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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威迫利誘


  鬼怕惡人蛇怕趕,小傢伙嘗到苦頭了。
  麻筋被重重一扣,必定半身麻軟,滋味真不好受。
  小傢伙活動發麻的右手,驚疑地說:「你……你比你家那些武館師父強多了。」
  「誇獎誇獎。」怡平微笑說:「現在你要講道理了吧?快講啦!我洗耳恭聽。」
  「你……」
  「你不滿意我和你姐姐接近,對不對?放心啦!我即將帶一批貨下洞庭,三年兩載不一定能回來。」
  「你……你是跟蹤公孫大哥的惡賊,你……」
  「哦!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怡平這才恍然大悟:「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找錯人了。小霸王,有一件事你回去請轉告你爹,說那些人前來的目的,本意就是阻止你爹出山,能夠把你們殺掉當然是最好,殺不了他們會再來的,除非你爹從此以後閉門謝客。
  你爹不出山,他們的目的便達到了,按理他們不會再來生事,但問題是他們未能獲得你爹不出山的確實保證,他們必會捲土重來,重來的人恐怕就不容易對付了。
  如果你爹不向他們保證脫身事外,為免波及家小,唯一的辦法是主動去找他們算賬。這一來,他們的注意力皆放在令尊身上,全力對付你爹,便不會來此地行兇了。」
  「你……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我並不真懂得很多。」怡平客氣地說:「真能完全懂得就好了。別忘了告訴你爹,必須登高一呼,號召湘南群雄起而自衛。
  來路不明的人決難在湘南立足,躲在家裡等災禍降臨,災禍當然會接二連三而至。還有,我不喜歡你韋家的人,你最好也少來我家惹是生非。」
  「你……」
  「你看我不順眼,我避開你,夠了吧?」怡平恢復了先前的冷淡,大踏步走了。
  小傢伙站在原地發怔,最後垂頭喪氣返家。他背傷不宜活動,再加上肘麻筋挨了一扣,總算明白怡平並不如他想像那樣稀鬆,動起手來決難佔到便宜。
  一個時辰後,韋雲翼帶了乃妹純純登門拜會莊老太爺。
  老人家不勝煩惱地告訴他們,怡平已經離家,到下江經商自創基業去了,船可能已遠出三十里外啦!
  怡平是乘船走的,但不是到下江經商。他帶了三百兩銀子作盤纏,雇了一艘小船下放衡山。
  他本來就從江湖回來,重新返回江湖,見聞廣博經驗豐富,江湖門檻甚精。花了一天工夫,他在衡山城摸清了九絕神君那些神秘人物的去向。
  乃師靈怪告訴他,不必計較九絕神君余化龍那些人祝融峰襲擊的仇恨,但他卻耿耿於心。
  反正這次重出江湖獨自闖天下,並無一定的目標,閒著也是閒著,何不追蹤那些傢伙的動向?有機會便出手替乃師出口氣,豈不公私兩便?
  那些人已走了好幾天,他得加快趕下去。
  在衡山城動身時,他有了一艘六成新的小漁舟,獨自一人駕起雙槳,不分晝夜順水流放趕道。
  小漁舟比客船快多了,既不需在各埠停留,更不必載客上下貨,而且可以任意夜間順流下放,小舟在浩瀚的江流中,也比大船的速度快得多。
  岳州府,扼洞庭出水口的咽喉,最繁榮的商埠,歷史的名城。
  從長沙府來的客船,未牌左右泊上了西門碼頭。船遠在數十里外,便可看到西門城上形如十字的三層岳陽樓。這座天下名樓已屢修,最近一次大修是三年前的事。
  碼頭分為兩部份,以南停泊湖廣九條江水來往的船隻。以北,專泊上下大江的遠程客貨船。堰虹堤至扁山一帶,則專泊木排。
  河泊所、鈔關文武兩個專管水運的衙門在北碼頭,江湖朋友皆知道避免在北碼頭鬧事,那不會有好處。
  旅客們紛紛下船,雖則時間還早,但仍然爭先恐後。
  九絕神君左手提著一個大包裹,右手握著他那把活招牌折竹扇,夾雜在人群中,輕快地越過跳板,踏上了碼頭似乎鬆了一口氣,向後面跟上來的煞神胡泰說:「天色還早,要不要先找船訂艙?明日可早點動身,不必在岳州耽擱了。」
  煞神胡泰虯鬚一陣抽動,一面走一面說:「急什麼,乘了十幾天船,真悶出病來了。反正丘老匹夫在胡某的掌下幸而不死,也得躺上一年半載,那有功夫追來,那老匹夫自命不見,號稱怪中之怪,只有敵人而無朋友,從不與人結伴,所以根本不必擔心他請人跟蹤報復。且在此地住三兩天,看看是否找得到豐盛的財路。」
  「也好。」九絕神君點頭同意:「紅塵三邪乘下一班船,明天方可抵達,他三人熟悉岳州情勢,等他們到來也可商量商量。」
  談說間,兩人已夾在人叢中走向西門。
  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名高壯的青衣大漢,人如臨風玉樹,背手面立氣度雍容,臉上笑容可期,一雙虎目盯住了他們。
  兩人並未在意,以為是等客的人。事實上等客的人真不少,男女老少人聲嘈雜,誰又留意與自己不相關的人?
  近了,大漢突然呵呵大笑,向九絕神君說:「兩位,才來呀?」
  九絕神君一怔,止步扭頭瞥了煞神一眼。
  煞神也一怔,下意識地扭頭回顧,想看大漢是不是招呼後面的人。
  後面的旅客一無表情,不是大漢要等的人。
  九絕神君的目光,回到大漢臉上,哼了一聲不悅地說:「你的眼睛有毛病吧?你向誰打招呼.
  「向你呀。」大漢笑吟吟地說。
  「咱們認識嗎?」「這不就認識了嗎?」
  「瘋子!白癡!」九絕神君咒罵:「見了你的大頭鬼,豈有此理。」
  「在下不是瘋子,也不是白癡。」大漢仍然笑容滿面:「在下姓莊,名怡平,綽號是……唔!是什麼?」
  「是孤魂野鬼。」煞神接口挖苦。
  「對,你真聰明。」怡平欣然說:「我的綽號就叫孤魂野鬼,謝謝你老兄提醒我。」
  「這小子一定是神經錯亂的白癡。」九絕神君說:「咱們走,晦氣。」
  「呵呵呵呵……」怡平抱腹大笑。
  兩人急走了,不再理會自稱孤魂野鬼的白癡。
  西大街向南岔出另一條街,便是碧湘坊頗有名氣的大客棧碧湘老店,來光顧的旅客,以江湖人居多,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之地。
  碧湘老店的店東主,是大名鼎鼎的洞庭蛟曾鼎,一個暗中與洞庭水寇首領洞庭王王海華往來的一方之霸,官府對這位神通廣大的人物真有點無可奈何。即使是在官府落案的人,住入該店也平安大吉。
  洞庭水寇之有王,由來已久,源遠流長。這一代的洞庭王王海華,據說是最安份的一個了。
  九絕神君與煞神胡泰,住進了碧湘老店。
  碧湘老店不但包伙食,而且自己有酒樓,樓就在店右首第一間門面,兼向外營業。
  次日午後不久,紅塵三邪到達。百戒僧與幽虛煉氣士共住一間上房,誰說佛道不相容?
  貌美如花的雲裳仙史,則在右鄰佔了一間,她的右鄰是九絕神君與煞神的居處。
  安頓畢,五男女在該店的小客廳聚會。
  九絕神君輕搖折扇,安詳的向三邪之首的百戒僧悟非說:「悟非大師,諸位真打算至四川走走?」
  百戒僧呼出一口長氣,苦笑著說:「是的,靈怪老匹夫生死不明,那老怪不死,貧僧真得避避風頭,雖則貧信並不見得真怕他。」
  「你們兩位要到南京去嗎?」雲裳仙史問:「余兄,你是正主兒,那老怪日後如果尋仇的話,第一個要找的人恐怕就是你了,我勸你也到人跡罕至之地,去避避風頭為上,你意下如何?」
  「問題是在下的盤纏不太多了。」九絕神君說:「金銀不足,要隱避談何容易?三位對岳州瞭如指掌,可否替在下與胡兄探一探門路?」
  「沒問題。」幽虛煉氣士拍拍胸堂說:「目下店主洞庭蛟到君山訪友去了,等他回來貧道替你們引見,談財路,誰也比不上曾東主熟。」
  「那就有勞道長了。」
  廳口突然踱入一個人,呵呵大笑道:「要找財路,何不問我孤魂野鬼?包君滿意。」
  九絕神君一驚,哎了一聲說:「這小輩不是白癡,老夫走了眼了。」
  「你老兄睜著大眼說瞎話,語無倫次。」怡平在對面一排椅子落坐。「我孤魂野鬼眼巴巴地等候行腳本地的高手名宿,以便混水摸魚發一筆小財,好不容易等到你們幾位高手中的高手,卻被你們看成白癡,我算是空歡喜了一場。真是人走霉運,連鹽巴也會生蛆,哀哉!」
  幽虛煉氣士鷹目一翻,問:「余施主,這小輩語含玄機,是何來路?」
  「這小子自稱莊怡平…」九絕神君將昨天下船的經過說啊:「看樣子,他是不知死活衝咱們而來。」
  百戒僧突然站起,獰惡地說:「貧僧打發他走路,超度他…」
  雲裳仙史卻伸手虛攔,嫣然媚笑:「和尚且慢,我來問問他。」
  怡平神氣泰然,笑道:「應該問。要不然會在陰溝裡翻船。」
  「你認識我們?」雲裳仙史笑吟吟地問,媚目毫無顧忌地在他渾身上下轉。
  「如果不認識大名鼎鼎的紅塵三邪,就不用在江湖上混啦!九絕神君與煞神,更是無人不曉。在下於江湖混了十來年,不要說看,聽也聽夠了。」
  「你膽子不小,並不怕我們。」
  「有什麼好怕的?在下本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臉不改色滿不在乎,似是深以不是正人君子為榮:「再說,我是奉告財路來的,諸位總不會把財神爺往外攆吧?對不對?」
  「你怎知余、胡兩位缺盤纏?」
  「當然他們兩位並不真的缺盤纏,再窮嘛!手頭一二百兩銀子決不會少,問題是他們兩位為人四海,出手大方,請朋友助拳肯花大把珍寶,入不敷出,難免起意多撈幾把放在身邊派用場,當然不會嫌財多害自己,有人要送財上門,豈會拒絕?」
  「你說得不錯,他們兩位的確肯在朋友身上花銀子。你說過你是奉告財路來的。」
  「對呀。」
  「你既然在江湖混了十來年,一向在何處得意?」
  「得意?算了吧,姑娘。」他臉上有自嘲的神情:「像我這種心高手低,虛有其表的三流混混,能有多少得意日子好過?混了十來年,倒有一半日子在監牢裡吃囚糧。早些天剛從武昌大牢脫掉囚衣,那位天下十大名捕之一的擎天手魯大爺,遞給我兩弔錢,一張回故鄉河南光州的路引,你猜他怎麼說?」
  「擎天手說的話,聽了的確不舒服。他說什麼啦?」
  「他那只善點穴的粗大堅硬手指頭,只差半分就點在我的鼻尖上了,用他那死硬繃帶濃重湖廣腔的官話,打雷似的直吼:姓莊的,你記住,再不學學好,下次犯在魯某手上,我要剝你的皮,記著沒有?」
  他學擎天手的腔調學得真像,幾可亂真。
  武昌府的名捕擎天手魯宗廣,江湖朋友耳熟能詳。那位魯大爺真行,黑道朋友畏之如虎。早兩年,江湖六怪中的游僧法元,在寧國府凶性大發,火焚興元寺,屠殺該寺護法檀樾趙員外一家十二口,因此而落了案。
  惡和尚途經武昌,無意中露了行藏,被擎天手偵悉,單人獨劍把游僧刺了四劍之多。要不是游僧命不該絕,失足跌入大江因禍得福逃得性命,恐怕江湖六怪就得改稱五怪了。
  他學得像,引得眾人都笑了。只有一個人不笑,那是煞神胡泰。這位仁兄會經吃過擎天手的虧,笑不出來。
  因此一來五個凶魔對他戒心盡除。
  「你要是再犯案落在他手中,他可能真會剝了你,那狗東西說一不二,心硬如鐵。」雲裳仙史似乎在向他提警告:「說說你要奉告的財路啦!小兄弟。」
  「事關千兩銀子的事,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也不見得多,但財路總是財路。」「對,姑娘是明白人。」他的目光投在九絕神君臉上:「本來嘛!你們這些宇內的高手名宿,也的確難伺候,為了維護聲譽,既不能偷,也不能搶,勒索也有損顏面,又不肯收幾個門人爪牙,慫恿他們去偷搶劫奪。」
  「你胡說些什麼?」九絕神君不悅地叱喝。
  「你就聽不得老實話。」他嘲弄地說,話鋒一轉:「諸位知道城南巴丘山下的楊家?」
  「你是說多熊臂楊興?」雲裳仙史問。
  「對,就是他。還有,長沙的鐵掌翻雲毛一新。」
  「聽說過,他是當地頗有名的財主,在長沙有不少生意,柴米油鹽都有店,控制了府城人的開門七件事,還有不少見不得人的行業。」九絕神君說,表示自己不是外行。
  「對,就是他。」怡平拍著大腿說:「即是說,如果你是長沙城裡的人,你的食衣住行甚至包括你上堂班找女人上床,多多少少皆牽涉到鐵掌翻雲。」
  「你的嘴真該洗一洗了。」雲裳仙史似笑非笑地說:「缺德!你在我面前也太放肆了。」
  「抱歉,在下不是有意的,說溜了嘴。」他嘻皮笑臉說。
  其實,他早就知道雲裳仙史的髒事,那是一個裙帶甚鬆的女人,「仙史」的綽號可不是平空胡叫的,有些有名氣的青樓艷妓,就喜歡稱什麼仙什麼史,反正就是那麼了回事,不足為怪。
  「說了半天,你還沒說出你的所謂財路。」九絕神君神色冷冷地說。
  「這就說上正題。」怡平不再賣關子:「現在已經有了兩個主兒,長沙的鐵掌翻雲,岳州的多臂熊,兩人的手上功夫都不含糊,同是兩地的大豪。人和地都有了,現在說時和事。一月前,鐵掌翻雲有一批值兩千五百兩銀子的私貨,沒上稅的兩船私貨運給多臂熊運銷武昌。
  你知道,大豪們作買賣,講義氣算交情,閒話一句一諾千金,從不重視時興的什麼買賣契約,那些私貨也不能立契約。多臂熊井未收到這兩船貸,被他的好朋友用瞞天過海手法吞沒了。不是多臂熊輸不起,而是他丟不起這個人,所以橫定了心,一口否認貨已運到,推得一乾二淨。
  五天前,這兩船私貨被多臂熊從濃州截回來了,又是為了面子問題,不得不封鎖消息,仍然拒不承認有這麼一回事。鐵掌翻雲不是善男信女,但他不敢到岳州來興問罪之師,強龍不鬥地頭蛇嘛!
  幾經交涉無效,鐵掌翻雲真火了,放出口風,要以一千五百兩銀子的賞格,弄回這兩船貸。
  「見了鬼啦!船截回來了,貨那還會在船上?」九絕神君撇撇嘴:「鐵掌翻雲這一招,拙劣得很。」
  「正相反,多臂熊如果卸貨,只要有些少流出市面,他爾後就別想在岳州稱仁義大爺啦!他要等風聲過後,神不知鬼不覺運至武昌,或者走遠些運到南京,價錢更高。
  他不是見錢不眼紅的人,所以不必耽心他把船貨一起弄沉毀贓滅跡,不然他就不會截回來,在濃州鑿沉豈不省事?」
  「你的意思是,要咱們去找船?」煞神問,顯然對此事大感興趣:「船上的貨,賣價當然不止兩千五百兩。」
  「找船幹什麼?八百里煙波浩渤的洞庭湖,你到何處去找?敲鑼打鼓去找嗎?」怡平嘲弄地說:「就算你找到了船,官府方面你手面不熟,不但過不了關,也找不到買主。」
  「那你的意思!」九絕神君也興趣來了。
  「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把多臂熊弄到手。」怡平做了一個宰人的手式:「他如果不將船交出來,克察了事。」
  「這個……」
  「那位仁兄即使不怕死,他的妻兒可不肯讓他為了兩船貨便去見閻王,除非他的老妻逆子希望他早死,以便繼承家產。船弄到手之後,叫鐵掌翻雲帶二千兩銀子來贖。他多半會應允的,憑諸位的名號,他敢不多出五百?」
  「哈!你這一招很妙。」九絕神君興奮地說。
  「當然妙。」怡平得意地說:「咱們不偷,不搶,名正言順為江湖主持正義,名利雙收。」
  「我問你。」百戒僧問:「你這消息從何處得來的?」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在下當然有可靠的消息來源,千真萬確。其實,這件事已不是秘密,找幾個地頭蛇打聽,他們必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問題是咱們是否有力量有把握辦這件事。」
  「辦成了,你能得到多少好處?」幽虛煉氣士問,眼神有些微的變化。
  「這得看情形。」怡平:「在正常,惰形下,按規矩我得三分之一。」
  「我們有五個人。」
  「哦?你們紅塵二邪不是要到四川嗎?」
  「辦完事再走,並末為晚。」
  「這個……」
  「你還想要三分之一?」幽虛煉氣士獰笑著問。
  「我當然想二一三十一。」
  「給你六分之一,不要不識好歹。」
  「這……」
  「貧道宰了你,你半文也撈不到。」幽虛煉氣士陰森森地說,鷹目中殺機怒湧。
  怡平打冷戰,突然離座向外飛奔。
  幽虛煉氣士早有準備,冷冷哼了一聲,身形一晃,奇快地到了怡平身後,虛空連點三指。怡平奔出廳外,嗯了一聲,急奔的衝勢一頓,然後再次狂奔而走。
  三記陰柔的指風,擊中了他三處重要的穴道,六椎下的靈台,第二浮肋骨尖下的左京門,四椎旁下的右巒盲,這三穴分屬督脈經、足少陽膽經、足太陽膀胱經。
  老道的指風打穴術,已可擊中三尺外的穴道,不但認穴奇準,而且可以控制指風的勁道。
  「讓他多活半個時辰。」老道得意洋洋地說:「事不宜遲,咱們晚上跑一趟巴丘山楊府,這地方貧道熟,多臂熊那兩手臭暗器稀鬆得很。」
  「老道。」雲裳仙史遲疑地說:「你知道那莊小輩說的是不是真?」
  「這種重大的事,豈能有假?」幽虛煉氣士武斷地。
  「對。」九絕神君居然不假思索地說:「找到多臂熊一問,不就明白了?屆時不怕他否認,必要時帶著他跑一趟長沙,與鐵掌翻雲對證。」
  「咱們豈能久留?」
  「袁姑娘,你是怕靈怪老匹夫跟來?」煞神笑問:「放心啦!老怪挨了我那記摧心掌,不死也得脫層皮,他那有工夫追來?」
  「這個…好吧,他真要追來,咱們五個人仍可鬥他。」雲裳仙史終於放心地說。
  怡平逃出院子,進入第三間自己的客房,掌起燈,先脫下外衣檢查,發現了被指風擊中處的纖維有變形異象,在燈光下詳察片刻,微笑著自語:「賊道的指風很了不起,但半尺外對我毫無威脅,難怪師父根本不在乎他的罡氣,我知道該怎樣對付他了。」
  他換上了夜行衣,吹息燈火再次外出。
  巴丘山,在城內西南隅,其實是一座大丘而已,也稱巴陵或天岳。
  神話上說,上古后羿屠巴蛇於洞庭,其骨若陵。巴蛇的骨堆成這座陵,巴蛇之大可想而知。
  岳州在南北朝稱巴陵郡。目下岳州的附廓仍稱巴陵縣,地名源出后羿屠巴蛇的典故。
  多臂熊楊家,在巴丘的南麓靠城根不遠,四周林木蔥籠,園林圍繞著廣闊的大宅院。
  已經是二更盡三更初,五個黑影鬼魅似的接近了楊宅的西院。
  全宅黑沉沉,極少看到燈光,唯一有燈火的地方是正廳,燈光從敞開的三座大門與兩面的大窗照出,似乎大廳還有人活動。
  藝高人膽大,五個黑影根本沒將多臂熊放在眼下,越過西院,登堂入室摸入西廂,一出屏幕門便到了正廳的西廂房,無聲無息,並未驚動各廳房內的人。
  到了西窗下往裡瞧,諾大的廳堂,十盞明燈高照,三座門大開,可是,裡面只在一個人而已。
  百戒僧掩在窗下,向身旁的九絕神君附耳說:「余施主,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貧僧不喜歡這種情勢,楊小輩不在正房入寢,一個人跑來大廳搞什麼鬼?」
  主座的大環椅上,主人多臂熊坐得安安穩穩地,幾上泡了一壺茶,盤中有四隻茶杯,正在悠閒地品茗,身邊沒有僕人伺候。
  多臂熊年約四十出頭,身材粗壯。寬額、高頸、粗眉大眼,一雙手似乎特長。穿一襲寬大的青袍,沒帶有兵器。
  他倒了杯茶,先放在鼻端嗅,心滿意足地猛吸撲鼻的茶香,片刻方舉至唇旁小飲一口。
  驀地,他抬頭叫:「我知道你們來了,何不進來一敘?請啦!門都開的,諸位身份不低,可從中門進來。」
  第一個跨進大廳的是九絕神君,輕搖折扇說:「楊興,余某不信你會未卜先知,」
  多臂熊哈哈大笑,說:「這與未卜先知無關,其實五天前便有人知道諸位即將落境。」
  「誰說的?」
  「不知道,反正他派人傳來口信。以今晚來說,半個時辰前便有人向警哨傳信,所以知道諸位要來。」
  「哦!半個時辰前?是不是一個姓莊的年青人?」
  「不知道,那人來無影去無蹤,警哨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因此,楊某特地把已等了諸位七八天的人請來了。」
  五個人都進來了,直逼堂下。
  「有人等了咱們七八天?」九絕神君變色問。
  中門外,招魂使者詹宏背手而立,呵呵怪笑道:「在岳州等了七八天,還以為你們不來了。還好,你們還沒完全散伙,只走了天地雙殘。」
  招魂使者身後,不但那天在祝融峰現身的人全在,且更多了幾個陌生人。
  「是你?」九絕神君訝然叫。
  左右廂屏門帝一掀。分別進來了三名青袍人。
  後廳門簾子一動,從穿堂魚貫出來了五個道裝打扮的有道全真。走在前面的老道堂堂一表,紅光滿面,氣概不凡,五十歲上下正屆盛年,腰繫寶劍,手執拂塵,以中氣充沛宏鍾似的嗓音說:「諸位施主。幸會幸會,貧道總算把諸位施主等到了,不勝榮幸。」
  五個人皆臉上變色。
  幽虛煉氣土倒抽一口涼氣,驚疑不定地說:「天都道友,你,你也在此地?」江湖上潛勢力甚大,教徒眾多的神秘天香正教教主,綽號稱大法師的天都羽士光臨,難怪人人變色。
  「諸位請坐。」天都羽士擺出主人的態勢,先自坐下:「貧道要向諸位請教,祝融峰諸位與靈怪會唔的經過,希能據實相告,請九絕神君余施主說明一切。」
  九絕神君知道脫不了身,心中一轉,故大方坐下了,苦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在下與他廿年來比武三次,第一次在下沒贏,第二次他沒輸,第三次他挨了煞神胡兄一記摧心掌逃掉了。
  他的真才實學,比在下高明多多,他之所以答應與在下較技,完全是出於戲弄人的心理。故意侮辱在下而已。」
  他將會唔圍攻的事說了,煞神胡泰接著加以補充:「那老怪為何竟能支持不倒而逃掉,胡某至今仍然大惑不解。但依他逃走時的神情估計,他的確已被胡某的致命一擊擊中要害,即使不死,也活不了多少時日。」
  「真的嗎?」天都羽士笑問。
  「當然。」煞神胡泰硬著頭皮答。
  「施主的摧心掌,雖是武林一絕,但要想擊斃靈怪,恐怕無此可能。」天都羽士微笑著說:「據貧道所知,他與號稱地行仙的大方丹士交情深厚。兩人年輕時曾共研性命交修之學。他將秘學獨步天下的崩雲八式相贈。
  大方丹士投桃報李,回贈他參悟的玄門絕技奇門心訣,據說是一種極為神奇的先天練氣奇學。老怪橫行天下四十年,雖不說天下無敵,至少還沒聽說過誰又把他怎樣了。
  二十年前宇內八魔六子將他困在棧道黃繹亂石荒花原死谷,十四位頂尖兒高手,仍未能要掉他的老命。你們七個人雖說足以橫行大下、但比起八魔六子,不客氣的說,你們的機會微乎其微。
  胡施主的摧心掌雖然是乘其不備愉襲成功,但想將他擊斃,無此可能。他會來找你們的。早晚你們難逃他的毒手,你仍不要高興得太早了,說不定他已盯上了你們呢。」
  這一番話,說得九絕神君五個人毛骨悚然。
  「在下搜遍了祝融峰,毫無蹤跡可尋,」招魂使者乘機危言聳聽:「在下是跟蹤前往專程請他的,他當然不會找詹某報復。而你們,嘖嘖,天知道日後會發生些什麼可怕的事,你們去想好了。」
  「所以,貧道指引你一條明路。」天都羽士露出本來面目:「貧道相信諸位聽說過當代名臣鄢大人,也對拔山舉鼎皇甫施主不陌生。」
  「在下明白了,你們是拔山舉鼎的人。」九絕神君終於醒悟了。
  「貧道是直接受命於鄢大人的客卿,負責羅致天下英雄豪傑。」天都羽士自豪地說:「天下四大重臣中,嚴大學士實力最為雄厚,但鄢大人手下,卻網羅了無數具有奇技異能的英雄豪傑,禮賢下士結納天下奇人。諸位如肯隨貧道前往晉見,定獲重用,就算靈怪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奈何得了你,諸位可說安如泰山,高枕無憂了。」
  九絕神君舉目打量四周,心中雪亮,冷冷地說:「道長,咱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恐怕沒有了。」天都羽士的答覆乾淨利落。
  「如果在下轉身就走……」
  「你走給貧道看看?」天都羽士不客氣地說。
  「你……」
  「楊施主與長沙毛施主的恩怨是非,已因楊施主答應為鄢大人效忠而恩怨一筆勾銷了,任何人介入,必將付出慘烈的代價。」天都羽士沉下臉說:「你們事先不打聽,自命不凡夤夜前來妄圖僥倖,你說該怎辦?」
  「誰說咱們介入了。」然神大聲質問。
  「有人告密,事實是你們已經來了。諸位也算是成名人物,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名宿,難道要用狡辯來掩飾你們今晚的行為?」招魂使者用活扣住他們。
  「你們即使答應向鄢大人效忠,也是有條件的。」天都羽士逐漸收緊控制的細繩:「沒規矩不能成方圓;你們有應得的地位,當然也有該守的規矩。」
  「咱們還沒表示是否效忠呢。」九絕神君冷笑說。
  「你們會表示的。」天都羽士用權威性的口吻說:「還有一件事你們要明白,那就是貧道已派出大批人手,搜尋靈怪的下落。
  要是靈怪也願意向鄢大人效忠,那麼,你們之間的恩怨必須一筆勾銷,不能再記恨報復了。這件事對你們有利,諒諸位也不會反對。現在,諸位該有所決定了,貧道立等答覆。」
  「咱們必須從長計議,不能倉促決定。」百戒僧說:「給咱們三天兩天……」
  「不行!明日午正,你們必須前來此地立誓加盟。」天都羽士斬釘截鐵池說:「這期間你們如果想妄圖僥倖潛逃離境,格殺勿論。」
  「咱們有六個時辰決定。」九絕神君站起:「現在,咱們可以走了嗎?」
  「你們可以走了,可以從前門正大光明走出去。」天都羽士微笑著說。
  「告辭。」
  五個人垂頭喪氣出了楊家,已是斗轉星移,三更將盡。街上黑沉沉,冷冷清清。
  九絕神君步伐沉重,長歎一聲說:「看來,咱們這張賣身契是簽定了。」
  一直沒表示意見的雲裳仙史輕咳了一聲,說:「其實,向他們效忠,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百戒僧哼了一聲,沉聲問:「什麼?你願意放棄自由自在的生活,受他們控制牽著鼻子走?」
  「據我所知,跟他們走好處多著呢。人多勢眾,有官府撐腰,至少不必擔心仇家找上頭來,靈怪天膽也不敢跟來尋仇報復。
  而且,有花不完的銀子,有機會還可以自找財路。鄢大人是眾所周知的大奸臣,愛財如命,但他有個好處,就是不禁止屬下貪財。」
  「那你是不反對立誓加盟了?」九絕神君問。
  「反對是死路一條,我為何要反對?」
  「可是……替一個奸臣賣命……」
  「奸臣又怎樣?性命要緊,余兄。」
  「咱們可以溜之大吉……」
  「你希望拔山舉鼎出動爪牙搜殺?再說,妖道如無把握,肯給咱們六個時辰決定?」
  「你想他會派人跟蹤監視?」
  九絕神君心虛地扭頭回顧:「後面沒有聲息,咦……」
  街道窄小,兩側都是平房瓦屋,高不足兩丈。他看到走在最後的幽虛煉氣士,正手舞足蹈地徐徐向上升。
  走在幽虛煉氣士前面約三四步的煞神胡泰,也應聲扭頭回望,看到老道的頭,已快升至滴水簷了。
  「老道,你怎麼啦?」煞神抬頭大叫。
  百戒僧見多識廣,大叫:「他被人拉上去了,助他……」
  四人反應甚快,飛躍而上。
  「啪」一聲響,最快的百戒僧腦袋剛越過瓦簷,光腦袋便挨了一瓦片,在碎瓦紛飛中,石頭似的往下掉。
  幽虛煉氣士也往下掉,脖子上還拖著一根粗麻繩。
  長笑聲震耳,伏在瓦面的黑影長笑而走,眨眼間便消失在屋脊後。
  「招呼他們,我去追。」九絕神君上了瓦面叫,展開絕頂輕功循影狂追。
  煞神胡泰登上瓦面,急叫:「余兄,窮寇莫追,小心中伏……」
  但夜黑如墨,街道兩側的房屋高低不等,而且前後參差錯落,九絕神君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面的屋脊後。
  下面,卻傳來雲裳仙史的求助聲:「快來幫我,和尚的頭被打破了,昏啦!」
  煞神祇好往下跳,黑暗中,雲裳仙史正在救人。他一摸死魚似的百戒僧,摸了一手血,也摸到了傷口,說:「不要緊,頭皮裂了,骨末傷,是被瓦片割破的。」
  他替和尚上藥止血,和尚便醒來了,含糊地叫:「是……是什麼人暗算佛……佛爺…」
  「不知道。」煞神接口:「要不要撕衣裹傷?你的光頭裂了三條口子,你不是銅頭鐵臂嗎?」
  「別挖苦人了,誰知道有人暗算?」百戒僧爬起在地下摸索:「快幫我找我的鐵木魚,還有紫金魚錘。」
  雲裳仙史正替老道推拿頸部,老道手腳發軟渾身脫力,頸喉受傷不輕,氣管差點兒破了。偷襲的人潛伏在瓦面,丟下麻繩套索,套住老道的脖子往上拖。
  老道做夢也沒料到禍從天降,毫無防範怎吃得消?脖子被套雙足一離地,便失去活動能力任人宰割,想運功抗拒已無能為力。
  九絕神君狂追黑影,追了半條街,黑影縱高竄低的身法,似乎愈來愈不行了,腳下漸慢。
  「你逃不了的,站住!」九絕神君得意地叫,已拉近至五六步內了。
  黑影突然往下跳,跳落後街撒腿便跑。
  九絕神君愈追愈興奮,片刻間便追了個首尾相連,正想出手擒人,黑影突然向下一蹲,斜移伸腿。
  九絕神君一聲驚叫,一撲落空被拌倒在地,總算反應超人,身手俐落,雙手一觸地,便來一次可消去衝勢的前滾翻,雖則姿勢不見得美妙。
  黑影如影附形跟到,一腳重重地踢在他的右琵琶骨上。他身不由己,再向前翻,這一腳力道空前強勁,只踢得他眼前金星直冒,渾身骨頭似乎快要崩散了,失去了運氣行功的力量,不知人間何世。
  昏昏沉沉間,他只感到被人劈胸抓住向上提,來不及轉念,小腹便挨了三記重拳,如擊敗革。
  他重新跌倒,只感到胃正往口腔升起,喉間發甜,痛楚像浪濤般撲來,眼前已看不見景物,呻吟著叫:「不……不要打……打了……」
  髮結被人一把抓住往上提,熟悉的嗓音令他心膽俱寒:「還記得老夫嗎?你這卑鄙的狗東西。」
  「靈怪……」他虛脫地厲叫。
  「你做得好事。」
  「你不死,我……我一輩子抬……抬不起頭來……」他發狂般喊叫,右手在摸索。
  右手被劈了一掌,語音轉厲:「你還想用溶金掌拚命?該死的東西!」
  「我……我我……」
  「天地雙殘往何處逃?」
  「不……不知道,我們是在……在長沙分手的。」
  「你們到巴丘楊家有何貴幹?」
  「上……上了人家的大當,想找多……多臂熊勒索,豈知那傢伙已……已經投靠了拔山舉鼎,幾……幾乎把命都……都送掉了。」他乖乖吐實。
  「招魂使者那些人,要找老夫有何陰謀?」
  「要……要請你加盟。」
  「他想得真妙。哼!大概你們已經入了伙。」
  「我……我們……」
  「老夫不過問你們的狗屁事。你告訴他,少來惹我。他做他的奸臣走狗,我做我的江湖怪客,橋歸橋路歸路。他如果妄想在我身上打主意,我要叫他灰頭上臉。你也一樣。這次我放過你,離開我遠一點,再不死心,下次我必定打斷你一雙狗腿。」
  啪一聲響,右腿挨了一掌。
  「哎喲……」九絕神君鬼叫,腿痛得像是斷了。
  等他完全清醒過來,附近哪有半個人影?
  扮靈怪的人是怡平,他離店便到了巴丘楊家,作弄警哨順便透露九絕神君要來的消息,然後在回程必經的路上等候。料想楊家必定高手齊出,五個貪心鬼決難如意,正好在半途打落水狗。
  從九絕神君的口中,他總算知道招魂使者出現祝融蜂的原因了。他對鄢奸的事不感興趣,也懶得過問拔山舉鼎助紂為虐的劣跡。
  衡州府以南,吃的是海北(廣東)鹽。以北才是鄢奸的兩淮鹽區。他用不著擔心走狗們在衡州作威作福。
  九絕神君回到客店,百戒僧四個人已先一步回來了。
  五個人有三個糊糊塗塗挨了一頓重的,嚇得心膽俱寒。煞神一聽是靈怪所為,更是心驚肉跳坐立不安。
  「明天一早我就到楊家躲一躲。」煞神胡泰慌忙地說:「要被老怪找上我,我就慘了。」
  「你認為天都羽士阻止得了老怪?」雲裳仙史問。
  「老道知道老怪的底細,當然有制老怪的能耐,不然他怎敢派招魂使者跟蹤至祝融峰?」煞神居然能冷靜地分析情勢:「我決定聽命於天都羽士,你們決定了沒有?」
  「咱們已無路可走,明天再商量商量。」九絕神君無可奈何地說:「走吧,先養養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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