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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姜步虛的用意,就是要將孟姑娘逼開。
  他一躍而上,牛筋索纏住了四海游龍的長劍。
  四海游龍本能地揮劍抽劍,劍網立即出現剎那的空隙。
  姜步虛鑽隙而入,一拳搗在對方的肚腹上。
  響起一聲奇怪的暴響,人影急處飛分。
  四海游龍倒飛丈外,倒撞人觀戰的群雄叢中,跟來助聲勢的妙手海平手急眼快,將人接住了。
  姜步虛也挫退丈外,吃了一驚。
  這一拳足有五、六百斤的力道,竟然被反彈震退,感到整條有臂又酸大麻,氣極有撼動現象。
  「我會把你一身零碎絕學,一樣一樣挖出來!」他向人叢大叫:「你這混蛋陰毒得很,經常突然用上邪門絕學弄鬼,令人莫測高深防不勝防。你給我記住,除非你不爭我的女人,不然我一定可以刨出你的根底來。」
  四海游龍仍在暴跳如雷,掙扎著要掙脫幾個挾走他的人,咬牙切齒要和姜步虛拚命。
  但群雄心中有數,這位渾身黑污,雙目佈滿炭粉的游龍,不如說是一條瞎蟲要形容恰當些,那能再和機密刁鑽,武功深不可測的姜步虛拚命?
  眾人緊擁著他急急撤走。
  盂姑娘也精明機警,乾脆跳上屋溜之大吉。
  一場為女人興師問罪的鬧劇,灰頭上臉狼狽收場。
         ※        ※         ※
  來福老店在寺後街,是頗有名氣的酒坊食店。
  這裡供應烈酒徐沛高梁燒,極合那些不三不四的豪客胃口,也是地方混字號人物流連忘返的聚會處。
  一般說來,這種店的酒客,品流都不高,形形色色十分複雜。
  姜步虛的身份,最適合這種酒坊,距住處不遠,平時算是他解決午、晚兩餐的地方。
  但由於他在家的時日少,那時的苦哈哈們假期有限,所以一天在來福老店解決兩餐的時日並不多。
  傍晚,他出現在來福老店,店伙們都認識他。
  並不因為他近來聲譽鵲起,成了眾所矚目的人而加意巴結他,只替他備了丫張地位明顯的食桌,張羅幾味可口的下酒菜,算是全食廳的佳賓了。
  店堂鬧哄哄,計余副座頭有了九成座,酒肉香味四溢,汗臭體臭俱來。
  喝了三杯酒,一名大漢不打招呼,便打橫拖出長凳落坐,臉上有怪怪的表情。
  「喝悶酒?」大漢邪笑著替他斟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事煩惱,活得豈不辛苦?」
  「哈哈!你老兄說話真有幾分玄理。」他睥睨著滿臉橫肉的大漢:「但卻表錯情,你看我,人生得牛高馬大,標準的酒囊肉袋,有酒有菜,任何煩惱的事也丟在腦後了,正好喝個痛快,我這一輩子也不曾因活得辛苦而喝悶酒,事實上我活得非常愉快。」
  「愉快?不見得。」大漢說:「俗語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得罪了地方豪霸,被人一而再把住處鬧得天翻地覆,我不信你真能心情愉快?」
  「老兄,你真該相信。」他喝酒、吃菜,口中有菜說話含含糊糊,吃相粗俗:「他們在我的住處鬧,我也到柏家搗亂,來而不往非禮也,公平得很。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事實上我佔了些上風,能不感到愉快嗎?」
  「你還要搗亂?」
  「那是一定的,酷待我的那些人,欠我的債還沒還呢:不鬧怎能甘心?我不鼓勵賴債有理。」
  「他們畢竟要保持所謂俠義身份,不能明目張膽倚眾大動干戈,假使他們橫定了心,撕下面具,給你來暗的,結果如何?」
  「我寧可相信他們保持身份,保持英雄形象,不斷派人前來單挑,打破頭撕破衣褲鬧過了就算。如果來暗的,那就會出人命,他們不笨,不至於采這種辦喪事的絕路。」
  他這些話,是說給店堂食客聽的,食客中必定有柏家的眼線,等於是提出嚴重的警告。
  迄今為止,由他所引起的衝突中,不曾鬧出人命,他不是一個復仇心切的嗜血者。
  「那可不一定哦!老弟。」大漢陰陰一笑:「你知道問題所在嗎?」
  「你老兄另有見解?」
  「不錯。」
  「說說看,我會尊重你老兄的見解,畢竟你老兄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瞭解江湖人土心態的人,你的經歷和見識都足以指引我這種半吊子半途出家的年輕人。」
  「快劍是貴地的十大豪強之一,比起你這趕車的人,不論聲望、地位、權勢,都強十倍只多不少。」
  「對呀!我算那門子蔥?」
  「你知道就好。所以,即使他錯了,犯了十惡不赦的罪行,他也不會向你這種小人物認錯賠不是,得積極設法保全自己的聲望地位權勢,不惜任何代價。」
  「他正在積極地做。」
  「而且做得相當成功,替他助拳的人愈來愈多。」
  「來的人一批比一批武功高強。」
  「你的處境,也就愈來愈危險惡劣。」
  「那是可能的。」
  「需要幫助嗎?有不少抱不平的人願意替你助拳。」
  「哦!你代表點龍一筆那些人?」。
  「有什麼不對嗎?」
  「我不信任你們。」他坦率地說。
  「為何?」
  「因為最先酷待我的人是你們,我敢放心地,一無芥蒂地接受你們的幫助嗎?如此一來,快劍那些狗雜碎們,豈不咬定』我是你們的幫兇?
  他們把酷待我的罪行,認為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錯在我,他就有權用大嗓門高呼,有權不擇手段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並無意加入邪魔外道行列。」大漢似乎有知人之明:「我並不代表點龍一筆那些人,他們志不大才不高,只想出口氣報小仇小恨,風聲不對就撒腿扯話,成不了大事的烏合之眾。」
  「那你代表什麼人?」
  「一群志在主持江湖正義,雄霸天下的英雄好漢。」大漢傲然地說。
  他默然,低頭沉思。
  趕了四年鏢車,事實上他已經是個老江湖,對江湖動靜與情勢有客觀而深入的瞭解,只不過不曾干預介入而已。
  中州鏢局在此地聲威遠播,在河南更是首屈一指信譽最佳的鏢局,江湖動靜、武林情勢豈能不靈通?
  天下洶洶,群雄並起,有心人積極發展實力。
  而各地的豪霸們,也紛紛壯大自己,為保全既有的利益而廣蓄羽翼,抗拒外力侵襲自己的地盤。
  最近十年來,各種秘密組織各展神通,每一個江湖闖道者,相約投靠某一組合,有所歸屬就有安全感,人多勢眾才能縱橫。
  兩年前,他就知道有某些人,在暗中招兵買馬,打起正義鋤奸團的旗號,要開創驚世的局面。
  該組合併不公開招兵買馬,派有專人負責招賢納士的工作,對他們認為符合該團宗旨的武林俊彥,進行遊說禮聘,決不濫收亂撿。
  據說,該團迄今壯大的速度緩慢,基本原因是合乎該團宗旨的人才不多。
  「是這個嗎?」他伸出右手,四指緊握,伸大拇指上指,再倒轉拳拇指向下。
  頂天,立地,這是正義鋤奸團的半公開手式記號,知道這手式的人甚多。
  正義鋤奸團旗號還沒能鮮明地打出,手式卻搶先流傳天下。
  正義助奸團的組織,目下仍是江湖機密,成員到底是些什麼人物,眾說紛雲莫衷一是。
  江湖道上的高手名宿,以及擁有地盤與強大實力的豪霸們,皆對該團懷有戒心,甚至恐懼。
  正義鋤奸,這個「鋤」字委實令人不寒而慄,血腥味濃厚看字面就知道是使用雷霆手段的暴力集團。
  正義兩個字,同樣令豪霸們心中懍懍。
  一個講正義的人,絕對不可能成為豪霸。
  一個講正義的人,決不可能擁有爪牙。
  一個講正義的人,只能成為當地的賢達,仁義道德的眾望所歸精神領袖。
  一個講正義的人,必定成為豪霸們嫉恨的對象。
  有不少人,明暗之間,正在準備或已經著手,進行調查該團底細的大計。
  另有一些人,已經打算在該團羽翼末豐之前,加以撲減剪除,而且已付諸行動了。
  一萬個人中,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個人,所行所事所作所為,與正義二字背道而馳。
  所以,正義鋤奸團壯大的速度緩慢,是意料中事,夠資格參加的人,太少太少了,而且,真正的正義之士,不見得肯參加這種組合。
  「對,這個。」大漢也打出頂天立地手式。
  姜步虛眼中有疑雲,全神貫注觀察大漢的神情變化。
  正義鋤奸團的人,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間,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要我相信嗎?」他正色問。
  「我曾帶你去見讓你相信的人。」大漢也正色答。
  「這個……」
  「你已經碰上不義的事,而且受到傷害,不是嗎?」
  「我處理得了。」
  「是嗎?等他們的前輩趕到,你有多少機會?」
  「他們的前輩?」
  「對,他們的前輩。你要知道胳膊往內彎的道理,也必須明白互通聲氣交相謀利的金斜玉律。你一個小小的車伕,那一位豪強肯為你失去威信?除了本團之外,你得不到有力的正義人士支持。」
  「好,我願意和你去見能讓我相信的人。」他肯定地答覆。
  「今晚,三更起更,文昌閣下見。」大漢低聲叮嚀。
  「在下准到。」
  「告辭。」
  「不送。」
  大漢椎桌而起,昂然出店走了。
  角落邊一副座頭的三名食客之一,稍後即與同伴耳語片刻,匆匆出店而去。
         ※        ※         ※
  從來福老店繞過寺後街的東端,這一帶是夜市,攤販雲集,各種燈籠火把照得全街通明,遊人眾多,二更末三更初才罷市。
  大漢通過擁擠的夜市,折入北向的橫街,行人漸稀。
  一過夜市管制柵口,行人更少了。
  後面,跟來了三個人。
  大漢腳下一緊,後面的三個人立即飛步急趕。
  「朋友,留步。」跟至身後的一個中年人沉喝。
  大漢一掠三丈,倏然轉身。
  「有何高見?閣下。」大漢冷冷地問。
  「朋友真是這裡面的人?」中年人打出頂天立地手式,逼近至八尺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人人都會打這種手式。」
  「不錯。問題是,會有什麼結果。」大漢語氣更冷:「真,可以取信?假,得小心正義鋤奸團的懲罰,冒充他們的人,懲罰是極為嚴厲的。」
  「那麼,閣下何以取信?」中年人聲色俱厲。
  「只有鬼神愁姜步虛,才有資格要求取信。朋友。你還不夠份量,不配。」
  「是嗎?在下不以為然,而且,在下要帶你走,你最好不要拒絕。」中年人神氣地說。
  「哦!三比一,你吃定在下了?」
  「大概是吧!」中年人更是霸氣十足。
  「我也不以為然。」大漢鼓掌三下,嗓音提高了一倍:「兄弟們,迎客!」
  小街兩側的屋角暗影中,接二連三出來了三個灰衣人,現身從容不迫,黑夜中,依然可以感覺出三人流露在外的凌厲殺氣,邁步的氣勢,真有高手名家的沉穩無畏精神,令人心中懍懍。
  中年人一驚,兩位同伴立即列陣戒備。
  「在下知道你們是誰了……」中年人驚呼,身形向街右丈餘高的屋簷飛昇。
  「知道了,你也死了!」一個灰衣人接口,右手大袖一抖,冷電破空而飛。
  另兩名中年人也不慢,向後飛退。
  另兩名灰衣人所發的兩道冷電,也同時破空飛出。
  人怎能比暗器快?
  飛退的身軀如中雷殖,仰面摔倒、滑出,僅發出兩聲絕望是呻吟,掙扎即止。
  尚未登上瓦面的中年人,半空中呢了二聲,像中箭的雁,手舞足蹈往下掉。
         ※        ※         ※
  大梁老店龍蛇混雜。
  九天飛魔一家老少住了一座獨院,老魔夫妻與女兒住在內進,前進有兩名隨從與兩名僕婦照料,是老魔的得力臂膀。
  天一黑,三人在食廳進食。
  小姑娘丘明月顯得焦躁,大有食不知味的意思,充滿靈氣的明眸,不住向黑暗的窗外注視。
  好幾次想放著停止進食,都被乃母用眼色制止,她不得不耐心地進食。
  知女莫若母,乃母顯然知道愛女不安的原因。
  她母親早年綽號稱飄渺仙子,迄今為止,江湖上的朋友提起飄渺仙子尚惜春,仍然感到心虛膽寒。
  這位仙子整治得罪她的人,手段相當暴烈,不將對方整治得半死不活,決不輕易罷手,一點也沒有仙的寬宏大量。
  至於她的丈夫九天飛魔,更是令人心驚膽跳。
  這位魔道前輩,全憑心情好惡而管閒事,不怎麼重視是非,所以被稱為魔,懲治仇家的手段,比乃妻更暴烈,殺孽頗重。
  幸好有時候他也講理,不惹火他還不至於災禍臨頭。
  所以上次在十里莊,幻劍功曹就敢用緩兵計,想把他拖延在莊子裡,讓伏魔劍客能在外面的十里亭,放心大膽對付姜步虛。
  老魔早就看出愛女的尷尬,愈看愈感到火冒。
  「你給我放乖些!」老魔突然放下酒杯,氣沖沖地說:「少打歪主意出鬼點子!」
  「爹,女兒又……又怎麼啦?」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說,眼中閃爍著慧黠的光芒。
  「你那點鬼心眼,你以為爹不知道?」
  「女兒……」
  「從今以後,沒有為父的允許,不許離開客院一步,不然,打斷你的腿,哼!」
  「可是……」
  「不許可是!」
  「這不公平,爹本來同情他……」
  「現在不同了。」老魔沉聲說。
  「他現在的情勢更惡劣……」
  「那是他自找的,哼!」
  「女兒要……」
  「你什麼都不要!」老魔一掌拍在桌上,杯盤亂跳:「他年紀輕輕的,就公然在大街上爭風吃醋搶女人,豈有此理!我警告你,我不容許我的女兒,和這種自以為風流的雜碎在一起鬼混!」
  「爹……」
  「我是當真的,要不,我宰了他永絕後患!」
  一聽老爹要宰姜步虛,姑娘可就傻了眼。
  昨晚她受傷,姜步虛替她療傷打通經脈,帶她偷越城關返回大梁老店,事實上動身時,她已完全痊癒了。
  姜步虛一到店門,便轉身匆匆走了。
  返店後她不便將姜步虛救她的經過說出,孤男寡女相處的事不便啟齒,因此老魔夫妻並不知道愛女遇險的經過。
  她一到開封,便聽說有關姜步虛的事,對俠義道人士的霸。道作為有了成見。
  十里亭首度相逢,她對姜步虛有了強烈的印象,再經過昨晚的意外變故,她心湖中起了漣漪,人在客店,心早就飛向姜步虛身邊了。
  對孟念慈姑娘,敵意愈來愈濃。
  她當然在乎姜步虛與四海游龍當街爭風的事,但卻感情地不歸罪於姜步虛,而將恨意投注在孟念慈身上,認為孟念慈是罪魁禍首。
  原諒所愛的人,遷怒於憎恨的第三者,這是某些女人的通病。
  「丫頭,不許再瘋瘋癲癲到處亂跑。」飄渺仙子似笑非笑地提出警告:「早上的事你看見了,不是嗎?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間,他們的確鬧得不像話,公然為了爭女人而大打出手,這種人你一個大閨女居然不避之惟恐不及,反而繼續與他接近,像話嗎?」
  「娘,這裡面有古怪……」
  「什麼古怪?這可是有目共睹,千真萬確的事,柏家那些英雄豪傑把那小伙子恨入骨髓,成了眾矢之的。
  你爹不喜歡這種好色之徒,不許你接近是為你好,就算你爹不宰他,那些英雄豪傑也會宰他的,你犯得著捲入這場令人非議的是非中?」
  「可是……」
  「不許再說了,乖乖待在客院。」飄渺仙子沉下臉:「不許再惹你爹生氣,那小伙子與俠義英雄為敵,已經夠危險了,如果你爹也找他,會有些什麼結果?」
  小姑娘小嘴一撇,賭氣放下木箸,不吃了。
         ※        ※         ※
  文昌閣台高三丈,閣高三層。
  上面有報時報更的鐘鼓,聳立在市中心氣象恢宏,有十餘名掌更人在內居住,由兩名陰陽生負責管理。
  三更起更,夜禁開始,每條街的管制柵門關閉,只留小柵門便利更夫與巡夜的丁勇往來。
  因此平坦廣闊的十字街,空聞無人像一處渺無人煙的大廣場,只有一些貓狗在裡面走動。
  姜步虛不在乎夜禁,他不走大街,飛搪走壁的從屋上奔掠,毫不在乎地疾趨巍峨的文昌閣。
  台側的角落暗影中,出現五個黑影。
  這時,星光朗朗,任何人出現在五十步內,皆難逃眾人的監視。
  他是從南大街方向,大踏步而來的,五個黑影確知他後面沒有人跟蹤後,立即現身相見。
  「姜老弟可真準時。」曾經與他打交道訂約的大漢亮聲打招呼:「在下還以為老弟不敢來呢!」
  其他四個人年紀都在半百左右,星光下面貌依稀可辨,反正都是一些面目陰沉,態度毫不熟切的人.倒有點像討債的債主,愛理不理冷傲之氣外露。
  「在下剛揚名立萬,豈能不守約,言而無信?」他的星目夜間又黑又亮。
  這正是所謂經過苦練的夜眼,已將四個黑衣人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對方冷傲的神情,更令他疑雲大起。
  他本來就對大漢的身份存疑,再一看這四位仁兄的冷傲神情,心中大感不自在,因此說話的態度就顯得不客氣,而且飽含狂傲的氣概。
  「在下十分佩服老弟的膽氣。」大漢抱拳為禮。
  「好說好說。」他用江湖味甚濃的口吻回了一禮:「這與膽氣無關,而是正義鋤奸團的人,該是些頂天立地,為人間主持正義,制裁不義奸惡之徒的不世豪傑。
  在下獲貴團寵召,不勝榮幸,逢迎惟恐不及,怎敢膽小違不來?但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同來的四位爺台如何稱呼,又如何能讓在下相信諸位是主持正義的人?」
  「老弟先不必急於知道咱們的名號……」
  「這就不對了,老兄。」他搶著說,語氣一冷:「如果諸位連名號都不亮,在下怎能相信諸位是正義鋤奸團的不世豪傑?」
  「老弟初闖江湖,咱們亮了名號,老弟也不可能知道咱們……
  「不可能知道諸位的底細,更不知道諸位是那座廟的神聖菩薩?」他替對方說出想說的話,卻飽含諷刺:「老兄,你可別忘了,我鬼神愁在中州鏢局,走了四年鏢,跑遍了東南西北,多少也算是一個老江湖。」
  「這……」
  「老兄,你知道你們的處境嗎?」
  「你的意思……」
  「冒充正義鋤奸團的人,不但會受到該團的制裁,也成為不義之徒博殺的目標。閣下在來福酒坊大庭廣眾之間,亮了身份手式,沒錯吧?」
  「不必和他夾纏。」一名黑衣中年人向大漢說:「把咱們請他會面的意思告訴他。」
  「好哇!我在聽。」他的嗓門夠大。
  他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有點冒火;
  「你聽說過極樂天君吧?」大漢問:「老江湖應該知道的。」。
  「哦!宇內雙凶的第一凶,極樂天君呂如風,橫行天下半甲子的劊子手。」他的怒火再旺了兩分:「去年中秋,湖廣岳州君山群魔亂舞,對外宣稱組成一個什麼風雲會,公推宇內雙凶為正副會主。
  會主據說就是極樂天君呂如風,副會主是第二凶活閻羅羅雲鵬;好像雷聲大雨聲小,之後便沒有下文,一定是轉入地下暗中發展,目下該有不少會眾潛伏天下各處啦!你是……」
  「風雲會四海堂首席星宿朱。」大漢拍拍胸膛自豪地說:「接引三十六天罡排名第十二天滿星,翻天鷂子朱永貴。中州鏢局熊局主如果知道我到了開封,一定會頭痛得三天三夜睡不安枕。」
  「哦!幸會幸會。貴會有四海堂,意思是四海豪傑歸心羅?貴堂又有接引三十六天罡,可能是招引好漢人伙的星宿了,貴會野心不小呢!貴同伴是……」
  「這兩位是本堂十大提調的兩位。」翻天鵝子向站在最前面的兩個黑衣人抬手:「江湖十大暗器名家的兩位,以後我會替你引見。」
  「這時引見怕貶了他們的名頭?」
  「等你成了咱們的會友自己人之後……」
  「抱歉,在下不會成為你們的會友。」他斷然表明態度:「在下剛出道,對人會投幫毫無興趣,你們既然不是正義鋤奸團的人,決不會替我主持正義討回公道,咱們今晚的約會,簡直是最糟的浪費,誤了在下向柏家討公道的大事,告辭!」
  「你走得了嗎?」那位江湖十大暗器名家之一,冷森的語音十分刺耳。
  「哦!逼上梁山啊?」他的怒火已消,準備與人交手,他必定將激動的情緒盡快地根除淨盡。
  那時,大明皇朝已是日薄崦嵫,不但水滸傳、金瓶梅、西遊記等等奇書已經刊行,連唱原曲的歌妓,也演出水滸的各段情節,所以江湖朋友都知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逼上梁山的傳說典故。
  「你以為如何?」暗器名家咄咄逼人。
  「老兄,你又以為如何?」
  「哼!不要以為你對付得了那些俠義英雄,就敢面對我的追魂奪命暗器,咦……」
  人影一閃即逝,五個人張口結舌像呆鳥。
  「咱們碰上鬼了!」翻天鵝子隨即駭然驚叫:「誰知道他是如何變化的?眼一花,就……就……」
  「快走!」暗器名家也嗓音大變:「我的暗器可以殺人,但是殺不了來無影去無蹤的鬼!」
  五個人如飛而遁,嚇壞了。
  黑影又從文昌閣的第一層飄降,是姜步虛。
  「原來也是伯鬼的人。」他目送飛遁的五個人影苦笑:「但他們在世間為非作歹,卻不怕鬼神報應,真令人百思莫解。」
  他發出一聲尖厲刺耳的鬼嘯,左手按嘴,接著發生鬼哭神嚎似的怪聲浪,右手大袖猛揮,風聲呼呼,塵埃飛揚有如飛沙走石。
  開封城的街道,無風黃塵盈寸,有雨滿街爛泥,用強勁的袖風連續激盪,真像漫天風沙,陰風慘慘。
  五個人影去勢更疾,躍登屋頂如飛而遁。
  為非作歹的人心目中沒有鬼神,但傳統的觀念中,卻有鬼神存在,一旦目擊異象,疑神疑鬼是正常的反應,這五位「高手」就是這種人。
         ※        ※         ※
  四更初。
  柏家的中院,突然傳出啾啾鬼聲,倏忽不定時東時西。
  但看不到形影,而且不時傳出風聲鬼嚎,偶爾有一兩星鬼火,綠慘慘地隨微風飄浮,忽明忽滅似隱似現,全宅陷入不測的氣氛籠罩下。
  負責警衛的人,當然都是一些膽氣夠的角色,但也被鬼聲異象弄得心中發虛,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緊張得宜冒冷汗。
  宅中的人,誰也別想睡了。
  幾個不信鬼神,膽氣特壯的人,八方追逐異聲鬼火,卻徒勞無功,一無所見。
  宅院的院子相當廣闊,有亭台花木供佳賓遊憩。
  許門主移山倒海與愛女許巧雲,仗劍在院子裡戒備,附近還有幾位高手名宿伺伏,隨時皆可以發起猛烈的攻擊。
  但皆被異聲所吸引,有些定力不夠的人,甚至不自覺地喃喃自語胡說八道,走動時也顯得笨拙不穩。
  「是有以聲惑人心神的高手搗亂。」暗影中藏身在花圃旁的關中狂客陸南星,以鎮定的口吻大聲說:「人在宅外,用折向傳音術愚弄咱們。」
  「吱溜溜……」屋頂傳出鬼叫聲。
  潛伏的人急湧而出,抬頭上望。
  瓦面上灰影入目,像一個灰色的圓柱,沒有頭和手足,站在簷口更顯得壯大,鬼叫聲確是從灰圓柱發出的,隱約可以看到圓柱下端有布帛擺動。
  一聲怒嘯,一位不信邪的高手,挺劍飛躍而起,從側方登躍,撲出,劍發飛星逐月狠招,劍氣陡然進發,劍化飛星猛攻怪物的左肋。
  怪物的身軀突然暴脹,陰風乍起。
  距體還在兩尺外的劍虹,突然向上疾升,一聲狂叫,這位仁兄連人帶劍翻騰著倒飛,砰然大震中,壓碎了不少瓦片,滾落簷下聲勢驚人。
  下面的人只感到眼一花,注意力被滾落的同伴所吸引,竟然不知道怪物是如何隱沒的,反正屋上鬼影俱無,灰圓柱形怪物硬是平空消失了。
  而同伴摔落鬼叫連天,卻是不爭的事實。
  「是什麼玩……意?」有人驚惶地叫。
  「爹,女兒想起來了!」許姑娘跳起來急急地說:「就是這………這怪物,從歹徒們手中救了女兒,沒錯,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許門主急問。
  「只是既然他救了女兒,不許女兒傷害無雙秀士那些人,應該是友非敵,不至於前來鬧事……」
  鄰院也住了幾位貴賓,突然傳來一聲暴叱,接著是一聲狂叫,刀劍出鞘聲隱約可聞。
  「咱們有人遭殃了!」許門主急叫,首先躍登院牆。
  十大弟子紛紛從暗影中現身,隨門主至鄰院支援。
  可是,鄰院高手亂竄,有人躍登瓦面,快速地搜索敵蹤,卻一無所見。
  一位仁兄被打昏在牆根下,救醒時只知道被一個灰影打昏的。
  全宅都在亂,但誰也沒看清入侵的是人是鬼?
         ※        ※         ※
  亂了一個更次,假使每天晚上都亂,誰也休想歇息,白天那有精神辦事?
  每個人都羞憤難當,臉上掛不住,幾十位高手名宿,居然不知道裝神弄鬼的灰影,到底是人是鬼,表示這些高手名宿根本派不上用場。
  四更將盡,全宅終於重歸寂靜。
  內院是主人的居室,賓客止步的內堂燈火通明,渺無人蹤,用燈火壯膽,可知快劍柏鴻翔早已膽怯心虛,被鬧得受不了啦!
  姜步虛穿了一襲寬大的灰袍,出現在燈火通明的內堂中,腳下沉重,走一步便傳出重踏方磚地的聲浪,有意讓內室的人聽到。
  「啪噠!」他一掌拍碎了一盞懸在壁間的大燈籠。
  「再不出來,堂中每一樣傢俱保證全碎!」他的大嗓門也震耳欲聾:「早晚你是非出來不可的,我不信你能躲在內房的床上,抱著老婆躲在被子底下,向老婆拍胸膛,保證你是男子漢大豆腐,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宅中房舍甚多,連廂疊院內外分明,外賓不論男女,都不可能冒失地往內院裡闖。
  何況距外院和客院都相當遠,內院的聲息不易外傳。
  他在內堂大吼大叫,堂後內室裡的人,那能裝聾作啞不出來?
  總不能情急發信號,要爪牙或賓客闖入內堂救命。
  五、六盞明燈一一熄滅,僅剩下通向內室的走道堂口,所掛的一盞照明燈籠,光度有限。
  一聲鬼嘯,陰風乍起,模糊的光影閃動,內堂像是在剎那間,從陽世變成陰曹地府。
  兩個穿裙的人影,就在這變幻的瞬間,揮動著手中的長劍.衝出堂口。
  「哎呀!」一個女的被陡變的景象所驚,駭然止步驚呼,手中劍在抖動。
  另一位中年女人,也大吃一驚,目瞪口呆。
  「快劍為何不出來?」姜步虛站在劍尖前沉聲問。
  「你……你是……」
  「討債的!」
  「討……討債?」
  「對,討債的鬼神愁姜步虛。」
  一聲嬌叱,兩個中年女人立即神智清醒,反應超人,雙劍同時吐出,行致命的一擊。
  姜步虛的身影,突然從兩劍的空隙中一閃而過,響起兩記耳光聲。
  一名中年女人挺劍前衝,砰一聲摔倒在壁根下,發出痛苦的呻吟,掙扎難起。
  另一名女人的右臂被扣住,扭轉,劍脫手墜地,咽喉也被大手叉住。
  「決劍呢?說!」姜步虛凶狠地說:「是不是躲在床底下?」
  「他……他……」中年女人發話艱難,作無望的掙扎扭動。
  「不說,扭掉你的鼻子,與陰豹一樣,女人丟了鼻子,一定醜死了,說!」
  「他……他剛……剛剛動身走……走了。」
  「走了?他和犯不得范大爺一樣,棄家一逃了之?豈有此理:「姜步虛憤怒地把女人推倒:「把一些朋友留下替他擋災,他真是個男子漢大豆腐啊?」
  「他……是和……和伏魔劍客賀老爺一……一起走的。」女人躲在壁根下顫慄:「他……他實在受不了你每晚前……前來騷擾,所……所以決……決定……」
  「決定什麼?」
  「決定親……親往河……河北岸的衛輝府,催……催促答應即……即將趕來主事的兩位前輩,也……也許請的人已在途中了。」
  「什麼前輩?」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我另找人問,哼!」
  「饒……我……」
  唯一的燈籠倏滅,姜步虛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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