裂帛響,將狐裘絞裂二條大縫,二人同時暴退,踉蹌站穩。門外的秋菡接著搶入,撒劍叱道:「妖婦!投降方有商量。」
  白妖狐大驚,她功注狐裘,普通兵對絕難損傷,而且可奪裹對方的兵刃。想不到醜小子不但傷了她的狐裘,更將她的內家真力震回,她怎能不驚。
  門口又有人出現,再不走定然下場夠慘,自己坑了他們的同伴,他們豈肯饒她?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不然就不配稱「狐」,不等對方撲到,向上疾升,狐裘一抖,屋頂草蓋震破一個大洞,草雪具飛赤身露體向洞中一鑽,逃之夭夭,衣褲行囊全不要了。
  兩位姑娘萬沒料到妖婦會震破屋頂脫身,一聲怒叫。分頭搶出大門,要將人追回,可是樹林漆黑已追之不及了。
  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開口,天!兩人都是黃花少女,一輩子從未經歷過這種羞煞人的大場面,怎辦?
  「怎辦?表姐。」一向堅強的海惠,這實軟弱了。
  「表妹,叫他穿衣再入屋。」秋菡出主意了。
  「我……我叫?」海惠面紅耳赤地說。
  「好吧,我叫,誰叫我是表姐?」秋菡無可奈何地說,向門口叫道:「祝公子,你怎麼了?」沒人口答,海惠急道:「表姐,不能叫,誰知道那人是不是祝公子?」
  「表妹,你怎麼這樣大意?龍簫就壓在他身下,露出脅下足有兩寸,你也該看到了。」「提起龍蕭,海惠方心一震,渾身火辣辣的,情不自禁伸手去摸衣下的鳳簫,口中訕訕地問,「真的麼?偷看到了?」
  「怎麼不真?你太大意了。」「哦,我急怒攻心,不曾留意哩」秋菡柳眉緊鎖說:「沒人回答,難道他走了麼?」
  海惠強壓心頭狂跳,伸頭到門口向裡瞧,慌得急忙退回,傳聲不得,芳心砰然,響聲隱約可聞,同時,她臉色大變,櫻嘴顫抖。
  「表妹,他在麼?」秋菡沒看清她的表情,惶急地問。
  海惠久久沒作聲,最後顫聲說:「天!他……他恐怕已經……死……死了。」秋菡駭然變色,不顧一切搶入室中,掀開門板抓過一件外衣,將中原的下身掩住,一探脈息,叫道:「表妹,拿奪命金丹救他。」
  一面說,一面抽出壓在身下的龍蕭,順手插入背領內,在他胸前連拍三掌,再用推拿手法替他順路活血。
  海惠應聲奔到,探囊取出金丹,抓起由屋頂掉下的一把雪花,連丹帶雪塞入他口中,俯下身吹口真氣,丹丸著雪花硬滑下腹中。
  丹丸服下,加上秋菡不惜損耗元真,以先天真氣由內替他推拿,他逐漸神智清醒。
  他神智一清,雙目一睜,發覺自己躺在草上,一縷從少女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直往鼻端裡鑽,胸前,有人正運神功替他推拿。
  壁上的松油燈,燃燭得吱吱作響,紅褐色的光芒映射下。他看清了身邊替他推拿的人,是個俊美絕倫的少年郎,正額上見汗心無旁騖運掌。
  另一面。一個奇醜的少年,正跪在旁,用淚光晶瑩的大眼,神色緊張地盯在他胸前心房的起伏情形。
  他吃了一驚,怎麼上衣被卸掉了?他記得在山脊上,白虹飛逸前的剎那間,鼻中淡淡香氣直衝腦門,接著出現了白妖狐令狐蘭,爾後,爾後怎麼了?
  他不知怎麼了,大概是恍惚看到奇異的象,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如此而已,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們像在救我哩!」
  他一個反應是想坐起。便將上身一挺,糟!完了,怎麼全身都僵死了。
  他大吃一驚,大叫道:「兄台,我……我怎麼了?」
  他自以為叫聲定然極大而惶急可是入耳卻全不是那麼回事,聲音嘶啞。而且微弱得像在呻吟。
  兩位姑娘見他已經醒來,記起了自己是女兒身,憶及先前光景,只羞得要放手溜走,慌忙轉頭,不但粉頰發赤,渾身血液似已沸騰。
  幸而那一聲「兄台」,和那元氣喪盡的虛脫嗓音將他們留住了,她們不能走。
  「咦!你竟不知道你自己怎麼了?」海惠臉向外問,語音中包含憤概與不滿,他還認為他是個人間賤丈夫,受不了誘惑自尋死路呢。
  中原無法移動手足,長歎一聲道:「在下一無所知,這是什麼所在?天啊!我像是已赤身露體,渾身已癱,我受傷了?」
  「你自尋死路,自己應該明白……」
  秋菡拉了海惠一把,阻止她往下說,接口道:「表……哦!別迫他,他恐怕是真的不明白。」
  中原強納一口氣,叫道:「你的話好沒道理。我怎會自尋死路?」
  秋菡轉過頭來,臉上紅得像一朵紅花,說:「你被妖婦白妖狐擄來此地,做下……你不知道?」
  「白妖狐?」
  中原心膽懼裂,狂叫起來,但聲音虛弱得可憐,又道:「我在山脊上看群魔奪劍,惡鬥三首二身的火龍,後來劍飛落在我身前,鼻中嗅到一陣奇香,彷彿看到那妖婦出現,爾後便人事不省,天!我完了!這鬼妖婦!天呵!」
  他想掙扎,想爬起,但他不能,總算將身軀扭動了數次。
  秋菡將他按住,急道:「你先養神,不可妄動,你將有一段時日修養以恢復元氣。不然……」
  中原掙扎的結果,知道自己已成了廢人,生機將絕,僅有一縷神智,真是已到了山窮水盡,油盡燈枯之境了。
  練武之人,在先天真氣未修至收發由心之境,最忌諱破身,有些練童子功的人,破身之後元陽即散,一切苦修所成,盡付東流水他的先天真氣剛練至凝於體內,將可發於體外之境正是緊要關頭,這一破了童身,一切都完了。
  他在張百戶口中,知道十猛獸中的兩個鬼女人,都是收買男人性命的女妖,加上那三種奇香,以及目前自己癱瘓失力的情景,他還能不明白?這比破身更慘,精氣神三寶定然已完全喪盡,生機已絕拖不了三兩日啦!
  他淚下如雨,痛心疾首地說:「可憐我壯志未酬,今日意死在妖婦之手,死了也身敗名裂,我好恨!」
  「你死不了,祝公子。」秋菡急叫。ˍ
  中原苦笑道:「兄台,大羅金仙也難救三寶已竭之人,我練功進程正屬生死關頭,一旦失去三寶即已注定慘痛之運,用不著安慰我,謝謝你了,兄台,在下有兩件大事未了,死難瞑目,兩件大事中有一件旁人無法辦到,另一件也必須交託得人,方能成事,在下看兄台氣宇不凡,風儀也必是可交託之人,在下望兄台俯允在下之托。」
  秋菡搖手止住他再說,正色道:「在下有靈丹妙藥助你,只稍慢慢調養,可保無虞。用不著說這些喪氣話。」
  中原仍往下說,他說的,「在下有自知之明,最多只可拖一兩天,藥醫不死病,世間絕無起死回生的仙丹,兄台衣領後的古簫,簫上隱有龍紋,哭閻羅曾為此簫迫我,兒乎要了我的命。是否即為雲棲逸簫老前輩的武林至寶龍簫,在下不敢斷定,在下柑托之事,即是此簫。」
  「相托之事就是龍簫?」海惠驚叫,轉過身來。
  中原這時得奪命金丹藥力之助,精神旺盛了些,看清丑小伙子的面容,吃了一驚,轉過話鋒說笑道:「這位兄台好面熟,咱們似乎曾有一面之緣哩!我記得,乃是在武昌客店之中」。
  「是的,我們曾有一面之緣。」海惠木然地回答。
  「兄台好精純的功力。嚇跑了王秀春那賊賤人,有兄台出面,在下真的放心了。」
  「你有何用意?」
  「在下有一口盟兄弟,姓葛名海文,雖未焚香結義,但情勝同胞,這支龍簫,乃是他在武昌城中驟遇強敵之時,匆忙中遺留留在我處之物,我不能久耽,在武昌等了他三天,只好請人送信桐城。稟明他父親棠公在下不能久等的苦衷,便急急北上,這支簫,在下時情急,曾用擊斃功力奇高的燕山乞婆,發現乃是無價至寶請在我死後,將這支簫帶至桐城找宗棠公。面交葛小弟,說我深感他的情義,可惜相見無期了。
  兩女一陣激動,以手掩面,中原續往下說:「還有,請兩位兄台隱下我的死因,只告訴他我乃是不明不白而死免得他找白妖狐報仇,海文弟的為人,義薄雲天,性情急燥,定不會放過那妖狐。可是妖狐功為奇高,而且隱身漠外,與韃子狼狽為奸,勢力龐大,我不能讓他冒險?萬望兩位兄台允諾小弟就在九泉之下,當亦冥冥中為兩位祝福,鉻謝兩位雲天高義,答應我,兄合。」
  他語聲漸弱,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海惠一蹦而起,淚流滿臉,尖叫道:「不!你不能說這些喪氣話,哀莫大於心死,你不能心死,心死便無可藥救,你不會死,你有大事未了,你不能讓生者為你痛心。」
  中原苦笑道:「我確是不能死,但生機已絕,奈何?即使有靈丹妙藥留得命在,也成了廢人,何況到那兒去找靈丹?哎!我命該如此。不怨天尤人,唯一憾事是不能找到我父親,讓母儕閭而望,我好恨!那妖……哎!」
  他長歎一聲,閉上了無神的雙目,淚下如雨,氣息奄奄。
  秋菡趕忙又用雪塞一粒奪命金丹入他口中,大叫道:「你這人真無可救藥,為何不想活下去?你知道目下你吞下的金丹是什麼?告訴你,那是雲棲逸簫老祖爺的武林至寶奪命金丹,只要你不想死,留得一口氣在,定然死不了,即使你到了鬼門關,也可將你追回來。」
  中原驀地睜開雙眼,訝然問:「咦!兄台此話可真?」
  「誰忍心騙你?千真萬確。」
  「兄台高姓大名,與雲棲逸簫老前輩有何淵源?」
  姑娘不說姓名,只說:「我們都是老人家的子弟,你不必多疑。」
  海惠接口道:「海文是我兩的小弟日後你自會知道。」
  「真的?」中原驚喜地叫。要掙扎而起。
  秋菡將他按住。海惠突然拔出鳳蕭,說:「你看,我也用簫,老人家的弟子全用蕭。你該相信了吧。」
  她說的都是鬼話,簫只有一對,怎能全用簫?秋菡就無簫可用,她用劍。
  中原喜極,問:「請問兩位貴庚?以便稱呼。」
  「我十八,她十七。」秋菡答。
  「哦!兩位都是哥哥,小弟今年剛近十七,其實只有十六,請恕小弟放肆,在這兒稍留十天半月能否待小弟能行走之後,再辦理兩位哥哥的要事?」
  「理該如此,何況我們乃是歷練江湖而來,並無要事待辦?放心啦!」
  「小弟先謝過兩位哥哥雲情高誼。」
  「自己人,何必生分,請安心將養,不可胡思亂想。」
  海惠突然插口道:「這兒不可久留,也非將養之所,表……大哥,山對面那幢土屋還有傢俱,地方也寬。何不移往那兒?」
  「好!這就走。」秋菡答。
  「有勞兩位哥哥。」中原喜悅地說。
  說走,不簡單,怎樣帶走這個赤裸裸的大男人?日後服侍的麻煩事教她兩大姑娘如何著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僵住啦!
  海惠小嘴憋得緊緊的,良久,毅然地說:「大哥,我背人你收拾。」他起身取過中原的衣褲。
  中原蒼白的俊面,閃過淡淡的紅,說:「兩位哥哥請迴避,我可以自己穿著。」
  海惠臉上經過易容,看不出表情,硬著頭皮說:「在十天限期內,你根本不能自己起座,不必勉強自己了。」她閉著眼。替他穿著,手在發抖,好不容易完竣,她已經出了一身汗。
  秋菡拾奪他的長劍和百寶囊,與巾靴等物,將白妖狐的衫褲撕成稀爛,但卻將她的百寶囊和長劍帶走。
  海惠抱起人,兩人出屋向對面山下古林,有一間稍大的土屋,有房有廳,顯然曾經作為住所,主人離開不會超過兩月之久。
  有兩間房,後面有廚間,林中有枯木,可以當柴燒,當晚,他們安頓下來。
  一住十天,兩位姑娘夠辛苦,一面要服侍中原起居,還得到五十里外西面一座村寨中購買食物,更難的是,他們必須瞞住自己的女兒身份。
  半月後。中原已可下床行走,總算可以自己處理飲食起居的一些瑣事了,半月中,把兩位姑娘累苦啦,也把她們二十餘顆奪命金丹吃掉了。
  漸漸地,中原對兩位姑娘起了懷疑,男女究竟有別,瞞得了一時,卻無法生活在一起的環境中長久守密。她們不是男性化的女人,自然引起了中原的疑心。
  這天,他從睡夢中醒來,寅牌末,天色早著哩,屋中沒有燈光。黑沉沉的,他已經成了極平凡的人,從小苦練的先天真氣已經全部散去,他必須再以三倍的努力,方能調和呼吸,要想聚聚真氣,幾乎是不能的事了。
  唯一沒受多少影響的是耳力與目力,雖沒有往昔般銳利,但也不會損減得太多,仍然管用與銳敏以往,他須沉睡到天色大明,方能悠悠轉醒,但今天,他竟然提前一個時辰醒來。
  他正想坐起來練功,驀地,他清晰地聽到內間裡有低微的人聲,那是兩位姑娘在說話,大概他們已練完功了,正在談話。這些日子來他兩人總是兄弟相稱,只聽秋菡說。「二弟,你究竟有何打算呢?」
  「迅速帶他返回桐城,只有這條路可走。」是海惠的聲音。
  「他的身體不易復原,那妖狐竭澤而漁,太毒了,他這一輩子……」
  「大哥,你後悔了?」海惠的音有點不悅。
  「不!絕不!我耽心他不久會發現真像,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再練功,恐怕……」
  「怕什麼?」
  「恐怕他因為無法再跋涉尋找父親,因而走上極端,他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也許會作得到的,在臨穎途中我已發現他內在的感情。」
  「我會替他完成心願,相信你也會的,你會麼?你是否後悔了?」海惠的語音急促,暴露了她內心的感情。」
  「我會的,我沒有後悔,我只耽心他。」
  「過些天,等他康復至可以行走遠路,我們就啟南返,買馬拈趕。」
  「我仍是耽心,恐怕他不會隨我們走呢。」
  「必要時可以挾他走,甚至可以制他的穴道,我深信,爺爺已修至仙凡之間。定然可使他完全復原的。」
  「好吧,試試看。」
  「不用試,就如此依計行事。」
  海惠堅決地表示,她真是個性格堅強的女孩子。
  語音杳然,她們開始演練拳掌了。
  中原心往下沉,他終於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再練了,這一生中原是沒有什麼指望了,難怪自己調和呼吸也感到作難,完了!
  如果在他未離家尋找父親之前,他不會在乎有否武功在身,同樣可以找尋父親,但目下不同了,沿途的遭遇令他毛骨悚然,沒有絕學防身,隨時皆有送掉性命的可能。父親已被韃子擄走,生死不明要出塞尋找。沒有武功防身。那是不堪設想的事,他知道武功的重要了。他渴望出人頭地了,可是事情……。
  絕望的感覺爬上心頭,他幾乎驚跳而起,他幾乎急得昏厥,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我這一生……出塞尋父是不可能了,我活著有何意義?那女妖害得我好苦!」他心中在呼叫,但久久不能動彈渾身發抖。
  他第一個念頭是不顧一切,立即出關,拼一口氣在,找到草原黑龍,懇求他說出父親的下落,死亦無憾。
  他想下床趁天色未明溜走,再一想卻又不敢妄動,恐怕驚動後房的兩個人。
  想起後面兩個人,他感到疑雲四起。這些天來,兩人的神態中,尤其是服侍他的起居時,羞怩的神情昭然,海惠的醜臉雖看不出異狀,但他那渾身顫抖和眼中的羞態,不能不令人生疑,而摟菡的神情,卻歷歷在目,不僅沒有絲毫頭巾昧,她的眼睛就從來不敢和他的眼神接觸。
  最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們身上的奇異體氣,絕不是熏衣的香味而是一動淡淡的令人感到神經跳躍的幽香,他們的衣衫寬大,生活這十天半月,沒有一天不是穿著得整整齊齊的,有時,明明兩人都在家,卻只有一人陪他,另一人在房中作什麼?
  他越想越多,也越來越迷惑,海惠人生得醜,但她的牙齒又小又白,排列得極為勻稱整齊,談吐之中她口中的氣息委實與男人不同,雖不是吐氣如蘭,至少那氣息令人感到極為舒暢。
  而秋菡的五官是那麼美妙。面部的肌膚是那麼細膩,那一彎柳葉眉,簡直令人難以直信她是個公子少爺。她身上的幽香和氣息,與海惠並無不同。相差也僅是香味略濃而已,也更令人心中不平靜起來。
  驀地,他想起秋菌的話,她說在臨穎就已知道他外柔內剛,怎麼?她難道早就認識他了?在臨穎他並沒和人……。
  「哦!似曾相識,是他們。」他恍然,心中在呼叫,
  他想起在臨穎酒店中,自己出手懲戒太原二煞,那兩個「荒村野店的美姑娘那兩位小姐的臉型,不是與目前這位秋哥哥有八分相似麼?
  兩位姑娘都自稱姓葛,秋菡是海秋,海惠是海惠,中原稱他們是秋哥哥和惠哥哥。接著,他憶起海文小弟說起過,他家中有一個大姐姐,叫什麼名字他可沒說。
  「是了,秋哥哥定然是小弟的大姐,天啊!這些天來,我……我罪過太大了,我該死!我是個已墜落十八層地獄內的人了,這……這……」
  他只覺渾身直冒冷汗,悔恨交加。
  他悄然下床,緩緩穿著停當,他功力已失,但還可抵抗寒冷。只是比從前差遠了,他將劍繫在背上,插上龍簫,用極緩慢的舉動,拉開了大門。
  寒風一吹,他感到打一冷戰,澈體生寒,但仍能忍受,他拉上門反扣上,回頭站在門邊向內低首喃喃自語,寧立良久,方一咬牙,投入白雪茫茫罡風凜烈之中。
  天將破曉,又下雪了,掩去了雪地上中原留下的履痕,天明時已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了。
  天亮了,兩位姑娘照樣練完了拳掌,休息了片刻,起身至廚下生火,她們練拳掌,罡風呼嘯中,沒聽到前面輕微的響動到以致沒發現中原出走。
  秋菡捧著洗臉的用具,海惠掌著松油燈,兩人一面說笑,房門,正在後廳口右側,房門大開,裡面沒有人,床上枕摺得整整齊齊,人卻不見了。
  「咦!他……他到那兒去了?」海惠驚叫。
  秋菡搶入門中,一摸棉被,急叫道:「糟!他走了,已走了許久,被枕冷冰冰地。」
  「會不會被妖婦……」
  「可能,但成份不大,因為被摺得整整齊齊……」海惠放下了松油燈不等她說完,奔出房中說。「表姐,快!帶兵刃。找他去。」
  一個更次,中原已走出了十餘里,冒著風雪,不分東西南北,一陣緊走,他唯一的念頭。盡早趕至大同,找到張百戶買馬代步,趕快出塞外找草原黑龍。
  翻越了兩座山,他感到十分吃力,嚅息如牛,體力已不勝負荷,他到了一座奇大的林旁,倚在樹旁一株大可三人合抱的寒松下休息,等待著疲勞恢復。
  不久,他整衣抖落身上的雪花,準備上道突然心中一動,拔出長劍,聚精會神費力地在樹上刻下三行大字,再略為休息,重新進入茫茫風雪之中。
  近午時分,他攀上了一道山鞍。剛到了頂脊,突覺心中一驚暗叫:「完了!」
  山脊上幾座雪堆旁,站著三個人影,正用古怪的眼神盯著他,目迎他爬上,是夜遊鷹和安天龍,另一人赫然是紫陽村的總管宋五湖,他的真名是探花虎胡琛,兩正之一的閃電手許炳的師弟,山邊是三首赤委蛇出現始荒原。
  「哦!你就是救了我的兒子,自己沉沒閻王窩的蠢材祝中原?真像哩!」宋五湖陰陽怪氣地說。
  這時,兩位姑娘已搜完整個出谷,也往西面平原中急搜了十餘里,瘋狂叫喚,衝闖,雪已掩住了足跡,誰知道他往那兒走了?如果是被人擄住了,更不可能找到啦!
  兩女形如瘋狂,並不灰心,鬼使神差,竟也奔向中原先前歇息的古林,也到了寒松之下。
  遠遠的,已看到樹上新刻的顯明字跡,海惠叫:「表姐,樹上新刻的字,去看看。」
  兩人飛掠而至,到了樹下,二人一看字跡,長歎一聲,倚倒在樹上,字有拳大,刻的是:
  「弟乃是罪孽深重之身,無臉見人,今後將沒以沒了餘生,兩姐恩情,如天高海深,生當啣環,死當結草以報,幸勿追我,小弟處請代致意,來生再見,弟中原百拜。」
  良久,海惠一蹦而起,擦掉淚痕跡:「不!我一要找到他,他身體虛弱,不死於雪地,也將膏虎狼之吻,表姐,追!」
  秋菡也歎息著說:「哎!我們早該告訴他實情。追!」兩人向前急迫,但該往那兒追?她們不知道。
  秋菡和海惠表姐妹兩發現了中原的樹上留字,心中大急,他兩立即動身追趕,但往何處追,他們不知道。
  他們只能到處亂闖,漫無目的地在叢山峻嶺中找尋,雪地茫茫,原野!」闊,他們奔向西面原野,與中原所走的路徑,相去越來越遠。
  中原卻回到了被白妖狐所擄之處,鬼使神差,撞上了夜遊鷹,安天龍,和紫陽村總管宋五湖,全是死對頭。
  宋五湖就是閃電手許炳的師弟,原名探花虎胡琛,閃電手名列兩正,確是響噹噹的白道英雄,為了這個不肖師弟,要找他清理門戶。
  另一個是找胡琛剝皮抽筋,就是曾經救了中原,力鬥笑判官的江湖客尤世賢,二十年前在東萊州採花作案,被山東好漢圍住,這傢伙竟冒充江湖客,嚇退群雄安全退走,後來事情揭穿,江湖客發誓要找他剝皮抽筋,這傢伙心中一害怕,便走入王府做走狗,隱姓埋名改叫宋五湖,一躲就是二十年。當中原離開武昌州時,不該在獨腳色魔手中救了老賊的女兒宋文燕,文燕返回紫陽村,禁不起乃父的盤問,終於將經過一一從實招來,宋五湖心中一動,便結束村務進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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